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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倒袁之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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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工夫蔣鴻遇和張之江已經回來。松披先生有親筆信交他們帶來,對於我們的處境很是瞭解,說只要我們能和他們合作,一切都不成問題。並說希望我們駐在瀘州,較為方便。因為瀘州是在資江和長江之間,四面都是山嶺,為入貴州和雲南的要道,地極險峻。在這次的戰事中,此地實有重大的戰略意義,他的信措辭極為親密,完全把我們視如同志。 向四川進攻的護國軍是蔡松坡先生統率的第一軍,劉雲峰的第一師團為先頭部隊向敘府進攻。我們的隊伍開到瀘州的時候,蔡先生已率部隊挺進納溪,劉雲峰已經攻下敘府。伍祥禎的第四混成旅遭了慘敗,紛紛向自流井和瀘州潰退。時張敬堯的一師人駐在瀘州東面五六十裡的地方,吳佩孚的一旅在綦江緊跟在張敬堯師的後面,熊祥生的部隊(川軍)正向瀘州開來,劉存厚師則駐納溪附近。我極欲與劉雲峰接洽,免得發生誤會。劉雲峰雖然帶的是雲南隊伍,但他本人卻是河北省人,和蔣鴻遇有同鄉之誼。蔣鴻遇知道劉有一位表弟董某,蔣即冒董某之名,向那邊叫電話(是用電報通話),那邊接電話的是劉雲峰的參謀長張璧(現已當了漢奸)。 電話叫通,兩方開始談話。這邊把和蔡松坡先生接洽的經過,以及避免衝突的意思說明以後,不料那邊的回話非常不客氣,劈頭一句就問道:「你們是幹嗎來的?」蔣說:「我們是奉命而來,出於萬不得已。我們的困難松坡先生已經完全諒解。」那邊就說:「你們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即刻通電討袁,一個是立刻繳械。此外再沒有辦法!」蔣說:「合作是不成問題的。但是我們前後左右全是袁氏的嫡系部隊,我們是處在重重的包圍中。若要公開表明態度,事實非有一個相當期限不可。這情形是不能不考慮的。」蔣鴻遇平心靜氣地這樣說著,那邊卻打斷他說:「不是通電,就是繳械,再沒有別的話說!」說完,掛的線已斷,再叫也叫不應了。 想不到松坡先生表示得那麼好,而張璧等的態度卻傲慢以至於此。我們覺得萬分驚異,認為不可解,暫時即決定固守瀘州,一切待後再說。 這時候指揮系統極其紊亂。北京統帥辦事處和參謀部,成都陳將軍,陝西陸將軍,重慶曹總司令,各方面都不斷地給我命令。命令各不相同。陳將軍來電叫我守自流井,統帥辦事處的電報叫我趕緊收復敘府,陝西陸將軍的電報又叫我固守瀘州。自我帶兵以來,指揮系統再沒有比這時再複雜再紊亂的了。我一天到晚連續不斷地接到各方面幾十道不同的電令,弄得頭昏眼花,不知聽誰的才好。有時甚至同一方面的來電,竟然先後指給我幾個完全不相同的任務。比如陸將軍那裡,先來一電,要我守瀘州。待一會兒,再來一個加急電,說「著該旅長迅速收復敘府」,稍停,又來一個十萬火急電,卻又要我星夜率隊到自流井。 同時陳將軍那裡也來七八個命令,一會兒叫開自流井,一會兒叫守瀘州,一會兒又說若情形許可,須速攻敘府。忽指東,忽指西,情形和上述的一樣矛盾而紛亂。弄得我沒有辦法,只得致電陳將軍詢問我究竟應該聽哪一方面的哪一條命令。最後陳將軍的複電是要我攻敘府。同時,張敬堯師正向瀘州前進,也是壓迫著我速攻敘府。並且暗示我,無論如何不得遲延推託。我考慮的結果,決定把隊伍開往南溪,到了那兒之後,再斟酌情形,決定行止。 從瀘州出發的時候,請蔣鴻遇去見劉雲峰和張某,做第二次的接洽:第一,約定彼此不打,萬不得已時只放朝天槍;第二,只要有機可乘,我即通電表明態度;第三,說明張敬堯、吳佩孚他們的隊伍在後面緊逼著,我實在無法延抗命令;第四,說明和松坡先生接洽的經過。已說妥我在瀘州相候。 我帶著隊伍出瀘州才不過十多裡,就看見漫山遍野盡是敗退下來的潰兵。看光景,我心裡猜想八九分是第四混成旅的老爺兵。派人一查問,果然是伍祥禎的隊伍,在敘府接觸後潰退下來了。可是這時他們官們身上穿的已不是綢緞,而是本地老百姓的破舊衣服。雖然狼狽不堪,還坐著轎子,有的是老百姓抬著,有的教兵們抬著,一點沒有放下平日的官架子。兵們穿著一身又破又髒的衣褲,有的光頭赤腳,連紐扣也沒扣上,有的腰上束一條皮帶,有的背著槍,卻沒有一粒子彈。傷兵瘸著腿,掛著胳膊,無人過問。官是官派,兵是罵派。 一路走著,一路不停口地狠罵他們的官長:「他媽的舅子,吃是你們吃,喝是你們喝,撈錢玩兒樂全是你們的,到了今天你們還要擺官架子,不顧我們死活!」又因伍祥禎是雲南人,而他的兵則全是北方人,故罵他們旅長有意帶他來送命。嘈嘈雜雜地罵著,大家你推我擠,踉蹌地奔跑。這情形已經沒有半點「爺爺兵」的樣子,倒成了真正的「孫子兵」了。訓練軍隊,最要緊的就是實做實幹,切實在技能和軍風紀上用工夫,一刻也不容懈怠,一刻也不容放縱。平素能刻苦訓練,戰時才能操勝算,握左券。如果平時驕奢怠惰,養成習慣,一旦有事,即只有敗潰之一途。第四混成旅的敗潰,主要的原因就是平素缺乏教育,官長荒唐,士兵恣縱,彼此之間生活又懸殊太甚,自上至下,離心離德,一片驕矜浮華的風氣。作戰之先原已註定了失敗的前途。今天所見的結果,一點都不是意外的。 這一晚在瀘州和南溪之間的一個地方宿營,是個無月無星的黑夜,第四混成旅的敗兵亦同宿此地。睡至半夜,忽然人聲嘈雜,前面一個村莊上火光燭天,接著就聽到劈啪的槍聲。第四混成旅的官兵都驚慌起來,叫號奔竄,秩序大亂。我們十六混成旅卻不作一聲,不動一動,聽著官長的命令,一一魚貫地進入白天所築的溝壘中(蓋日間已有準備,設有意外,如何應付,都已籌劃定當)。等了幾個鐘點,慢慢平靜下來。才知道是前面一個村莊上失火,並無別情,至於槍聲,是那村上的民團所放。司馬懿稱讚薑維統軍「在夜不驚,聞變不亂」,這實在是軍隊必要的精神。我們這次所以能夠鎮定,一因平素有訓練,有教育;二則也因有準備,每個人心裡都拿穩了應付的辦法,所以臨事毫無恐慌的心理。若不然,也是沒法可以維持秩序的。 我們剛走到南溪(距瀘州九十裡),蔣鴻遇即由劉、張等那邊回來,劉、張他們的答覆仍是立刻表明態度和繳槍的兩條路。此外,並說何以蔡將軍叫我駐紮瀘州,現在又向南溪開拔呢?這樣不成!蔣鴻遇自以為和劉雲峰熟識,可以好說話,不料他竟抹殺一切,把我們當做俘虜看待,種種盛氣淩人,叫人無法忍受。但我們思前想後,也決不欲以意氣而僨大事。當即停止前進,重新遄返瀘州,權將第四混成旅的潰兵設法予以收容。費了將近一天的工夫,方始收容竣事,交給了他們原來的長官。同時又打一電報給陳將軍,請示處置辦法。陳因與伍祥禎是老朋友,未便將他懲處,只複電叫我負責重編。等我改編完竣,又電令我將該旅開回自流井待命。 我把這事辦完,即奉令在瀘州建築工事,當派李鳴鐘帶一營人在瀘州西南二十裡名叫龍頭關的地方掘築溝壘。不久的工夫,成都陳將軍又派省防軍改編的熊祥生一旅來瀘州接我的防。這位熊旅長三十多歲,南方人,和劉一清先生是朋友,為人精明敏捷,是一把好手。當天我陪著熊旅長到龍頭關去看工事,不料李鳴鐘把工事做得極其馬虎,所掘壕溝,最深的不過一尺,而且統統都是臥溝。熊旅長看了笑著向我說:「恐怕您不打算守瀘州吧?」我問何以言之。他說:「這樣的工事怎麼能夠戰?」我料他已經猜測出我們的實情,故只說:「我們橫豎走定了,你看著再改造吧。」這樣搭訕了過去。其實這是李鳴鐘的大意,倒並不是我有意為之的。 這時劉存厚的一師駐在瀘州上游的納溪。有一天,他將幾十萬發子彈從資中運送,經過瀘州。劉為人富有革命熱情,識與不識都知道,那時一般人傳說劉和雲貴軍已有聯絡,即將發動。也有人說並沒有這回事。總之謠言很多。於是有的人主張把東西扣留,又有人主張放它過去,不必管那些閒事。後來有人打電報給陳將軍請示辦法。陳先複電不准放行,但待不到幾點鐘,又來一電說准予放行。陳將軍舉棋不定,左右搖擺的情形,於此可以顯明地看出來了。 張敬堯、吳佩孚以及在重慶的曹總司令仲三,對於我和護國軍的往還恐怕已有所聞,對我的壓迫更加厲害。張敬堯、吳佩孚等都有話給我,要我立刻前進,攻取敘府。張敬堯並威嚇我說:「你若不前進,那你快讓路,我們上去。」他這是看我兵力弱,存心要欺淩我,壓迫我。同時成都陳將軍、陝西陸將軍,以及北京統帥辦事處也都連電催促,非要我進攻敘府不可。我說我們兵未集中,準備未妥。任我怎麼說,他們都不聽。此時我部隊雖名一旅,實際所帶不過步兵兩混成營。在川各部隊之中,算我們十六混成旅兵力最為薄弱。處此情形,勢已無可推延,只得率部再開南溪。 原來這次定的計劃是三路進攻敘府。成都派丁搏霄團從犍為前進,伍祥禎旅從自流井前進,我自南溪前進。情形如此地嚴重,我接受命令不好,不接受命令也不好。乃第三次派蔣鴻遇去見張璧等商談一切。蔣去了之後,老不見他回來。我以為一定是那邊把他扣下了。及至我們進至敘府附近,才遇蔣回來。所談毫無進展,完全和上兩次一樣。我們軍隊一面進發,一面仍派了人去通知劉雲峰先生,請他自動退出敘府。只要我們站穩腳步,隨即撤退,請他千萬不要誤會。於是一面前進,一面放著朝天槍。打了一天,進至敘府附近的催科山。蔣鴻遇複偷偷將所攜炮彈倒入山溝中,乃詭言彈完。並又派人通知劉雲峰,我們即要撤退,請他堅持陣地,不必繼續後退。我們即經南溪、富順,直退至隆昌。同時丁搏霄部也由犍為一路向敘府打了一下,隨即退出。我問他打的如何,他哭道:「沒有什麼,我們就是打仗弱一點。」丁是段先生得意學生,我看他也是不願意打這無謂的仗,若參加另一種戰爭,他必不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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