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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推


  介子推事見於《左傳》則曰:「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呂氏春秋》則曰:「負釜蓋簦,終身不見。」二書去當時未遠,為得其實,然之推亦未久而死,故以田祿其子爾。《史記》之言稍異,亦不過曰:「使人召之,則亡。聞其人綿上山中,於是環綿上之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而已。立枯之說始自屈原,燔死之說始自《莊子》《楚辭·九章·惜往曰》:「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德之優遊。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

  《莊子》則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於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沒矣。今當以左氏為據,割股燔山,理之所無,皆不可信。魏武帝令曰:「聞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冬至後百五日,皆絕火寒食,雲為介子推。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少贏弱,將有不堪之患。令到,人不得寒食。苦犯者,家長半歲刑,主吏百日刑,令長奪一月俸。」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二月癸醜,詔介山之邑聽為寒食,自餘禁斷。

  《冊府元龜》:「龍星,木之精也。春見東方,心為火之盛,故為之禁火。俗傳介子推以此日被焚禁火。」

  《路史》燧人改火論曰:「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必然之理也。昔者燧人氏作,觀乾象,察辰心而出火,作鑽燧,別五木以改火,豈惟惠民哉,以順天也。予嘗考之,心者,天之大火,而辰、戌者,火之二墓。是以季春心昏見於辰而出火,季秋心昏見於戌而納之。卯為心之明堂,至是而火大壯。是以仲春禁火,戒其盛也,周官,每歲仲春命司烜氏,以木鐸修火禁于國中,為季春將出火;而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時變國火以救時疾。季春出火,季秋內火,民鹹從之。時則施火令,凡國失火,野焚萊,則隨之以刑罰。夫然,故天地順而四時成,氣不愆伏,國無疵厲,而民以寧。鄭以三月鑄刑書,而士文伯以為必災,六月而鄭火,蓋火未出而作火,宜不免也。今之所謂寒食一百五者,熟食斷煙,謂之龍忌,蓋本乎此。而周舉之書,魏武之令,與夫《汝南先賢傳 》《鄴中記》等,皆以為為介子推,謂子推以三月三日燔死,而後世為之禁火。籲!何妄邪!是何異於言子胥溺死,而海神為之朝夕者乎?予觀左氏、史遷之書,易嘗有子推被焚之事?況以清明、寒食初靡定日,而《琴操》所記子推之死乃五月五,非三日也。夫火,神物也,其功用亦大矣。

  昔隋上劭,嘗以先王有鑽燧改火之義,於是表請變火,曰:『古者周官四時變火,以救時疾,明火不變則時疾必興。聖人作法,豈徒然哉。在晉時,有人以洛陽火渡江,世世事之,相續不滅,火色變青。昔師曠食飯,雲是勞薪所爨,晉平公使視之,果然車輛,今溫酒炙肉,用石炭火、木炭火、竹火、草火、麻黃火,氣味各自不同。以此推之,新火、舊火理應有異。伏願遠遵先聖,于五時取五木以變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夫人惡陳,薪惡勞。晉代荀勖進飯,亦知薪勞。而隋文帝所見江甯寺晉長明燈,亦複青而不熱。傳記有以巴豆木人爨者,爰得泄利。而糞臭之草,炊者率致味惡,然則火之不改,其不疾者鮮矣。泌以是益知聖人之所以改火、修火、正四時五變者,豈故為是煩文害俗,得已而不已哉。《傳》不雲乎:「違天必有大咎,」

  先漢武帝猶置別火令丞,典司燧事,後世乃廢之邪?方石勒之居鄴也,於是不禁寒食,而建德殿震,及端門、襄國西門;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洿下丈餘,人禽死以萬數,千里摧折,秋稼蕩然。夫五行之變如是,而不知者亦以為力之推也。雖然魏晉之俗,尤所重者,辰為商星,實祀大火,而汾晉參墟。參辰錯行,不毗和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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