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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墓誌銘


  ▼尚書度支郎中充天章閣待制知陜州軍府事王公墓誌銘

  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噫!先聖謂善人之難得也如此。世有德之清、行之方,政之平,斯不謂之善人乎?余見之於子野王公矣。

  公諱質,字子野,其先太原人,曾、高占籍大名。皇考諱徹,以文行顯,至左拾遺,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魯國公。王考諱祜,雄文直道,名重海内,掌太祖誥命,至兵部侍郎,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晉國公。考諱旭,以公正果敢,屢當藩寄,爲時之良二千石,累贈兵部尚書。妣虞氏,贈某郡君。公禀嚴君之教,幼而有文。伯父文正公爲真宗朝賢相,重德大器,人莫可動。一日,覽公之業,喜甚,作詩以奬之,謂“吾門未衰矣。”用文正廕,補太常寺奉禮郎,三遷至大理丞。文正既薨,公年尚未冠,進所著文,真宗嘉之,召試學士院,辭入優等,賜進士及第,名動京師。嘗師事楊文公,文公器之,每謂朝中名公曰:“是子英妙,加於人遠矣。”

  時翰林劉公筠,風岸高峻,搢紳仰望,不得其門而進,乃與禁中諸公共薦公之才敏。天子命公校文于館中,歴殿中省丞,爲博士於太常,加集賢校理,拜祠部外郎。丁兵部憂,服除,以前官充職,同判姑蘇郡。以公心公言,正二千石之政。二千石初不平之,終服其義而加禮焉。還朝,賜五品服章,改度支外郎,同判尚書刑部,又判吏部南曹,進司封外郎,出領淮西郡。部中十邑,素多盗與訟,號爲難治。公至,斷獄必以情,按吏必有禮,橫者繩之,弱者持之,州人大服,謂“往之使君,莫公若也。”

  蔡俗舊祠吴元濟,公曰:“豈有逆醜而當廟食耶?吾爲州長,不能正民之視聽,俾民何從哉?狄梁公、李太尉皆唐之忠烈,又德加蔡人,胡爲不祠?”命工徹元濟廟,建二公之祠,率吏民拜祭,蔡人從之,于今號爲雙廟。秩滿,拜祠部郎中。朝廷除公開封府推官,除兄雍三司判官。公曰:“皆是要職,吾兄弟同日除拜,朝廷豈乏人哉?”乃堅請外補,願留兄京師,以奉家廟,士大夫聞而賢之。往守壽春郡,朞月,改合肥郡。

  盜有殺其徒以并其財者,吏擒之,公令處死。法寺議當貸死,遂劾之。公上疏曰:“盜以彊力而又殺人,吏追而擒之,非自露而悛者,胡爲而貸焉?如法寺所論,能害其類者,皆無罪名,民皆競爲盜,盜已而殺一夫,其黨咸赦之,盜可止乎?”疏上不報。凡斷獄出入,以下吏爲首,長官爲從。公曰:“吾不勝法吏矣。”上言請爲之首,朝廷從之,左降監舒州靈仙觀。後一年,今資政殿學士昌黎韓公琦知審刑院,議盜殺其徒,非自首而悛惡者,宜勿原之。朝廷始頒示天下,且知公前所斷獄不爲失矣。又今資政殿學士鄭公戩、翰林院學士葉公清臣,皆論公奇才未大用,而非辜坐黜,豈朝廷之意耶?詔起公知海陵郡。代還,除度支郎中、荆湖北路轉運使。時西陲宿兵,財用爲重,諸道轉運使競進羡餘幾千萬,蘄助軍之奬,實瘡痍細民,以爲已績。公至而歎曰:“西兵,天子不得已而用之,然須于財賦,豈如是而迫耶?吾不當爲。”由是荆湖之民,賴公少休焉。

  會資政殿學士富公弼拜職,尚帶史館脩撰,與公未嘗識面,聞其風義,舉公以代脩撰,朝廷從而除之,兼掌選事。及韓、富二公在樞府,又交薦公清方,爲搢紳之冠。天子俞其奏,擢以本官充天章閣待制,依前掌選事。公再讓不允。既而客有扣公曰:“銓選至重,利病多矣,公無建明者何?”公曰:“綱紀盡在,如權衡然,但持者輒高下其手爾,何必易其器耶?”公居之歲時,選士賴其平,其間人物清濁,公必辯之上前,量有進抑,振天官久墜之職也。天子以西北數藩鎮皆須巨人,乃擇近列而褒遣之。公得領陜州。州當四達之會,又用兵而來,吏民疲苦。公至,則緩征賦,薄迎勞,屏兇寇,拯孤弱,人迺息肩。

  幾一載而感疾,以慶歷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終于黃堂,享年四十五。靈柩歸東都,州人哭送于道,朝廷加賻。

  公生相門,而弗驕弗華,以貧爲寶。文正作舍人時,家甚虛,嘗貸人金以贍昆弟,過期不入,輟所乘馬以償之。公因閲家藏書而得其券,召家人示之曰:“此前人清風,吾輩當奉而不墜,宜秘藏之。”又得顔魯公爲尚書時《乞米於李大夫墨帖》,刻石以模之,遍遺親友間。其雅尚如此,故終身不貪,所至有冰蘖聲。此公之秉德,不亦清乎!公充職館殿二十餘年,同舍皆顯官,公介然不動,惟求外補。當國者非戚必舊,公未嘗折顔色、屈語論,以合其意。嘗有交游以言事被謫,朝之貴人皆切齒,公特率昆弟祖宴都門,謫者拒之曰:“爲無子之累乎?”公曰:“吾願爲黨人從而貶之,光矣。”此公之執行,不亦方乎!

  公爲數郡,爲清心以思治,行己以率下,必首崇學校而風化之。人有犯法,非害于物者,必緩其獄,未始深文焉。求民之疾,雖處幽不遺;去民之梗,雖負勢不避。此仁人之政,不亦平乎!故每去一州,則百姓號慟,如赤子之慕慈母也。公性純孝,與家人道先君事,必感激泣下,故厚於宗族,每拳拳焉憂樂同之。弟素,文正之子也,自淮南外計,改涇原經略使。公食不甘,寢不安,曰:“弟有母,老且疾,吾無親憂。”因入對,請代行。既而弗許,命其愛子規曰:“彼窮塞也,得無危事?汝可侍行而左右之,以均吾憂。”又少弟端,嘗不利於春官,處徒勞者久之。

  公爲郎,以歲課當遷,願移厥恩,召端一試。朝廷許之,賜端進士出身。其友愛之心有如此者。公不治生業,惟畜書僅萬卷,遠近從之。兼通佛老微旨,撰《寶元總錄》一百卷,皆聖賢窮理盡性之説。公樂稱人之善,必曰:“吾不及矣。”在士大夫,非風義高遠,弗與之游。及其逝矣,四方交友書問相弔云:前年吴安道死,今年王子野卒。賢大夫之清者,何其衰歟!公娶周氏,故禮部侍郎起之女,封褒信縣君。生子男三人:曰毖,將作監主簿;曰規,前明州奉化縣主簿;曰復,太廟室長。女二人:長適太常寺太祝范純仁,次女尚幼。

  余走塵土時,公一接如舊,以道義淡交者有年矣。結二姓之好,以親仁人。余常期公以青雲之器,大有立於國朝,今不幸,乃爲公之墓銘。銘曰:

  嗚呼!
  人之清者曰賢,國得而治焉;
  性之仁者曰壽,民得以庇焉。
  何子野之善人兮,逝矣如川。
  惟清方而平正兮,居人之先。
  在聲《詩》之有言兮,胡不萬年。
  忍送之于野兮,葬之于泉。
  徒切切於辭兮,勒石之堅。
  期子野之令名兮,與白石而長然。

  ▼太常少卿直昭文館知廣州軍州事賈公墓誌銘

  公諱昌齡,字延年。其先鎮陽人,以仕宦遷徙,今爲開封人也。曾祖諱某,唐末起家,備嘗險阻,屬文之外,長於撰述。以唐武宗而下至僖、昭,皆無實錄,乃以傳聞并諸家之説,著《唐年補錄》六十五卷,識者稱之。居石晉朝,知制誥,至周爲給事中,史有本傳。祖諱琰,有才識宇量。太宗在藩邸,相得有素,領開封尹,辟爲推官。及即位,擢拜正諫大夫、樞密直學士,期以輔相。將討河東,與大臣議將帥,上曰:“非琰不可。”會寢疾不起,上軫悼之,憂形于色,贈尚書左丞,國史有傳。父諱汾,以氣義稱,位不充量,終于殿中丞。

  公少孤,太夫人愛之,以待其成。公天然好學,甘於清苦。時翰林李公宗諤有望於朝,名實之士,多出其門。公依之有年,以文行自立,門下士咸推重之。一上登進士第,釋褐爲饒州浮梁尉。彼俗隂狡,與人有怨,往往食毒草而後鬭,即時斃仆,以誣其怨者。公至,必反覆省視,自此被誣之人,多昭雪焉。秩滿,除開封府功曹參軍。在職脩舉,府中常推委之。會太夫人寢疾,公執藥餌,不斯須去左右者數月。以憂解官,哀毁之過,宗黨稱嗟。

  服除,爲許州郾城主簿。本郡牧與外計使,皆以文學政事交薦于朝廷,改大理丞,宰蜀之江源縣。人繁地狹,積多田訟。公曰:“聽訟之明,曷若使無訟乎?”及正其疆,條其弊,以示於民,自兹無爭焉。時天下學校未興,公脩本邑孔子廟,起學舍,俾邑之秀民羣居焉。公旦暮往勸導之,自此江源始有舉進士者,邑人于今稱之。皇上即位,升殿中丞、知宣州宣城縣。未至,有江淮制置使舉公監海州榷貨務,疏達利路,商賈便之。朝廷奬其勞,改太常博士,又遷屯田員外郎。既而三司使以公可通天下之利,薦之,領京師榷貨務。三年稱職,特除都官員外郎,賜五品服,往倅泉州,遠人賴之。遷職方員外郎。

  俄拜屯田郎中、知衛州。會州長不利,繼亡者數人,人無敢往。士大夫惜公之行,或教以易其府署,公曰:“吉凶人乎?死生天乎?”於是弗辭厥命,弗易厥居,而終亦無咎。郡之共城有稻田,以供尚食,水利有餘,而民不與焉。公使歲溉之外,與百姓共之。天子以欽恤之懷,憂及萬邦,復先朝提點刑獄使,兩省近臣交上封奏,舉公充職,朝廷從之,命提點京西路刑獄事。

  公性仁恕,小大之獄,必盡心以聽,郡邑之幽遠,使車所不至者,躬親焉。不事風威,州縣九品,必延見與語,得其善則畫一以聞,見其過則教之使悛。雖職居按察,而不忍摘人之惡,搢紳稱其長者。改度支郎中、荆湖北路轉運使。下車訪能吏,徹冗官。部中諸郡例以公用饋遺者,一切不受。

  西南夷人下溪州刺史彭仕羲隸于辰州,而驕蹇狙詐,嘗因入貢,訴州官于登聞,辭皆不實。朝廷弗欲較之,責吏而已。仕羲益横,求割近邊土民。公遣吏直告之曰:“天子恩信及爾,爾狡而無厭,我當擇於衆族,求其可代汝者,請之于朝,汝其圖之。”仕羲始知,懼盟不復敢訟。改知潭州。潭,荆湖之劇府,人物繁會,素爲難治。以公神明之照,雖千百其訟,無毫髮之隐,吏服民愛,歌于道路。朝廷知公之重,拜太常少卿、直昭文館,就鎮南海。始登舟感疾,召諸子授以治命,神思不亂。以康定元年八月二十三日不起。

  公長厚之性,資以明達,顛沛造次,弗離中道。寛而不懈,直而不訐。與人交,久而能恭,當官而行,未嘗違其正,士大夫無不愛其風度。居家有節,與親族同其有無。常謂諸子曰:“吾家清白可傳,何生業之爲?”啓手足之日,門中索然。君子謂公之踐言矣。

  娶三夫人:高陽許氏;中山劉氏,封長安縣君;廣平宋氏,封某縣君。生八男:長曰寅,有文學履業,登進士第,爲絳州防禦推官,與次子廉俱不幸早世;次曰蕃,開封府封丘縣主簿;次曰常,將作監主簿;次曰當堂、京、岡,並幼。女五人:長適大理寺丞李兢,次適廬州舒城縣主簿王宗慤,次適河中府萬泉縣令高良佐,次適孟州河隂縣主簿、州學教授蓋沂。一女尚幼。

  以某年某月日,葬于鄭州新鄭縣抱章山之東南,三夫人祔焉。某既交而親,從其孝子之請,而作《銘》云:

  邦之令人,道醇德懿。
  芝蘭之室,瑚璉之器。
  禀孝含忠,播仁殖義。
  位乎一方,未博其施。
  弗遐厥壽,蒼蒼曷意。
  君子惜賢,小人奪惠。
  葬于鄭國,卜云善地。
  子產在焉,魂兮相慰。

  ▼太子右衛率府率田公墓誌銘

  古稱隂有德於人者,必享厥祥,大厥後。《易》不云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所謂不在其身,在其子孫者,信矣。

  公諱紹方,其先雁門人,曾、高家于冀。自耶律氏熾,得石晉山後八郡,又歲侵兩河間。王考諱某,被遷于盧龍,署之以官,復治產雲中,而貨殖焉。考諱某,能幹父之蠱,其家益顯。娶王氏而生公。公少稱才武,抱氣重諾,有燕趙之風義。事耶律,得親信左右,常從而南收帳下,多掠獲漢家士民,俾公尸之。公默計之曰:“漢人,吾曹也,驅之如犬羊,非有罪辜,將孥戮于虜中。”乃縱之夜亡者千計。此德於人多矣。公亦自負,謂“大丈夫胡能老于異域哉?考妣既葬,吾其歸歟!”乃匿身草莽,會夜,則負斗而奔。既達朝廷,真宗憫然嘉之,補職於三班。以其勇果,屢委軍甲,捕外方寇所謂巡檢者,至則盜息,民得按堵。

  公祥符中主邵之峽口寨。時龍水郡蠻寇大擾,戍兵屢履峽口溪洞,亦乘聲嘯聚。一日,迫寨圍而噪之,公戒軍士曰:“我露其勇,彼將整而難破,不如示之怯。士敢先動者,吾以軍法從事。”衆皆肅然聽命。既夜,公自率驍果突而擊之,斬十餘級。蠻雖衆,曾不能措手足,大駭而奔。自是終公之任,不敢内冦。州將害其功,不以上聞,公曰:“我自虜還漢,獲從王事足矣,烏敢爲功哉!”

  又嘗誨督諸子曰:“吾以漢有聖人之風,故脱身以歸。今教汝《詩》《書》,趨聖人之道,使汝輩有立,吾將鼔歌以終天年,豈病其不達耶?”子况舉進士高第,又舉賢良方正,天子親問當世治亂祥咎,以對第一,乃速進用。四五年間,掌西掖書命,爲陜西道宣撫副使。還朝,敷奏稱旨,乃詔寵公以太子右衛率府率,監瓊林苑、金明池,以便子養,士大夫榮之。天子以尚憂西陲,命况龍圖閣直學士,出領秦鳳路經略使。公在疾,經略屢求省侍,有詔敦勉,遣中人尚醫軫視。公以慶歷五年乙酉孟秋月壬子不起,享年七十有四。

  上嗟惻之,加賵賻焉。經略累章哀訴,得告奉公之喪,以某年月日葬于許州陽翟縣某原,禮也。

  公性剛直,未嘗曲於人,然明恕少怒。嘗官于閩中,有愛馬,使一卒乘習,遇危橋不下,馬折足而斃。公曰:“卒豈欲是耶?”不復以一言詰之,人皆服其度。

  公娶李氏,贈福昌郡君,前十五年而亡。生八男,經略即長子也;次曰淵,有詞業,舉進士,以兄廕補試祕書省校書郎、許州郾城主簿;次曰沃、護,幼亡;次曰洵,潁上主簿;次曰浹,登進士第,唐州團練推官;次曰洸,太廟齎郎;次曰泳,皆業進士;次小字寶哥,尚幼。三女:長適海州東海令張震,次適辰州理掾高燾,次適鄂州咸寧令張子方,皆以婦道稱于宗族。

  某嘗與公會于丹陽,見公氣貎話言,剛而質,毅而恭,使人信而愛之。又與經略之游舊矣,俾序而銘云:

  公復其家,去狄而華。
  公教其嗣,挺國之器。
  厥後既隆,又壽而終。
  天子賵焉,大夫弔焉。
  非積德而胡然?

  ▼資政殿大學士禮部尚書贈太子太師諡忠獻范公墓誌銘

  慶歷紀號之六載春正月丁亥,資政殿大學士、禮部尚書、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范公以疾薨聞。上悼之,爲不視朝,制贈太子太師,賵賻加等,子孫遷官者五人。有司議行,諡曰“忠獻。”以某年某月日,葬于洛陽之某原某里,附先塋也。

  公諱雍,字伯純,其先太原人。皇考諱某,後唐初爲校書郎,并帥孟公器之,嘗辟居幕中,後又從孟公入蜀。霸業既成,遂爲國相。久之,一日告老,蜀主寵以太子太保就第,以疾終。及公之貴,累贈太保。王考諱某,在蜀爲刑部侍郎,後歸朝,終于左屯衛將軍,累贈太傅。考諱某,以太傅廕爲供奉官,終于合肥郡之監軍,累贈太師、尚書令。妣韓氏,封安康郡太夫人,追進京兆郡。實生三子,公處其季。十歲而孤,家甚貧,太夫人遣公就學,常質衣以爲資。公警悟過人,挺然國器。舉進士,咸平三年春,御前釋褐,補洛陽主簿,再調錢塘尉。知已薦公廉敏,改筠州從事。秩滿,以績用除大理丞,宰建之崇安縣,遷殿中丞、知端州。還朝,獻所著文二十卷,進太常博士。

  初,公爲洛陽主簿,實典廪納,而邑多權要,公必先細民而後形勢。時尚書張公詠道過洛陽,聞其事,乃紀公姓名,署之于屏,常指以示人曰:“識斯人否?”至是,張公鎮淮陽,致書于冦萊公,道公之才,復奏公爲淮陽倅。成命未行,會萊公出守西洛,辟公貳留守司,朝廷俞之。張公曰:“奪我賢倅耶?”公自兹名重朝廷。改田曹外郎,主判三司開拆,賜五品服。天禧中,河決滑臺,齊、魯承其弊。朝廷遣兵數萬人塞其横流,千里之民,皆奔走負薪芻,邑官荷校以督其事,民不堪命。天子患之,命丞相暨主計擇人以往,僉以公爲允。除京東轉運副使。至則度河之勢,量工集材,邑官皆釋之,與民緩期,不煩而濟。河防既就,進度支外郎、河北轉運使。列塞積兵,計糧爲大,民租不能給,須重其榖價,募商以内之,縣官苦其費。公視德、博間,地惟沃饒,菽粟易斂,又河渠通于塞下,大可致之。乃輦諸州緡錢,就以平糴,方舟順流,集于邉廪。自是河朔財用周于供億。朝廷患陜西兵食不足,困于轉饋,命公充本路轉運使,賜三品服。

  公至,則先寛其民,不使遠輸,募人入粟塞下,給以池鹽,商嗜其息,而農得以休。上即位,就遷兵部外郎,召拜户部副使,尋改度支副使。未幾,拜工部郎中、龍圖閣待制,充陜西轉運使。踰年召還,提舉京西司。會環、原州屬羌叛起,大爲邊患,遣公安撫,乃見其酋長,諭以恩威,即時嚮順。還朝,拜右諫議大夫、權三司使。旋奉使契丹國。以專對有體,加龍圖閣直學士,主計如故。公好訪問,善開納,天下金穀之利病,灼然居目中。上知其才,拜樞密副使。歲餘,丁太夫人憂,制以給事中起復視事。藉田禮畢,遷禮部侍郎。時玉清昭應宫災,兩府簾對,章獻太后泣曰:“先帝崇奉此宫,一旦至此,賴東北隅猶存一二小殿。”公揣知有復興之意,因抗言曰:“先朝極土木而成此宫,一夕爲燼,豈天意耶?如因其所存,復欲興之,民將弗堪,不如焚之之盡也。”諸公協其對,章獻意解,曰:“不復勞人矣。”上説,翌日下詔以諭中外焉。又嘗繪《尚書四代圖》進之,以備中覽。居密府六載,參掌機務,知無不爲。

  明道二年,以户部侍郎知陜州,踰月,移京兆府。其年,諸道旱蝗,人復疾疫,於關中爲甚,百姓轉于溝壑。公先減廪祿,復損民有餘以振之,活數萬人。每人躬自撫視,至染癘氣卧疾者久。徙鎮河陽,暇曰:“念國家禦戎之備,率多弛廢,西羌狡狠,必有窺邊之心,恩不克威,豈久安之勢?”乃感激上言,而得入覲,陳《安邊六策》,上深加采納。進吏部侍郎、資政殿學士,出守西京。

  既而西戎果叛,上咨歎之,授公振武軍節度使,鎮延安。時守備未完,屯戍尚寡,公累章乞師,朝議小其寇,不甚爲意。一日,元昊驅衆十餘萬圍延安城,會大將石元孫領兵出境上,城中守卒纔數百人。公身被甲胄,復呼民登陴,日夜嚴守。遣使召統帥劉平于慶州。平領軍來援,合元孫兵與賊夜戰,王師不利,二帥陷殁,城中大恐,無可守之勢。公曰:“延安,西夏之咽喉也,如將不守,則關輔皆危。今人力窮矣,奈何?”郡南有嘉嶺山,其神素靈,乃望而禱之曰:“吾死王事足矣,生靈何辜,爲虜魚肉?神享廟食于兹土,其無意乎?”厥暮隂晦,雨雪大下,寇兵暴露,不知所爲,乃晝夜引去,延安遂完。朝廷聞之,封其神曰“威顯公。”斯又至誠之感,爲不誣矣。然二帥既殁,累公左遷户部侍郎、知安州。延安吏民百數,詣闕號訴,謂城當陷而存,民將殞而生,皆公之力也。天子惻然,故一歲間起公吏部侍郎、知河中府。未行,改京兆府,且許朝覲。上優遇之,加資政殿學士,赴鎮。

  歲餘,以撫安關輔之勞,改尚書左丞,進大學士。俄而復守西京。有羣盜集于襄、鄧,浸淫汝、洛間,朝廷委公營之。公夙夜乃事,遣兵驅遏,兼示恩貸,故其寇歸者半,戮者半,民用樂業,歲乃大登。朝廷有詔褒之。又言事者以西事而來,收兵大冗,宜遣使擇去,以寛其費,朝廷從之。軍中往往偶語,公密疏謂“急而用之,緩而棄之,不可。”上乃止。公保釐三歲,拜禮部尚書。時已抱疾,至終之日,洛人悲焉。公常志在補益,奏稿累篋。及其沈痾,聞朝廷有事于田狩,猶拜疏忠切,以盡其心。公性恭和,有風鑑,門下所舉,多至貴顯,爲時名卿。藏書僅萬卷,惟小書五經則常提攜左右,不可一日無此。與岷山處士龍昌期論《易》,深達微奥,以昌期所著書奏御,遂行於時。

  公著《明道集》三十卷,《後集》十卷,《彌綸集》十卷,雖高年貴位,而造次不忘于學。初娶魏氏,追封鉅鹿郡夫人。再娶臧氏,始封遂寧郡夫人,改仁壽郡。男六人:長曰宗傑,兵部員外郎、直史館、陜西轉運使、三路制置解鹽使,先公一年而亡;次宗良、宗衍,並守將作監主簿;次宗古,皆早亡;宗師、宗賢,今並太常寺太祝。女十人:一適眉州防禦使高繼宣,三人在室,六人早亡。孫男六人:子開、子明,並大理評事;子儀,太常寺奉禮郎;子諒、子奇、子淵,將作監主簿。孫女七人,曾孫女二人。公約于身,勞于國,周旋四方,始終一節。又政惟慈恕,不任威罰。今二子六孫,秀異簪紳,豈隂德之在歟?某素爲公之所知,又諸孤以公善狀求爲之銘。銘曰:

  邦之偉人,念德不怠。
  勤勞王家,四十七載。
  入輔樞軸,作爲股肱。
  皇猷克贊,天眷是膺。
  出臨藩宣,允專節制。
  蹈乎憂患,濟以忠義。
  政本乎仁,行執乎恭。
  夙興夜寐,則善之從。
  歲月靡靡,終于壽紀。
  典禮具舉,神靈以喜。
  葬于先塋,舊柏青青。
  子孫尚蕃,承祭祀兮惟寧。

  ▼東染院使种君墓誌銘

  君諱世衡,字仲平,國之勞臣也。不幸云亡,其子泣血請銘於予。予嘗經略陜西,知君最爲詳,懼遺其善,不可不從而書之。初,康定元年春,夏戎犯延安,我師不利。朝廷以堡障衆多,有分兵之患,其間遠不足守者,即命罷之。寇驕而貪,益侵吾疆,百姓被其毒。君時爲大理丞,任鄜州從事,建言“延安東北二百里有故寛州,請因其廢壘而興之,以當寇衝。左可致河東之粟,右可固延安之勢,北可圖銀夏之舊,有是三利。”朝廷從之,以君董役事。君膽勇過人,雖俯逼戎落,曾不畏憚。與兵民暴露數月,且戰且城。然處險無泉,議不可守。鑿池百有五十尺,始至于石。工徒拱手曰:“是不可井矣。”君曰:“過石而下,將無泉耶?爾攻其石,屑而出之,凡一畚償爾百金。”工復致其力,過石數重,泉果沛發,飲甘而不耗。萬人歡呼曰:“神乎!雖虜兵重圍,吾無困渴之患矣。”用是復作數井,兵民馬牛皆大足。自兹西陲堡障患無泉者,悉倣此,大蒙利焉。既而朝廷署故寛州爲青澗城,授君内殿承制、知城事,復就遷供備庫副使,旌其勞也。

  塞下多屬羌,向時漢官不能恩信,羌皆持兩端。君乃親入部落中,勞問如家人意,多所周給,常自解佩帶與其酋豪可語者。有得虜中事來告於我,君方與客飲,即取坐中金器以奬之。屬羌愛服,皆願効死。青澗東北一舍而遠距無定河,河之北有虜寨,虜常濟河爲患。君屢使属羌擊之,往必破走,前後取首級數百,牛羊萬計,未甞勞士卒也,故功多而費寡。建營田二千頃,歲取其利,募商賈使通其貨,或先貸之本,速其流轉,歲時間其息十倍。乃建白:凡城中芻糧錢幣暨軍須城守之具,不煩外計,一請自給。使一子專視士卒之疾,調其湯餌,常戒以笞責,期于必瘳,士卒無不感泣。今翰林承旨王公堯臣安撫陜西,言君治状。上悦,降詔褒之,曰:“邊臣若此,朕復何憂。”二年,就兼鄜延路駐泊兵馬都監,制置本路糧草,遷洛苑副使。

  慶歷二年春,予按廵環州,患屬羌之多,而素不爲用,與夏戎潛連,助爲邊患。乃召蕃官慕恩與諸族酋長僅八百人,犒于麾下,與之衣服繒綵,以悦其意。又采忠順者,增銀帯馬紱以旌之。然後諭以好惡,立約束四,俾之遵向。然悍猾之性,久失其馭,非智者處之,慮復爲變。時青澗既完,人可循守,乃請于朝,願易君理環。朝廷方以青澗倚君。

  又延帥上言,人重其去,命予更擇之。予謂“夏戎日夜誘吾屬羌,羌愛其類,益以外向,非斯人親之,不能革其心。”朝廷始如其請。君既至環安,邊之利害,大要在屬羌難制,懼合夏戎爲暴發之患。又地瘠穀貴,屯師爲難,聚糧則力屈,損兵則勢危,斯急病也。君乃周行境内,入屬羌聚落,撫以恩意,如青澗焉。有牛家族首奴訛者,倔彊自處,未甞出見官長,聞君之聲,始來郊迎。君戒曰:“吾詰朝行勞爾族。”奴訛曰:“諾。”是夕大雪三尺,左右曰:“此羌兇詐,甞與高使君繼嵩挑戰,又所處險惡,冰雪非可前。”君曰:“吾方與諸羌樹信,其可失諸?”遂與士衆緣險而進。奴訛初不之信,復會大雪,謂君必不來,方坦卧帳中,君已至,蹵而起之。奴訛大驚曰:“我世居此山,漢官無敢至者,公了不疑我耶?”

  乃與族衆拜伏諠呼曰:“今而後,惟父所使。”自是屬羌咸信於君。有兀二族,受夏戎偽署,君遣人招之,不聽,即使慕恩出兵誅之,死者半,歸者半,盡以其地暨牛羊賞諸有功。其僭受偽署如兀二族者百餘帳,咸股栗請命,納其所得文券袍帶,由是羌屬無復敢貳。君戒諸族各置烽火,夏戎時來抄掠,則舉烽相告,衆必介馬而待之,破賊者數四。涇原帥葛懷敏定川之敗,戎馬入縱于渭,予領慶州蕃漢兵往扼邠城,又召君分援涇原。君即時而赴,羌兵從者數千人。屬羌爲吾用自此始。君曰:“羌兵既可用矣。”乃復教土人習弧矢,以佐官軍。吏民有請某事、辭某事者,君咸使之射,從其中否而與奪之。坐過失者,亦用此得贖。吏農工商,無不樂射焉。

  繇是緣邉諸城,獨環不求增兵,不煩益糧,而武力自振。夏戎聞屬羌不可誘,土人皆善射,烽火相望,無日不備,乃不復以環爲意。前後經略使交薦君之才能,朝廷益知可倚。明年,遷東染院使,充環慶路兵馬鈐轄,仍領環州。惟環西南占原州之疆,有明珠、滅臧、康奴三種,居屬羌之大,素號彊梗,在原爲孽,寖及于環。撫之狠不我信;伐之,險不可入。北有二川,交通于夏戎,朝廷患焉。其二川之間,有古細腰城,復之,可斷其交路。

  又明年,予爲宣撫使,乃諭君與原守蔣偕共幹其事。君久悉利病,即日起兵,會偕于細腰,使甲士晝夜築之。夏戎固忌此城,君遣人入虜中,以計款之,兵遂不至。又召明珠等三族酋長犒撫之,俾以禦冦。彼既出其不意,又亡外援,因而服從,君之謀也。君處細腰月餘,逼以苦寒,城成而疾作。以慶歷五年正月七日甲子啟手足,神志不亂,享年六十一,葬于京兆萬年縣之神和原。

  君之先,河南洛陽人也。曾祖存啓,河南壽安令。祖仁詡,京兆長安令,贈太常博士。父昭衍,登進士第,累贈職方員外郎。季父放,字明逸,初隐于終南山。

  君少孤,依之,服勤左右,以力學稱。明逸道高德純,太宗朝再詔,以事親不起。真宗復加聘禮,起拜左司諫、直昭文館,累遷尚書工部侍郎。

  大中祥符五年,君用工部廕,得將作監主簿,五遷至太子中舍。初監秦州太平監,以母老求養。又監京兆府渭橋倉、邛州惠民監,知涇之保定、京兆之武功、涇陽三邑。在武功,毁淫祠,崇夫子廟以來學者。在涇陽,有里胥王知謙者,姦利事露,逃之,逼郊禮乃出。君曰:“送府則會恩,益以長惡。”從所坐杖脊于縣庭,而請待罪。府君李公諮奏釋之。自是豪黠莫不斂手,其嫉惡如此。

  又邑有三白渠,比年浚疏,用數邑力,主者非其才,而勞逸弗等,功利日削。君使勤惰齊其力,故功倍;貧富均其流,故利廣,至今民能言之。歴通判鎮戎軍、環鳳二州。鳳之守王蒙正託章憲外姻,以私干君,復欲以賄汚君,君正色不納。蒙正大怨之,乃使人諭王知謙訟君,蒙正内爲之助。獄成,流竇州。

  上親政,量移汝州。君之弟世材以一官讓君,乃除孟州司馬。龍圖閣直學士李公紘雪于朝,授衛尉丞,主隨州榷酤。

  又禮部尚書宋公綬、工部侍郎狄公棐皆言公非辜,改知虔州贛縣。君辭,得監京兆軍資庫。以同、鄜交辟,改簽署同州判官事,又移鄜州,因從軍延安,乃有故寛州之請。君少尚氣節,昆弟有欲析其家者,君推資產與之,惟取季父圖書而已。莅官能摘惡庇民,青澗與環人皆畫君之像而享事之。及終,吏民暨屬羌酋長朝夕臨柩前者數日。朝廷深惜之,賜三子恩。

  君娶劉氏,封萬年縣君。

  男八人:長曰古,文雅純篤,養志不仕,有叔祖明逸之風;次曰診,試將作監主簿;曰詠,同州澄城尉;曰諮,郊社齋郎;曰諤,三班奉職。皆有立人也。訢、記、誼三子尚幼。

  一女,適西頭供奉官田守政。

  君在邊數年,聚貨食,教弧矢,撫養士伍,牢籠羌夷,無賢不肖皆稱之。又出奇以濟幾事,甞遣諜者入虜中,凡半歲間,而虜誅握兵用事者二三人,諜者還,言其謀得行。會君已没,又天子方懷來,故其績不顯。銘曰:

  嗚呼种君,出于賢門。
  吾志必立,吾力是陳。
  寧以剛折,果由直伸。
  還自瘴海,試于塞垣。
  權以從事,意其出人。
  捍虜之患,乂邊之民。
  夙夜乃職,星霜厥身。
  生則有涯,死宜不泯。
  邊俗祀之,子子孫孫。

  ▼天章閣待制滕君墓誌銘

  君諱宗諒,字子京。大中祥符八年春,與予同登進士第,始從之游,然未篤知其爲人。及君歴濰、連、泰三州從事,在泰日,予爲鹽官於郡下,見君職事外,孜孜聚書作文章,愛賓客。又與予同護海堰之役,遇大風至,即夕潮上,兵民驚逸,吏皆蒼惶不能止,君獨神色不變,緩談其利害,衆意乃定。予始知君必非常之才,而心愛焉。君去海陵,得召試學士院,改大理寺丞、知太平州當塗縣,移知邵武軍邵武縣,遷殿中丞,還臺。會禁中災,下御史府窮究。君與祕書丞劉越並上疏論災異,明非人之所能爲,朝廷貸其獄。時明肅太后晩年未還政間,君又與越嘗有鯁議。暨明肅厭代,朝廷擢當時敢言者。越既卒,贈右司諫。君拜左正言,遷左司諫。俄以言得罪,換祠部員外郎、知信州,又監鄱陽郡榷酤,就九華山以葬先君。

  既而起通判江寧府。丁太夫人憂,服除,知湖州,賜五品服。西戎犯塞,邊牧難其人,朝廷進君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知涇州,就賜金紫。及葛懷敏敗績于定川,寇兵大入,諸郡震駭。君以城中乏兵,呼農民數千,皆戎服登城,州人始安。又以金繒募敢捷之士,晝夜探伺,知寇遠近及其形勢。君手操簡檄,關白諸郡,日二三次,諸郡莫不感服。予時爲環慶路經略部署,聞懷敏之敗,引蕃漢兵爲三道,以助涇原之虛。時定川事後,隂翳僅十日,士皆沮怯,君咸用牛酒迎勞,霈然霑足,士衆莫不增氣。又涇州土兵多没于定川,君悉籍其姓名,列于佛寺,哭而祭之,復撫其妻孥,各從其欲,無一失所者。

  予目此數事,乃知君果非常之才,始請君自代。朝廷命韓公琦與余充陜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經略安撫招討使,復命君守本官,充天章閣待制、環慶路經略安撫招討使,兼知慶州。君奏言:“今既置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而諸路經略亦帶招討之號,稱呼無别,非統制所宜,請去招討二字。”朝廷以其知體,詔從之。君去涇之日,其戰卒妻孥數百口,環其亭館而號送之,觀者爲之流涕。君至慶,處置戎事,甚得機要,邊人咸稱之。會御史梁堅奏劾君用度不節,至本路費庫錢十六萬緡。及遣中使檢察,乃君受署之始,諸部屬羌之長千餘人皆來謁見,悉遺勞之,其費僅三千緡,蓋故事也。堅以諸軍月給并而言之,誣其數爾。予時待罪政府,嘗力辯之。堅既死,臺諫官執堅之説,猶以爲言,朝廷不得已,坐君前守囘中日饋遺往來踰制,降一官,仍充天章閣待制、知虢州,又移知岳州。

  君知命樂職,庶務畢葺。遷知蘇州,未踰月,人歌其能政。俄感疾,以某年月日薨于郡之黃堂,享年五十七。天子加賵賻禮,進一子官。嗚呼!予實知君之才,而嘗薦之于朝,及聞其終,泣而誄之。惜其才有餘而命不足,不得盡其術于生民。諸子奉君之喪,以某年月日葬于池州青陽縣九華山金龜原,而乞銘於予,忍復讓哉!

  君河南人也。曾祖裔,贈將作少監。祖嶼,不仕。父感,雅州軍事推官,累贈尚書屯田郎中。母刁氏,渤海縣太君,追封仙遊縣太君。君娶李氏,封同安縣君。

  子四人:希仲以方略進,前渭川軍事推官;希魯,登進士第;希德,舉進士;希雅尚幼,並守將作監主簿。

  女二人:長適池州軍事推官王栩,次適進士劉君軻。

  君少孤,性至孝,居母喪,以哀毁屢病,廬墓側踰年,手植松柏數萬株。生平好學爲文,長於奏議,尤工古律詩。積書數千卷,以遺子孫,中外宗族無不盡其歡心。其育人之孤、急人之難多矣。君政尚寛易,孜孜風化,在玉山、霅上、回中、岳陽四郡並建學校。紫微王舍人琪、翰林張諫議方平、太常尹博士源、弟起居舍人洙次爲之記。重興岳陽樓,刻唐賢、今人歌詩于其上,予又爲之記。君樂於爲善,士大夫亦樂其善而願書之也,可不謂之君子乎?銘曰:

  嗟嗟子京,天植其才。
  精爽高出,誠意一開。
  抗職諫曹,辯論弗摧。
  主略邊方,智謀横來。
  嗟嗟子京,爲臣不易。
  名以召毁,才以速累。
  江海不還,鬼神何意。
  君昔有言,愛彼九華。
  書契以降,干戈弗加。
  樹之松楸,蔽于雲霞。
  君今已矣,復蔵于此。
  魂其依歟,神其樂只。
  壽夭窮通,一歸乎至理。

  ▼試祕書省校書郎知耀州華原縣事張君墓誌銘

  孔子門人七十子之徒,天下皆知其賢焉。或爲邑宰,或爲家臣,或不願仕,蓋顯於諸侯者寡矣。然則七十子之徒,與孔子語而未嘗及怨,何哉?君子之道,充乎已,加乎人,窮與達外也。彼戰國豪士,不由孔子之門者,則有脱賤貧,逐貴高,弗奪弗厭,滅身覆宗而不悔。何哉?不循聖人之道,挾數以進,求行其欲,得與失重也。吾乃知夫由孔子之道者,雖困窮以死,不害其爲賢矣。君諱問,字道卿,陳留人也。

  天聖七年秋,廣文館、開封府所薦士,有與主試官親嫌者,别試太常寺。予始在祕閣,命往尸之,得君策論,有漢儒風采,乃薦以高等。明年,不利於春官,退居景陵郡,研經講道,弦歌終日,遠近學者多歸之。既而獻文論百首,應茂才異等科第一人召,會丁家難,不赴。

  寶元初,西羌犯延安,君慨然有憂邊之意,述平戎策以進。

  慶歷初,故禮部尚書范公雍言君著《萬機濟理書》十篇,皆國之大議。朝廷召試學士院,初命試將作監主簿,未調而歸,縉紳惜其不稱。時予經略陜西,因表薦之,除試秘書省校書郎、知耀州華原縣。決滯訟數十,吏民服其明。屬西陲積兵,民苦於遠輸,俗吏急之以奉上官,民率多流亡。君獨與民緩期,使得措其手足,復流亡者千餘户。陜西都轉運使吳公遵路、孫公沔皆以善狀上聞,宣撫副使田公况復稱薦之。又本道經略使鄭公戩顧京兆屬邑有不治者,必遣君治之,以慰其民。鄜延路經略使龐公籍思廣議論之助,權署君幕中,仍主州庠,以教育人材。累表請改官,未報。會樞密直學士梁公適來代龐,奏君以本官兼延州軍資庫,詔從之。未幾寢疾,以慶歷六年十一月三日終于延安之官舍,享年五十二。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鄉里。

  曾祖洪,隱德不仕。祖令釗,開封府太康縣主簿。父允,河中府觀察推官。母夫人宋氏。

  君娶歐陽氏,生一子曰徽,登進士第,鎮安軍節度推官、知延州甘泉縣。

  二女:長適安州安陸縣主簿朱師德,次適進士方琪。

  君力于學,志于道,直言直躬,自信而不惑,有孔子門人之業,而不挾戰國豪士之數,雖命與道違,又何愧哉!

  其子遠來乞銘,故書之曰:

  君子之道,恥於弗立,立而無所施,命也。君子之命,患於弗知,知而無可奈何,天也。張君其斯人之徒歟!吾思孔子之門,則當旌其人,而不暇哀其人,故昭以銘云。

  ▼太子中舍致仕上官君墓誌銘

  君諱融,字仲川,其先蜀人也。曾祖諱琛,不仕。祖諱遜,贈禮部侍郎。父諱佖,兵部員外郎、京東轉運使,贈光禄少卿。妣袁氏,彭城縣太君。君幼專詞學,秀出流輩。天聖二年秋,廣文館舉進士,公卿大夫之子咸在焉,君中第一人。明年春,禮部較天下之才,君别試于太常寺,又首薦之。由是名動京師,士大夫願識其面。未第間,丁光祿憂,朝廷錄光祿之後,賜君同學究出身。服除,授信州貴溪縣主簿。君不辭小官,而恪其職。今樞密直學士蔣希魯、故龍圖閣直學士吳安道,時並任江南東路轉運使,聨章薦君,就遷蔡州平輿縣令。吳移使淮南,奏掌真州鹽倉。又故龍圖閣直學士段希逸與時賢七人舉君于朝,旋以疾聞,除太子中舍致仕,居于曹南郡。以慶歷三年三月五日不起,年四十有九。

  君始娶任氏,再娶辛氏,封金城縣君。
  子二人:長曰延賞,郊社齋郎;次曰延德。

  君之弟太子中舍隆與其孤,以皇祐三年四月六日,葬君于濟隂縣沛郡鄉崇儒里,請銘于予。

  予天禧初爲譙之從事,光祿公方典是郡,君時侍行,而予始識君,見君文雅有議論,不敢以子弟器之。後數年,與君會于京師,與之遊,皆當世異才,以文學風義相許,予益愛焉。君既禄仕,而大夫之賢者多薦之,斯可謂之聞人矣。惜乎命之不修,弗克樹勳於時,可永歎焉。或者曰:儒生多薄命,天豈不與善也?余謂不然。君子之爲善也,必享其吉,有窮且夭者,世皆重而傷之,雖一二人猶以爲多焉。小人之爲不善也,必罹其凶,其禍且死者,世皆忽而忘之,雖千百人若無焉。如仲川之亡,可謂重而傷之者矣。故作《銘》云:

  惟人之才而無命兮,猶物之秀而不實。
  品彚紛其自然兮,非化工之能一。
  仲川之亡兮可奈何,如川之去兮無還波。
  彭殤至此兮孰少孰多,君子之思兮,徒爲乎悲歌。

  ▼太子中舍致仕范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仲温,字伯玉。四代祖諱某,幽州人也。唐末爲處州麗水縣丞,中原亂離,遂家于蘇臺。曾祖諱某,事錢氏爲中吳軍節度判官,贈太保。祖諱某,以神童補官,終于祕書監,贈太傅。考諱某,歸皇朝,歴真定府武信軍掌書記,贈太師兼中書令。府君即太師仲子也,生于京師,幼孤,還蘇臺,與諸從兄弟居,服勤素業,孝悌于門中。

  景祐二年,以某遇乾元節恩例補試將作監主簿,赴調,除越州新昌尉。以誠接物,民用知勸。在邑三年,盜不及境。外計舉監杭州餘杭縣市征,能寛其利,商旅便之。三載以績聞,按察使洎牧守咸有表薦,除寧海軍節度推官,知台州黄巖縣。慶歷七年,海潮大至,壞州城,人皆逃散,沒溺者甚衆。府君教民爲桴,晝夜救之,全活數千人。既而上官知其所存,請董衆以治城。府君雅喜利人,長於慮事。衆議築土爲城,用甓以傅之。府君獨不然,謂人築且勞,又捍水之衝,甓何能久?乃集民累土,以牛數百蹂之,堅而後增,至于成,復表以長石,互相銜枕,勢莫得動。其城八門,皆設之閘,遇水暴至則障之,衆伏其善,台人遂安。

  時又歲饑,州命邑官率富人出榖,俾輕其價,以助窮民,而窮民乏資,無以得穀。府君諭之曰:“汝糴之十,不若與之二三,則富人易辦,而貧人易及。”衆皆悦從,飢者獲濟焉。永嘉郡禁盜十四人,獄具,皆當極法。外臺請府君慮問,府君原盗之情,而重其行法,固請覆奏,朝廷悉恕其死。黄巖大邑,民數萬户,訟爭盈庭。府君專尚仁愛,多以理遣。至有犯徒刑而情非巨蠧者,府君必爲解其仇訟而决平之,民自愛服。制置、按察等使交章薦之。府君秩滿還家,與鄉舊游,曰:“吾樂矣,何用官爲?”遂請老。朝廷嘉之,遷太子中舍致仕。

  皇祐初,某來守錢塘,與府君議置上田十頃於里中,以歲給宗族,雖至貧者,不復有寒餒之憂。府君退居四年,賓親盈門,以東臯所入,日爲雞黍之具,故貧而常樂。顧鄰里鄉黨有急難,則竭力以濟之。皇祐二年九月十三日,以疾不起,享年六十有六。中外宗親,莫不過哀,里人無老少皆涕下,其遺愛感人,如是之深。

  娶丁氏夫人。
  男五人:長曰純義,守將作監主簿;四子尚幼。
  女四人:長適進士李沿,次適進士沈充,二女在室。

  以其年十一月十三日,葬于吳縣天平山三讓原。

  嗟夫!某從事四方,與府君别,動逾千里。及餘杭得請,一獲其願。相會未幾,而有死生之訣,泣血灑毫,不能成文。銘曰:

  嗚呼!
  先公五子,其三早亡。
  惟兄與我,爲家棟梁。
  兄又逝焉,我獨徨徨。
  諸稚在前,未知否臧。
  我其教之,俾從義方。
  積善不誣,厥後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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