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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八角鎮永兒變異相 鄭州城卜吉討車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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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仙枕上游仙夢,絕勝華胥太古天。 此枕有誰相贈我,一生情願只酣眠。 話說費將仕不由分說,將枕兒望空撲下。學童剛叫得一聲「啊呀!」那枕兒跌在青石階前,打得粉碎。就那枕兒碎破之時,喤的一聲,只見一陣東西,又不是蜂兒,又不是蝶兒,有影無形的,飛起屋簷上去了。費將仕走下階頭看時,原來是三寸多長一班的仙女,手中執著樂器,笙簫弦索,無所不具。也有執壺,執盞,執扇,執如意的,共二十余人,如一棚木偶人兒相似。一個個豔質濃妝,美麗無比。那一班仙女一字兒站在簷頭,向著費將仕齊齊的道個萬福,啟鶯聲,開燕語,說道:「妾等原系前朝內班近侍宮人,被九天玄女娘娘符令拘禁在此。今叨恩庇,釋放逍遙,實乃萬分之幸也。」說罷,把樂器一齊動起,聲調和諧,淒婉可聽。徐徐從屋脊上行去,向北方即漸沒了。 費將仕從來未見此異,呆呆的看了半日,再把破枕片兒細細檢起看時,裡面滑滑淨淨的都畫著細山細水,亭榭樹木。這枕兒是一塊白土撚就的,外面又無絲縫,不知裡面畫工如何動手,豈不是個仙枕!費將仕才把三個小廝喝來跪下,問這枕兒的來歷。 那兩個小廝指著學童道:「是他說陳學究先生寄與他處,約明日來取的,小的們並不知情。只聽得他說枕著睡去時,便有許多快活受用。看的是仙境,吭的是仙樂,吃的是仙酒。小的們見枕牆上寫著九天遊仙枕五個金字,心下疑惑,正在此商量議論,不期老爹回來。」再問學童果是如此。費將仕只是不信,將三個小廝鎖禁一間空房裡頭。且待來朝陳學究來時,問明是實,方才饒恕。 再說陳善到次日,身上空閒了,要去平安街胡員外家走遭。先來看費將仕,就便討枕頭兒去。費將仕一聽得陳學究來,忙請進內書房相見坐下。費將仕先問道:「教授曾有個枕兒寄在小童來?」陳善道:「不曾教對將仕公說,將仕公何以知之?」 費將仕道:「此枕有些怪異之處,教授實說,從那裡來的。下官亦有言告訴。」陳善道:「小弟舊時曾在平安街胡大洪家住館,那女學生叫做永兒,年長嫁人,已經三載。昨早忽然在城外相逢,說夫家遇難,故此潛逃。將此托兄寄與他家爹媽收下,聊表情念。小弟因昨日有些事忙,也不曾細看得,不知有何怪異?」 費將仕道:「如此說,又是教授不曾替他寄得到好!」便把學童夢見這般,這般這般,及自己撲碎了枕兒,又是如此如此恁樣怪異。現今官府行文,出三千貫賞錢,要拿妖人胡永兒。教授若將這枕頭去時,剛好做個表證,須有分吃官司。早是下官撲碎了妖物,泯於無跡倒好。 陳善嚇得魂不附體,謝道:「小弟因僻居鄉村,與城中吊遠,並不知官府事情。若非將仕公說明,小弟險為所誤。只不知官府怎見得胡永兒是妖人,將仕公必知其詳?」費將仕又把張千、李萬在安上大門城樓屋脊上射下憨哥,並焦胡兩家見官對證始末,述了一遍。說得陳善毛骨悚然。 當下費將仕留了酒飯,陳善再三作謝而別,竟自回去,也不到胡員外家去了。 費將仕開了鎖,放出三個小廝出來吩咐:「從今以後,再不許提起枕兒一節。若有外人聞風時節,我把你三個狗奴當妖人解官。」三個小廝連聲不敢。自此無人提起遊仙枕之事。 語分兩頭,再說胡永兒離了陳學究,獨自行了一日。天色已晚,到一個涼棚下,見個點茶的婆婆。永兒入那茶坊裡坐下歇腳,那婆婆點盞茶來與永兒吃了。永兒問婆婆道:「此是何處,前面是那裡去?」婆婆道:「前面是板橋八角鎮,過去便是鄭州大路。小娘子無事,獨自個往那裡去?」 永兒道:「爹爹媽媽在那裡,要去探望則個。」婆婆道:「天色晚了,小娘子只可在八角鎮上客店裡歇一夜卻行,早是有這歇處,獨自一個夜晚不便行走。」永兒變十數文錢,還了茶錢。謝了婆婆又行了二裡路,見一個後生: 六尺以下身材,二十二三年紀;三牙掩口細髯,七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似白紗衫子,系一條蜘蛛斑紅綠壓腰,著一對土黃色多耳皮鞋,背著行李,挑著柄雨傘。 那後生正行之間,見永兒不戴花冠,綰著個角兒,插兩支金釵,隨身衣服,生得有些顏色。向前與永兒唱個喏道:「小娘子那裡去來?」永兒道:「哥哥!奴去鄭州投奔親戚則個。」那廝卻是個浮浪人家子弟,便道:「我也往鄭州那條路去,尚且獨自一個難行。你是女人家,如何獨自一個行得。我與小娘子一處行!」一面把些恐嚇的言語驚他。 到一個林子前,那廝道:「小娘子!這個林子最惡,時常有大蟲出來。若兩個行便行便不妨得。你若獨自一個走,大蟲出來便馱了你去!」永兒道:「哥哥!若如此時,須得你的氣力拖帶我則個!」 那廝一路上逢著酒店便買點心來,兩個吃了,他便還錢。又走歇,又坐歇,看看天色晚來。永兒道:「哥哥!天晚了,前面有客店歇麼?」那廝道:「小娘子!好教你得知,一個月前,這裡捉了韃子國兩個細作,官府行文書下來,客店裡不許容單身的人。我和你都討不得房兒。」永兒道:「若討不到房兒時,今夜那裡去歇宿?」那廝道:「若依得我口,便討得房兒。」 永兒道:「只依哥哥口便了。」那廝道:「小娘子!如今不真個,只假說我們兩個是夫妻,便討得房兒。」永兒口中不言,心下思量:這廝與我從無一面,萍水相逢,並沒句好言語,只把鬼語嚇我,要硬討人便宜。我胡永兒可是怕事的麼!永兒道:「哥哥!拖帶睡得一夜也好。」那廝道:「如此卻好!」 來到八角鎮上,有幾個好客店都過了。卻到市梢頭一個客店。那廝入那客店門叫道:「店主人,有空房也沒,我夫妻二人討間房歇?」店小二道:「大郎莫怪,沒房了!」那廝道:「苦也!我上上落落,只在你家投歇。何以今日沒了房兒?」店小二道:「都歇滿了,只有一間房,鋪著兩張床,方才做皮鞋的鬍子歇下。怕你夫妻二人不穩便。」那廝道:「且引我去看一看。」 店小二在前,那廝同永兒隨後。店小二推開房門,與那廝看了。那廝道:「怕甚麼事,他自在那邊。我夫妻二人在對床。」店小二道:「恁地時,你兩個自入房裡去。」店小二交了房兒,永兒自道:叵耐這廝!我又不認得你。卻教我做他老婆來討房兒,我只教他認一認老婆手段。有詩為證: 堪笑浮華輕薄兒,偶逢女子認為妻。 黃金紅粉高樓酒,誰謂三般事不迷? 豈不聞古人雲:他妻莫愛,他馬莫騎,怎的路途中遇見個有顏色的婦人便生起邪心來。那廝看著店小二道:「討些腳湯洗腳。」店小二道:「有!有!」看看待詔說道:「他夫妻兩個自東京來的,店中房都歇滿了。只有這房裡還有一張床,沒奈何教他兩個歇一夜。」待詔道:「我只睡得一張床。有人來歇,教他自穩便。」 永兒進房來,叫了待詔萬福,待詔還了禮。那廝看著鬍子道:「蒿惱則個!」待詔道:「請自便。」待詔肚內自思量:兩個言語不似東京人。恁地個孤調調的行,兩個不像是夫妻,事不一心,有些腳叉樣子。幹我甚事,由他便了。鬍子道:「你們自穩便。」那廝和永兒床上坐了。 店小二掇腳湯來,那廝洗了腳,討一盞油點起燈來。鬍子不做夜作,喚了安置,朝著裡床自睡了。那廝道:「姐姐!路上貪趕路,不曾打得火。我出去買些酒食來吃。」轉身出房去了。永兒道:「卻叵不耐這廝無禮!他買酒去了,我且作弄他耍子則個。」口中不知道些什麼,舒氣向鬍子床上只一吹,又把自己臉上摸一摸,永兒就變做個鬍子,帶些紫膛色,正像做皮鞋的待詔,待詔卻變做了永兒。假待詔也倒在床上假睡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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