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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禰第四十七


  抱樸子曰:漢末有禰衡者,年二十有三。孔文舉齒過知命,身居九列,文學冠群,少長稱譽,名位殊絕,而友衡于布衣。又表薦之于漢朝,以為宜起家作台郎。云:「惟嶽降神,異人並出。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其歎之如此。衡游許下,自公卿國士以下,衡初不稱其官,皆名之雲阿某,或以姓呼之為其兒,呼孔融為大兒,呼楊修為小兒。荀彧猶強可與語,過此以往,皆木梗泥偶,似人而無人氣,皆酒甕飯囊耳。百官大會,衡時在坐,忽顰蹙悽愴,哀歎慷慨。或譏之曰:「英豪樂集,非所歎也。」

  衡顧盻曆視稠眾而答曰:在此積屍列柩之間,仁人安能不悲乎!

  曹公嘗切齒欲殺之,然無有八法應死之罪,又惜有殺儒生之名,乃謫作鼓吏。衡了無悔情恥色,乃縛角於柱,口就吹之,乃有異聲,並揺鞀撃鼓,聞者不知其一人也。而論更劇,而無所顧忌。尋亡走,投荊州牧劉表。表欲作書與孫權討逆,于時已全據江東,帶甲百萬,欲結輔車之援,共距中國。使諸文士立草,盡思而不得。表意乃示衡,衡省之曰:「但欲使孫左右柱刀兒視之者,此可用爾。儻令張子布見此,大辱人也。」即摧壞投地。

  表悵然有怪色,謂衡曰:「為子不中芸鋤乎?惜之也。」

  索紙筆,便更書之。眾所作有十餘通,衡凡一曆視之,而已暗記書之,畢以還表。表以還主。或有錄所作之本也,以比校之,無一字錯,乃各大驚。表乃請衡更作,衡即作成,手不停輟。表甚以為佳,而施用焉。衡驕傲轉甚,一州人士莫不憎恚,而表亦不復堪,欲殺之。或諫以為「曹公名為嚴酷,猶能容忍;衡少有虛名,若一朝殺之,則天下游士莫複擬足于荊楚者也。」表遂遣之。衡走到夏口,依將軍黃祖,祖待以上賓。祖大兒黃射與衡偕行,過人墓下,俱讀《碑銘》一過而去。

  久之,射曰:「前所視碑文大佳,恨不寫也。」衡曰:「卿存其名耳,我一覽尚記之。」即為暗書之,末有一字石缺,乃不分明。衡與半字,曰:「疑此當作某字,恐不審也。」

  衡平生雖言行輕人,密願榮顯,是以高游鳳林,不能幽翳蒿萊。然修己駁刺,迷而不覺,故開口見憎,舉足蹈禍。齎如此之伎倆,亦何理容於天下而得其死哉?猶烏鳴狐嚾,人皆不喜,音響不改,易處何益?許下,人物之海也,文舉為之主,任荷之足為至到於此,不安已可知矣。猶必死之病,俞附、越人無如何;朽木鉛鋌,班輸、歐冶所不能匠也,而複走投荊楚間,中陷極害,此乃衡懵蔽之效也。蓋欲之而不能得,非能得而弗用者也。於戲才士可勿戒哉!

  嵇生曰:「吾所惑者,衡之虛名也;子所論者,衡之實病也。敢不寤寐於指南,投杖於折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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