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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鬥樞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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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巡撫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玄若高公墓誌銘(庚戌) 余于李庭芝守揚之事,蓋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宋已亡矣,猶能死守半載,庭芝一日在揚,則揚一日不速飛,元不能乘其席捲之勢以下揚,而必待之易守之後,然則興亡之故,雖曰天運,固未常不由於人矣。世徒曰:「宋之亡也,兵力人心一無可恃。」夫揚之兵力非有加於天下也,朱煥之代庭芝,所用者亦即揚之民也。觀庭芝能用揚于亡國之餘,知古今無不可為之時耳。有明之亡,高公守鄖之事,何其與之相類也! 崇禎十四年,襄陽既陷,閣部楊嗣昌自裁,鄖陽以要地,推擇高公為分守荊南道按察使。時全楚郡縣,流賊殘破略盡,濠平城墮,蓬顆千里,鄖治孤懸,戶口不盈四千。公至隱度城郭,西南緣漢水,東北據山麓,漢水來去之所,皆劣容一丈,築樓櫓其上,東、北兩面為虎落以接之,具藺石,布渠答,料兵得三千,分處其間,三月而戰守之事備。亡何,獻賊道經城下,總兵左良玉尾之,城中大恐。蓋左兵之暴,過賊異甚,公為之乞哀于左帥,得不入。明年,李自成來攻,公將士卒搏戰城外,賊不得傅城而退。 十六年三月,賊從漢江上流將下,搜括民舟,公曰:「我失漢江之險,則坐困矣。」乃乘其未集,使水哨馬之服奪之。賊遂從陸來薄,以破均州所得靜樂宮門板竹笮聯為木城,公命投以火罐,斧其竹笮,木城遂拔。雲梯衝車,攻具齊列,我師奮勇,壞其機牙。賊乃乘夜運作,莫知所謂,平明視之,敵臺矗矗三十六所,逼陴高出,俯施飛炮。公率眾攻台,三日而盡墮之。公以羸卒四千,當賊三萬,甲馬二千,攻圍一月餘,賊喪失精銳過半,卒不得志以去,由是鄖兵之名著於天下。李賊憤甚,復發兵至鄖,公使禦之于楊溪。賊抵龍門,夜聞漢江水石相搏,有驚而呼者曰:「鄖兵至矣。」師遂潰,其畏鄖兵如此。賊據均州,鄖之伏聽者,不能東出,公發卒攻之,賊望風遁。自成營都襄陽,督師孫傳庭秦中刻期大舉,自成移軍入襄城郟縣之間待之,公出師以應督師,降光化、穀城,至襄陽,聞督師敗績,引兵保均。 已而自成入關,公複出師,一戰而馘賊二百餘級。自成以鄖陽一眚,梗其全楚,乃發賊三萬,使襄陽路應標將之,滅此朝食,而鄖陽城糧盡。公使溯漢糴稗實以給兵,不足則雜牛皮曲蘖以給之,士無離心。賊以公之降丁王光恩為可動也,發使招之,光恩猶豫未決,公乃大會將士於城頭而告之曰:「事已至此,諸君可斬吾頭降之,毋為徒死。」諸將痛哭,願隨死,公曰:「賊使為光恩而來,光恩何?」光恩迫于大義,亦遂手刃賊使,以示不回。公與諸將痛飲,相勉以古來忠義之事,勇氣百倍。明日開城決戰,賊倉卒不意,大駭而潰,得級千餘,公又謂其將校曰:「賊倚糧於均,我方救死不暇,均中之賊必不虞其往襲也。」使裨將楊明起夜以千人渡漢,遲明破之,燒其積聚,鄖圍始解。 當是時,闖賊已據全秦,河、洛、荊、襄設官分治,廟堂以鄖陽久陷,罷撫臣不推,忽得公請救蠟書,鄖人之在都者莫不痛哭,擊登聞鼓曰:「鄖陽不食半載,猶為朝廷死守,奈何棄之?」翌日,上召閣部大臣于平臺,議推鄖陽巡撫,廷臣皆屬公。大學士丘瑜曰:「全楚督撫皆逃,不如一道臣猶能張楚」,上然之。大學士陳演曰:「道臣雖能守,然巡撫非其所長。」於是以鄖陽知府徐起元為巡撫,加公太僕寺卿,仍署道事。初公備兵長沙,長沙守為演私人,屬公庇之,公舉案其贓,演恨之,故以起元先公。越數日,塚宰李遇知言陝西與川北相連,宜守漢中興安以固蜀門戶,上授公右副都禦史,巡撫陝西,兼制川北。圍解而後聞廷授,則十七年之四月矣,公遂謝事養病。又數月而聞北變,公慟哭曰:「老臣以一隅為挈瓶之守,豈知其無益於天下之大數也?」 秋七月,路應標又至,公複登陴助起元城守。十二月闖賊敗,圍鄖者殺應標而去。公謂先帝以秦中屬我,豈可寒此末命,得秦帥孫守法家丁數十人,借鄖師苗時化之兵以佐之,遂下興安。未幾而大兵南下,公還鄖,鄖已內附,竄處不歸,浙河失守。遠宦於故國者,例簿錄其赤口以上。公有老父年八十余,事聞,公曰:「迭山安仁之敗,以母老不死,矧我在事外耶?」歸而奉父,以天年終。 自流寇起,討賊之師,一盛于楊嗣昌,再盛于孫傳庭,皆竭天下之力以奉之,劍客奇才,輻輳戲下,而襄、雒之陷,潼關之敗,中原由此陸沉。左良玉之兵號數十萬,自開封潰後,翱翔樊城,避賊於荊州,再避武昌,三避九江,其視一戰,如以肉委餓虎,區區鄖陽,饑卒不滿半萬,重圍援闊,兩京陷沒,魁然而峙,必待公解任而後速飛,然後知兵不在強弱,城不在堅脆,顧用之之人何如耳?守揚守鄖,亡國之際,豈繄無人?君子所以痛恨于廟堂之倒置也。 公諱鬥樞,字象先,別號玄若,韓國武烈王高瓊之後,王之五世孫修職郎世殖南渡,始為鄞人。修職生元之,字端叔,宋之名儒。又七世而為公之高祖文,福建驛丞。曾祖士,亦以儒學名,贈刑部郎中。祖萃,萬曆甲戌進士,知肇慶府,贈右副都禦史。父䎚,光祿寺署丞致仕。封右副都禦史。母黃氏,誥贈太淑人。 公五歲即能屬文,年十九而舉於鄉,登崇禎戊辰進士第,授刑部廣西司主事。是時逆案新定,逆奄之党人出奇計,欲以疆場之事翻案,晉撫耿如杞勤王兵潰,黨人以如杞故逆奄之所欲殺者;使上必欲殺晉撫,則逆奄之誅賞,未必不當,上心亂矣。乃彌縫上之所寄耳目者,晉撫下獄,尚書韓繼思擇司官五人以讞之,公與焉,坐總兵張鴻功死,晉撫戍,上閱爰書大怒,悉置讞者於詔獄,晉撫論死,講官文震孟講《呂刑》,肄業及之,公得複職,慮囚湖廣,尋出守荊州府。江陵獲盜,連染遼宗,知縣史元調以收考宗室受逮,攝遼宗置對,恐其敗露,漫言溺之,公遂實其漫言,謂遼宗果非盜,正合聽其湔雪,溺之則其為盜也信,元調得從末減。鄭奄蠱惠王,請以王官行部,履畝而稅,公曰:「王賦多無實田,加派充額耳,王官繭絲,民弗堪也。」事遂得寢,故迂其文書以聽台難,久之報寢。鎮皋參將楊世芳奉檄守陵,道荊,公留不遣,巡撫唐暉聞之,大怒曰:「誰任承天之咎者?」公曰:「賊必不敢越荊以入承天,守荊所以守承天也。」 賊果西行,世芳襲之,以俘馘告,慶于唐撫,唐撫乃服,升湖廣按察司副使備,兵長沙。長沙有江湖之限,不知兵革,武備久弛,公謂江北雲擾,江南豈得晏然,增城數版,調兵笇軍食,用戒不虞。未幾而臨藍山賊起,賊船數百順流破湘潭,乘勝遂攻長沙,闕地濡褐,積土蒙櫓,賊既盡其機巧,而縱磊焚沖,應之者嘗若有餘,潛遣守備韓鴻發閭左子弟以資夾擊,賊聞夜遁。當郡城烽燧,湘鄉煤丁煽動,聚眾亦至數千,出犯安化。沅撫陳睿謨有事于臨藍,公謂煤丁新起,易於撲滅,煤丁授首,則臨藍破竹矣,請以為始事,分道蹙之,及于桃花江,公已先去其津筏,皆潰而就溺,繼討臨藍,公獨當一面。寇平上賜銀幣。長沙江流五百餘裡,寇盜出沒,邏舟三隻,公增為十六,又造戰艦六隻,傳籌出哨,行旅貼然,屬邑城垣,十二尺以上,皆增八尺,無城者五,既城攸縣,積羨金以待其四,守樓土堡,相望離鄉聚間,公之設施,不啻田舍翁品量家事,千里如在庭內,其在鄖陽,南都召其回京,已改楚撫,已又以王驥代之,皆公所未聞也。 公雖奉父家居,而白首兵間,人情所注,風波震撼,無日無之,一對獄吏,再連嗣子,故浮沉閭裡不敢自異,晚又目盲,租吏債家時見足搦,豈知其為先朝萬里城也?生平一無嗜好,禿筆頑石,時為選體詩寄興,亦不必以示人,與人言,意滿口重,至於兵事則心開。餘之交公在己醜,慷慨失職,時相過從,猶為使公建大將之旗鼓,必有可觀,豈知其悶悶以老哉? 生於某年甲午八月二十五日,卒於某年庚戌五月二十一日,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所。配範氏,贈淑人。繼徐氏,封淑人。簉施氏,嗣子宇泰,兵部武選司員外;次曰宇啟。婿沈延綸,庠生,戴石臣、朱濂。孫男四人:奕宣、奕襄、皆廩膳生;奕修、奕學。曾孫景乾、景曄。 宇泰以公之明德,史所取裁,須得舊事粗見首尾者為之科條,因授公所撰《宦曆漫記》、《守麇記略》,俾李鄴嗣為狀,餘為銘。志銘曰: 崇禎紀元,盜起延綏。長蛇出穴,封豕偕來。 相望金湯,不異培垵。金鼓動地,心膽寒灰。 或降或竄,百爾崇階。山河破碎,宗廟蒿萊。 鄖陽蕞爾,漢水之隈。高公蒞止,千里風霾。 投鞭斷流,聚骨成台。窮城就死,日影不回。 羊玲未拙,雲梯又排。悚慨高公,解帶指揮。 五百血戰,羸卒半薤。待其圍解,鐘石已乖。 移忠作孝,非意所諧。截指請救,哭滿天街。 相演猶曰,公非將才。廟箅不勝,千古同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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