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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盧太學詩酒傲王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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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知縣那日早衙,投文已過,也不退堂,就要去赴酌。因見天色太早,恐酒席未完,吊一起公事來問。那公事卻是新拿到一班強盜,專在衛河裡打劫來往客商,因都在娼家宿歇,露出馬腳,被捕人拿住。解到本縣,當下一訊都招。內中一個叫做石雪哥,又扳出本縣一個開肉鋪的王屠,也是同夥,即差人去拿到。 知縣問道:「王屠!石雪哥招稱你是同夥,贓物俱窩頓你家,從實供招,免受刑罰。」王屠稟道:「老爺!小人是個守法良民,就在老爺馬足下開個肉鋪生理,平昔間就街市上不十分行走,那有這事。莫說與他是個同夥,就是他面貌,從不曾識認。老爺不信,拘鄰里來問平日所行所為,就明白了。」 知縣又叫石雪哥道:「你莫要誣陷平人,若審出是扳害的,登時就打死你這奴才!」石雪哥道:「小的並非扳害,真實是同夥。」王屠叫道:「我認也認不得你,如何是同夥?」石雪哥道:「王屠!我與你一向同做夥計,怎麼詐不認得?就是今日,本心原要出脫你的,只為受刑不過,一時間說了出來,你不可怪我!」王屠叫屈連天道:「這是那裡說起?」知縣喝交一齊夾起來。可憐王屠夾得死而復蘇,不肯招承。 這強盜咬定是個同夥,雖夾死終不改口。是巳牌時分,夾到日已倒西,兩下各執一詞,難以定招。此時知縣一心要去赴宴,已不耐煩,遂依著強盜口詞,葫蘆提將王屠問成斬罪,其家私盡作贓物入官。畫供已畢,一齊發下死囚牢裡,即起身上轎,到盧楠家去吃酒不題。 你道這強盜為甚死咬定王屠是個同夥?那石雪哥當初原是個做小經紀的人,因染了時疫症,把本錢用完,連幾件破傢伙也賣來吃在肚裡。及至病好,卻沒本錢去做生意,只存得一隻鍋兒,要把去賣幾十文錢來營運度日。旁邊卻又有些破的,生出一個計較,將鍋煤拌著泥兒塗好,做個草標兒,提上街去賣。轉了半日,都嫌是破的,無人肯買。落後走到王屠對門開米鋪的田大郎門首,叫住要買。那田大郎是個近覷眼,卻看不出損處,一口就還八十文錢。石雪哥也就肯了。 田大郎將錢遞與石雪哥,接過手剛在那裡數明,不想王屠在對門看見,叫道:「大郎!你且仔細看看,莫要買了破的!」這是嘲他眼力不濟,乃一時戲謔之言。誰知田大郎真個重新仔細一看,看出那個破損處來,對王屠道:「早是你說,不然幾乎被他哄了,果然是破的。」連忙討了銅錢,退還鍋子。 石雪哥初時買成了,心中正在歡喜;次後討了錢去,心中痛恨王屠,恨不得與他性命相博。只為自己貨兒果然破損,沒個因頭,難好開口,忍著一肚子惡氣,提著鍋子轉身。臨行時,還把王屠怒目而視,巴不能等他問一聲,就要與他廝鬧。那王屠出自無心,那個去看他。石雪哥見不來招攬,只得自去。不想心中氣悶,不曾照管得,腳下絆上一交,把鍋子打做千百來塊,將王屠就恨入骨髓。思想沒了生計,欲要尋條死路,詐那王屠,卻又捨不得性命。沒甚計較,就學做夜行人,到也順溜,手到擒來。 做了年餘,嫌這生意微細,合入大隊裡,在衛河中巡綽,得來大碗酒、大塊肉,好不快活!那時反又感激王屠起來。他道是:「當日若沒有王屠這一句話,賣成這只鍋子,有了本錢,這時只做小生意過日,那有恁般快活!」及至惡貫滿盈,被拿到官,情真罪當,料無生理,卻又想起昔年的事來:「那日若不是他說破,賣這幾十文錢做生意度日,不見致有今日。」所以扳害王屠,一口咬定,死也不放。故此他便認得王屠,王屠卻不相認。 後來直到秋後典刑,齊綁在法場上,王屠問道:「今日總是死了,你且說與我有甚冤仇,害我致此?說個明白,死也甘心!」石雪哥方把前情說出。王屠連喊冤枉,要辨明這事。你想此際有那個來采你?只好含冤而死。正是: 只因一句閑言語,斷送堂堂六尺軀。 閒話休題。且說盧楠早上候起,已至巳牌,不見知縣來到,又差人去打聽,回報說在那裡審問公事。盧楠心上就有三四分不樂,道:「既約了絕早就來,如何這時候還問公事?」停了一回,還不見到,又差人去打聽,來報說:「這件公事還未問完哩,」盧楠不樂有六七分了,想道:「是我請他的不是,只得耐這次罷。」俗語道得好,等人性急。略過一回,又差人去打聽,這人行無一箭之遠,又差一人前去,頃刻就差上五六個人去打聽。少停一齊轉來回覆說:「正在堂上夾人,想這事急切未得完哩。」 盧楠聽見這話,湊成十分不樂,心中大怒道:「原來這俗物一無可取,卻只管來纏帳,幾乎錯認了!如今幸爾還好。」即令家人撤開下面這桌酒席,走上前居中向外而坐,叫道:「快把大杯灑熱酒來,洗滌俗腸!」家人都稟道:「恐大爺一時來到。」盧楠睜起眼喝道:「唗!還說甚大爺?我這酒可是與俗物吃的麼?」家人見家主發怒,誰敢再言,只得把大杯斟上,廚下將肴饌供出。小奚在堂中宮商迭奏,絲竹並呈。 盧楠飲了數杯,又討出大碗,一連吃上十數多碗。吃得性起,把巾服都脫去了,跣足蓬頭,踞坐於椅上,將肴饌撤去,止留果品案酒,又吃上十來大碗。連果品也賞了小奚,惟飲寡酒,又吃上幾碗。盧楠酒量雖高,原吃不得急酒,因一時惱怒,連飲了幾十碗,不覺大醉,就靠在桌上齁齁睡去。家人誰敢去驚動,整整齊齊,都站在兩旁伺候。 裡邊盧楠便醉了,外面管園的卻不曉得。遠遠望見知縣頭踏來,急忙進來通報。到了堂中,看見家主已醉,到吃一驚道:「大爺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飲得這個模樣?」眾家人聽得知縣來到,都面面相覷,沒做理會,齊道:「那桌酒便還在,但相公不能勾醒,卻怎好?」管園的道:「且叫醒轉來,扶醉陪他一陪也罷。終不然特地請來,冷淡他去不成!」眾家人只得上前叫喚,喉嚨都喊破了,如何得醒?漸漸聽得人聲喧雜,料道是知縣進來,慌了手腳,四散躲過,單單撇下盧楠一人。只因這番,有分教:佳賓賢主,變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場春夢。 正是: 盛衰有命天為主,禍福無門人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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