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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倒袁之役(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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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門,聽到外面的人聲,那偵探就上屋竄逃,趕了幾個院子,才把他抓住。回來把情形一一報告了。問他:「錢是你拿了嗎?」說:「沒有拿。」「既沒有拿,你為何逃跑?」他就塞了嘴,只好招認了。把錢追出來,他已花去了三十元。至此案子才算弄清。只是苦了那伙夫,受了一場無妄之災。「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中國的舊官吏學識既不足,又不肯認真辦事,其糊塗往往使人吃驚。試思多少的無辜良民,如此白白冤死!刑事案是這樣,政治案則關係尤大。執法者如不能慎重將事,則不啻為淵毆魚,為叢毆雀,國家人民必受無窮之害,又豈止枉死幾個無辜而已呢?這事意義極為嚴重,所以我要在此一說。 我們占駐敘府的第二日,曹錕、張敬堯等都來電報,質問我為何不再前進追擊滇軍。我回電說官兵病者太多,故暫作休息。曹錕等複來電要我進軍,否則他們將撥調一旅人來為我協助。同時陳將軍也來電詢問。我回陳將軍的電說,官兵不但身上有病,心裡亦人人有病,務請速作主張。我們忠心赤血,但能為國為民,願不顧一切以赴之。恰好就在這時,接得陸將軍急電,說長安被圍,令我星夜率隊往援。接電之後,我即不顧一切,將隊伍撤向自流井,把敘府仍交劉雲峰接防。走了兩天,在路上又接到陝西的電報,當即下馬翻譯,知道陸將軍已讓出長安,叫我停止赴陝。北進既不必要,便將部隊統統集中自流井。 我在退出敘府之前,又派張之江訪見蔡松坡先生。我到自流井不久,張之江亦即趕到。帶有松坡先生給我同劉一清先生的信,另外還有致蔣鴻遇一信。內容大致相同,要我們加緊促成陳將軍獨立,否則將以武力驅陳。我在自流井休息了數天,陳將軍來電說:「聞貴部有援長安之行,但成都今萬分危險,務請中止赴陝,速來成都共挽危局。」同時曹錕、張敬堯以及北京統帥辦事處也都來電報阻我赴援長安。我當即一一複電,謂「即赴成都」。 我永難忘記我們在自流井方面的情形。自流井為四川產鹽的區域。四圍皆山,井中出煤氣,接上竹管或鐵管,即為煮鹽之火(管上如套一豬尿泡,泡即充滿煤氣成球)。另有鹽井出鹵水,汲出之後,即以此火熬煮,煮後,凝成固體,即為「鹽巴」。此地橫闊四五十裡,共有鹽井四千四百餘口。井有二三百丈深者,有四五千丈深者,產鹽極富。每年稅收,數額驚人。這樣富庶的地方,平素即為一般軍人所垂涎而亟思染指,此時不消說更成了各方面搜刮的目標(自從這次四川戰事發生,普通一團人每到一縣,也往往三萬五萬地向地方需索,各級長官都是腰纏累累)。 我到自流井的那天,當地的紳商都驚慌萬狀,以為我也要在地方上,大量地籌款。這從出面招待的商會代表的言語神情上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哪知我們住了幾天,即規規矩矩地開拔,對於地方一草一木也未動用。這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歎為從未見過的事。同時一般人看著我不肯苟且,不認為是應當,是本分,反都笑我為迂執,譏我為傻瓜。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卻以為若是軍人不能堅守清介,只知搜刮騷擾,以人民為魚肉,以士兵為搶掠工具,那結果必致腐爛崩潰,而入於滅亡之途。我們應當記牢「愛民為軍隊性命根本之事」的教訓,堅守不移方可。 我們開出自流井一站路,即遇劉一清先生于途。原來陳將軍擔心成都的安全,特意派他來促我速速開拔的。劉先生和我見面沒談幾句,他催我趕緊開向成都。我告訴他蔡松坡先生有信來,當即把張之江帶來的信交給他看。他看完信對我說道:「你可以這樣辦:這次開成都,你把隊伍駐在城外二十裡地的地方,不必開進城去,且同陳將軍談判,促他立即宣佈獨立。他若還是猶疑不決,你就聲言不能維持成都的治安和秩序。」 我覺得他的主意可行,即決照計進行。及至離成都五十裡的龍泉驛,我們即停止前進,請劉一清先生進城,向陳將軍轉達我的意思。一清先生往還了幾次,最後我又親自進城面謁陳將軍。我告訴他說,袁世凱利慾薰心、背叛民國,人民無不切齒痛恨。我們萬不能喪失了天良,幫著他幹。您現在若還不通電獨立,表明態度,那麼不但我的官兵全要嘩變,即你的部隊也無法維持。不但我的性命不能保,即您的性命也難安全。這是大勢所趨,非常顯豁,絲毫也不容猶疑的。說到這樣的地步,陳將軍才答允了我的要求,當即打一電報到北京,勸阻老袁進行帝制。 陳將軍被袁視為心腹的將領之一,西南一帶的局面,全指望著他維持。老袁接到電報之後,不料陳將軍忽然如此表示,心裡受一重大打擊,頓時昏迷不醒,不幾天就嗚呼哀哉了! 陳將軍發出致老袁死命的電報後,接著宣佈四川獨立的領銜通電也拍了出去。一切都很順利地照著預定的條款進行。時我們的部隊已改為護國軍第五師,分駐成都東面一帶。及至袁世凱的死耗傳到四川,入川的部隊即紛紛後撤,曹錕同張敬堯亦分別撤往宜昌漢口。洪憲帝制的運動至此完全瓦解了。 回溯既往,這一時期可算是我平生最大的一個痛苦時期。許多人評論別人,往往愛說風涼話,不肯設身處地為其人其事仔細思量一番。別人有所動作,若是冒昧從事,他們就批評是犯了幼稚病,自取滅亡;若是處之穩重,他們又批評是徘徊觀望,想投機取巧。這次的事,我曾聽到不少的人批評我顧慮太多,但批評的人並沒想到我當時所處的地位與境況。我那時不過區區一個旅長,人數不過四千,而且散駐各地,不能集中;劉雲峰和張璧那方面的表示又是那樣的驕傲侮慢,抹殺事實;同時環繞我周圍的袁氏嫡系軍力共總不下數萬,時時有把我消滅解決的企圖。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若是不顧一切,魯莽從事,那不但犧牲了自己,於革命毫無裨補,而且反會把事情弄糟的。個人的成敗事小,對於打倒帝制的大局影響卻大。我認清了這個,所以努力壓制著自己感情的奔騰,一方面再三與蔡松坡先生等接洽,取得他們的諒解;一方面則與劉一清先生極力逼促陳將軍獨立,響應滇軍。在我那時微薄的力量,與艱難的處境之中,自問已盡我所能,而於心無疚了。結果我的志願總算完全達到,這卻是我在苦痛之余感到極大欣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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