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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王崇簡序〉

  震川先生文集,流傳海內百有餘年,識文藝者皆知珍藏之。先大夫舊藏兩集,一集二十卷,一集三十二卷,寇變失去。余從陳百史相君,見其所點閱二十卷,博為搜求,二集複存餘架上矣。二十卷者,乃先生從弟道傳所刻;三十二卷,先生之嗣君子祜、子寧所刻也。有無參互,或疑有雜訛於其間;且聞于錢牧齋宗伯雲,先生遺文尚多。余曩與其裔孫雪庵,同事禮部,雪庵以重刻道傳集相貽。既而餘年友刑部公裔興之子孝儀公車來都下,惠以裔興新刻之集。覽其跋語,乃偕先生孫文休與其子玄公編輯,為牧齋先生所次第,正集三十卷,別集十卷,餘集存之家塾。而是集仍止二十卷,或尚未盡刻,未可謂全集也。

  余夙嚮往先生之文。今老矣,雖不能讀,竊思得覽其大全。間與汪戶部苕文、計孝廉甫草論及,而惄如也。亡何,董黃洲正位令昆山,乃屬其訪求先生遺文于玄公。徧匯諸刻,勒成全集,亦官其地者所應為,不獨為藝林美譚。黃洲唯唯而別。

  嗟乎!先生之文,自歿時即流傳至今,王文肅公稱引于當年,錢牧齋、吳梅村諸前輩昌明于後;非若昌黎之文,歷久遠遇永叔而始顯也。矧先生賢子孫比肩接踵,鹹能裒輯遺文,傳之遐邇。因歎海內文人如晉江王遵岩、平涼趙浚穀皆有遺集。晉江之集尚有存者,平涼則未之概見。頻與宦其地者言之,平涼則馬學使之駛先獲我心,為之修輯;晉江雖再屬衡文使者,尚未見有馬君其人也。夫士大夫宦游所至,誠訪前賢之遺文,不致散亡磨滅,有如所謂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者,亦華國之瑞事也。黃洲乃能識餘言,從玄公謀,集已刻、未刻,合牧齋定本,匯為四十卷;而一時士大夫宦其地者間助剞劂之資,遂居然為先生全書。黃洲之志行,殆非俗吏也已,是則可感也。

  玄公寓書命序于餘。先生之文,照耀今古,何待於序?況余豈能序先生之文者哉?聊述與黃洲之語以複玄公,玄公其有以諒餘矣。

  康熙癸醜仲夏,宛平王崇簡題。

  ▼歸震川先生全集序〈董正位序〉

  古來文章家,代不乏人,要必以卓然絕出,能轉移風氣為上。唐之中葉稱韓子,而與韓子同時者有柳子厚、李習之。宋時稱歐陽子,而先歐陽為古文者有穆伯長、尹師魯輩。然言起八代之衰者,必曰昌黎;變楊、劉之習者,必曰廬陵:則以其學之深,力之大也。

  明三百年,文章之派不一。嘉靖中,有唐荊川、王遵岩、歸震川三先生起而振之,而論者又必以震川為最,豈非以其學之深、力之大歟?餘自少知誦法震川先生之制舉業,長而得讀其古文辭,信乎卓然絕出,能轉移風氣者也。自承乏昆山,敬哉王夫子以重梓先生集為囑。會從先生之曾孫莊玄公氏得其未刻遺集,簿書之暇,時一披覽,殆所謂縣圃積玉,無非夜光,殊惜舊刻之多遺珠也。玄公因出錢宗伯選本,匯萃已刻未刻總計四十卷,欲授之梓人,而貧無力,謀之于餘。餘遂首捐俸為刻數卷。同寅吳無錫伯成、趙嘉定雪嵊,及遠近士大夫聞風繼之,協助成事。玄公又以舊刻多烏焉魚魯之訛,勘訂累年,悉已是正。較之舊本,頓爾改觀,誠快事也。

  余讀先生之易圖論、洪範傳,知其經學深邃。于馬政志、三途並用諸議,知其世務通達。而浚吳淞江、三吳水利諸書,今方行其說,殆東南數百年之利。至其自述令長興時,以德化民,又漢代之循良也。今國家偃武修文,廣厲士子以通經學古,而科目之士亦將學而後入政,則是集行世,其亦昌明文運,造就人才之一助乎?

  玄公以序見屬,末學何能贊一辭。顧以夙仰先生,既欣睹全集之流播海內,加惠後學,而玄公亦工詩古文,能世其家學,又喜先生之有後也。故不辭而為之書。

  康熙癸醜仲春,文林郎知昆山縣事上谷後學董正位題。

  ▼重刻震川先生全集序〈徐乾學序〉

  歸子玄恭刻其曾大父太僕公集,未就若干卷而卒。余偕諸君子及其從子安蜀續成之,計四十卷。初,太僕集一刻於吾昆山,一刻於常熟,二本不無異同,亦多紕繆。玄恭懼久而失傳也,乃取家藏抄本與錢宗伯較讎次第之,編定四十卷。然後訛者以訂,缺者以完,好古者得以取正焉。

  太僕之文,宗伯論之詳矣。然宗伯惡夫裨販剽賊、掇拾塗澤之流,而餘獨謂夫文章之遞變,非一世之積也。宋之推經術者,惟曾南豐氏,然以較于程、朱之旨,不侔矣。南渡後,諸儒之說盛行,於是學者莫不擬之而後言,隨其所見之分量淺深大小以發之于文,則莫不有所合。自南宋曆元,以及于明之初年,其所稱大儒之文皆是也。然至其風格薾萎,益頹而為老生學究之習,若是者雖大儒不免也。負才者思有以易之而不得其說,則不難一切抹摋理學之緒言,反而求之秦、漢以上。虛氣浮響,雜然並作,至欲遠駕于古之作者。夫天下豈有離理而可以為文者哉?故文之病而幾至於亡者,亦相習而相矯以然也。

  太僕少得傳于魏莊渠先生之門,授經安亭之上。其言深以時之講道標榜者為非。至所論文,則獨推太史公為不可及。嘗自謂得其神于二千餘年之上,而與世之摹擬形似者異趨。故余謂文至太僕,始稱復古。非太僕而言文者,明中葉之病於剽竊者也。由明初以溯之宋、元以前之文,其不為剽竊而猶未盡乎文之極致者,時代壓之,風格薾萎者是也。欲知太僕之文,必合前後作者而觀之,則文章之變盡此矣。

  太僕久困公車,屏居絕跡,淹綜百代,始成一家之言。其曾孫玄恭負盛才,既窮且老,日抱其遺書而號于同人,醵金而刻之。垂竣身沒,不見其成。此予之歎夫文之難如此,其傳之難又如此,後之讀者宜如何其愛惜之也!

  康熙十四年乙卯春三月,同裡後學徐乾學謹序。

  ▼新刊震川先生文集序〈錢謙益序〉

  往餘篤好震川先生之文。與先生之孫昌世訪求遺集,參讀是正,始有成編。昌世子莊,游於吾門,謂餘少知其先學,摳衣諮請,歲必再三至。既而與其從叔比部君謀,重鋟先生全集。而比部君以讎勘之役屬餘。餘老而歸佛,舊學蕪廢。輟禪誦之功,紬繹累日,條次其篇目,洮汰其繁芿,排纘整齊,都為一集。既輟簡,喟然而歎曰:余服膺先生之書,不為不專且久。喪亂廢業,忽忽又二十年,乃今始旋其面目,曠然知先生所以為文之宗要,豈不幸哉!

  先生鑽研六經,含茹雒、閩之學而追遡其元本。謂秦火已後,儒者專門名家,確有指授,古聖賢之蘊奧,未必久晦于漢、唐,而乍辟于有宋。儒林、道學,分為兩科,儒林未可以蓋道學,新安未可以蓋金溪、永嘉,而姚江亦未可以蓋新安。真知獨信,側出於千載之下,而未嘗標榜為名高也。

  少年應舉,筆放墨飽,一洗熟爛;人驚其頡頏眉山,不知其汪洋跌盪,得之莊周者為多。壯而其學大成,每為文章,一以古人為繩尺。蓋柳子厚之論所謂「旁推交通以為之文」者。其它可知也。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谷梁以厲其氣,參之太史以著其潔。其暢也,其厲也,其潔也,學者舉不能知,而先生獨深知而自得之。鉤摘搜獮,與古人參會於毫芒杪忽之間。旋觀裨販剽賊、掇拾塗澤之流,如秦越人診病,洞見藏府之癥結,辭而辟之,劈肌中理,無所遯隱。以毷氉舉子,羈窮單只,提三錢雞毛筆,當熏灼四戰之沖。馴至霜降水落,草枯蘼萎,而其為之渠帥者,卒以籲嗟歎伏,而自悔其降心之不蚤。嗚呼,此豈徒然也哉!

  先生以幾庶體貳之才,好學深思,跋邪抵偽,刊削苶敗,障斯文之末流。輇材小生,謏聞目學,易其文從字順,妄謂可以幾及。家龍門而戶昌黎,其訛謬滋甚。先生嘗序沔人陳文燭之文,諷其好學史記,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學先生之學者,無為沔人之知美矉,則幾矣。先生儒者,曾盡讀五千四十八卷之經藏,精求第一義諦,至欲盡廢其書。而悼亡禮懺,篤信因果,恍然悟珠宮貝闕生天之處,則其識見蓋韓、歐所未逮者。緒言具在,餘非敢援儒而入墨也。

  餘少壯汩沒俗學,中年從嘉定二三宿儒遊,郵傳先生之講論,幡然易轍,稍知向方,先生實導其前路。啟、禎之交,海內望祀先生,如五緯在天,芒寒色正,其端亦自餘發之。又承比部君之命,論次斯集,得以懷鉛握槧,效微勞于簡牘,有深幸焉。日月逾邁,老將智而耄及,無以昌明先生淑艾之教,譬諸螢火熠熠,欲流照於須彌之頂,亦自愧其微末已矣。而比部君大雅不群,能表章其家學,南豐之瓣香,不遠求而有托,斯可喜也。

  歲在庚子五月晦日,虞山年家後學錢謙益再拜謹序

  〈莊起先附記〉

  先太僕震川公集,最初閩中有刻。既而公之子伯景、仲敉刻於昆山,先伯祖泰岩刻於常熟。閩本地遠不傳。昆山、常熟本互有異同。然公之遺編剩簡,尚餘十之八九。牧齋先生與公之孫文休,旁求廣采,得公藏本,幾倍於刻本。先生手自校勘,珍如秘書。無何,絳雲之災,盡毀於火。賴文休副本存,余從玄恭得而錄之。念文章顯晦有數,恐遂湮沒無聞,為請于先生,求壽諸梓。而先生以刻本位置多訛,意象尚隔,乃為合併而次第之,得正集三十卷、別集十卷,餘集存之家塾,未能悉出也。

  蓋嘗論之:不讀史、漢,不知左、國之所以為文也。不讀韓、歐,不知史、漢之所以為文也。今繇公之文可以知韓、歐,繇先生之選,可以知公之文。異哉,海內之士從事于古之文章者,必自此而求之矣。然而公豈求工于文而已哉?其學術則辯易圖之宗旨,究禹疇之法象,與夫作史之志,議禮之言,有以啟先儒所未發;其經濟則條水衡之事宜,悉太僕之掌故,以及用人之方,禦倭之議,有以裨當世所宜行。聞貞孝之事,則奮袂攘臂,不欲令弱質俠骨受誣於豪強;修族姓之譜,則齎諮涕洟,必欲使遠祖近宗盡歸於敦睦。他如贈送慶賀之文,弔祭悲哀之作,靡不折衷於法度,歸本於端良。不以浮詞諛人,不以綺語加物,則公之修辭立誠,蓋可知矣。讀是集者,因公之文以得公之為人,斯先生所以教我子孫不替先型之至意,而亦所以嘉惠後學之盛心哉!

  庚子長至日,從孫起先拜手敬識

  〈錢謙益致莊起先書〉

  謙益白:

  荒邨僻遠,伏承親枉玉趾,命較讎震川先生文集,不敢以荒落為辭。尋繹舊學,排纘累日,乃告成事。應酬文字,間有率易冗長者,僭以臆見洮汰四分之一。披金揀沙,務求完美。以一生師承在茲,良欲效攻王之勤於遺編也。編次大意,略序梗概,以求正於法眼。或召玄恭詳審商榷,如有未當,不妨改正。

  編次之法,略仿韓、柳、蘇三集。古今文體不一,亦不盡拘。先生覃精經學,不傍宋人門戶,如易圖論、洪範傳是也。故以經解為首。 次序、論、議、說,皆議論之文也。韓集總屬雜著,今依各集略為區別。凡四卷。

  次贈送序、壽序,凡六卷。贈送序考論學術吏治,皆非苟作。壽序古人所無,先生為之,則皆古文也。舊本別置外集,今仍次贈序。

  次記三卷。舊有紀行諸篇,今取陸放翁、范石湖例,入別集。

  次墓誌銘、墓表、碑碣、行狀、傳、譜、世家,凡十二卷。志墓之文,本朝弘、正後,靡濫極矣。先生立法簡嚴,一稟于古。移步換形,尺水興波,直追昌黎,不問其餘也。今所汰去者十不得一,他文不爾。

  次銘、頌、贊,一卷。祭文、哀誄,一卷。書三卷。以上諸文,汰者四分之一,亦有存其半者。

  歐、蘇集是二公手定,外制、奏議別為一集。今集中纔數篇,故居別集之首,而策問附焉。

  次宋史論贊一卷。先生有志重修宋史,存論贊以見其志。

  歐、蘇集俱別載小簡。古人取次削牘不經意之文,神情欬唾,彷佛具焉。故錄為二卷。寒暄駢偶之詞不載。紀行一卷次之。

  次馬政志一卷。先生邢州入賀時,留纂修寺志,故有此作。既有關於國故,其文則自謂仿史記六書也。取昌黎順宗實錄例,系之別集。 公移吏牘,各有格式。委悉情事,雅俗通曉,乃為合作。非老於文筆者不能為,亦不能知也。錄而存之,略為一卷。水利、賦役、禦倭諸書議,散在集中,可以參考。

  唐人編李、杜詩,以文為別集,比興著述,從其所重也。今取其意,錄古今詩一卷。

  先生為舉子,即以論策擅場。今所存者,場屋帖括及科舉程序之文。然其議論忼爽,行文曲折,蓋二蘇、秦、晁降格而為之也。今取二蘇應制集例,錄論策一卷。

  右編次震川先生文集三十卷,別集十卷,餘集不分卷,約三百餘篇。先生于詞章,刊落皮膚,獨存真實。雖其牽率應酬,或質而少文,或放而近易,有識者精求之,可以窺見先生擺脫流俗,信心師古之大致。餘以管見,僭有去取,蓋猶未能免俗,規規然以時世心眼,測量前哲,有餘愧焉。輟簡之餘,愾然三歎。並識之以訊于智者。

  庚子五月二十八日,謙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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