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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在莫斯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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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苦況簡直不堪回想了。家裡父母子女,幾個人完全依賴我的收入過活。那時候哪能說得上是生活,完全是在饑餓困苦中掙扎!」她停了一會兒,又很愉快地說,「現在我們好了,現在我們不但能夠維持舒適的生活,而且還可以餘下錢,閒暇時候還可以看看電影、跳跳舞!」 我訪問其他工人,他們也都對現狀表示滿意。蘇聯政府如此為人民謀利益,人民怎不熱烈擁護呢? 那時莫斯科各方面都一天天向新的路上邁進。我參觀了他們的許多機關和工廠,由一位會說中國話的女子做我嚮導。飛機製造廠和航空學校,設備極完全。我以為鐵廠、鋼廠、飛機廠,這些重工業都是立國的根基,少了一樣,即如一個人少了一根骨頭,即站不起來。我國要在世界上站立起來,還得大大努力。 蘇聯的步兵學校和機關槍教導團我也參觀過。教導團團長是個英武壯健的軍官,年紀很輕。他原是木匠出身,後來參加革命,以積功升為連長,畢業陸大後,便擢任該團團長。因為他不是少爺出身,所以深知士兵的艱苦。他的太太原先是一個縫工,此時入了文理學院肄業,年齡和她的丈夫相仿,為人活潑聰明,招待客人很殷勤周到。 我參觀他們的兵棚的時候,正遇著他們在吃飯。我也做了一次不速之客,和他們同吃了一頓飯。他們吃的是一盆洋白菜湯,內有一大塊牛肉,每人都可吃到三四兩肉,很有營養。我想我國的士兵,在吃的方面未免太苦。別的方面尤可忍受,吃得太苦,即影響健康和精神。若能每人有兩個雞蛋,三、四兩肉,就可以供應身體的需要了。只要能節省其他方面的消耗與浪費,這並不是難辦的事。 飯後我和士兵談話,他們都有相當的政治常識。他們對中國的情形很熟悉,知道吳佩孚是以英帝國主義做背景,張作霖不折不扣地是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他們每連都有一所紅色列寧講堂,這是專門對他們講解主義和傳佈政治知識的所在。 參觀他們的陸軍大學,我發現學生的領章,有許多曾充任軍長、師長和軍醫、軍需。我問他們既已擔任軍隊中的職務,為什麼又來上學呢?他們說,他們多是工匠出身,作戰經驗是有的,軍事知識卻很欠缺,軍佐們甚至連命令都弄不清楚。政府為要補救這個缺陷,特在陸大成立了一個特別班,把他們一批批地調來受訓。我想我國很有採取這個辦法的必要。我們軍隊裡的官佐,多半出身貧家,連普通啟蒙教育都沒有受過,至於高深的軍事知識,更是說不到了。在可能的範圍內,對官佐士兵的教育雖然竭力地講求,但成績究竟有限,有時仍吃官佐程度太差的虧。我們政府也應採取這種辦法,分批調訓,提高全國現任官佐的程度,以彌補其缺點。 我也參觀了他們的農業部。我如鄉下佬兒進城一般,遇事一一細問,得了很多關於農業方面的知識。他們為了改進農業,特設農業教育館,專門講求種植的科學方法。他們本來行的是三期制:將一塊地分作三丘,每年只種用一丘,輪流休息。他們很重視我國的農業技術,比如換種制,我國實行已久,如今他們已棄三期制,而效換種制(如年年在一塊地方種西瓜,第二年即不長瓜)。館中經常地召集農民聽講農業常識:如害蟲、益蟲、益鳥等等,亦都細說,以灌輸科學知識。 又有農民招待所之設,是專為招待各地來游莫斯科的農民的。農民因訴訟或其他的事情來到莫斯科,都有住招待所的權利。所裡的伙食取價很廉,在外邊花一元錢吃的飯,在所裡只需花兩角錢。我曾在那裡吃過兩次飯,真當得起物美價廉四字。所中辦得極完備,甚至做狀紙代打官司的律師也有。為平民謀利益,即當如此無微不至。 莫斯科的博物館很多,石像、油畫、歷史、革命等博物館我都參觀過。石像博物館裡,以石膏像為最多。有許多畫像,皇帝、皇后、神父和帝俄時代的大將都有,技術都很高超,真是惟妙惟肖,和真人站在那兒一樣。我問館裡的一位當事人,這麼一張畫現在能值多少錢。他說: 「這種畫在帝俄時代能值一萬盧布,甚至十萬、八萬,現在已經不值錢了。」於是他告訴我這些畫只講究技術,而內容毫無意義,他說: 「現在值錢的必須有技術,而更有意義。比如,曾有一幅描寫帝俄時代農奴生活的畫,畫著三個六七歲的農奴的孩子,骨瘦如柴,拉著一輛裝滿柴草的大車。那種困苦吃力的樣兒,活跳跳顯現在紙上,把地主的暴虐不仁,深深反映了出來。皇帝覺得這張畫有煽動革命的嫌疑,把那畫家捕獲入獄。但那張畫卻僥倖地被人保藏起來,一直沒有毀壞。革命成功,這張畫便成了最名貴的作品。現在能值三萬盧布。」 據說那張畫的技術,並不特別高明,可是因為立意好,又有這樣一段歷史,便博得大眾的讚賞。由此知道繪畫一道,技術固然重要,但更須能夠表現時代與社會,方為不朽。 革命博物館陳列的都是關於革命的事蹟,從帝俄時代起,所有關於革命的報紙、雜誌、畫報、泥土塑成的囚禁革命黨人的特別監獄模型等等,都按照年代,一一陳列在那裡。所有革命英烈,都塑成石膏像,受萬眾的瞻仰。列寧的生平事蹟,也以實在物品表示出來,以至他被刺殺時刺客所用的手槍及槍膛裡剩餘的一粒子彈,都很有秩序地排列著。還有鮮花制的列寧像,數日即一換,一群群的男女學生絡繹不絕地前來參觀。我想這些實在物品所表現的革命歷史給予他們的知識教訓及薰陶暗示,當比讀許多革命歷史要強勝幾倍。館中職員都由女子充任,個個態度和藹、極有學問的樣子。 紅軍博物館那時正著手佈置,還沒有完成。但那已經佈置好了的一部分,即足夠人贊佩的了。每一次戰役紅軍進擊或退卻的實況都繪成很生動的畫圖,張掛壁間。紅軍的槍支、服裝以及傷兵在醫院裡的情形,也都以實物或模型陳列出來。這多麼的具體活現的革命紀事,這是多麼激發人們的革命情緒的博物館。 博物館之中,尚有一所民族博物館,將全世界及全蘇各民族服裝用品及生活風俗等一一製成模型陳列出來,使參觀者如讀一本活的地理歷史書,真是有趣。 克魯泡特金圖書館是克氏生前的住宅改造而成。那條街在他死後改名克魯泡特金街。一進門首先便看到克氏的宗派圖。據圖上說明他是帝俄皇室的正宗,也是貴族的一支。我看了這個宗派圖,覺得一個人的意識固然是環境決定的,但個人也決不是處在完全被動的地位。個人的意識大可以衝破環境的束縛,而向前進步。克魯泡特金的思想學說,他那熱烈的革命情緒,都不是貴族的守舊社會裡所能生長出來的。 又看見過莫斯科水庫,工程極偉大,供給莫斯科全城三四百萬居民用水。汲水、濾水等等設備至為精妥。還有專門管垃圾廢物的工廠,怎麼提油,怎麼化毀,都用機器。工廠聽說也極偉大,可惜沒有得暇去看。 我第一次在莫斯科聽戲,為蘇聯政府所邀請,一位兵工廠的管事者陪同去的。那管事者是個大個子,和鹿瑞伯相熟,因他到中國,鹿曾招待過他。那天演的是描寫英人在宜昌槍殺中國人的故事。劇作者是一位曾經在中國住過的俄人。表演得很成熟,佈景尤能逼真。一隻大輪船的模型也巧妙地搬到舞臺上。碼頭上有修腳的,有賣毛巾、賣耳扒者,他們後來都下臺向觀眾兜售,很有意思,劇情極生動。帝國主義者驅使買辦,買辦驅使工頭,工頭壓迫工人的種種情形,都赤裸裸揭露出來,擺到觀眾的面前,使每個觀眾的心裡都燃燒起反對帝國主義者的怒火,而對被壓迫的民族寄予深厚的同情。這齣戲演完,還演了一齣歌劇。歌詞我雖然不懂,但聲調頗為粗俗,動作也是亂行亂鬧,我不大能夠欣賞。那兵工廠的管事有一位太太,滿嘴塗抹口紅,耳上戴著很長的珠寶耳環。我問她是不是共產黨員,他笑道:「我不知道,最好你問她自己吧。」翻譯名克拉夫,亦在旁大笑。恐怕是革命後他鬧的什麼皇室小姐之類。有一次他請我吃飯,客廳佈置得很講究,那椅子特別舒服。他告訴我,他把佈置七八間客廳的錢集中起來,辦了這一間客廳的家具。 工人有夏令會的組織,每年有兩星期休假,每天吃五頓,成天打球,泅水,隨意遊散或閱讀書報,此外無別項工作。著作家亦有夏令會的組織,都由政府款待,住在昔日王公的別墅內,圖書齊備,招待周到,亦吃五頓。那天同參觀的有于右任先生,我們對此事都不勝其欣羡之情。于先生說,在我國,只有在要作對聯、祭文,要打通電時才想到文人,平時哪個管?不但不管,還要用種種方法威迫利誘之,否則逮捕槍殺之,使他們不能為真理正義說話。他們真正愛國家、愛民族、愛人類,工作絞盡腦汁,但是手中無武力、無槍械,無金錢,哪個把他們瞧在眼裡?于先生說的是實情話。直到今日,一般文人還都生活困難,帶著一大群家小,撥到這裡,搬到那裡,收入微薄,需要的書報也辦不齊全,哪裡有心寫出什麼巨著來? 每逢星期假日,野外樹林中最為活躍熱鬧,到處人們熙熙攘攘,音樂歌唱,如在天國樂園中相似。人民辛苦工作了一星期,實在需要有這樣的一個機會玩玩笑笑,以暢胸懷,於精神身體與工作效能,都是不可少的。 我在張家口時所聘的總顧問任江,為人誠懇坦白,後因干涉騎兵教導團分配馬匹之事,辭職回國,我在莫斯科見到他。他為中將階級,任訓練總監之職,見我極親熱,處處予我們以幫忙。 我因左肋下感痛,想到醫院看看,即被導入院。身體全部都經仔細檢查,又照X光,檢不出病之所在,以為是勞累過度,叫我多多休息。後來又以為系牙齒有病所致,故又入牙醫醫院檢查,亦沒查出什麼病。在牙醫院中,見其牙病模型種類之繁多,證明蘇聯人民牙齒不及中國人的遠甚,恐怕是因為他們喜歡吃糖果之故。 我曾參加過幾次集會。一天軍委會副委員長杜恰哈爾夫斯基通知我,他們將開一航空委員會,約我去參加。那次到會的不滿二十人,會議極有精神,極有秩序,大家有話即說,無半點拘束與喬假。真是著重內容,而不重儀式。其所行規例,與中山先生民權初步所示者略同。中山大學和東方大學還開過歡迎會。東方大學學生包括東方各民族,中國學生亦很多。致歡迎詞者名片山潛,日本人,已五六十歲。他以英語講了兩三小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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