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玉祥 > 我所認識的蔣介石 | 上頁 下頁 |
第三十六章 隨便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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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重慶特園康莊住著,一天,有一個軍長韓練成來見我。韓練成在北伐的時候,曾同我在一起共過患難的。他是國民軍的幹部學生,又是陸軍大學畢業的,最近他又調到復興關,特別來受高級訓練。他住在白崇禧將軍的公館裡。這次見我之後就哭起來,愈哭愈厲害。他說:「隨便殺人,真是暗無天日。」 我對韓練成說:「什麼事,你對我說一說。」 韓說:「我有個同學,是陝西人,黃埔畢業,又在陸大畢業,當師長,駐在潼關附近。被特務告密了,說他貪污,把這位劉師長和劉的參謀長並一位保長都從陝西押解到重慶來了。組織了軍事裁判委員會,秦德純是審判長,勉強著定了罪,劉師長六年監禁;參謀長五年監禁;保長三年監禁。公事一到蔣介石手裡,蔣馬上畫了一道黑線,批的是一律槍決。這樣一個好好的軍官,就隨隨便便給槍決了,國家還有法律沒有?」 說著,韓練成大哭起來,他哭得非常的沉痛。 我對韓練成說:「我聽明白了,讓我找蔣介石去說,他要殺劉師長他們三人,請先把我姓馮的殺掉,不然他就不能這樣辦。」 韓一聽我的話就不哭了,他說他去對白崇禧說,看白有什麼辦法。過了兩個鐘頭,韓回來說,他已經向白崇禧說過,白說馮先生不要去,白先去碰一碰,不成,馮先生再去。我說很好。在這時候,我拿起筆來寫了四扇屏,是漢隸端楷,第一扇寫的是漢文帝出城過一道大橋,橋底出來一個人,把漢文帝的馬驚著了。 衛士們把那個人抓住,送給最高法官張釋之,漢文帝要張釋之殺那由橋底出來的人。張對漢文帝說:「法律上不能殺他,只是徒刑。」 漢文帝說:「他若把我的馬弄驚摔死我怎麼辦?非殺他不可!」 張釋之說:「若皇帝要殺那個人,你就在他從橋下一出來的時候,叫衛士把他殺掉,那還可以。若是交在法官手裡,就不能不按著國法去辦。一個國家不能一喜歡就叫他活,一惱怒就叫他死;若那樣還成什麼國家呢?」 漢文帝說:「很好,我聽你的話。」 第二扇我寫的是,有人偷了漢高帝廟門上的銅環子,被人拿住了。漢文帝叫張釋之去滅他三族,張釋之說:「不可,國家的法律,對於這一類的罪只是斬決,不能滅族。」 漢文帝大怒說:「我為子孫的,連父母的廟都不能保存;今天把人拿住了,交給你來治罪,你反倒這樣辦起來,那我還能做皇帝嗎?」 張釋之說:「若偷了一個銅環就該滅族,在長陵上挖一抔土,該當如何呢?」 漢文帝半天無話說;等了一會說:「你等我見了白太后再定。」 見了太后,說明此意,白太后說:「張釋之是也。」 漢文帝對張釋之說:「准你依法去辦理。」 第三扇寫的是,唐朝李世民辦選舉,後來知道有些人是賄選的,李世民大怒,就交給最高法官戴胄,並且叫戴胄把賄選的人一律斬決。戴胄說:「只可處徒刑,不能處斬刑。」 李世民一聽戴胄駁回他的話就惱了,他說:「我親筆下的手諭都不算數,我真的沒有臉面做皇帝。做好人都是你們做法官的事,作惡人的都是我做皇帝的事,你想想我還有什麼臉再見人?」 戴胄說:「這樣辦法不但有臉面,並且是更光榮。」 李世民問:「什麼理由?」 戴胄說:「剛一聽見說選舉是賄選的,不由得就惱怒了,拿起筆來就畫一律斬決;回來一看,知道手諭和法律不一致,馬上取消手諭,尊重法律。這樣國王不但不丟臉,反而更覺得光榮。」 李世民站起來握住戴胄的手說:「我有你這樣的法官,我一生也不會做錯事了。」 第四扇是明朝的一段故事,意思與上邊三個扇相仿。因為我都照有相片,不必在這裡多說了。我用紅紙包了一大包,把這四扇屏送給蔣介石。上面寫著:「五月端陽的禮物。」 第二天開國民黨的常務會議,有一位姓陳的對我說:「你寫了四條屏給蔣介石是不?」 我說:「你怎麼知道?」 陳說:「蔣讀了那四條屏之後說:『除了馮先生給我寫這之外,再沒有人給我說。』」 當天晚上蔣介石找我去談話,說到劉師長被槍決的事情。我說:「你一喜歡就叫人活,一不高興就殺人;這樣,我們不能在這裡,讓你胡來吧?」 蔣說:「這件事,實在是我不對,我一定要改辦法。」 一月二日從重慶出發,到了永川縣。在這裡看著專員公署的一位周敬承先生,他自己捐錢,自己寫作並印刷出來小冊子,都是關於抗戰的。用的全是四川土語,唱的是金錢板的調子,他一隻手打著板子,口裡唱著,一聽就懂。我覺得在抗戰的時候,後方的人民能夠這樣做實在可佩服。我把周先生熱心的情形給蔣介石打個電報,蔣回電請周先生到重慶去見見面。 聽說見蔣的結果頂好,蔣還鼓勵了周先生。當周先生回到了永川,有人請周先生到璧山縣的訓練班當了教員,周先生心裡很快樂。哪曉得還沒有半個月,就有人對他說:「你快跑吧!來抓你了。」 周就打聽為什麼抓他呢?有人告訴周說:「你編的小本子裡有:『劉峙不打向後退。』現在劉峙是重慶的衛戍司令,看見你寫的劉峙這件事,他很生氣,已派人抓你。」 周敬承聽了,馬上從後門跑了,再也不敢在家裡蹲。後來我在自流井各地勸人民獻金,周先生就到我這裡來幫忙,也編了些獻金的金錢板,非常感動人。自流井獻金完了之後,周回家去,臨回去時他說,三兩個月他就來重慶見我。想不到,一個星期就被人把他們弟兄倆都暗殺了。 這件事情激起了江津和永川兩縣的人民很大的公憤,逼得縣政府沒有辦法,抓住兩個人,說是兇手,可是有人不叫縣長問。政治黑暗到這樣,這才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一個執政當權的人好殺人,他下面的人必定就要用盡方法亂殺人,才能顯得出他們的威風,得到他們領袖的信任。像周敬承先生這樣的人,雖然被特務害死,但四川人沒有不說他死得冤枉的,因為他是一位忠肝義膽,熱心愛國,平民階級的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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