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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


  自隸書以來,其能發明六書之指,使三代之文尚存於今日,而得以識古人製作之本者,許叔重《說文》之功為大,後之學者一點一畫莫不奉之為規矩。而愚以為亦有不儘然者。且以《六經》之文,左氏、公羊、谷梁之傳,毛萇、孔安國、鄭眾、馬融諸儒之訓,而未必盡合;況叔重生於東京之中世,所本者不過劉欲、賈逵,杜林,徐巡等十驚人之說,而以為盡得古人之意,然與否與?一也,《五經》未遇蔡邕等正定之先,傳寫人人各異,今其書所收率多異字,而以今經校之,則《說文》為短,又一書之中有兩引而其文各異者,後之讀者將何所從?二也。流傳既久。豈無脫漏?即徐鉉亦謂篆書湮替日久,錯亂遺脫,不可悉究。今謂此書所闕者必古人所無,別指一字以當之,改經典而就《說文》,支離回互,三也。

  今舉其一二評之。如秦、宋、薛皆國名也。「秦」從禾,以地宜禾,亦已迂矣,「宋」從木為居,「薛」從辛為辠,此何理也?《費誓》之費改為「䉾」,訓為惡米。武王「載旆」之旆改為「坺」,訓為臿土。「威」為姑,也為女陰。「殹」為擊聲。「困」為故廬。「普」為日無色。此何理也?「貉」之為言惡也,視「犬」之字如畫狗,「狗,叩也」,豈孔子之言乎?訓「有」則曰「不宜有也」,《春秋書》「曰有食之」。訓「郭」則曰「齊之郭氏善善不能迸,惡惡不能退,是以亡國」,不幾於剿說而失其本指乎?「居」為法古,「用」為蔔中,「童」為男有罪,「襄」為解衣耕,「吊」為人持弓會〈區支〉禽,「辱」為失耕時,「臾」為束縛ㄏ扌世,「罰」為持刀罵詈,「勞」為火燒門,「宰」為罪人在屋下執事,「冥」為十六日月始虧,「刑」為刀守井,不幾於穿鑿而遠於理情乎!武空師之而制字,荊公廣之而作書,不可謂非濫觴于許氏者矣,若夫訓「參」為商星,此天文之不合者也;訓「毫」為京兆社陵亭,此地理之不合者也。書中所引樂浪事數十條,而他經籍反多闕略,此采摭之失其當者也,今之學者能取其大而棄其小,擇其是而違其非,乃可謂善學《說文》者與?《王莽傳》:「『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又曰:「受命之日丁卯。丁,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光武告天祝文引《讖記》曰:「卯金修德,為天子。」公孫述引《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謂西方太守而乙絕卯金也。是古未嘗無劉字也。魏明帝太和初,公卿奏言:「夫歌以詠德,舞以象事,于文文武為『斌』,臣等謹制樂舞名曰《章斌之舞》。」魏去叔重未遠,是古未嘗無「斌」字也。

  《說文》原本次第不可見,今以四聲列者,徐鉉等所定也。切字,鉉等所加也。

  旁引後儒之言,如杜預、裴光遠、李陽冰之類,亦鉉等加也,又雲:「諸家不收,今附之字韻末」者,亦鉉等加也。「始」字《說文》以為「女之初」也,已不必然,而徐鉉釋之以「至哉坤元,萬物資始」,不知經文乃是「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若用此解,必從男乃合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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