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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無一日分為十二時


  古無以一日分為十二時之說。《洪範》言歲月日,不言時。《周禮·馮相氏》掌十有二歲,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不言時。屈子自序其生年月日,不及時。呂才《祿命書》亦止言年月日,不及時。

  古無所謂時。凡言時若《堯典》之「四時」,《左氏傳》之「三時」皆謂春夏秋冬也。故士文伯對晉侯,以歲、時、日、月、星、辰謂之六物。《荀子》曰:「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亦謂春夏秋冬也。自漢以下,曆法漸密,於是以一日分為十二時。蓋不知始於何人,而至今遵用不廢。

  一日之中所以分紀其時者,曰日中,曰晝日,曰日昃,見於《易》;曰「東方未明」,曰「會朝」,曰「日之方中」,曰「昏」,曰「夕」,曰「宵」,見於《詩》;曰「昧爽」,曰「朝」,曰「日中昃」,見於《書》;曰「朝時」,曰「日中」,曰「夕時」,曰「雞初鳴」,曰「旦」,曰「質明」,曰「大聽」,曰「晏朝」,曰「昏」,曰「日出」,曰「日側」,曰「見日」,曰「逮日」,見於《禮》;曰「雞鳴」,曰「日中」,曰「晝」,曰「日下昃」,曰「日旰」,曰「日入」,曰「夜」,曰「夜中」。見於《春秋傳》,曰「晁」,日「薄暮」,曰「黃昏」,見於《楚辭》。

  紀晝則用日,《史記·項羽紀人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呂後紀》:八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見相國產計事,日餔時,遂擊產,《彭越傳》: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淮南王安傳》:旦受沼,日食時上,《漢書·五行志人日中時食,從東北,過半哺時複;哺時食從西北,日下晡時複。《武五子昌邑王傳》: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晡時至定陶,《東方朔傳》: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旦明人山下是也,紀夜則用星,《詩》之言「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戶」,《春秋傳》之言「降婁中而旦」是也。不辨星則分言其夜曰「夜中」曰「夜半」,曰「夜鄉晨」是也。分言其夜而不詳,於是有五分其夜,而言甲、乙、丙、丁、戊者。《周禮·司寐氏》「掌夜時」注:「夜時謂夜晚早,若今甲乙至戊。」

  《漢書·西域傳》杜欽曰:「斥侯士百餘人,五分夜擊刁鬥自守。」《天文志》:「本始元年四月壬戊,甲夜;地節元年正月戊午,乙夜;六月戊戌,甲夜。」《三國志·曹爽傳》:「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晉書·趙上倫傳》:「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是也,五分其夜而不詳,於是有言漏上幾刻者。《五行志》:「晨漏未盡三刻,有兩月重見。」又雲:「漏上四刻半,乃頗有光。」《禮儀志》:「夜漏未盡七刻,鐘嗚受賀。」《東方朔傳》:「微行以夜,漏上十刻西出。」《上尊傳》:「漏上十門刻行臨到。」《外戚傳》:「晝漏上十刻而崩。」又雲:「夜漏上五刻,持兒與舜會東交掖門。」自《南北史》以上皆然。故《素問》曰:「一日一夜,五分之。」《隋志》曰:「晝有朝有禺,有中有晡,有夕夜,有甲乙丙丁戊,而無十二時之目也。」唯《曆書》雲:「雞三號卒明,撫十二節卒於醜」,而下文卻雲:「朔旦冬至正北」,又雲「正北正西正南正東「,不直言子西午卯。《漢書·五行志》言「日加辰已」,又言「時加未」,《翼奉傳》言「日加申」,又言「時加卯」。《王莽傳》:「天文郎按栻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

  而《吳越春秋》亦雲:「今日甲子,時加於巳。」《固髀經》亦有加卯、加西之言。若紀事之文,無用此者。《左氏傳》:「卜楚丘曰:『日之數十,故有十時。』」而杜元凱注則以為十二時,雖不立十二支之目,然其日夜半者即今之所謂子也,雞鳴者醜也,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食時者辰也,隅中者巳也,日中者午也,日昳者未也,晡時者申也,日入者百也,黃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一日分為十二,始見於此,考之《史記·天官書》曰:「旦至食,食至曰昳,日昳至餔,餔至下餔,下餔至日人。《素問·藏氣法時論》有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日中」,曰「日昳」,曰「下脯」。《吳越春秋》有曰「時加日出」,「時加雞鳴」,「時加日昳」,「時加禺中」,則此十二名古有之矣。

  《史記·孝景紀》:「五月丙戌,地動。其蚤食時,複動。」《漢書·武五子廣陵王晉傳》:「奏酒,至雞鳴時罷。」《王莽傳》:「以雞鳴為時。」《後漢書·隗囂傳》:「至昏時遂潰圍。」《齊武王傳》:「至食時,賜陳潰。」《耿升傳》:「人定時,步果引去。」《來歙傳》:「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竇武傳》:「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皇甫嵩傳》:「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哺時,大破之。」《晉書·戴洋傳》:「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宋書·符瑞志》:「延康元年九月十日,黃昏時,月蝕,熒惑過。人定時,熒惑出營室,宿羽林。」皆用此十二時。

  《淮南子》「日出於陽谷,浴于咸池,拂於扶桑,是謂晨明。登於扶桑之上,愛始將行,是謂朏明,至於曲阿,是謂朝明。臨于曾泉,是謂早食。次於桑野,是謂宴食。臻于衡陽,是謂禹中,對於昆吾,是謂正中。靡於鳥次,是謂小遷。至於悲穀,是謂晡時。回于女紀,是謂大遷。經於泉隅,是謂高春。頓于連石,是謂下春,愛止羨和,爰息六螭,是謂懸車。薄于虞泉,是謂黃昏。渝于蒙穀,是謂定昏。」按此自晨明至定昏為十五時,而卜楚卜以為十時。未知今之所謂十二時者,自何人定之也。

  《素問》中有言歲甲子者,有言寅時者,皆後人偽撰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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