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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豫東大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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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所俘之敵軍官兵,亦妥為安置,決不加以殺害。其中有劉志陸一部官兵,皆粵桂籍,解除武裝後,撥車送至漢口而後給資遣散,官長每人五元,士兵每人兩元,以為他們路上盤纏。原籍山東、河南者則講話後就地解散。所俘傷兵,都送入醫院為之治療,和本軍官兵待遇相同。我以為這並非做慈善事業,而是盡我們的義務與責任。因為禍國的只是軍閥,士兵們是完全無辜的,他們一樣也是良民,只因生活驅迫(這也多是軍閥所賜),始應募當兵,變成軍閥爪牙。我們不但不應加害於他們,並且應當寄予同情。兩國交戰,俘虜且須優待,方算文明,更何況我們是內戰?這意思曾向首領三令五申,故辦理甚佳。 經過這次大戰,直魯奉以及孫傳芳軍一蹶不振,暫時再難向河南進犯。同時第一集團軍自從徐州南退,因為內部發生了些問題,蔣先生表示消極,下野遄赴日本;而寧漢之間的衝突亦已訴諸武力。革命的友軍們,發生這樣分裂,使我困處河南,亦無法單獨前進。因此在會戰結束後,我除盡力關懷寧漢之爭,促請蔣先生出山,並催促山西方面發動軍事而外,就埋首於自己內部的整頓。第一,就是肅清後方奸慝;第二,就是加緊整飭吏治,以使內部得以健全與鞏固。 我自十六年夏間出兵潼關,以至奠定了河南全域,這其間我們是以全力向前進展,未暇顧及後方。亟待解決的問題,尤其陝、甘、豫境內的軍閥殘餘,最使我們感到不安。其中麻老九據同州,黨拐子據鳳翔,田玉潔據三原、涇陽,張兆甲部散居甘陝邊境。他們騷擾地方魚肉百姓,無所不用其極,而同時任何人的委任都肯接受,任何方面的命令全不肯聽,種種情形,前面已經說過。這種後方的隱患,是絕不能漠視的。因趁此前方軍事靜止的時候,命宋哲元、劉汝明等率部分別一一剿除。這些妖魔小丑,力量雖甚有限,可是因為在地方盤踞太久,根深蒂固,剿除時頗費了一些氣力。其中麻老九為劉汝明所解決,党拐子、田玉潔及張兆甲的殘部韓有祿、黃得貴等,則被宋哲元、張維璽先後消滅。 吳新田駐漢中甚久,因聞其搜刮地方,驕奢淫佚,置正事於不顧,以致所部敗壞不堪。(我認識他時,他才十八九歲,為人精明幹練,實心實意地要往好處走,後來陸大畢業,受很完全的教育只因環境毀人,經不起官僚腐化空氣的薰染,弄到這步田地真是可歎)。我想把他部調來鄭州加以整頓,一方面使其不致沉淪不返,一方面亦可使我們軍力上有所增益。我和他通電數次,他滿口答允。可是開到老河口,其部屬即全體嘩變。後來費盡精力終也沒有收拾得起來。吳新田為陸大畢業學生,學識能力都有可觀,然受社會惡劣薰陶,竟致如此下場。我真為他可惜! 河南還有一種叫做「妙道會」的民間組織,原是一種宗教團體,為領袖者以刀不入、子彈不過等等邪說,以為號召。愚民無知,受其迷惑,紛紛加入,頗能激動一時。到後來人數加多,膽子也大了,同時軍閥們又加以收買,他們公開劫火車、搗亂地方。乃令張自忠負責解決之,經捕獲黨羽很多,據他們招供是與吳佩孚有關。 關於政治和吏治,在我們覺得比軍事難辦得多。第一,因為革命正在進行,軍事階段,尚未結束,而軍閥連年蹂躪搜刮,地方糜爛,人民困苦,達於極點,一直不能使之蘇息。在這樣的時期,要想整理地方政治,不免處處覺得矛盾與棘手。第二,我個人是個軍人出身,我們的團體,也是以軍事為中心的團體,關於人才的羅致與訓練,亦向來偏重此方面,政治人才的缺乏,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在這樣的客觀與主觀條件之下,要使政治與吏治都能納入軌道,實在萬分地困難。 甘肅主席,仍由劉郁芬充任。陝西是宋哲元為代理主席。河南代理主席原為薛子良,繼由鹿鐘麟任之。後來戰事緊張,鹿率所部忙於作戰,無暇兼顧,乃又調鄧哲熙充任。三省之中,因為河南地位特殊,故尤注意河南政治的調整。為補救人才的缺乏,我特留請王儒堂先生為隴海鐵路督辦,兼鄭州市市長。淩濟冬先生為河南大學校長(後來與黨部鬧意見,學生鬧起驅逐校長的風潮。經多方勸導,又複迎淩先生回校)。又由上海敦請江恒源和陶行知①等幾位先生前來幫同籌劃一切。經詳審當前實況,並參照民十一我督豫時的施政大綱,制定了河南政治大綱。舉凡一切設施,悉按照此大綱進行。江問漁先生後即留省政府為教育廳長。省政府還羅致了幾位地方人望,張鴻烈為建設廳長,張鈁為民政廳長。張鈁原為吳佩孚舊人,民三時曾為漢中鎮守使。我那時用人的方針,是只重人才,不問派系,故張之出處雖有不合,但亦舉而用之。可是用人與辦事畢竟不是容易的事,後來河南人民對於張鈁並無良好之批評,江問漁先生亦以事辭職他去,不曾好好地施展其才華。 【①陶行知(1891-1946)安徽歙縣人,原名文,改名知行,後名行知。家境清寒,經教會協助,1910年入南京金陵大學。1914年去美國留學。1916年回國,任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教育長。1920年辭去大學職務,提倡教育改造,推行平民教育。1927年創辦試驗鄉村師範學校,1929年改名曉莊師範。翌年,學校被反動派封閉,逃亡日本。1931年回國。1935年參加起上海各界抗日救國聯合會。七·七事變後,呼籲抗戰,提出抗戰教育方案,並自籌經費辦著名的育才學校。抗戰後期,積極參加反獨裁、反內戰鬥爭。1945年加入中國民主同盟,被選為中央常委。1946年7月25日,因勞累過度,患腦溢血去世。】 治豫大綱中所規定的重要事項,就是剿除匪患,普及教育,澄清吏治,禁賭戒煙,提倡國貨以及崇尚節儉等項。關於剿匪,由趙守鈺、韓多峰兩位負責辦理民團,趙老成持重誠篤勤勞,多少年來始終如一,身體精神尤其壯健。韓則熱誠愛國,不辭勞苦,在河南辦理民團極有聲譽。禁賭戒煙等項,辦理亦有成效。提倡節儉一項,軍政人員又能以身作則。那時公務人員真正做到勤勞節儉四個字的教條,不但腐化官僚習氣大加洗除,即日常生活,亦儘量地平民化,除非萬不得已,不得購用一文錢的洋貨,衣服都是布制,吃飯都是一菜一湯,上下一律。 建設方面,因在軍事時期,地方上過於窮困,所以還談不上,只因許多民房破爛過甚,簡直不能居住,故在開封、鄭州建築平民住宅,使一般貧民得免風雨浸淩之苦,車站附近所建尤多,這也是因為地點適當的緣故。又特別注意一點,即令軍政各機關執法人員,嚴禁刑訊。因為酷刑之下要人家招供什麼,人家只好招供什麼,任何人處其境地,亦無法自持,尤其像火筷等等酷刑,簡直喪盡天良,滅絕人道,開明的社會,必不許有。故查知有用刑訊者,即嚴懲不貸。後來開封、鄭州二地為此事作一大運動,頗為收效。此外還有一些枝枝節節的改革,不必細述。最重要的還是吏治的問題。 人選方面尤使我感到痛苦,縣長是親民之官,一切政治設施都得通過縣政府,方能達於人民。從前我左右的縣政人員都是鄧鑒三、薛子良一類人,他們人品方正、辦事老練,故能勝任盡職、少有弊病。此時所分發的各縣縣長,卻不能如此整齊。他們認真不苟與勤勉清廉方面,原也是可以信得過的。但一個縣長,只能認真辦事,只是清正不苟,還是不夠,他們更須具有相當的學識與足夠的經驗才行。而此時的縣長,就多缺乏這些重要條件。現在舉幾件事實說一說,以見當時情形的一斑。 鹿鐘麟代理河南主席時,分發了一批縣長。有一天我問他,他們在地方辦事,成績如何?鹿就將所知情形,一一詳告,其中多是能吃苦耐勞認真做事的。如賈德潤於民十一年曾為淮陽縣長,處處實做,深得民心。有一次土匪攻城,他親率縣隊,光著膊子與土匪抗拒,終將土匪擊退。此時仍令他為淮陽縣長,兼行政專員及民團司令。辦事極是努力,可是存心雖好,卻以經驗不足,不知民情,不免有些操之過急的地方。比如對地方土豪劣紳嚴加約束,不給面子,又常常出去捉賭。有一次在淮陽一個廟會上拘捕賭徒,得罪了不少的地方人,後來竟被人民假扮土匪將他打死。又有李團沙,曾為本軍團營長,為人極是潔身自愛,處處想往好裡做。此次任他為縣長,八個月後,他回開封述職,問他地方政情,他說:「我這一縣的人民素來以好訟出名,可是我到任以後,一件官司也沒有了。」 「你怎麼辦到這樣地步呢?」 「到任的第一天,就有兩個兄弟為家務糾紛來打官司。兩個人在公堂上各執一詞,互相爭辯,使人無從判斷是非曲直。我就說,不管你們誰有理,你們是親弟兄,竟也要打官司,就是好訟,就是不友不弟,也就是不孝。我要先辦你們這好訟和不孝的罪!於是各打一頓軍棍,使之背臉跪在縣府門前。同時對圍看熱鬧的人講了一番話,本縣長最厭惡好訟的風習,若有人來打官司,我就先打他二十軍棍!這一下把人民弄怕了,故八月之中,無一件訟案。」 陝西鳳翔縣縣長劉硯金,也有和這位為民「息訟」的李團沙相同的做法。他在任內,最注意衛生清潔的推行。每天早晨起來,就赤著腳,褲筒卷到膝彎上,手裡拿一根棍子,親自到街上去查清潔。誰家門前有污穢垃圾,他就抓出家長來,用手裡棍子大打一頓。他每天要走遍滿城的街道,滿城的住民都有挨打的危險。他問案的時候也是光臂赤腳,把脫下的褂子搭在肩上,蹲踞在公堂椅子上面,宛如竇爾登的派頭。訴訟者三句話沒說得好,他就給他一頓棍子,打得人民含冤莫伸,敢怒而不敢言。 李、劉兩個縣長是辦事魯莽、好打百姓。河南新安縣更有一個縣長,因為辦事不通情理,反挨了百姓的一頓打。那時陝、甘、豫各地都厲行放足運動,各縣設有放足會,勸導婦女分期放足。第一期為準備期,第二期為實行期,第三期為檢查期,每期三個月。這也是治豫大綱上面所規定的辦法。這位新安縣長到任的時候,正值檢查期。他親自出外檢查,走到街上恰好遇著一個纏足的新娘子,還沒有遵令解放。縣長一怒之下,就迫令她在街上立刻解除纏布。這事引起觀眾的反感,人人憤慨難制,於是群起用磚塊瓦片把他痛打一頓。時鄧哲熙為代理主席,當即把他撤職。那時我在新鄉指揮戰事,這位縣長即跑來見我,以為我是極力提倡放足的,他正是照著我的意思辦事,如今受了撤職處分,未免覺得冤屈。我告訴他說:「像你這樣魯莽滅裂的辦法,不但應該撤職,而且應該監禁!」從 前鄧鑒三先生為湖南臨醴縣長,也有挨家挨戶勸人放足的事,但他卻辦得合情合理。第一,他在任日久,與百姓已有良好的感情;第二,他勸人放足,先把人家父母請出來,和他們詳詳細細地痛說纏足的害處,慢慢說得父母們都心動了,而後再令自動實行;第三,他在檢查的時候,也只是好言勸說,決定不直接去和少年婦女交涉—他以一個年老的人,勸到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放足,也決不致於引起人們的側目。我把鄧先生的例子詳細告訴了這位縣長,為他把天理、人情、國法三者,反復詳論,使他明白自己辦法的不當,他才恍然大悟了。 此外還有一位李相寅,亦在河南為縣長,後來升到專員,辦事頗能認真,可是私行不檢,他在任上竟戀愛了一位女教員,使本地方父老大為不滿,於是亦只有把他撤差。 上面所舉的幾個例子,都是用心很好,而辦法太壞,毛病就在於學識不足、經驗缺乏。這原也難怪他們本人。他們多是軍人出身,年紀又輕,叫他們去做縣長,根本就已不合情理(原是做廚子的,不叫他做菜做飯,卻叫他做衣服,豈不是大錯而特錯)。我常常和薛子良等談此,以為是我們自己不可掩飾的錯誤,真是對不住國家,對不起人民。但是除了這些半路出家的縣政人才而外,我們的政治幹部在哪裡呢?這必須早有預備才行,決不是空口說白話所可奏效的。 總司令部政治部自劉伯堅走後,即由郭春濤、簡又文擔任正副部長,總部黨務由淩勉之擔任,宣傳處長由孟憲章擔任,總部秘書長原為何其鞏,後何請假他去,即以黃少谷繼任。鄭州會議後成立開封政治分會,顧孟余、徐季龍諸先生,均為分會委員,實際負責人則為鄧飛黃,亦中央派來。有朋友在我面前說,鄧好用私人,對其不滿。我倒覺得不然。我說鄧先生二十來歲,剛從學校出來,認識的人不是同學,便是朋友,不用同學或朋友,另外再沒有熟識的人。所以我常常和朋友們說,我終天忙於治軍,你們有適當的人才,請多多地介紹前來,我們是極端歡迎的。 為了補救行政幹部的缺乏,特利用上述的政治機構舉辦了幾個訓練班。政治分會成立了一個政治訓練班,由鄧飛黃專主其事;省政府成立一個縣長考試委員會,由王鐵老為委員長,專門考核並訓練縣政人員;又由薛子良、餘心清辦一訊政學院;李世軍主辦一農村訓練班。這些訓練教育的機關,都辦得有相當成績。經此一番振作,基層政治的推行,雖不能說從此就盡善盡美,但比較以前總算進步得多了。 訓政學院的辦理,因薛子良、餘心清悉心努力,所以顯得很有朝氣。那時我常到學院中參觀,看看學生的生活,談談規定的課程。有時找我講話,我即在操場上和學生們談幾句,學生們都很活潑。除功課而外,於身體的鍛煉,亦甚注意,他們的運動器具,都是西洋的一套,和普通的新式學校完全相同。這個我總覺得不妥。我常常發狂論,以為新式運動,好是很好,只是所用都是洋貨,比如踢足球,球是外國貨,鞋也是舶來品;打網球,網、拍子,無不是美國來的;排球、棒球、籃球亦無不如此。 打球我一點也不反對,我只反對這樣瘋狂地為外國人銷貨。這也是運動,可實在是少爺小姐敗家子的運動。要活動身體,劈刀不行嗎?舞劍不行嗎?摔跤打拳不行嗎?中國的十八般武藝,沒一件不足以使我們出一身大汗,活動全身血脈筋骨。你說那些玩意兒太陳舊了,可不知道西洋的一套田徑運動,也是從希臘羅馬時代傳下來的。我們既不能好好繼承古昔遺產,而發楊光大其精神,又不能按照民族本色,另外發明些新鮮活潑的玩意,一味地只是盲從西洋,忘記了自己是個破破爛爛的農業社會的農業國家,想起來這真是我們的大恥辱。 李世軍主辦的農村訓練班,隸屬於總政治部。一日政治部副部長簡又文來見我,氣憤憤地要求辭職,說政治部裡出了不名譽的事,使他無法處理。經我一陣追問,他始說出李世軍和部中一位女同志有曖昧關係,晚間,李常到那女同志屋中去睡,已經鬧得不成體統。我聽簡又文如此說,不禁笑了。我說:「這事好辦得很,如果李世軍是強迫的行為,那女同志勢必向你申訴,你自然應當按法辦理。如果是兩相情願,出於自動,那你又何妨成人之美?除此之外,你認為此事有礙部紀,那你把他們記過也可以,申斥訓誡也可以,甚至開除也無不可。自己責任內的事一樣都不辦,就要跑來辭職,豈不是和我為難嗎?那又何必呢!」 經此一說,簡先生方回去查問去了。那時前方戰事正緊,他們卻在後方鬧這些麻煩,真是可笑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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