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國志卷四十工藝志

卷四十工藝志(1)

　　外史氏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自上古以來逮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其所發明者備矣。形而下者則自三代以後曆漢、魏、晉、唐、宋、金、元、明，猶有所未備也。余觀開闢之初，所謂聖智，不過制醫藥、立宮室、制衣服、作器用，此皆後世所斥為工藝之事，而古人以其開物成務，尊為聖人。成周之制，官有六職，工與其一。而曆世鐘鼎，奉為宗彝，令子孫寶用，蓋古之人所以重工藝者如此。後世士夫喜言空理，視一切工藝為卑卑無足道，於是制器利用之事，第歸於細民末匠之手，士大夫不復身親，而古人之實學荒矣。

　　今歐美諸國崇尚工藝，專門之學布于寰區。餘嘗考求其術，如望氣察色，結筋搦髓，破腹取病，極精至能，則其藝資于民生。窮察物性，考究土宜，滋榮敷華，收穫十倍，則其藝資於物產。千鈞之炮，連環之槍，以守則固，以戰則克，則其藝資於兵事。火輪之舟，飛電之線，雖千萬裡，頃刻即達。則其藝資于國用。伸縮長短，大小方圓，制器以機，窮極便利，則其藝資於日用。舉一切光學、氣學、化學、力學，鹹以資工藝之用，富國也以此，強兵也以此，其重之也，夫實有其可重者在也。

　　中國於工藝一事不屑講求，所作器物不過依樣葫蘆，沿襲舊式，微獨不能勝古人，即漢唐之後若五代之紙、墨，宋之錦，明之銅爐，責之今人亦不能為。所謂操刀引繩之輩，第以供人之奴役，人之鄙夷，亦無足怪也。雖然，以古人極重之事，坐令後世鄙夷之若此，此豈非士大夫喜言空理、不求實事之過乎？今萬國工藝以互相師法日新月異，變而愈上，夫物窮則變，變則通。吾不可得而變革者，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凡關於倫常綱紀者皆是也。吾可得而變革者，輪舟也，鐵道也，電信也，凡可以務財、訓農、通商、惠工者皆是也。今之工藝顧可忽乎哉？作《工藝志》。

　　允恭帝之初，征醫于新羅，新羅王遣金武來始知醫方。其後欽明帝時，百濟國遣醫博士奈卒王有棱陀、采藥師施德潘量豐、固德丁有陀齎書籍藥品來。考《三韓紀略》，魏景元元年百濟設官十六品，第六品日奈卒，第八品日施德，第九品曰固德。推古帝時，百濟又遣僧觀勒獻《曆書》及天文、地理、遁甲、方術之書，帝命山背日並立受其方術，於是漢籍傳播日廣，良工輩出。先是，有吳王照淵孫名善那，于欽明時來歸，獻儒、釋、醫書，帝賜號和藥使主。雄略帝時百濟醫德來應徵而至，子孫世居難波，因稱難波藥師。及桓武帝時有和氣廣世，後二百餘年有丹波康賴，康賴本姓劉氏，出於後漢靈帝，世居丹波矢田郡，因賜姓丹波宿禰。此二氏者子孫世守其官，號為名家。康賴之孫雅忠最負名，高麗王妃疾，贈書太宰府以厚幣求之，雅忠謝弗往，複書有"雙魚雖達鳳池之波，扁鵲豈A雞林之雲"之語，世以為美談。中葉仿唐制設典藥寮，有典藥頭、有助、有允、有屬、有醫博士、女醫博士、針博士、侍醫、權侍醫、醫師、醫師得業生、施藥院使及主典史生等職。天平寶字二年，詔使醫生講《太素》《甲乙脈經》《本草》，針生講《素問》《針經》《明堂脈訣》。《延喜式》曰：講《醫經》、《太素經》，限四百六十日。新修《本草》，三百十日。《明堂》，二百日。《八十一難經》，六十日。凡《太素經》准大經，新修《本草》准中經，《小品明堂》《八十一難經》准小經。天曆元年，又詔課試醫道學生，蓋醫有專官，官有世業，故所業較精，著述亦不乏。《治瘡記》一卷，大村直福撰。《攝養要訣》十卷，物部廣貞撰。《金蘭方》五十卷，營原岑嗣等奉敕撰。《藥經》，和氣廣世撰。《醫心方》三十卷，丹波康賴撰，一日《雅忠集》。注《太素經》三十卷，小野藏根撰。《大同類聚方》百卷，安部貞定、出雲廣貞等奉敕撰。《難經開委》一卷，出雲廣貞撰。《養生鈔》七卷，《掌中方》一卷，《倭名本草》，並大醫博士源輔仁撰。《萬安方》五十七卷，《頓醫方》十卷，棍原性全撰。《靈蘭集》，細川勝元撰。以上書目見於《日本本朝醫考》，皆當北宋以前，近人撰述茲不備錄。王室衰微，醫失其官，鹹翦落著直裰，其供職幕府者敘法印、法眼、法橋等位，皆僧官名。實為僧員而不隸僧綱。德川氏之季始有不剃髮稱為儒醫者。維新之後別設醫學館，東京大學醫學與法、理、文三學並尊，然其術頗兼西法矣。自足利氏失馭，海內鼎沸，醫學亦廢，醫家惟專守宋《和劑局方》以固陋自安。有曲直瀨正慶者出，始宗李東垣、朱丹溪之學，參以諸家，造詣極深，一時翕然崇尚。正慶字一溪，平安人，長遊足利學校，博通群書。時四代三喜挾李、朱之術周遊四方，正慶從而學焉，術成，人爭乞治。正親町帝征見，賜號翠竹院，又詔上所著《啟迪集》，敕僧策彥撰序以行於世。於是國手之稱一時翕然，將軍侯伯莫不崇禮。年老，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皆眷愛之，四方問業者盈門，幕府醫官成執贄焉。子正紹、孫親純、婿正琳、秦宗巴皆有名。自後醫方一主穩重，其弊至迂拘膠泥，姑息養癰而不自知。於是名護屋元醫、後藤達、北山道長、香川修德、吉益為則等先後崛起，倡復古之說以革除舊習，專宗仲景以上溯《靈素》，醫道為之一變。元醫號丹水，平安人。少通經，壯始學醫，得喻氏書而讀之，發憤溯古，直以仲景為師，嘗曰："吾用藥不問病因之陰陽虛實，唯見證施治，頭痛治頭痛，腹痛治腹痛，咳治咳，喘治喘，如此而己。晚近方法細碎多歧有志者宜考古，後世憑臆之論一切廢棄可也。"于時方宗朱、李，丹水務排之，眾譁然相詆。醫家有古方後世之目，自丹水始也。達字有成，號艮山，江戶人。其論醫謂百病生於氣滯，故以順氣為治療之綱要。又曰："欲學醫者宜先察庖犧始於羲皇，菜谷出於神農，知養精必賴穀肉，攻疾始藉藥石。然後取法於《靈素》《八十一難》之正語，舍其空論雜說及文義難通者，又涉獵于張機、葛洪、巢元方、孫思邈、王燾等諸家，不惑乎宋以後陰陽王相、府藏分配之說，而能識百病生於一氣之留滯，則思過半矣。"道長號友松，其父本明人，避亂至長崎因家焉，至道長改氏北山。少受《鼎湖神書》於明異人，又受長沙心法術，道長學極博，日筮風水無不兼綜，而尤粹於醫。廢棄時論，一以長沙為准。修德號修庵，師後藤達，達謂之曰："二千年來醫說失緒，紛紜日甚，欲擯斥多端，使古道複明於今日。非真積力久則不能。我老矣，是子異日之任也。"於是勵精專志，講求累年，著《藥選行餘》、《醫言》等書，以推衍師說而古道益昌。為則號東洞，世業金瘡、產科。一日慨然曰："胎產，婦人之常。金創者，外傷也。不足盡我術。"於是遍讀諸書，斷然取則於扁鵲，考方于仲景，而一掃宋以後溫補諸說。曰："萬病一毒，藥亦毒，以毒攻毒，毒去體安，未嘗損元氣，何補之雲乎？"子猷亦以醫名，本萬病一毒之說而引伸之，曰：人身氣、血、水，循環不已，而病毒之生由於三者停滯失常，故毒一，而毒之所因者三，乃本仲景證候、治方、分類、諸證配之三者，推病候以辨其主客，審病位以辨其急逆虛實，以明萬病歸於三者之變，作《氣血水藥征》。為則之名益著，弟子著籍者三千餘人。然懲創太過，或失武斷，末學承流，徒守言筌，而其弊至攻下泛投，草菅人命。於是有荻野元凱、福井輥、和田璞、多紀元德、多紀元簡輩一矯其弊，精心覃思，折衷今古，補瀉溫涼無所偏執，醫道又為一變。元凱號台州，金澤人。中年得吳有性書，大喜，治法多本吳氏，醫者用達原飲自元凱始。然不專一說，所著有《吐法篇》《刺絡篇》《瘟疫餘論》等書。虢號楓亭，奈良人。普采歷代方法，擇其精確者次第論選以為施術之根據，與當世古方家流師心鹵莽者大異其指趣。璞號東郭，攝津人。受業于吉益為則，而其術自成一家，曰："歷代方書猶鄭箋朱注，各有一長，不可偏廢。醫者取古人成法而取捨在己，要以治為主，若拘泥舊聞，癖守一見一孔之論，不足與譚醫也。"元德號藍溪，名醫康賴之裔，世業醫。少好張介賓方，後溯長沙，其術益精。初，其父元孝請于將軍，創躋壽館以為學舍，元德繼其志，規模益拓。既而幕府命加修飾，凡醫官子弟悉就學，仍以元德為教諭，於是變家塾為國學，舉世榮之。元簡字桂山，元德子，受父學，記性絕倫，一覽終身不忘。專以聿修先緒、啟迪後學為任。取《素》《靈》諸經次第整厘，為之箋釋，凡古今文字言涉醫事者悉推其根柢而究之，出試諸疾輒收奇功。先是，諸家厭五行、經絡之說，互相詆毀，大抵臆造之說勝，訓詁之義微。自元簡書出，講醫籍者識所率由，而前世粗鹵武斷之風始除。逮夫近日西學盛行，惟一二漢醫如淺田宗伯，名惟常，號識此，信濃人。天資豪爽，學問該博，凡醫家之書莫不搜索貫穿，取長舍短，蓄積浸涵若已有之。其診病也應變投機，不膠一說，少負盛名。慶應初法國軍將某患沉屙，乞醫于將軍，命宗伯療之，不出數旬而愈。明治四年美利堅學校彙聚諸國醫籍，日本以宗伯所著《皇國名醫傳》應之，所著醫書凡三十四部、一百七卷。尊聞行知，守道不變。而後進晚出咸以西醫為依歸矣。

　　凡業醫者例兼賣藥，醫者攜一藥囊出門診疾，診畢給藥，無論何劑概有定價。診脈之法同於中國，或兼診腳，別有腹診一法，竹田定加、名醫竹田昌慶之孫，昌慶于明初隨貢使至明，受學于明醫金翁，金翁妻以女。成祖後產難，曾命昌慶治之。松江意齋始創其術，其後北山道長、著《診腹法》。堀井直茂、著《腹診書》。淺井惟寅、著《診脈秘傳》。高村良務著《腹診秘傳》。皆善道之，然皆局於臟腑配當左右分位，未免附會。至香川修德、吉益為則乃直據腹之硬軟弛張、及跳動拘急、塊磊等狀，以辨虛實死生，十得其九。及瀨邱鋌益闡發微旨，無複餘蘊，近世咸師之。囊字長圭，江戶人。吉益為則稱為東方一人，常曰："腹疾與外證相為表裡，然外證多歧而易惑，腹候專一而不爽，故腹候為先。"又曰："醫有三極，方極，證極，診極。"診極謂腹診也，因名所著日《診極圖說》。同時有多賀谷安貞，著《腹診秘訣》，稻葉克著《腹證奇覽》，和久田寅著《腹證奇覽翼》，皆祖瑛說焉。

　　本草之學因中國之名以證日本之物，頗有參差，至向井元升、號靈蘭，肥前人，著《和名本草》。貝原篤信號益軒，世仕福井侯，著《大和本草》。始親驗物產以考物名。既而稻生宜義字彰信，仕金澤侯。著《庶物匯纂》一干卷，其徒承而精之，又有阿部照任特以此學顯。照任號將翁，南部人。少時乘漕舶赴江戶，遇颶漂入福建，留十八年得本草學而歸，幕府命采藥於東海、北陸諸州，三至蝦夷，所得物品甚夥，石藥尤多前人未道者。後之道本草者，皆祖稻生、阿部二氏。

　　婦人科古隸於治創家，有中條氏最著名，女醫稱為中條流，至賀川元悅、蛭田克明而術益顯元悅字子元，為彥根世臣，專精產術，常養丐婦有身者以試之，久而術成，稱為神工。其術無所師承，亦不本古人。其言子在胞中頭實向下，蓋前人所未發也。所著《產論》，名儒皆川願為視草，及《產論》盛行於世，元悅見願輒涕泣握手以謝。門人岡本元迪著《產論翼》亦顯於世。克明字至德，白河人。謂孕育常理本非疾病，惟保護失方乃致死耳。其教人設十目而無傳書，門人等著《孕家遵生》、《田子產則全書》以述師說。

　　針灸之術貝有杉山流、古有針博士，後廢。德川常憲嘗下令曰："醫法惟針術不明其圖，所以振勵之。"於是杉山和一受命而興針學。和一，大和人，幼師各針科兼得所長，複禱於神，夢神授以針管，於是創造針管以試其術，補瀉迎隨漸覺應手，精慮沉思終詣神妙。術既成，設講堂為教習所，門人繼之，一國凡設四十五所，是為杉山流。有意齋流、松岡意齋，慶元間以善針聞。以金銀制針，取其溫柔也。其術以小捶打人膚肉，捶形圓而匾，下針不過數處而無病不愈，是為意齋流。有駿河流、加茂祠官駿河吉成，父子皆師事意齋，稱良，是為駿河流。有吉田流，吉田意休，出雲人，曾往明學刺針于崔林杏，留七年盡得其法，著《刺針家鑒授》。其子孫世居越前福井，是為吉田流。別有三針法、垣本針源，平安人，精刺絡，所用針有三：小為毫針，次為大針，最大為韭葉針，韭葉以取瘀血。多瘀血者先用其所制煙天散服之，然後用針。凡諸痼疾，雖眾醫斂手亦針到病除。女茂登繼其業。古針法。菅沼長之，攝津人，善用鐵針，常曰：鐵針刺皮肉甚利而不傷氣血，我伎足以破諸家之妄矣。"因以針灸復古自任。世目其術日古方針。

　　瘍醫則有鷹取流播磨鷹取秀次傳古法，著《外科細塹》及《新明集》，顯名於天正、慶長間。是為鷹取流。有南蠻流，鷹取之法治T以後漸廢，長崎諸醫傳外國法者盛行，是為南蠻流。仕於幕府者前有杉本忠惠、西元甫，後有栗崎正羽、吉田昌全、村山自伯，皆以術顯。又有槽林流，皆負名。長崎又有棲林豐重者，以荷蘭通事學治瘍于蘭醫，頗精其術，世名之為棲林流若近日西醫，于未通商前既有前野達、號蘭化，中津人。杉田翼、號鸛齋，小濱人。宇田普號槐園，津山人。等講究洋學，而以桂川國瑞為至精。國瑞號月池，曾祖以外科仕幕府。國瑞通蘭學，外國亦聞其名。洋學之興，國瑞尤ra日力焉，然醫術唯用之治瘍。門人有吉田某，據西法為內治，國瑞禁之曰："西洋萬里，風土既殊，秉賦亦異，治法藥物亦必異，宜不當以彼概此。且本邦內治方術既備，何必徒標新異以駭觀聽。"某不從，國瑞遂削其弟子籍。然當時第得之口傳手習。今則朝廷所尊，洋學日辟，直就原書以研核其理，其必有兼中西之長、擅內外之治，以其術鳴於世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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