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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3)


  熙寧三年,昆山人郟亶,自廣東機宜上奏:

  以謂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無過於蘇州。然自唐末以來,經營至今,而終未見其利者,其失有六。今當去六失,行六得。

  所謂六失者:

  一曰水性就下,蘇東枕海,北接江。但東開昆山之張浦、茜涇、七丫三塘而導諸海;北開常熟之許浦、白茆二浦而導諸江。殊不知此五處者,去水皆遠百餘裡,近亦三四十裡。地形頗高。高者七八尺。方其水盛時,決之則或人江海。水稍退,則向之欲東導於海者反西流;欲北導于江者反南下。故自景祐以來,屢開之而卒無效也。

  二曰蘇之厭水,以其無堤防也。故昆山、常熟、吳江皆峻其堤岸,設官置兵以巡治之。是不知塘雖設,而水行於堤之兩旁,何益乎治田。故徒有通往來、禦風濤之小功,而無衛民田、去水害之大效。

  三曰《書》雲: 「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今松江在其南,可決水而同歸於海。昆山之下駕、新洋、小虞、大虞、朱塘、新瀆、平樂、戴墟等十餘浦是也。殊不知諸浦雖有決水之道,未能使水之必泄于江也。何則?水方汗漫,與江俱平。雖大決之,而堤防不立,適足以通潮勢之街,急增風波之洶怒耳。

  四曰蘇州之水,自常州來。古者設望亭堰,所以禦常之水,使人太湖,不為蘇害。謂望亭之堰不當廢也。殊不知蘇聚數郡之水,而常居其二常之水數路,望亭居其。豈一望亭之水而能為蘇之患耶?故望亭堰廢,則常被其利,而蘇未必有害;存之,則蘇未必利,而常先被害矣。故冶蘇州之水,不在乎望亭堰之廢否也。

  五曰蘇水所以不泄者,以松江盤曲而決水遲也。古之曲其江者,所以激之而使深也。激之既久,其曲愈甚。故漕使葉內翰開盤龍匯,沈諫議開顧浦,謂松江之曲,若今槎甫及金灶子等浦,皆可決也。是說僅為得之。但未知蘇之水與江齊平,決江之曲者,足以使江之水疾趨於海;而未能使田之水必趨於江也。

  六曰蘇本是江海陂湖之地,謂之澤國。自當漫然容納數州之水,不當盡為田也。故國初之稅,才十七八萬石,今乃至於三十四五萬石。是障陂湖而為田之過也。是說最為疏闊。殊不知國初之逃民未複,今乃盡為編戶,稅所以昔少而今多也。借使變湖為田,增十七八萬為三十四五萬,乃國之利,何過之有?且今蘇州,除太湖外止有四湖:常熟有昆、承二湖,昆山有陽城胡,長洲有沙湖。是四湖者,自有定名,而其闊各不過十餘裡。其餘若昆山之所謂邪塘、大泗、黃瀆、夷亭、高墟、巴城、雉城、武城、夔家、江家、柏家、鰻鰈等,及常熟之市宅、碧宅、五衢、練塘等村,長洲之長蕩,黃天蕩之類,皆積水而不耕之田也。其水之深不過五尺,淺者可二三尺。其間尚有古岸隱見水中,俗謂之老岸。或有古之民家階甕之遺址在焉。故其地或以城,或以家,或以宅為名。嘗求其契券以驗,雲皆全稅之田也。是皆古之良田,而今廢之耳。已上六說者,皆執一偏之論,而未能通其理也。

  必欲治之,固當去其六失,行其六得:

  曰辨地形高下之殊,求古人蓄泄之跡,治田有無後之宜,興役順貧富之便,取浩博之大利,舍姑息之小恩也。

  一、何謂地形高下之殊?曰:蘇州五縣,號為水田。其實昆山之東,接於海之瑤隴。東西僅百里,南北僅二百里。其地東高而西下,向所謂東導於海,而水反西流者是也。常熟之北,近騰北江之漲沙。南北七八十裡,東西僅二百里。其地皆北高而南下,向所謂欲北導于江,而水反南下者是也。是二處,皆謂之高田。而其昆山瑤身之西,抵於常州之境,僅一百五十裡。常熟之南抵於湖、秀之境,僅二百里。其地低下,皆謂之水田。高田者常欲水,今水乃流而不蓄,故常患旱也。唯若景焚皇祐、嘉祐中,則一大熟爾。水田者常患水,今西南既有太湖數州之水;而東北又有昆山、常熟二縣瑤身之流,故常患水也。唯若康定、至和中,則一大熟爾。但水田多而高田少,水田近于城郭,為人所見,而稅複重。高田遠於城郭,人所不見,而稅複輕。故議者唯知治水而不知治旱也。

  二、何謂古人蓄泄之跡?曰:今昆山之東,地名太倉,俗號堽身。堽身之東,有一塘焉。西徹松江,北過常熟,謂之橫瀝。又有小塘,或二裡,或三裡。貫橫瀝而東西流者,多謂之門。若所謂錢門、張堽門、沙堰門、吳瑤、顧廟堽、丁堽、李堽門、及斗門之類是也。夫南北其塘,則謂之橫瀝。東西其塘,則謂之堽門、堰門、斗門者。是古者堰水於堽身之東,灌溉高田。而又為堽門者,恐水之或壅,則決之而入橫瀝,所以分其流也。故堽身之東,其田尚有丘畝、經界、溝洫之跡在焉。是皆古之良田,因堽門壞,不能蓄水,而為旱田耳。瑤門之堽,豈非五代之季,民各從其行舟之便,而廢之耶?此治高田之遺跡也。若夫水田之遺跡,即今昆山之南,向所謂下駕、小虞等浦者,皆決水於松江之道也。其浦之舊跡,闊者二十餘丈,狹者十餘丈。又有橫塘以貫其中而棋布之。是古者既為縱浦以通于江,又為橫塘以分其勢。使水行于外,田成於內,有圩田之象焉。故水雖大,而不能為田之害,必歸於江海而後已。以是推之,則一州之田可知矣。故蘇州五門,舊皆有堰,今俗呼城下為堰下,而齊門猶有舊堰之稱。是則堤防既完,則水無所瀦容。設堰者,恐其暴而流人於城也。至和二年,前知蘇州呂侍郎,開昆山塘而得古閘於夷亭之側,是古者水不亂行之明驗也。及夫堤防既壞,水亂行於田間,而有所瀦容。故蘇州得以廢其堰,而夷串亦無所用其閘也。為民者,因利其浦之闊,攘其旁以為田。又利其行舟、安舟之便,決其堤以為涇。今昆山諸浦之間,有半裡、或一裡、二裡而為小涇,命之為某家涇,某家浜者,皆破古瀦而為之也,浦日以壤,故水道陘而流遲。涇日以多,故田堤壞而不固。日隳月壞,遂蕩然而為陂湖矣。此古人之跡也。今秀州濱海之地,皆有堰以蓄水。而海鹽一縣,有堰近百餘所。湖州,皆築堤于水中以固田。而西塘之岸,至有高一丈有餘者,此其遺法也。獨蘇州壞之耳。

  三、何謂治田有先後之宜?曰:地勢之高下既如彼,古人之遺跡又如此。今欲先取昆山之東、常熟之北,凡所謂高田者,一切設堰瀦水以灌溉之,又浚其所謂經界、溝洫,使水周流於其問以浸潤之。立堽門以防其壅,則高田常無枯旱之患,而水田亦減數百里流注之勢。然後取今之凡謂水田者,除四湖外一切罷去。其某家涇、某家浜之類,循古人遺跡,或五裡、七裡而為一縱浦,又七裡或十裡而為一橫塘。因塘浦之上以為堤岸,使塘浦闊深,而堤岸高厚。塘浦闊深,則水通流而不能為田之害也。堤岸高厚,則田自固而水可擁,而必趨於江也。然後擇江之曲也。若所謂槎浦、金龜子浦,而決之使水必趨於海。又究五堰之遺址而複之,使水不入於城。是雖有大水,不能為蘇州之患也。如此則高低皆利,而無水旱之憂。然後仿錢氏遺法,收圖回之利,養撩清之卒。更休迭役,以浚其高田之溝洫,與水田之塘浦,則百世之利也。

  四、何謂興役順貧富之便?曰:蘇州五縣之民,自五等已上至一等,不下十五萬戶。可約古制,而戶借七日,則歲約百萬夫矣。又自三等已上至一等,不下五千戶,可量其財而取之,則足以供萬夫之食與其費矣。夫借七日之力,故不勞;量取財于富者,故不虐。以不勞、不虐之役,五年而治之,何田之不可興也。

  五、何謂取浩博之大利?蘇州之地,四至餘三百里。若以開方之法而約之,尚可方一一百餘裡,為田六同有畸。三分去一,以為溝池、城郭、陂湖、山林。其餘不下四同之地,為三十六萬夫之田。又以上中下不易、再易而去其半,當有十八萬夫之田,常出租稅也。國朝之法,一夫之田為四十畝,出米四石。則十八萬夫之田,可出米七十二萬石矣。今蘇州止有三十四五萬石,借使全熟,則常失三四十萬石之租。又況因水旱而蠲除者,歲常不下十余萬石。而甚者,或蠲除三十余萬石,是則遺利不少矣。今或得高低皆利,而水旱地無之興,或者必曰:向者蘇州或治一浦,或調一縣而役一月,則民勞且怨矣。今欲盡一州之境,役縣之民,五年而治之,其工力蓋百倍于向時。是役未興,而數千百萬之民已呶呶矣,非養民之道也。曰:向者之興役也,多興于大水方盛之際。是時公私匱乏,疾癘間作,故民勞且怨也。今或于平歲無事之時,借力以成利,何勞怨之有?傳曰:「使民以時。」又曰:「以佚道使民,雖勞無怨。」又曰:「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是雖至治之世,未嘗不役民以使之也。唯近世不求所以養之之道,使躋於富庶。但務其姑息之末,使至於饑餓而不能相生。然後又從而鯛之,故上(愈)乏而下益困。有可以除數百年未去之患,興數百里無窮之利,使公私皆獲其利。豈可區區計國家五歲之勞,惜百姓七日之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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