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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蘇知縣羅衫再合(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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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南京五府六部六科十三道,及府縣官員,聞知徐爺骨肉團圓,都來拜賀。操江禦史將蘇爺所告狀詞,奉還徐爺,聽其自審。徐爺別了列位官員,分付手下,取大毛板伺候。於監中吊出眾盜,一個個腳鐐手扭,跪於階下。徐爺在徐家生長,已熟知這班凶徒殺人劫財,非止一事,不消拷問。只有徐用平昔多曾諫訓,且蘇爺夫婦都受他活命之恩,叮囑兒子要出脫他。徐爺一筆出豁了他,趕出衙門,徐用拜謝而去。山東王尚書窎遠無干,不須推究。徐能、趙三首惡,打八十。楊辣嘴、沈鬍子在船上幫助,打六十。姚大雖也在船上出尖,其妻有乳哺之恩,與翁鼻涕、范剝皮各只打四十板。雖有多寡,都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姚大受痛不過,叫道:「老爺親許免小人一刀,如何失信?」徐爺又免他十板,只打三十。打完了,分付收監。徐爺退于後堂,請命于父親,草下表章,將此段情由,具奏天子。先行出姓,改名蘇泰,取否極泰來之義;次要將諸賊不時處決,各賊家財,合行籍沒為邊儲之用;表尾又說:「臣父蘇雲,二甲出身,一官未赴,十九年患難之餘,宦情已淡。臣祖母年逾八帙,獨居故里,未知存亡。臣年十九未娶,繼祀無望。懇乞天恩給假,從臣父暫歸涿州,省親歸娶。」云云。奏章已發。 此時徐繼祖已改名蘇泰,將新名寫帖,遍拜南京各衙門。又寫年侄帖子,拜謝了操江林禦史。又記著祖母言語,寫書差人往蘭溪縣查問蘇雨下落。蘭溪縣差人先來回報,蘇二爺十五年前曾到,因得病身死,高知縣殯殮,棺寄在城隍廟中。 蘇爺父子痛哭了一場,即差的當人,齎了盤費銀兩,重到蘭溪,於水路雇船裝載二爺靈柩回涿州祖墳安葬。不一日,奏章准了下來,一一依准,仍封蘇泰為禦史之職,欽賜父子馳驛還鄉。刑部請蘇爺父子同臨法場監斬諸盜。蘇泰預先分付獄中將姚大縊死,全屍也算免其一刀。徐能歎口氣道:「我雖不曾與蘇奶奶成親,做了三年太爺,死亦甘心了。」各盜面面相覷,延頸受死。但見: 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監斬官如十殿閻王,劊子手似飛天羅刹。刀斧劫來財帛,萬事皆空;江湖使盡英雄,一朝還報。森羅殿前,個個盡驚凶鬼至;陽間地上,人人都慶賊人亡! 在先上本時,便有文書知會揚州府官、儀真縣官,將強盜六家,預先趕出人口,封鎖門戶,縱有金寶如山,都為官物。家家女哭兒啼,人離財散,自不必說。只有姚大的老婆,原是蘇禦史的乳母,一步一哭,到南京來求見禦史老爺。蘇禦史因有乳哺之恩,況且丈夫已經正法,罪不及孥;又恐奶奶傷心,不好收留,把五十兩銀子賞他為終身養生送死之資,打發他隨便安身。 京中無事,蘇太爺辭了年兄林操江,禦史公別了各官,起馬前站,打兩面金字牌,一面寫著「奉旨省親」,一面寫著「欽賜歸娶」,旗幡鼓吹,好不齊整,鬧嚷嚷的從揚州一路而回。道經儀真,蘇太爺甚是傷感,鄭老夫人又對兒子說起朱婆投井之事,又說虧了庵中老尼。禦史公差地方訪問義井。居民有人說,十九年前,是曾有個死屍,浮于井面,眾人撈起三日,無人識認,只得斂錢買棺盛殮,埋於左近一箭之地。地方回復了,禦史公備了祭禮,及紙錢冥錠,差官到義井墳頭,通名致祭。又將白金百兩,送與庵中老尼,另封白銀十兩,付老尼啟建道場,超度蘇二爺、朱婆及蘇勝夫婦亡靈。這叫做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蘇公父子親往拈香拜佛。 諸事已畢,不一日行到山東臨清,頭站先到渡口驛,驚動了地方上一位鄉宦,那人姓王名貴,官拜一品尚書,告老在家。那徐能攬的山東王尚書船,正是他家。徐能盜情發了,操院拿人,鬧動了儀真一縣,王尚書的小夫人家屬,恐怕連累,都搬到山東,依老尚書居住。後來打聽得蘇禦史審明,船雖尚書府水牌,止是租賃,王府並不知情。 老尚書甚是感激,今日見了頭行,親身在渡口驛迎接,見了蘇公父子,滿口稱謝,設席款待。席上問及:「禦史公欽賜歸娶,不知誰家老先兒的宅眷?」蘇雲答道:「小兒尚未擇聘。」王尚書道:「老夫有一末堂幼女,年方二八,才貌頗稱,倘蒙禦史公不棄老朽,老夫願結絲蘿。」蘇太爺謙讓不遂,只得依允,就於臨清暫住,擇吉行聘成親。有詩為證: 月下赤繩曾綰足,何須射中雀屏目。 當初恨殺尚書船,誰想尚書為眷屬。 三朝以後,蘇公便欲動身,王尚書苦留。蘇太爺道:「久別老母,未知存亡,歸心已如箭矣!」王尚書不好擔閣。過了七日,備下千金妝奩,別起夫馬,送小姐隨夫衣錦還鄉。一路無話,到了涿州故居,且喜老夫人尚然清健,見兒子媳婦俱已半老,不覺感傷;又見孫兒就是向年汲水所遇的郎君,歡喜無限。當初只恨無子,今日抑且有孫。兩代甲科,僕從甚眾,舊居火焚之餘,安頓不下,暫借察院居住。起建禦史第,府縣都來助工,真個是「不日成之」。 蘇雲在家,奉養太夫人直至九十余歲方終。蘇泰曆官至坐堂都禦史。夫人王氏,所生二子,將次子承繼為蘇雨之後,二子俱登第。至今閭裡中傳說蘇知縣報冤唱本。後人有詩雲: 月黑風高浪沸揚,黃天蕩裡賊猖狂。 平陂往復皆天理,那見凶人壽命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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