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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五原誓師(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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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武字叔平,為國民黨黨員,原為張宗昌舊部。因張宗昌種種辦法和行為,他看不入眼,故通電於我,願與我們共同奮鬥。我即委以國民軍第五軍總司令之職。第六軍司令為弓富魁,綽號弓老大,原為山西將領,其為人慷慨義氣、好朋友、喜交際,同時亦嗜酒煙。他們部隊素有「坐下來大站起來小」之稱:即是在不打仗的時候,村東村西,鎮南鎮北,都是他的隊伍,領伙食給養,人數極多;趕到打仗時候,卻少了。故談不到秩序紀律。欲其按部就班、真正達成作戰命令,則不能勝任,若令其抄後路、截糧攻虛,則亦可以做到。在革命的戰線上,此種部隊亦不可少,未可等閒視之。後弓死,曾被數次抄家,景況很是蕭條了。 時包頭一帶尚有石友三、韓占元、韓德元、許長林等部。南口失敗,韓、石等部歸山西方面收編,均駐包頭。他們之出此,乃形勢所迫,實亦出於不得已。我在誓師之前,即決定要去看看他們。時張之江離五原前赴寧夏,聞我回國,複由寧夏乘民船循河趕回。經過四個月的鏖戰,他過於辛苦,神經有點衰弱,又加旅途勞頓,在船上又受了些寒,因此患眼斜口歪之症。見我後,他報告一切,大哭不已,我安慰他道:「多少人有多少人的幹法,不必失望。中山先生只是一個人,他一樣地幹出轟轟烈烈的事業。」張為人至誠懇,乃鄭重勸我道:「我聽說你打算到包頭去,若真有這話,我以為你萬萬不可去。」我問什麼緣故。他說道: 「今天的事,是人心大變,大變人心了!」 我說:「之江兄,你的話太好,我十分感激。可是各人所見不同,我已決定去看,你不必為我多慮。」 這天大約是九月十八九,鄧鑒三先生在場,我們即在誓師的那土台談話。我左說右說,說了二三個鐘頭。過後又以本地土紙寫給我一封信,剴切陳詞,要我打消去包頭的計劃。我回說: 「包頭我必須一去,那裡沒有什麼不可去的。我們投身革命,即要犧牲自己,以報國家,若是畏首畏尾,什麼事都別想幹得成了。還是請你安心醫病,不要再為這個事勞心費神了。」 過了一天,石友三卻自己坐著汽車到五原來看我。我正在司令部所在的大殿前院帳篷中坐著。石見我表示十分懺悔,撲身跪到地上,大哭起來。我把他扶起來,和他說道: 「過去的事,一概不談。我們從今天從頭幹好吧,你先回去點驗部隊,過兩天,我就到包頭去看!」 石友三很是感激。面談一切經過後,即回包頭整訓隊伍。許多人冷眼看著,都表示驚異。以為石友三遠在包頭是一不作二不休的幹法,誰也不敢從他那裡經過;現在居然自動跑來,表示懺悔,如此地誠心向善,真是意外之事。張之江以此覺得我去包頭不會有何危險,故亦不再勸阻了。 數日之後,我即動身到包頭去。路上很不好走,這路出奇地壞。人民過於窮苦,散兵遊卒又多,弄得沿途都是土匪。有些膽大的竟然對著我的汽車開槍,我也沒有理會,只令汽車疾馳而過,並未出任何意外。路經一名叫「皮斯堡隴」的地方,外國傳教士在此有特殊的權勢。其中有美、意、法各國人。他們為宣傳基督教,冒險至此。百姓不識字,他們教之讀書,又教以牧畜耕種等方法,使之樣樣都會。於是地方上舉凡一切政治、經濟、法律、文化以及宗教之權,都掌握到他們手中。有些甚至有強大的自衛力量,自據一寨,配備槍支彈藥,以防禦土匪的進攻,儼然自成一個小國家。地方官一則沒閒心管這種事,二則對外人也有點害怕,故一直聽之不問,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對於此類情形,我以為一味地蠻幹固然不對,可是像這樣地聽其越出傳教的範圍,亦未免太可笑。我們當本著「以禮相待,據理力爭」的一個原則與之周旋方好。 到達包頭,石友三、韓占元、韓德元以及宋哲元在熱河訓練的遊擊隊與井嶽秀等部隊遠遠地排隊迎接,行列長達三十餘裡。檢閱竣事,又講了一番話。進城時夜幕已下,仍召集各部官長講話一次。那時許多人提心吊膽,怕會出什麼亂子,其實都是神經過敏。王鐵老也在包頭,他出城相迎,看見我,極是高興,和我說: 「您來了,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我問:「為什麼呢!」 鐵老說:「他們自官長以至士兵,沒一個不是天天想念著你。知道你要來,人人都歡喜得流淚,你一來到,天大的麻煩事也可迎刃而解了!」 我在包頭住許長林旅司令部中。許自幼失怙恃,投一外籍牧師家長大。民國元年時這牧師介紹給我,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樣子很聰明伶俐。我帶在營中,常和他談談說說,教他些為人做事的道理,並使之讀書。他進步很快,入過數次教導團,後又為帶兵官,為人頗方正,能耐勞苦,很知愛護百姓,對士兵尤能同甘共苦,作戰亦很勇猛。此時他已為旅長,亦駐包頭,他的司令部在西門外西老包地方。 在包頭住著,每日在一起辦事的有薛子良、張允榮、劉伯堅、顧問烏斯馬諾夫等。 這時候韓複榘在歸綏,正在醫院養病。我打電話問他的意向,他隨即派代表前來,自認過去做錯,從今完全聽我命令。我乃令其先將炮隊全數開過來,以備與韓占元、韓德元兩部會同起來儘先開拔。這邊韓占元、韓德元兩部出發後,隨著石友三部亦開。韓複榘的炮兵在歸綏,上車的時候,被某方派令衛兵阻止。韓複榘憤而出院,到車站上指揮手槍隊拘捕阻攔的衛兵,為言曰:「若不聽我們開走,我們只有開槍打!」當局恐怕真動武,炮隊乃得安然登車。臨走時韓複榘說道: 「我們是暫時相投,借個盤纏的。你當是真的投降了不成!」 同時商啟予亦在歸綏,我打電話給他說:「您是一位老革命黨,必能保持您的光榮歷史,今日之事您作何主張?」他回說:「我一定革命。」我就要他發通電表明態度,他卻不肯,說怕張作霖會和他為難。我說既然如此,我前去看看你,如何?他十分擔憂地說:「目前形勢尚不許可,你暫時萬不要來。你缺乏什麼,和我說,我即刻備好,給你送去。」於是也只得作罷了。 隊伍一面整理,一面講話,一面開拔,進行極其快速。 在包頭,胡瑛自南方來。胡是湖南桃源人,很早即為革命党,我原先就認識他。袁世凱稱帝時,他為六君子之一,隨後又複走上革命道路。他來見我,因為屋子太小,無地方可以接談,乃約他同在汽車中坐談。他從襪子筒裡拿出蔣總司令給他的委任狀給我看,使我不致懷疑他,很感慨地和我詳談其過去。在清代時候,他以參加革命黨被捕,和牢獄頭目弄得很投契,那頭目就把他女兒許給他。他家中原有未婚妻,後來革命成功,即與兩個女子同時結婚。洪憲時袁世凱送給他兩萬元,故又加入籌安會為六君子之一,鼓吹帝制。袁死,走投無路,乃到南方,仍是被人鄙視。此刻打算到蘇聯去留學,藉以充實自己。我就用「君子之過也,如月日之食焉,人皆見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一番話安慰他,他很是感激。此時他還有鴉片嗜好,在汽車中我聞到他滿身鴉片煙的氣味。 又有張礪生先生,也是一位黨員。原在察哈爾辦教育,頗有名望,也傾心革命,此時到包頭來見我。我請他到察哈爾發動,和他說:「張作霖不久定要襲擊包頭,同時壓迫商啟予出兵攻我。到那時,希望你可以出來破壞鐵路交通,並且在中途截擊他。」張先生甚為願意,因察哈爾後弄得很是得手,糾集了千把支槍,頗有一番作為。可惜因是文人出身,對部隊不善訓練,後至河南被繳械解散,他亦離隊他去。 最感覺迫切的是政治訓導方法。一則新敗之餘,精神渙散;二則革命主義急須灌輸。不僅舊有的紀律與精神要恢復,更要進一步使之成為有主義有信仰的革命部隊。總司令部組成,各部成立了政治部,加緊此方面工作。我自己每天集合各部講話,一班班親自考察。同時請薛子良及政治部同志編了許多歌詞,如民族、民權、民生等等,以加強士兵對於三民主義的認識。當時我針對現實,提出三個口號:一是軍隊政治化,二是打破官僚習氣,三是拔除陽奉陰違的惡根。因為我覺得從前一般軍人受傳統教育的毒害,都持著不干政不入黨的觀念。以此不問政治上的是非,只為私人的武力,這是自袁世凱以來,一般軍隊的惡根。我們現在開始參加神聖偉大的國民革命戰爭,此等舊日的惡根必須徹底剷除。我在五原包頭竭力宣講這些道理。駐甘各部隊則派請鄧鑒三、沙明遠等分赴隴東隴西各地,前去講話,以收政訓之效。 至於政治部,則有劉伯堅主其事,集合幹部學校學生分任之。幹部學生在張家口時本來為數不少,都是五卅慘案時為反帝而來投我,都是大學或高中學生,以廣東、湖南籍為多,此時多已走散,所餘不多。編好之後,即交于劉伯堅加緊訓練。劉每日為之講三民主義等,我亦按日解說國民革命史,期於短期間成為政訓工作之幹部。劉伯堅系蘇聯東方大學畢業,為共產黨黨員。辦事極有精神,對於部屬,雖一分一刻鐘的時間,亦要查問其如何度過,並填表報告之。他自己每日工作十八小時,整日孜孜不倦,真是眠食俱廢,故工作有特殊成績。部屬同事間對之深為信仰敬佩,我不能因為他是共產黨,就抹殺事實,說他不好。是為是,非為非,劉確實有熱心,有毅力,有才幹,有卓著的工作表現,我即無法不欽佩他。 這時各方面常有秘密文件帶給我,都是寫在綢子上或是縫在衣服中。到手後,須用藥水浸泡,始能現出字跡。其中有許多已成珍品,如李石曾、李大釗等各位先生來的信件和給我的作戰計劃等。他們多主張我們出寧夏,取潼關,而後會師北伐。那時我們軍隊分作十路出發。所有各部佈告,除張貼外,又用一種新辦法,即裝在點心盒子裡,每盒數十張,外包油布,扔入黃河中,隨水向下流去。民眾撿起,即可傳看發生效力。這是一種很妥便的秘密宣傳方法。 軍隊出發以前,于右任先生同另外幾位朋友要先到陝西去看看。此時我已接奉黨的命令,就任西北各省黨代表。我即問他此去是否需要一個名義。他說:「目前暫且不要給我名義;等我到那裡之後,看看情形再說吧。」他說完之後,很堅決地動身了。 此時鹿鐘麟同志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故組織一赴俄觀光團,挑選了一批人,由他率領,到蘇俄參觀。他們到俄後,有的很學得一些東西,有的則依然故我。可見能否成為國家有用之材,主要的還在乎自己是否努力。別人的幫助,畢竟還是不足恃的。 又孫二哥此時亦在五原,正生著病(他的部隊則改歸徐永昌統帶,駐在包頭。徐為人沉默寡言,細緻而穩靠。包頭五原開拔竣事後,他即率部由陝北入山西,駐峪道河,亦受命令為西進十路大軍中之一路)。他住著三間簡陋的民房,病勢很重。一塊痰老在喉頭響著,躺不下,睡不著。皆因此次南口之戰,吃苦太大,以致損壞了健康。我設法為之診治,病勢稍痊,隨後遷至上海療養,竟以不起。 我在包頭將部隊一一整訓開拔,再回到五原時,已經是舊曆九月的天氣。塞外秋風,吹在身上,已覺得砭骨的寒冷。此時從廣州出發的北伐軍,已經勢如破竹地取下武漢,正分兵兩路,與軍閥聯軍搏戰于武勝關和江西一帶。孫傳芳、吳佩孚、張作霖、張宗昌等方加緊合作,以圖最後掙扎。大時代的到來,使我們這方面的任務日見迫切。我們已不能夠再多用些時間來慢慢訓練部隊,所以各部隨時整訓,隨時開拔,共分作十路,由寧夏以入陝甘,先解長安之圍,而後出兵潼關,以與北伐軍合師于中原。我待各部開拔完竣,一切料理就緒,亦即於十一月二十四日早晨離開了五原,向革命的大道上行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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