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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蠢憨哥誤上城樓脊 費將仕撲碎遊仙枕(2)


  焦員外躬身跪著道:「小人姓焦名玉,本府人氏。這個枷的是小人的兒子。枉自活了二十多年紀,一毫人事也不曉得。便是穿衣吃飯,動輒要人。人若問他說話時,便依人言語回答,因此取個小名叫做憨哥。小人只是叫他小時伏侍的奶子看管,雖中門外,一步也不敢放他出來。三年前偶有媒人來與他議親。小人欲待娶妻與他,恐誤了人家女兒。欲待不娶與他,小人只生得這個兒子,沒人接續香火。感承本處有個胡浩,不嫌小人兒子呆蠢把一個女兒叫做胡永兒嫁他。且是生得美貌伶俐。不料昨晚吃了晚飯,雙雙進房去睡,今早門不開,戶不開,小人的兒子並媳婦,都不見了。不知怎地得出門到城樓高處。又不知媳婦如何不見下來,便走得去。」

  知府喝道:「休得胡說,既是你的兒子媳婦,如何不開門啟戶走得出來?媳婦一定是你藏在家中了,快叫他來見我。」焦員外:「小人安分愚民,怎敢說謊,便拷打小人至死,端的屈殺小人!」知府聽他言語真實,更兼憨哥依人說話的模樣又是真的。再差兩個人去拿胡永兒父親來審問,便見下落。公差領了鈞牌,飛也似趕到胡員外家裡來。

  卻說胡員外聽得街坊上喧傳這件事,早已知是自家女兒做出來的勾當,害了憨哥,與媽媽正在家暗暗地叫苦。只見兩個差人跑將入來,叫聲「員外有麼!」員外驚得魂不附體,只得出來相見,問道:「有何見諭?」公差道:「奉知府相公嚴命呼喚,請即那步。」胡員外道:「在下並不曾管閑為非,不知有甚事相煩二位喚我?」公差道:「知府相公立等,去則便知分曉。」

  員外就在鋪內取銀十兩,送與二位:「權當酒飯,沒事回來,再當酬謝。」兩個公差接了銀子,不容轉動推扯出門,逕到府裡。知府正等得心焦,見拿到了胡員外,便把城樓上射下憨哥,次後焦員外說出永兒並憨哥對答不明,要永兒出來審問的情由說了一遍。胡員外只推不知。知府道:「我聞你女兒極是聰明伶俐,女婿這般呆蠢。必定別有姦夫,做甚不公不法的事。你怕我難為他說出真情,一意藏在家中,反來遮掩。」

  焦員外跪在那邊插口道:「若在你家,快把他出來,救我兒子性命。」胡員外道:「世上只有男子拐帶女人做事。分明是你把我女兒不知怎的緣故,斷送那裡去了。故意買囑巡軍,只說同在城樓屋脊上,射了一個走了一個。相公在上,城樓在半天中,一般又無梯子,難道這兩人插翅飛上去的。若果同在上面時,怎的瓦也不響,這般逃走得快?女人家須是鞋弓襪小,巡軍如何趕他不著,眼睜睜的放他到小人家中來躲了?」

  知府聽他言語,句句說得有理。喝:「把憨哥的父親,與張千李萬俱夾起來!」指著焦員外道:「這事多是你家謀死了他的女兒,卻同張千、李萬設出這般計策,把這瘋癲的兒子做個出門入戶。不打如何肯招!」喝將三人重重拷打。兩邊公人一齊動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焦員外受苦不過,哀告道:「望相公青天作主,原不曾謀死胡永兒,容小人圖畫永兒面容,情願出三千貫賞錢。只要相公出個海捕文書,關行各府州縣,懸掛面貌信賞。若永兒端的無消息時,小人情願抵罪。」

  知府見他三個苦死不招,先自心軟。況兼胡員外也淡淡的不口緊要人,便道:「這也說得是。」一邊把三個人放了。一邊取憨哥進府,開了枷,並一干人俱討保暫且寧家伺候。又著令焦家圖畫永兒面貌,出了海捕文書各處張掛。有詩為證:

  自古公堂冤業多,無如訟口惑人何。
  上官比及回心轉,一頓嚴刑已受過。

  這四句詩說聽訟之難,假如兩邊說來都是有理,少不得要看那一邊理勝一分的,聽他。及至有恁般理的,未必有恁般事。即如胡員外當堂一番說辨,何等可聽!知府為此將焦玉和巡軍一同提打,誰知都是冤枉。所以坐公堂的,切不可自恃聰察,輕易用刑。

  閒話休題,且說那胡永兒見憨哥中箭跌下去了,便口中念念有詞,從空便起。獨自個回到家中,想道:「失了憨哥,住在這裡不成了。爹爹媽媽家中,也不好去得,如何是好?想起成親之夜,夢見聖姑姑與我說道:此非你安身之處,若有急難,可來鄭州尋找。現今無處著身,不若去鄭州投奔聖姑姑,看是如何。」

  當下穿了幾件隨身衣服,帶了隨法物。依舊跨了凳子,從空而出,直到野地無人處,漸漸下來撇下凳子,獨立一個取路而行。此時天色方明,恰好遇見舊時從他讀書的陳學究先生,陳善。從鄉里趕早入城,有些事幹。認得是女學生胡永兒,吃了一驚,問道:「賢弟為何獨行至此,爹爹媽媽何在?」

  永兒道了萬福,答道:「奴家為夫家遭難,隻身逃出,不及對爹媽說知了。」身邊取出一個白土做就光光滑滑的小方枕兒,遞與陳學究道:「有煩師父將此枕兒寄與我家爹媽,聊表掛念。此乃九天遊仙枕,悅人魂夢,枕之百病俱除,師父是必寄去。」陳學究接了在手,問道:「賢弟!如今往那裡去?」胡永兒指著前面:「有個親眷在前面,等我同到他家去。」陳學究抬向前面望時,永兒使個隱身法,忽然不見了。

  陳善把眼睛一抹,噀了一口唾,叫聲「見鬼!」莫非永兒已死,方才精魂出現麼!這泥做的枕兒,分明不是陽間用的。欲待拋棄了,又想道:「他特地寄與爹媽,再三叮嚀。難道是鬼話。我也莫管他真假,便掯去問個信兒,怕他怎的!」便將衣袖裹枕兒,忙忙的走入城來。忽然又想道:「我今日自家還有緊要事件,不得工夫。況且平安街不是順路,帶著枕兒行走,好不方便。」看看走到費將仕門首經過,一個小廝叫道:「陳師父那裡去?」

  原來陳善也曾在費家教授過來,這小廝正是舊時學童。陳學究便把枕兒遞與他道:「這東西權寄你處,今日忙些個,明日來取,就順便來看將仕。」說罷自去了。

  學童看著這土做的枕兒,也不在意。帶進宅裡,就撇在耳房中自家睡的鋪上。早飯後費將仕出去拜客,書童沒些事,到鋪上去睡覺,見枕兒方便,就用著他。也是這小廝夙世有緣,好個九天遊仙枕,多少王侯貴戚,目不曾見,耳不曾聞,倒是他試法受用。正是:

  黃梁猶未熟,一夢到華胥。

  學童正在熟睡之際,有與他一般樣的兩個小廝,來尋學童同打升官圖耍子。尋到耳房裡,見他齁齁的睡著。一個便去抓腳心,一個去撚個紙條兒,弄進他鼻孔底去。只見學童一連幾個噴嚏,似風邪般舞將起來,亂嚷道:「好快活!好快活!」兩個小廝每人撏了一隻耳朵,喚他醒了,問道:「什末快活?」

  學童道:「我才去睡,忽見枕牆上兩扇門開。異香撲鼻,一班女樂吹彈而出。個個有月貌花容,迎我去仙界遊玩。轉步之間,果然仙山,仙水,仙花,仙鳥,景致非常。一個仙女執壺,又一個把盞,連勸我仙酒三杯。第三杯還不曾吃幹,被你們囉唕醒了!」一個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個便去搶那枕兒在手。看時,只見一邊枕牆上,泥金塗寫九天遊仙枕五字。那一邊畫成兩扇門兒,上面橫個牌額寫仙界二字。看看仔細,方知所夢乃此枕之故。一個道:「不知你是真是假,今夜把這枕兒,我拿去也睡一夜,看有夢也沒有。」那一個道:「不要偏枯了!大家受用受用,上半夜是你,下半夜是我。」

  費將仕拜客方回,在耳房邊過去,聽得說要分上下半夜受用。只道商量什麼歹事,一腳踢開門來。三個小廝,叢著一個白土做就光滑滑的小方枕兒,在那裡胡言亂道。費將仕一時怒,雙手搶那枕兒在手,眼也不去瞧,高高的望空一撲,在青石板上打個粉碎。可憐無價遊仙枕,化作階前一片塵。難道這枕只與尋常枕頭一般,隨手而破,別無一些靈跡顯示麼?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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