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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外文補遺


  ▼記湯玉聲所書周官經文後

  萬物之聚散,皆在周官,其端緒條理不可以遽通也。餘中歲始學焉,其職或分或聯,其事或列或合,或詳或略,其辭或損或益,或先或後,參差相抵,而精意與事實皆具于空曲交會之中,而先儒多各就本文以為之訓,故其覆之未發者為多。程子有言:「春秋一字有異,或上下文異,則義必異。」是即記所稱屬辭比事之教,而治周官者所當取法也。昔朱子以春王正月不可遽通,遂絕意於春秋之學。及今考之,周人即以子月為春,義具經文,顯然可征。以斯知二經之微指隱義,非熟于本文,其端緒條理不可得而見也。余晚學周官,苦其難熟,欲書經文為六冊,日挾其一,候公事之隙及服車中時發而誦之。恨衰疲不能手書,間與寶應劉生道此,會湯君玉聲客劉生所,生因以相屬。逾月,以所書天地二官來,餘為心開,自日中至向晦,玩而不能釋也。湯君以善書著《淮南》,求索者跡交於戶,日不暇給。今為余書六七萬言,而不以為煩,又探予之情而速就焉。自顧無可以得此於君者,倘天假餘年,得補舊學之缺,俾是經未發之覆,次第開通而無遺憾,則君之就此,豈獨為德于餘者巨哉!

  ▼書諸公贈黃尊古詩後

  餘自中歲以後,交遊日稀,雖當世知名士,或不聞其姓字。近益衰病自弛,親知故舊以文墨相屬,十無一二應者。雍正六年孟冬,寶應劉篁村持一軸一帙過餘,曰:「黃君尊古,奇士也,年今七十矣。少學繪畫,嘗獨身行萬里,遍覽海內山川面勢,以發其奇。名公卿賢士皆樂與之遊,爭為文與詩以張之。獨自念與先生並世而未得面,必匄一言而歸老焉。」餘固辭,篁村委而去。歲既晏,偶展其軸,則高山深林,餘意中所欲覯之氣象也。發其詩,平生執友並前輩知余深者,凡六七十人與焉。

  餘生山水之鄉,幼而樂之,顧終身棲棲比邑連郡數百里間,眾所熟遊,未得一遇目。每當舟車奔走,遙望林泉,中心輒惘惘然。又閱諸君子詩,其言笑音容,宛然餘前,而無一存者。用此始而欣然,既而益愴然也。因書以附諸君子之語後。

  黃君名鼎,虞山人。

  ▼書李雨蒼劄後

  吾友永城李雨蒼,年七十有八而好學不衰。乾隆二年冬,以書來言有孫廷直,聰明質仁,甫成童,遍誦五經而夭死。念所學莫之能承,每發書輒隱湣而中輟焉。憶余岀刑部獄,過所,知其人初授館職,飭之曰:「君自是可一意于古人之書矣。」作而曰:「吾不能,未敢為違心之議也。」時人爭傳餘行後,某立招狎客,吹竽擊鼓,號呶竟夕,以祓除不祥。他日以實叩之,曰:「果有是,敢匿情乎?吾輩于書,特陽浮慕之耳。若誠好之,不祥孰甚焉!」

  嗚呼!觀廷直之天枉,豈得以斯言為妄哉!在昔吾弟椒塗及亡友張朴村之子直方、李剛主之子習仁皆然,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及觀程邵公《志》,乃知人之賦生精一者,間值而難久焉。又觀邵子所雲,而知天之生人,其精神固不能以數聚焉。嗚呼!二子其知之矣,豈書能為之祟哉!

  ▼記時文稿興於詩三句後

  海甯許公視學江左時,余在京師,公遺宛平高先生書,稱為江東第一能文之士。還江南,謁公于澄江,未嘗執諸生之禮,稱謂用後進所施于先達者。越日,公招飲使院,同謁者聞之大駭,餘乃自悔失禮,而公愛餘益厚,居門下者乃莫能先焉。癸未榜揭,公見韓城張先生,言闈中得曠九號卷,淵懿高素,有陶、鄧之風,必海內老學,細叩則余文也。二場屬對,工者尚能舉其詞。余時南歸,薄遽未得繼見。踰歲而公岀理北河,每見朋遊,必屬曰:「為我語方君,家貧親老,乃為舉世不好之文,以與群士競得失,將以為名邪?何所見之小也!」今年入試禮部,《易》為嚴整明暢之體,蓋感公相責之語,而自悔曩者辨義之未審也。此篇乃臨場揣摩之作,故並記所由,以識餘之鄙劣,而數為賢者所器重,蓋深懼其無以稱焉。

  ▼記時文稿有為者譬若掘井一節後

  此乙酉江南鄉試題,表弟鮑季昭文抑於同考,而為主司所賞,刊入鄉墨,餘未之奇也。攜入京師,潛虛、大山、北固皆歎賞。安溪李公以為天下奇才,當勉以著述。餘歸寓覆視之,仍無奇。還江南,偶以三題課兄子道希,因自擬作,審察題義,取鮑作再三,視其首篇詞義俱拔岀先輩之外;次篇理備法老,更無從出其範圍。惟三作精神未旺,因握筆為之含意聯詞,便覺其文亦親切有味。中幅竟沿其意,惟前後稍展拓耳。夫以親戚昵好之文,再三審視,猶幾失之。世之司文章之柄者,未必有過人之明,而一不當意,遂棄如遺跡。他人善之,轉生媢妬,何其用心之不恕也。記此使聞者省焉。

  ▼與德濟齋書

  臺灣未開,不過島夷一蟻穴耳。既開之後,沃野千里,粟溢泉、漳,物產豐盈,盜賊覬覦,故叛亂頻作,幸而速平。若措注失宜,不惟七閩之憂,乃濱海九省之劇患也。雍正□年,督撫請築郡城,僕為駁議,視鄂、朱二相國。先帝尋改成命,特降明諭,以覺群愚。乾隆二年,大吏複請,九卿中無一知有前諭者。僕檢示,然後相顧愕然。公今作督,若不能遠慮,則終無可望矣。蓋郡城一築,設有變亂,官軍雖入鹿耳門,必坐困於賊,僕前議所已詳也。然計萬世之安,非削除鹿耳門之險,終無完策。往者鄭克爽、朱一桂之平,王師皆連䑸澎湖之澳,以伺風潮。風潮時激,水高港平,眾艘齊入,故功成於旬日。若賊先設守於澎湖,則我師不能暫停,況久伺風潮之便哉!

  其餘南北路,不過打狗、東港、淡水、咸水、笨港,巨舟可入,而大洋中舟無所泊,拒守甚易,攻入則難。若有雄傑多智數者竊據其中,擁百萬之眾,粟支十年,我入則難,彼岀則易。北至登萊、天津、遼東,南至廣東,乘風帆皆旬日可到,豈獨閩、浙、江南前此數遭寇掠哉?僕問之閩人,多雲是乃天險,巨石互盤,下皆鐵沙,不可疏鑿。此庸人之見耳。龍門、蜀江,上古皆能開通,況後世器械益備,人功益巧。山海關立鐵於海中,端溪之石,穿泉以取。鹿耳雖險,石出水面者,可火焚而醯解也。隱伏之沙,俾沒人下,鑿深丈有五尺,則無不可入之舟矣。公試集土人,叩以自鹿耳門通安平港,焚石鑿沙,廣五十丈,用人工帑金之數,懇切入告。先開門左右各二丈以為式,然後次第興作,積以歲月,何患無成?其然,則如廣東之瓊州,少建城堡,分設州縣,永永無患。否則一旦有故,欲如前此候風潮而入,不可得也。

  ▼與陳中丞書

  僕常痛自先兄歿,尋常言動不復有所畏忌。自劉君月三、張君彝歎歿,雖有耳不得聞其過。忽得手書,責以循不肖子道章之妄舉,且誦且懼,為感為愧。欲具列所以,則不肖子無以自比於人;欲隱而不言,則僕之惡亦有難自任者。是以涉月經時,而無辭以對也。雖然,執事乃不肖子所宗師,而僕之畏友也,敢匿情乎?往年八月,僕遘熱疾,而醫者以為寒,藥物誤投,幾死者數矣。至仲冬望後稍蘇,聞道章闈墨見之始大駭,詰其故,曰:「此諤廷先生所刻同門卷也。先生削定首篇,章謂與後二篇不類,請存其真,而以先生所定為改墨。」先生從之。章未嘗自刻也。問其岀幾時,則已遍流於朋齒矣。是子也,愚而自用,卑幼而自尊,其顯過則不聽于師,而隱慝則不告于父,一舉而四惡備焉,此僕所以隱痛而不忍言也。

  然僕未前見其文,則有不待辨而明者。其首篇多誹語惡調,其誤用經書者四焉。使僕見之,肯眾播其謬醜乎?今經書誤用者,已屬諤廷先生改刻,其明征也。抑更有恨者,士競文術而忘行義,其邪惡藏於肺腑,欲灑而濯之,師不能得之徒,父不能得之子。不肖子聞經書之誤用,則目熒而色沮,而失禮于師,取憎于父,則未見其內慚而食不下也。往者京師士友知僕時危疾,頗有私責章者,章聞之蔑如,及見執事教督之言,始知以冥行上累其父,乃稍有懼心焉。使過此以往,終不能悛,則不惟執事宜揮之門牆,僕亦將舉古放逐之禮,庶其困而悔乎?執事徐察其他行,而時以告僕,則為賜大矣。濟甯分手後,曾屬楊君致周官集注,邇年時複改易,將更寫,並所箸喪服或問及辨正《周官》《戴記》《詩》《書》、子、史為劉歆所偽亂者十餘篇相質。然非得信使,慮有浮沈,未敢輕付。言不盡意,勞積何如?

  ▼答翁止園書

  往歲聞流言已達於山右,甚恨之,致書梁君以釋其疑,而杜謗者之口。不以告者,以吾兄之清介,而鄉人每反其事以相謗傷,不言其故,則無為通書直言之,又恐爭辨滋彰,如泥中之鬬獸。今年得兄子希及兒章家書,複告梁君敘貼諸經,亦非吾兄不可,屬即以鄙意相聞,又附書家郵中以報,豈俱未達邪?前後來示,僕再三推究,竟不識指意所屬。鄙意止就昆山刻本存其可者,而不雜以注疏大全,俾購者易得,而用功亦有節次,始事時已詳言之矣。至編纂,則通論大體者別為一編,或弁於前,或附于後,章解句釋,各列本文下,此一定之法,吾兄所編《易解》,既有成式矣。

  所謂「詳問」者,欲吾兄于僕所采芟其支蔓,於已所增明注其旁,又已詳言而屢屬之矣。不知吾兄所謂「立一主宰,設諸條例」者,更有何等義法?是以難於置對耳。僕嘗欲每經匯漢、唐至元、明義疏為一書,其通論大體最要者為綱領,其次為總論。章解句釋者則分八類:首正義,次辨正,次通論,次考定,次考證,次餘論,次存疑,次存異。存異則加辨斥焉。但專錄昆山刻本,除去所載注疏大全,則所謂綱領者絕無,而正義亦罕有,吾兄幸酌度。若正義尚多,則總論別編,不必標綱領,敘列八類於章句每條之下,不復以時代為次,亦可使覽者開卷了然。自今先編春秋,次尚書,望切究之。不宣。

  ▼答劉月三書

  連得手示,皆慮不孝子以哀致疾,此不孝子平日飾行隱情,以致久故,如兄猶未察其薄戾冥頑之實也。《傳》曰:「哀樂不失,乃能協於天地之性,是以長久。」故先王制禮,哭泣辟踴,所以達哀慍而安心下氣,於養生之道,非有所違。不孝子所內自恨而不容於心者,少壯無良,重微利而輕色養,計數生平,在二親之側,日月甚稀。繼又自作不典,使衰疾之母北來就養,未獲數歲之安,而永棄其孤。不孝子心絕志摧,宜十百於恒人,而自忖乃不及十一,此心頑然,與禽獸無別。故不敢匿情于執友之前,望語二三君子,使知不孝子不得複置於人數中,其辠殃不可少減。此義惟吾兄必灼見其然,是以敢私布之。

  ▼答梁裕厚書

  聞足下南行,專為排纂宋元經解,不獨信義著於朋齒,且使七百年先儒苦心耿著於世,而有功於先聖之遺經,非足下志力遠過眾人,豈易成此?來示欲並刻僕所刪取五經大全,足覘所志閎遠。但大全行世近四百年,家有其書,且昆山刻本中所刪取,有不能遠過大全中所芟薙者矣。並刻之,恐轉生學者之疑。果能不惜工費,僕有批點補注史記,刪定補注管、荀二子,半大全之費,便可刻三書。其行世尤速,將期月而遍佈於海內,可使學者因文以向道,益信經解之刪為不謬,而爭先欲覩也。止園編次易說,尚未郵致。鐘勵暇從其父于江西,適有書至,尚未見足下手劄。僕複書,期以事畢即過江寧。又閩中雷孝廉名鋐,頗好古,近官國學,聞此舉,自矢明春不得於禮部,將告歸共成之。其學識亞於止園,而微勝勵暇。若有意相招,幸示覆。便與要言此事非得二三人不能速成。

  僕始意總標全節,而序列各解于後,蓋恐細分則有僅存經文而無解說者。既思小象傳無解者甚多,且此書本以補注疏、大全所未備,止列經文,亦可使學者知群言放紛,皆黃茅白葦,多駢旁枝,而一無所取也。不如壹仍注疏,編次大全所分節段,以便學者。已作劄告止園,未審足下所見若何?惟切究之。

  ▼與梁裕厚書

  發憤,以十月朔閱昆山刻宋元經解刪本,而事殷日短,涉月三日始畢。周易第一冊更清寫,並原本寄覽,望校勘無訛,仍寄示,俟卒業再議發刻。此書成,然後以僕所刪大全,益以所擇注疏及折衷內群儒語及是編切要者,別為一書,則此經之義訓粗匯矣。止園用古易編次,其說雖本朱子,但孔子始作十翼時,文王彖辭、周公爻辭本各為一編,安敢以已所作與先聖並列?後世既以程、朱及群儒語注彖辭、爻辭下,則以孔子之傳近附彖、爻,俾先聖相承相變之義,後儒引伸辨難之辭,開卷了然,未嘗非治經之法。況自注疏大全流布海內,學者日習而心安之久矣。今必分之,使覽者既畢爻辭,而後別觀孔傳,則前說遺忘,義意無由浹洽。欲尋其相承相變、引伸辨難之意緒,則方觀於此而又檢於彼,反耗精而費日。凡此皆立異求名,非灼知治《經》之體要而親嘗其甘苦者也。止園精神血氣日衰,仲秋抱疾,至今未全愈,大懼薄祜未能久留於世,以觀是書之成也。匆匆不盡欲言。

  ▼送德濟齋巡撫甘肅序

  孟子言「士能尚志,而居仁由義,則大人之事傋」,而求仁取義,則自無願于膏梁文繡始。嗚呼!伊、傅、周、召之事業,不可以望之漢唐以後之名臣,其根源以此而已。惟漢袁安、楊震、諸葛亮,宋王曾、范仲淹,天資近道,故其志亦嶤然特出於二代。然皆家世儒素,初未染于膏粱文繡,及學之成,行之堅,則雖富貴而無改於前度耳。吾友德公濟齋,系出太宗,少藝勇絕人,年二十櫜弓韜劍,篤志聖賢之學,閉戶窮經三十年。其學尤專于易,所為圖解,能引伸先儒之緒,而自發其心。得其躬行,則以養大體為宗而實踐之。常避所應承公爵,俾兄子嗣焉。世宗憲皇帝知其賢,雍正十有三年,起家為兵部侍郎。乾隆元年秋,出為古北口提督。二年春,特簡巡撫甘肅。蓋以此地控制西域,固抱秦隴,師旅初罷,民氣未複,而武備又不可弛,布德壯猷,非公莫屬也。

  夫治法兵謀,要本于仁義。仁者愛人,則惡人之害之;義者循理,則惡人之亂之。一路數千里之間,牧民訓卒,不得不寄之令守將校。其中可信其愛人循理者未必十四三,而當防其害之亂之者十常六七。大府以一人穹然於其上,耳目思慮不能悉周,而左右親故又未可深信。故朱子提舉刑獄,猶受誑於奸民,事久而後覺之。以公之篤于仁義,平生所實踐,設誠而致行之,吾既為公必之矣。至於情偽百出,變詐之設,能使東西易面而人不知,必能深以通天下之志,幾以成天下之務,剛柔迭用,動靜不失其時,然後能極於仁之至、義之盡而無憾焉。昔孔子嘉管仲之功,許以仁而惜其器小;子產為政,主于嚴猛,而稱為惠人。又曰:子產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也。以是參互而求之,則大道之行,三代之英,子所雲有志焉而未逮者,其根源與氣象規模,皆可得而見矣。

  〔叔父嘗述先君子之言曰:「武侯學伊傅周召而近之者也」,乃自比管樂,不欲使時人驚怖其功之未成,而道亦微缺,蓋其遇為之。管仲才略正與相匹,而本原則未清。子產之規模亦近之,而視武侯之志氣愾乎上下,則迥異矣,以悃誠不及也。漢袁邵公、楊伯起、李子堅,宋王孝先、范希文,皆願學伊傅周召者,其志事與武侯同,而才略則遜焉。此不及子堅,以非儒素耳。道永識。〕

  ▼送張輅文省親序

  餘嘗遘瘧寒疾,幾死於群醫。劉生大櫆偕其友張君輅文至,曰:「此不知病之陰陽,而方與脈反也。」和劑飲予,數日而愈。自是衰疾,恃君以無恐。乾隆五年冬,君以再世窀穸未營,兼圖兄弟之孤嫠以安其母,請假歸省,乞贈以言。以君之久故而德於予,予言可苟易哉?始君治舉子業,久不得入庠序,游京師無所遇,自効於北河,浮沈卑散。一旦以相國西林公之薦,天子擢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計即弱冠登科,曆州縣,循階而升爵秩,不過與今等耳。相國之義,天子之恩,豈易稱哉!

  凡國家設官分職,皆以除政之蠧,去民之疵也。譬之於醫,最上者消疾於無形,其次治之不失其方。若方與脈反,則日殺人而不自知。然醫者之失術,與仕者之曠官,事同而情則異焉。其視政之蠧,猶鄰有攲器棄材,謂「匡而飭之,非吾事也。」視民之疵,猶行見路旁之廢疾,心亦哀之,而謂「非吾力所能及也。」而凡可以謀進取、便身家者,則思極慮周,而無微之不達。蓋其精神心術並注於斯,則外此自有所不暇詳,不能顧焉耳。

  嗚呼!醫之失術,眾共棄之矣,而巧宦者則陰敗其官,而眾為之蔽,上莫由知。此政之蠹,民之疵,所以滋深而不可救藥也。君行篤於家,信彰于友朋,果能以自力於家者殫心職業,以無負于友者勤恤民依,則豈惟加于容容者一等哉!餘老矣,不獲見君志業之成。自今以往,守官守道,時以吾言反躬而實驗之。

  ▼邵抑齋墓誌銘

  君姓邵氏,諱惔,字抑齋。其上祖曰宋康節先生。高宗時,子孫南遷,居慈溪。明初,自慈遷鄞,九世祖玉始舉乙科,遂世為士族。君父力學,不治生產,家貧。君童稚,常與兄荷畚挾鋤耶草根以爨,息則倚樹倍誦所受書。既長,並為名諸生。而君家居教授,以養二親,餘三十年。雖足不出裡閈,常苦為生徒羈,不得朝夕色養。其暫歸,左右無違。每夜分,父母趣就私室,至再三乃退。父母沒,逾大祥,猶泣血。目病久不瘳,食於人,遇珍異終身不茹,蓋私痛未之能以養也。通《周易》《尚書》《詩》《禮》,自漢、唐、宋、元諸儒義疏,以及周、秦以來成體之文,莫不研究,而皆用為帖括,故其精光回出於眾,一時名輩見者多傾心,而數困於有司。

  癸巳始舉于鄉,畢禮部試,遘疾,遂客死京師。浙東西生徒聞之,號哭而赴吊者數十百人。君既沒六年,而子基成進士,官翰林,浙士大夫曰:「此其父務學敦行所鬰積也。」時余領武英殿修書事,請基自助。基操行不苟,乞余文以奠幽宮,懇款而有辭,乃敘而銘之。君父諱梅,歲貢生。母顧氏,生四子,君其仲也。妻郁氏,有賢行,能操作,躬盥饋,佐孝養,後君數年卒。君之卒也,基在鄞,孺人卒,基官京師,故雖宦遂而恒以茲自痛。君卒於康熙某年月日,孺人卒于雍正某年月日,以某年月日合葬於某鄉某原。銘曰:

  克惇厥行,終蹇其生。
  惟學之遺,既沒而光亨。
  茲銘無溢,眾言可征。

  ▼李皋侯墓誌銘

  君諱清江,字皋侯,安溪人。兵部主事訒庵公之孫,吾友抑亭三子也。自文貞公治易、詩、書,季弟耜鄉先生治三禮,而訒庵公遍覽九流百家之書,由是子弟皆興於學。自文貞伯仲通籍,六十年間,親屬舉甲乙科者三十餘人。故余于李氏子弟,不問其文學,而獨考其實行及才之有以為。雍正五年,抑亭視學江西,君試禮部,一再見餘,體恭而氣和,誠溢於言貌,不異子弟之承父兄,蓋心知其父與余深也。踰歲而得君之凶問。黃生世成,抑亭所貢士也,介抑亭以請業于余,常留使院見君,雞鳴而起,夜分不息。檢攝官中文書獄訟,以及賓從、隸圉、米鹽淩雜,細大不遺。又以餘力論定試藝而刊佈之。其卒也,父兄失所倚,院中士友莫不感傷,逾時而不能已。

  嗚呼!余兄弟三人,弟性篤孝,兄則隱厚而剛明,惟餘劣且愚,乃弟早天,兄中道亡,而餘獨存,自有知識,行游四方,所聞見多如此。明道程子有言:「賦生之類,雜糅者眾,而精一者間或值焉,則其數宜不能長。」謂儲陰陽之精,而將為成德者也。而以餘所見,資才之少,岀其類者,亦多不及其成。豈凡書傳所紀,功見言立而有聞於後者,天之所畀,固非偶然,用此多不及其成而中毀與?是不可得而推也。君既歿,黃生輯其遺文,言多成理者。卒年二十有六。妻萬氏,聞喪,哀痛成病,浹月而亡。有子曰本,端方五歲。雍正八年九月初二日,合葬本鄉之卑烏尖山。其兄積齋請志墓。銘曰:

  力盡於父兄,愛遺于友朋。
  身之不祿,而行則有終。
  茲銘不敝,憺無隱于幽宮。

  ▼李世蕡墓誌銘

  雍正七年秋閏七月二十一日,餘暮歸,聞安溪李世蕡過餘。越日往視之,則故疾作不能聲,再往視之,則幠以衾,將襲矣,乃啟其面,執其手而三號焉。始吾見君于相國文貞公所,李氏子弟在側者多不知其誰何。其後與君二昆友善,乃少辨君之名字。丁未春,君複至京師就春官試,時仲兄世邠視學江西,君與伯兄世來居。無何,詔選翰林,教諸王子,世來與焉。君獨居曲巷,入其室,圖書秩然,所手錄儒先語及周秦以來古文凡數百帙,叩之應如響。余欲別擇唐宋雜家古文,屬君先焉。所去取同餘者十九,見余《周官》之說,篤信之,時有辨正,必當于餘心。其自為說,去離舊解,而於經義有所開通者以十數。余病且衰,平生執友凋喪殆盡,得君恨相知晩,常悔曩者交臂失之。而君用此益傾心于餘,旬日中必一再見。君之年長矣,家世貴盛,有子五人,其長者已露頭角,而每接餘,貌肅而言恭,如見其所嚴事者。他日,世邠曰:「吾弟性簡傲,于時聞人相視恒漠如。」然後知君于余,蓋有不知其所以然者。君以仲春遘末疾,甚劇。及夏,世邠至自江西,始能強步循階除,不岀門庭者數月矣。

  前卒之三月,疾若蘇,駕而詣餘,詰旦,氣動語閉,遂不起。其喪之歸也,餘欲為志銘以付其孤,每執筆,則心惘焉如有所失而止。既踰歲,乃克舉其辭。

  君諱鐘旺,康熙戊子舉人,卒年四十有六。所著周官說詩古文雜錄藏於家。曾祖諱先春,不仕,以好施能急人難聞鄉里。祖諱兆慶,歲貢生,遭亂,曾入賊壘,以口辨活千人,並以文貞公贈光祿大夫。考諱鼎征,康熙丙午舉人,戶部主事。妣莊氏,妻陳氏。子濟泰,雍正丙午舉人;道濟,己酉舉人;清翊,始受書;清翎、清栩幼。

  以某年月日葬於某鄉某原。銘曰:

  進之躓而學乃通,志之宏而業不終。
  嗟所命之自天,匪於君而獨然。

  ▼張岩舉墓誌銘

  君諱若霖,字岩舉,相國贈太傅文端公塚孫,詹事府少詹事諱廷瓚之子也。余游京師,與邑子劉北固並為文端公所知。公日侍南書房,歸必向晦,餘與二三君子過公必信宿。時君未成童,見客視端而容恪,非問不對。及少長,間就客問起居,意獨親餘。吾鄉之俗,士大夫既貴,必曲下於鄉人,蕞爾邑,族姻皆聚焉,弔唁慶賀,饋問造請無虛日,少疏忽則責讓隨之,惟文端公終世無違言。方公暨少詹在朝,今相國實理家政。相國既達,少宗伯繼之,學士又繼之,君與從弟澄中繼學士,分理並不失家法,用此行比於鄉。君家方盛隆,群季舉甲乙科第,官翰林侍從及監司郡守者相踵。君工制義,為諸生,試輒高等,而壯年即不治舉業,敦睦族姻而外,閉戶寡交。良時佳日,或招同好,從容觴詠,有異客至,即默無言。

  余與君交四十餘年,雖朝夕會聚,不見親昵;或違離數年、十數年一見,亦不見疏。間以事屬,則千裡外應答如影響。余謬為海內士君子所稱許,親交中行輩同、年齒近及年先于餘者,稱謂多過自抑下,惟君終不易稱,用此益心敬焉。君之喪不遠訃,余聞而惻傷,追憶平生故交,零落幾盡矣,乃自為志銘以歸其孤。君卒于雍正十年五月晦日,享年六十。元配姚氏,江西縣丞諱某女;繼室姚氏,詹事府贊善諱士藟女。子三人。以某年月日葬於某鄉某原。銘曰:

  未登而求降,執虛以守盈,吾以概其身之行。

  ▼黃耕山墓表

  君姓黃氏,諱虞,世居江西贑州信豐縣新田鄉。贑介閩廣,國初寇盜數駭,君父一爵屢帥鄉兵捍禦有功,授以官,不就。君幼與群兒嬉,獨據上座,無少長皆聽指撣。既成童,念家世農田,非自厲於學,無由發聲。篝燈夜誦,鄰父飯牛歸,叩其戶,始知晨光已啟。常慕範文正公之為人,時誦其言,若將以自任者,聞者多不信。及為諸生,清學宮,明征教官之罪,無可抵冒。諸生或與縣胥鬬,傷焉,眾訴之,語侵令,令怒,興大獄。君獨身為眾受難,直於大府,乃信其才與志之有以為。嘗與吳門張大受遇於南昌,志相得,稱于慕廬韓公,因是入太學有聲,而以疾未得試京兆。尋歸,教授近邑,從者數十百人。所至必率門人子弟窮岩壑之勝。或夜深,從者皆色倦,而君長嘯星月中,益浩然自得。嘗遊鴉山,塗遇老父,異之,與語留旬餘,終不道姓名。後每自稱《詩》《易》之學,得于老父為多。

  君之孫世成及餘門,數道先世事,請表祖墓。君之行既無所征信,而《詩》《易》無成書,故屢請而未之諾也。今年春來告曰:「成聞教于先生有年矣,先生視成豈全無知者,敢以無實之言欺吾師,誣吾祖,以召鄉人之訾謷乎?」乃略道其祈向及事之眾著於鄉而無所容其偽者,俾碣於阡,以示言之不可苟焉。

  君字耕山,康熙二十五年拔貢生,卒于四十八年,年五十有六。所著《墨耕堂集》藏於家。母陳氏,妻何氏,繼室俞氏。子四人:文汾、文澍、文沅、文淶。孫十人,世成,汾岀也。

  ▼張文端公墓表〔代李厚庵相國作〕

  康熙五十四年秋,餘請假歸葬,行有日,學士張君廷玉持其先人相國文端公《行狀》請碣。余成進士,入館閣,後公三年,而比肩趨朝,凡數十年,雖不文,曷敢以辭。蓋自癸醜、甲辰,逆藩播亂,三方征討,凡出師運餉,制謀決勝,無一不斷自聖心,而上於是時益孜孜于經史之學。公首入直南書房,自昔經筵有常期,而上日禦乾清門聽政後,即適懋勤殿,召公入講,辰而進,終酉而退,率以為常。因賜第瀛台之西,詞臣賜居內城,自公始。公小心慎密,久之,上益器重,每幸南苑及巡行四方,未嘗不以公從。公自翰林曆卿貳,踐政府,雖任他職,未嘗一日去上左右。既為禮部尚書,仍掌翰林院及詹事府詹事。蓋二職上所甚重,難其人,以為非公莫屬也。

  公蒞官,隨地自盡,不務表襮,有所薦舉,終不使其人知,以是所居無赫赫之名。及觀《南書房記注》,然後知公在講筵,凡生民利病,四方水旱,知無不言。上嘗語執政:「某有古大臣風。」然則公之立身與所以自結於上者,可想見矣。公為人忠實無畛域,自同官及後進之士,皆傾心相向。其家居,族黨鄉鄰,下逮僕隸,常得其和,雖奸僉小人,無所寄怨惡。用此,知與不知,皆號為長者。然性實介特,義所不可,雖威重不能奪,與物無忤,而黑白較然,此則餘之所獨知於公者也。

  公立朝數十年,上委心始終無間,恪居官次,無頃刻懈惰,而自壯盛,即有田園之思,見於詩歌,往往流連不已,上亦曲鑒焉。年六十有三,即致歸,嘯詠于林泉者凡七年,內外完好,身名泰然,自公而外,蓋未之多見也。

  公桐城人,諱英,字夢敦。其歿也,距今八年矣。世系曆官學行之詳,具載前諸公志銘及神道碑,故不復雲某地某人述。

  ▼喬又泓哀詞

  吾友昆繩,少時流轉江淮,寓揚州之寶應近二十年。每言其地故家曰喬氏,而雲衛最賢。余倦遊,欲休足於近地,而喬君介夫招予以丁醜五月至其家。昆繩適至,諸喬飲之酒,餘與焉。坐有皤然白鬚眉者,余以為雲衛,叩之,則又泓也。介夫曰:「是吾家善人也。雲衛老,惟此子行不背于所聞。」踰年春,予將歸,介夫曰:「子客此踰年矣,而未嘗一過又泓,又泓望焉,以吾為能得此於子,願子之往也。」因偕往。飲酒歡,余偶敘述楊、左諸公逸事,又泓獨注視矍然。餘忽心動,叩之曰:「君年未五十,鬚髮如此,血氣衰退也,抑中有不自得者邪?」君曰:「吾容雖不逮,中未衰也。」又曰:「吾見公晩,不日鄉試歸,尚欲就公聞所聞以自廣。」越日,介夫而來告曰:「又泓死矣。」

  餘因之有感焉。余近宗子弟數百人,質可任道者,獨吾弟林,而竟早夭。及行四方,曆齊魯燕趙,所見聞士君子及閭閻之細民,其天昏者皆美良也。還江南,喪吾友言潔,益為為善者懼,而複見君之死,豈賦生之類雜糅者眾,而精一者間值焉,故不能久長。程子所雲「理固然歟?」抑自生自泯於天地之間,造物者固一視之,而人於善者則不禁痛惜而見為多歟?余聞君賢蓋踰年,與君交未旬日而君死,可哀也已。君諱瑩,生於順治某年月日,卒於康熙某年月日。其辭曰:

  胡君之作德心逸而貌不侔年。
  胡君之四體不遺,而絕若翦弦。
  在蘺揭而早夭兮,懼椒蘭之蕪穢。
  亦微君之故兮,創餘心其如痗。

  ▼與顧用方尺牘

  凡大府不受賄,不聽請托,一以理斷,老吏揣摩,十得八九。儀封張公撫江蘇,老吏詭稱幕客,有小徑可通,曰:「本官受賄囑,乃能如約批斷,一字不移。幕客擬批,本官或改易字句,無法可禁,但或行或止,或勝或負,或准或駁,如約所封財物,即日判割。」用此大得所欲。道路喧騰,公猶不信,曰:「凡事皆吾自決於心,奸何從生?」久益有征,乃深悔之。僕思得一法,先期岀示曉諭,向來奸胥有誑稱幕客,小徑招搖詐財者,惟予于一切文書辭狀,俱手自批定,幕客不能參議,且立內號,凡所批斷,未發以前,書吏無由聞知。定例,清晨先發示單批辭,逐一開明,實貼照牆,直至薄晚,始命巡捕官于大門外發批回文書。次日始發內單,使書吏登簿,併發所准辭狀,下行各屬,「自今吏民毋聽誑詐,並不必探寫批語。」其後滄洲陳公、君璧魏公行之,弊果絕。

  於清端公督兩江,數命田中軍傳諭屬吏,田抑揚其辭,而家累巨萬。其他督撫兩司,清正無私,而堂管傳宣官假託取利者,不可勝數。宜除堂管,用愚蠢不識字人守宅門,而托道義之友或至親不容相負者監之。門外置雲板,凡屬官以公事求見,巡捕不得遏,即時擊雲板門外,即達簿記,或速或少遲,限日傳見,則此弊可除。

  一、朝夕相見,屬吏及書吏僕從萬不可少假以語言色笑,即不聽其言,而外人多求自通者矣。

  一、本城屬吏及巡捕官口角便利,善會人意者,即當遠之。雖不聽其言,外人數與之接,必謂能言事於左右,其人必乘間招搖,無從防備。

  一、大府道在察吏,吏服民自安。然最忌者,寄耳目於左右親近。蓋小人無不好利,其是非必悖於公論,惟於辨事之明暗、寬刻、誠偽察之而博訪於民,言乃可無誤。

  一、進一善人,民未必遂受其利,以善人或無才,或不能盡行其志也。惟退不肖,則吏皆革心,而民免於害矣。但恐所謂賢不肖難得其實,必驗民所向背乃可憑。而欲知民之向背,亦難得其實,即私行親訪左右,先必反售其詐術,莫若參伍於眾言。凡州縣屬吏及教官,得暇必面見,必先問以地方利病,且明諭以泛詢非一塗,言若不實,將來即以為大計優劣,聽其言,觀其貌,其公私明暗,可大半得矣。然後訪以鄰境之吏治民生,隨即簿記,以三五人之言相參驗,則可漸得其實矣。

  一、凡監司最惡文深,不顧吏民甘苦,專以已之進取為急者。

  一、言語樸直,不善承迎上司者,其中多正人,宜留神察之。

  一、州縣有仁心,辦事平允者,宜恕其小過。

  一、數年來紳士頗畏法而武斷鄉曲為民害者,皆土豪光棍,以能賄通有司,結交胥吏也。自南宋以來,為小民患者,皆在胥吏,天下同然。能確訪光棍衙蠧,一一置之重法,則政可行,民可安。

  一、人命盜案,固當留心,而有司牟賄,多在戶分田土,有上控者,必親提數事,得其實情,則重懲有司,民間冤抑,庶幾可減。

  一、特造小書屋於宅門旁,小圓窗緊對傳桶,高麗紙糊,旁開徑三寸小窗,陷以玻璃,私語可聞,關目畢見。從內室作夾道,高數尺,直通此屋,無事則躬坐焉,有事時亦時命樸實人坐此,可使欲作私弊者怵然為戒。

  ▼與沈畹叔尺牘

  賢居台中,所由已得正路,當久而益堅。然讀書人心血不足,易至羸弱。退之云:「先理其心,小小病自當不至。」愚雖一生在憂患疾痛中,惟時時默誦諸經,亦養心衛生之術也。

  ▼又與沈畹叔

  老生初謂賢溫溫文士耳,及服官,風采可畏愛,私心甚快,望益振拔。雖家貧祿薄,而有道者稱願曰「有子如此」,則所以慰賢尊于九原,而揚太夫人之清譽者,遠且大矣。惟良食善保有用之身。

  ▼又與沈畹叔

  聲山吾故交,賢以身後文相托,從前未許作者,以多事無暇。且愚為文,亦有數存其間,如夏重之志,多年廢置,頃刻而成是也。但愚即為文,亦不能多述狀中語。惟聲山居禁近,無忌嫉心,歿後公論在人,即是表之足矣。二狀為賢討論,附去。

  ▼聞見錄

  〔先生此《錄》蓋別自為書,單氏只得其不全稿也,今附文後。鈞衡識。〕

  尹太夫人李氏,博野文學公弼之妻,副都禦史會一之母也。公弼卒年二十有四,太夫人同庚,會一生始浹歲,家無舊業,勤身營衣食。會一九齡,岀就外傅,四子之書及毛詩,太夫人已口授成誦矣。自為諸生,登甲乙科,鄉人莫不稱太夫人之賢。及以吏部郎中出守襄陽,太夫人日夜勖勵,苟利於民,知無不為。每遇旱暵,太夫人必躬禱,自暴於庭中,移時不起。久雨亦然,常應時而得所求。士民聞之,亦群聚為太夫人祠祝。由是會一治行日著,而太夫人賢聲亦遠聞。會一雖洗手奉職,所曆皆膴仕,正祿及經賜甚豐。太夫人節儉,家用僅十二三,歲置義田,收族城中郊外並立義學,以教鄉之子弟。又以其餘潤姻黨。雖窮時,族姻相視蔑如,及有夙怨者,亦善待之。而子婦無私財,雖銖金匹帛,非請命不可得也。會一政績尤著于河南。

  乾隆五年,開、歸諸郡五十九州縣同時大水,懇請發賑。流民所至,有司隨地而籍之,廩給以俟發春資送反閭裡。用此,民雖蕩析離居,未有踰鄰境而流亡於他省者。方是時,河南北音耗日至,京師皆曰:「非獨大府賢也。」太夫人惶惶惕憂,寢食靡寧,撫軍安得不竭心與力乎?四年冬,呂學士克昌、陳司農雲倬並告予。太夫人見予禁姻酒第三疏,喟然曰:「吾閱邸報十餘年,未見如此奏章。如其言,十年後天下無寒與饑者矣。」因北鄉再拜稽首。時予方輯聞見錄,寄語黃副使玉圃,錄太夫人德教,複書曰:「是中丞所心冀也。」而太夫人難之曰:「婦人無求名之義,吾前者乃感發於卒然,可因是以為名乎?吾不願其聞於外也。」籲!異哉太夫人之言。然則母教婦德,又微乎其末跡矣。《傳》其言,使吾儕為義而近名者,時因之以自省焉。

  *

  汪起謐,字書農,徽歙汪僉事思自第三子也。思白以文學名江介,仲子諴與餘往還。雍正初,令滎澤,巡撫田文鏡惡之,以朋黨劾被逮。時起謐年近五十矣,無子,新亡。其妻聞報,即倍道從兄赴獄。辭成,罪在大辟,幽系凡七年。起謐每歲初夏入都,至十月秋審畢,歸視其母,誡家人以吉語相慰,俾無省眠餐。母年八十餘,至屬纊,不知仲子之屢濱於死也。起謐在都,非以事故拘綴入獄,侍兄日無閑,每至勾決,旬日中,意色似非人,見者莫不為絫歔焉。數與餘相見,非家事切身者不言,餘重其行,而不知其優於學也。雍正已酉,諴命就試京兆,得舉,其闈墨有先正風格。癸醜春,諴瘐死,禦柩歸,遂絕意進取。尋卒,以兄子某嗣。士友公誄之,易其名曰「孝恭先生」。

  *

  王裕,號大江,江寧人。少不羈,忌者囑教官以劣行報。試之前夕,始聞之,酣寢達旦。入試,冠其曹,遂獲免。相鄉魏相國聞而異之,招至京師,初甚相歡,姍侮搢紳。久之,相國亦苦其兀傲,南還,土苴載籍,日夜沈飲。將老,著《孟莊軼事》以視先君子,曰:「此王氏之書也,故不襲孟莊一語,而二子若相見,舍此無可言者。」先君子嘗戒苞兄弟曰:「母視王先生為放達人,吾與交久,為諸生時,過其門,時為母滌褻器,見客無怍容也。」

  ◎讀書筆記

  (先生說經史雜記數十則,得自高密單氏,並非全書。原本淩亂無序,蓋當日隨筆記錄者,故未編次。予略為類其先後,正其脫誤,去其不必存者,名之曰《讀書筆記》。昔人謂前輩讀書,一字不肯放過,觀此可見先生讀書之苦心矣。因附刊之。鈞衡識。)

  ▼易

  五有不可以君位言者,《旅》與《明夷》之類是也。《坤》純陰,五不可以君位言,明矣。然或遭時之變,君方沖幼,天下事皆聽於攝主,雖居人臣之位,實執人君之權,故周公特取象于黃裳。黃,色之貴也;裳,衣之下也。象以黃者,執人君之權,而又有君人之大德。義取於位之尊,德之中也。象以裳者,守人臣之分,而常存事君之小心。義取於性之柔,地之道也。孔子複以「黃中通理,正位居體」釋之,而義益顯矣。「黃中」,義取於德之中;「正位」,義取於位之尊;「通理」,義取於德之順;「居體」,義取於地之卑也。「美在其中」以下,又合黃裳之義而極贊之。盡此義者,其惟伊、周乎!霍光則剛而不中,亢而不下,禍災無所避矣,失黃裳之義故也。

  〔此條單本標題讀易偶筆,先生是書已佚,蓋說易之僅存者耳。鈞衡識。〕

  ▼書

  「厎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王巽功曰:「謂至於成王,能與文武齊而為天下所信也。」此說甚善。蓋群臣可言新陟王,而康王不得為是稱也。曰「先王」,則即遠之辭,故以「底至」虛涵其義。而「齊信」則承上「丕富不務咎」而言,謂與文武齊而信有此實德美功,用能昭明於天下也。

  ▼詩

  蘇子瞻謂三良殉君,猶齊客之從田橫,蓋據應劭之說,其實非也。果爾,《詩》不宜曰「臨其穴,惴惴其栗」矣。

  ▼周官

  周官太宰:「五曰刑典,以刑百官。」注家釋以刑罰,非也。荀子《強國篇》:「刑範正。」又曰:「剖刑而莫邪已。」

  ▼禮記

  古者君薨而世子生,三日,少師奉子以衰,見於殯宮,子拜稽顙哭踴,少師實代之,則小子王受諸侯之朝,必攝主奉之可知矣。公羊成十五年傳曰:「文公死,子幼,公子遂謂叔仲惠伯曰:『君幼,如之何』?叔仲惠伯曰:『吾子相之,老夫抱之,何幼君之有』?」則自周公以後,世守為憲典矣。先儒皆知周公負扆朝諸侯之妄,而未有以抱成王正之者。今證以家語、尚書、荀子,宜岀明堂位於禮記,而凡言周公踐阼者,皆薙芟焉可也。漢武帝畫周公負成王以朝諸侯之圖賜霍光,則自西漢以前,絕無周公踐阼之誣可知矣。負王於背,非所以為儀,乃自後擁之使王背負已即家語所謂抱,荀子所謂「屛」,成王負扆而坐也。成王立,公跪而擁其後,故負扆耳。禮曰:「子始生,蔔士負之。」始生之子,豈可負於背?亦謂繈抱,使子面向前而背倚抱者,故謂之負耳。朱子曰:「祖在父亡,祖母死,亦承重。」

  按《禮記》:「祖歿而後為祖母後者三年」,即父歿而後為母三年之義也。後世父在為母三年,則祖在亦可為祖母承重矣。問「居喪尊長強以酒。」朱子曰:「勉徇其意亦無害,食已複初可也。」

  按記曰:「既葬,君大夫、父之友食之不避梁肉,有酒醴則辭。」問祭殤幾代而止?朱子曰:「禮經無所見。按祭法,王下祭殤五,諸侯三,大夫二,士庶人祭子而上。」或問主祭者不可以祭及叔伯之類,朱子答之云云,尚恐未安。按禮,支子為大夫,當立曾祖廟、祖廟於世嫡之家而已,獨得立父廟。庶子則父廟亦立於嫡子之家,士亦然。支子祖禰之廟,本不立于承曾祖嫡孫之家。朱子所謂「子不得祭其父母」與次日令次位子孫自祭其祖父,似皆祭于曾祖之廟。又以祖禰之廟皆立于承曾祖嫡孫之家,誤矣。

  ▼春秋

  周官司服為天王斬衰,吳、越語稱天王,說春秋者謂孔子創制立名,系王於天,誤。春秋經魯有二單伯,猶王使至魯者;有二榮叔,乃其子孫行次同而因以為號者。莊元年文薑去氏以淫於同氣,又會濼已明著薑氏,則孫齊雖去氏,而眾知其為薑也。哀姜孫邾,若獨稱夫人,則不知其為薑氏,而疑於邾女之為魯夫人者矣。莊十二年,紀叔姬歸於酅,胡文定謂紀宗廟在酅,叔姬歸奉其祀,非也。記曰:「舅沒則姑老」,塚婦所祭祀,賓客每請于姑,姑不主祭,而屬之塚婦以祭,必夫婦親之故也。季奉紀祀,叔姬何與焉?

  〔案:杜注:「紀侯去國而死,叔姫歸魯,紀季自定于齊而後歸之,全守節義,以終婦道,故系之紀,而以初嫁為文,賢之也。」鈞衡識。〕

  《定八年》從祀先公,不言「大事」、「有事」,示陽虎所為,而不出於公也。

  ▼左傳

  僖五年「泰伯不從,是以不嗣。」先儒或以泰伯不從證太王有翦商之志,非也。仁山金氏、胡雙湖已詳辨之。僖十五年「晉侯使卻乞告瑕呂飴甥」,注:「瑕,呂姓。」非也。瑕,河上邑,蓋飴甥埰地,而呂則其姓,故下稱呂甥。既舉瑕,複舉陰者,並食二邑,猶季子稱延州來也。文六年「引之表儀」,表謂會朝表著之位,儀謂動則威儀之節。宣十二年「軍行右轅,左追蓐。」周官齊右,「王乘則持馬。」道右,「王出入則持馬。」鞌之戰,鄭邱緩為右,曰:「苟有險,餘必下推車。」則右轅者,謂過險及登阪下阪,右必下持轅,以防傾側也。「廣有一卒」,謂二廣中每乘有百人也。「卒偏之兩」,謂偏旁相輔,每卒又補以二十五人也。成二年「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物,物色之也。周官載師「掌任土之法,以物地事。」襄十七年「晏嬰苴絰帶杖」,謂首絰要帶及杖皆苴也。注誤。

  〔案《荀子注》:「苴杖,謂以苴惡色竹為之杖也。」鈞衡識。〕

  襄二十三年:「美疢不如惡石。」當從蘇子瞻所引用作「炙。」國語:「厚味實臘毒。」故曰「炙之美,其毒滋多。」襄二十五年:「楚蔿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古者山林藪澤不賦於民,而官守之,故度其廣狹,鳩其民人,而為之守禁。于山林言度,於藪澤言鳩,互相備也。注誤。襄二十九年:「詩曰:『洽比其鄰,昏姻孔雲。晉不鄰矣,其誰雲之』?」據此,雲當以稱說為義。蓋小人私厚所親,其瑣瑣之姻婭,必甚稱其德美也。昭元年:「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茲」當為「滋。」昭五年:「叔孫昭子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殺適立庶』。」注:「使從於亂」,非也。從,順也。立適,順也。殺適立庶,是亂大順也。昭六年「亂獄滋豐」,本周官訝士「四方有亂獄,則往而成之。」昭九年傳「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弁即緇布冠。始冠之冠與始作之髦皆置而不用,久則敝壊,故曰「因以敝之。」昭二十六年,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天道不諂,不貳其命。」言天道不以諂媚而改其所命之禍殃也。注誤。定四年武城黑謂子常曰:「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用木謂乘舟,用革謂乘革車。楚濟漢而陳,史皇以其乘廣死,以是知用革為革車也。舟載資糧百物,故可久。車則芻秣脫駕,勞眾費材,故利速。吳舍舟於淮汭,資車糧于唐、蔡也。哀公三年傳:桓、僖災,命周人岀禦書。蓋先王所賜之書,傳所謂典冊是也。故司典者命之曰:「周人自大廟始,外內以悛。」「悛」當作「竣。」《齊語》:「有司已於事而竣。」注:「竣,退伏也。」蓋退伏其所,以待上命,注誤。

  ▼公羊榖梁

  《公羊》莊四年傳:「然則齊紀無說焉。」承上文諸侯相見,號辭必稱先君以相接,而齊、紀則無可稱說,以有不共戴天之讎也。《公羊》文六年傳:「趙盾就而見之,則赫然死人也。」赫然,可畏怖貌,注誤。《谷梁》昭四年傳:「慶封曰:子一息,我亦且一言。」謂子姑一息而不言,我亦且有言也。

  ▼國語國策

  晉語「士景伯如楚」章「夫以回鬻國之中」,「中」謂成獄之辭。周官小司寇「登中於天府」,「士師受中,協日刑殺」是也。楚語「左史倚相見子亹」章「倚幾有誦訓之諫」,即周官誦訓也。注誤。趙策「或謂建信君章葺之軸令折矣」,「令」當作「今。」魏策秦召魏相章「舍于秦」,「舍」當作「合。」韓策「秦圍宜陽」章「是自為貴也」,「貴」當作「責。」

  ▼史記

  汲鄭傳言「刀筆吏以勝為功」,謂以求勝於民而自為功也。又言「御史大夫張湯內懷詐以禦主心。」禦,迎也。詩:「百兩禦之。」曲禮:「大夫士必自禦之。」韓安國傳備載王恢之逗橈受誅,以安國盡護諸軍,追兵至塞,度不及而罷,及恢自度不敵而罷兵,安國皆與有責也。正與後文「及護軍後稍斥疏下遷」相應,非枝贅也。《貨殖傳》「夫天下物所鮮所多至大體如此矣」,應移置「燕代田畜而事蠶」下,此錯簡也。

  ▼漢書

  《景武昭宣元功臣表》稱「《春秋》列潞子之爵,應劭以為列諸會盟,雖經文未嘗檢校」,唐以前經學之疏如此。

  ▼綱目

  周安王十一年,齊田和遷其君貸於海上。和遷其君及命為諸侯,皆不書大夫,與三晉之封異文,何也?和遷其君而求為諸侯,不待書而知其為齊臣。若命三晉為綱目立文之始,其逼君竊國之跡未前見,不書晉大夫,則不知其為何人,而與建國以崇徳報功者無異矣。赧王十年,魏冉弑其君之嫡母,出其故君之妃歸於魏,不書姓氏與諡者,姓氏無所考,諡則惠文後、悼武后,非名也,即春秋不書吳君葬之義。赧三十一年,齊君地岀走,其相淖齒殺之。劉氏書法謂「失地不書弒」,非也。君父失地,臣子遂得相戕乎?蓋傳寫之誤耳。淖齒,楚所使相齊也,陳莊秦所使相蜀也,而皆正其君臣之名,所以立人紀,絕詐諼也。赧三十四年,楚謀入寇,于楚書「入寇于韓」,書「伐東周」,破其例矣。

  ▼諸子

  《莊子·人間世》:「外合而內不眥。」言貌相承而心漫不訾省也。屈子《離騷》:「騰眾車使徑持。」舊說「持」當作「待」,非也。《周官·旅賁氏》:「車止則持輪。」

  〔案:今本作「待」,蓋後人所改。朱子注「待」葉徒期反,由未知此義也。鈞衡識。〕

  《淮南子·道應》:此所謂筦子梟飛而維繩者。管子宙合篇云:「不用其區區飛鳥準繩。」此蓋引其言而字訛也。淮南子稱婦人產子為就草,北人臥炕,以草藉席,將產則去席就草也。淮南子曰:「禹勞天下而死為社。」蓋週末雜家,因商以後以棄易柱而為是說,與內、外傳異,於他書無考無稽之談也。淮南子曰:「金目可以望遠。」古書多以音近而字訛。「金」當作「晶」,即今眼鏡,以水晶為之也。或曰:金石本一類,即以金為晶也。荀子勸學篇:「為其人以處之。」謂尚論古人,必設身以處其地也。注誤。荀子修身篇:「庸眾駑散,則刦之以師友。」按:周官申車職:「凡良車、散車不在等者,其用無常。」校人職:「駑馬三,良馬之數。」此以車之散、馬之駑,比人之庸眾也。《荀子》《解蔽篇》:「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墨通作默,謂劫之使默使言也。」

  ▼雜記

  傳曰:「謂吾侄者,吾謂之姑。」退之以稱兄弟之子,似因史記·竇田列傳「列跪如子侄。」但《漢書》承用《史記》作子姓,則本非侄可知矣。

  儀禮小功傳注:「長婦謂穉婦為娣婦,娣婦謂長婦為姒婦。」據左傳:叔肸之妻不聘,穆薑曰:「吾不以妾為姒。」伯華之妻稱叔向之妻長叔姒,是娣姒皆據婦之年以為大小也。而《記》曰「坐以夫之齒」,何也?夫若再娶,則有列長而齒最少者矣。故坐以夫之齒,所以正夫家之位而彰公義;稱以婦之齒,所以明女德之順而洽私情。兩行而後各得其分也。

  《楚語》「士庶人不過其祖」,則庶人祭寢得兼祖明矣。

  《周官》「入於罪隸者,盜賊之子也。圜土所收教者,罷民也。」

  歐公《唐書》《刑法志》引用合而為一,誤矣。

  柳子厚《晉問》,以韓厥之言系魏絳。

  歐陽公《瀧岡阡表》:「劍汝而立於旁」,「劍」當作「紉」,今石本模糊,亦作「劍」,蓋字形相近。文集既誤「劍」,故其子孫洗碑亦承誤而鐫之也。

  〔案:《曲禮》:「負劍辟咡詔之。」鄭注:「負謂置之於背,劍謂挾之於旁。」歐公蓋用此。《容齋隨筆》已言之,先生蓋未見也。今歐文則或易為「抱」矣。鈞衡識〕

  《史記》《漢書》所謂「起家」,乃罷官複就其家起之也,後人多誤用。

  《史記》「株送徒」及「入財為郞」二事也,《綱目》合為一事,誤。

  朱子謂「鄉遂之兵擁衛王室,不使征行」,與《周官》不合。又謂「都五百二十家,出七十五人,為常調之兵,悉調者不用,用者不悉調」,皆不合。又謂「遠郊二十,而三等皆並雜稅」,不知周無雜稅也。

  司馬相如《長門賦》:「妾人竊自悲兮。」二字本《管子·戒篇》,蓋古有是稱。

  曹孟德《對酒歌》:「雨澤如此。」「此」當作「比。」

  安世房中歌:「象來致福。」象謂周官象胥,掌傳蕃服之辭,言于王者。

  嵇康《幽憤詩》:「恃愛肆姐。」「姐」當作「徂」,謂恃母兄之愛,而肆其所往也。

  崔實《政論》:「馬駘其銜。」「駘」當作「紿」,即莊子「詭銜竊轡」之義。

  《晏子》曰:「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叩之天文家,未聞此語。

  ◎史記評語

  〔盧召弓嘗言:望溪先生評史記真本藏北平黃氏。甲辰、乙巳之間,馬平王定甫買得史記評本,不著評者名氏,細察之,與望溪集中讀史記諸文語意相應,知是望溪評而他人傳錄者,亟錄存之。望溪別有史記注補正,而茲評所開發尤多,學者由是可悟作史為文之義法。宜編附文集,而記其所從得如此。仁和邵懿辰識。〕

  《五帝紀》後具列三代世系,《陳祀世家》後具列十一臣之後,及三代間封小不足齒列者,乃通部之關鍵。陳祀以後,不復總束,以衛、晉、鄭岀于周,宋岀于商,楚岀於顓頊,越出於夏,趙、魏、韓瓜分于晉,田氏襲奪于齊,孔子岀于宋,無庸更著也。〔五帝本紀〕

  左傳所載過氏滅相事,見吳世家,而夏本紀則無之。豈少康復位,史遂弗籍而散見他說者,姑別岀以傳疑邪?〔夏本紀〕

  敬王以後,赧王以前,二百年無一事,以史記獨藏周室,遭秦火而滅,所據獨左傳、國語、國策耳。此遷所以深惜之也。晚周事少,故詳錄國策,而義鄙辭佻,不似《本紀》中語,且與篇首嚴重深廣之體不稱,不若略取事實,芟其蔓辭,為得體要。〔周本紀〕

  秦紀多誇語,其世系事蹟獨詳於列國,而於他書無征,蓋秦史之舊也。不載國策一語,體制遂覺峻潔。蓋由國史具存,有事蹟可記故也。〔秦本紀〕

  後世碑銘有序,本此。此載群臣之語,故系後。後世序列時君事蹟,故以冠於前。而私家之碑銘亦式焉,皆法以義起而不可易者。《泰山石刻》無後語,封祠祀天,不敢列群臣名爵也。下諸銘無後語,舉一以例其餘也,備載則贅矣。〔《秦始皇本紀》:「維秦王兼有天下。」〕

  與《李斯傳》異。蓋傳聞不一,無所據以征其信,故並存而不廢也。〔《秦始皇本紀》:「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

  楚與秦合兵由趙而怨結于齊。羽之東歸,又二國首難,而其國事亦多端,故因與齊將田榮救東阿,入諸田角立之釁,于救趙入張耳、陳余共持趙柄,以為後事張本,然後脈絡分明。韓、魏及燕,于秦、楚、劉、項興亡無關輕重,則于羽分王諸將見之。先後詳略,各有義法,所以能盡而不蕪也。〔《項羽本紀》:「項梁已破東阿下軍。」〕

  高祖紀獨舉趙歇而不及張、陳,則羽紀之詳以標前後脈絡明矣。〔《項羽本紀》:「當是之時,趙歇為王。」〕

  因甯昌使秦未還,而側入章邯之降,因邯之降而追敘羽之救趙破秦,然後以「趙高來約」遙承「秦使未來」,以「襲攻武關」遙承「攻胡陽,降析酈」,參差斷續,橫從如意,章法頗似《左傳》邲與鄢陵之戰。〔高祖本紀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來〕

  項羽本紀,高祖、留侯、項伯相語,凡數百言,而此以三語括之,蓋其事與言不可沒,而于帝紀則不可詳也。高祖與項伯語,必載羽紀以見事情,則與留侯語宜以類相從,故于留侯世家亦略焉。且留侯世家實傳體也,既載立六國後問答,覆載此則辭氣近複,而體制亦病於重膇。羽紀則間架闊遠,不病於重膇矣。晉語齊薑語重耳,凡數百言,而《左傳》以八字括之,蓋紀事之文,去取詳略,措置各有宜也。〔《高祖本紀》:「會項伯欲活張良。」〕

  劉、呂之禍,成于分王諸呂,故具列舊封,則後此地勢事情,了然在目,與《秦紀》將敘孝公修政廓士,先列六國疆界,及擯秦而不與盟同,長沙獨標「非劉氏以功而王」,正與呂氏無功相對。〔《呂後本紀》:「是時高祖八子。」〕

  諸詔皆帝戰戰恐懼,克已循道,以懷安天下之大政,他書則各入本傳,觀此可識《本紀》、《列傳》記事與言之義法。〔孝文本紀〕

  以下所敘列,視前諸「大政」為小,故總束於後。韓、歐墓誌多用此法。〔《孝文本紀》:「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

  春秋之制義法,自太史公發之,而後之深于文者亦具焉。義,即易之所謂「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謂「言有序」也。義以為經而法緯之,然後為成體之文。〔《十二諸侯年表》:「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

  六國並于秦,史記為秦所焚,所表六國事蹟,獨據秦記,故通篇以秦為經緯。〔六國表序〕

  自漢以後,所用皆秦法,史公蓋心傷之而不敢正言,故微詞以見之,非果以秦為可法也。〔《六國表傳》曰:「法後王。」〕

  通篇以世數、年紀為章法。桓叔受封,紀年;「武公得國」,紀年卒。又紀年武公即位,追敘其父大父,悼公即位,亦追敘其父大父。故文公之立,覆舉獻公之子,因以為章法。文公少而得士,紀年;「其岀也」,紀年;入而得位,紀年因以為章法。標「齊威王元年」,「見亂臣不謀而同惡」,乃天道人事之極變也。〔晉世家〕

  句踐先世無所考,子孫事亦甚略,實傳體也。范蠡謀吳霸越,具見《句踐》語中,其浮海以後事,不足別立傳,而史公惜其奇,故用合傳體附載於後,非常法也。〔句踐世家〕

  秦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故五國事蹟,《春秋傳》、《國語》《國策》外見者甚稀,而趙先世事蹟獨詳。豈與秦同祖,故簡、襄以前之史記無所刺譏者,特存而不廢歟?〔趙世家〕

  首舉「天下大勢」,傷天下不能用孔子也;次舉「魯國禍變」,傷魯不能用孔子也。〔孔子世家〕

  首舉收秦律令圖書,進韓信鎮撫關中,而功在萬世可知矣。末記與曹參素不相能,而舉以自代,則公忠體國具見矣。中間但著其虛已受言,以免猜忌,雖定律受遺,概不著於篇。觀此可識立言之體要。〔蕭相國世家〕

  條次戰功,不及方略,所以能簡治齊相漢,止虛言其清淨不填實一事。〔曹相國世家〕

  「留侯所與上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此三語,著為留侯立傳之大指。紀事之文,義法盡於此矣。〔留侯世家〕

  「六岀奇計」,陰謀也。其後避讒偽,聽呂後,亦陰謀也。故用此總結通篇。〔陳丞相世家〕

  絳侯安劉氏之功,具呂後、孝文本紀,故首敘戰功,承以「可屬大事」,其後獨載懼禍遭誣二事。條侯亦首敘將略,後獨載爭栗太子之廢,抑王信、徐盧等之侯。其父子久任將相,豈他無可言者乎?蓋所記之事,必與其人之規模相稱,乃得體要。子厚以潔稱太史,非獨辭無蕪累也,明於義法,而所載之事不雜,故其氣體為最潔也。此意惟退之得之,歐、王以下不能與於斯矣。絳侯則高祖預識其可任大事,條侯則文帝決其可將兵。絳侯氣質之偏,則東鄉責諸生;條侯則顧命尚席取櫡,微小處亦間出相映,其法蓋取諸左氏。〔絳侯周勃世家〕

  同母者為宗親,明其異于古之宗法。〔五宗世家〕

  著首傳伯夷之義,言卞隨、務光雖見於他說,而六經孔子所不道,無從考信。言孔子謂夷、齊無怨,而觀軼詩之意,似亦不能無怨也。因伯夷餓死,而歎為善者有時得禍,為惡者有時得福,天道無知,此人情所以不能無惑也。言聖賢所重在行成名立,不以一時之豐瘁榮辱而亂其德也。言人事無常,天道難知,即沒世之名亦有不可強者,或有所附而彰顯,或無所附而湮滅,其窮於當時而又無稱於沒世者,尤足悲也。《本紀》、《世家》《列傳》後皆有論,惟伯夷、孟荀合傳與論而為一,故無後論。〔伯夷列傳〕

  管仲之功,焜耀史籍,於本傳敘列則贅矣,其微時事,則以稱鮑叔者見之,此虛實詳略之准也。其書不可多載,故揭其指要;其事人所共知,故著其權略。晏子之事,亦人所共見,故本傳不復敘列,與管仲同,而總論其為人,即於敘次其顯名于諸侯見之,與管仲異,此章法之變化也。于管仲傳舉鮑叔能知其賢,于晏子傳舉其能知越石父及禦者「三歸反坫」,正與「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反對。觀此可知文之義法,無微而不具也。管、晏事蹟,見於其書及他載籍者,不可勝紀,故獨論其軼事。〔管晏列傳〕

  孫武、吳起論兵,具有書。闔閭破楚入郢,北威齊、晉,武與有力。楚悼王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以相起,則武與起之戰功不必言矣。故以虛語總括,而所載皆別事。孫臏在齊,田忌之客耳,其再破魏,主兵者皆田忌,故詳著其兵謀,此虛實之義法也。武與起之書世多有,於論見之。臏之書則無傳焉,故於傳曰「世傳其兵法。」楚之戰功,吳起實專之,吳則申胥、華登之謀居多,故曰「武與有力焉。」蓋古人之不苟於言如此。〔孫子吳起列傳〕

  剕蠻,吳越更強,齊、晉伯統並絕,惜魯用孔子而不終也。〔伍子胥列傳孔子相魯〕

  管子治齊,蕭何定律,皆略而不具,而詳記商君之法,著王道所由滅熄也。〔商君列傳〕

  馮驩事見國策,而語則異。蓋秦、漢間論戰國權變者非一家,史公所錄與今傳國策異耳。〔孟嘗君列傳〕

  平原君所喜策士也,而終以著書談道之士,因與虞卿著書相映。〔平原君列傳〕

  毛遂定從,雖不見國策,而辭頗近信陵君傳,則全然太史公意趣,豈游大樑得諸故老所傳,而自為敘次者與?〔信陵君列傳〕

  是歲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與《晉世家》終書「是歲,齊威王元年也」同義。〔春申君列傳〕

  樂氏多賢,故詳其前後世系,因以為章法。結趙破齊,具毅《報惠王書》,故敘次不得過詳。〔樂毅列傳〕

  李牧顯功趙邊久矣,至此始書,以「相如病篤,趙奢死,廉頗奔」,所恃惟牧也。書趙奢破秦後,即具奢始末;書李牧攻燕後,乃詳頗居魏、楚事者,牧誅而趙滅矣。更綴頗事於其後,則文氣懈惰,故頗事既終,而後著牧之始跡焉。頗奔牧將,事已前見,而覆舉之,以為前後之關鍵,兼著頗既亡,而牧又不能自安,趙之所以速亡無救也。趙奢、李牧將略,及趙括之敗,具詳始末。假而牧再破秦,頗破齊、燕,複一一敘列,則語蕪而氣漫矣。變化無方,各有義法,此史之所以能潔也。〔廉頗藺相如列傳〕

  惜諸人不能直諫,而系以楚之「削」與「滅」,通篇脈絡,皆相灌輸。〔屈原賈生列傳〕

  夏太后華陽太后薨,葬不應載。不韋傳以夏太后有「後百年,旁當有萬家邑」語,史公好奇,欲傳之,而以入秦本紀,則無關體要,故因莊襄王之葬牽連書之。而莊襄王之葬所以見。《不韋傳》又以後與莊襄王合葬芷陽者,乃不韋姬也。但此等止為文章波瀾而設,據史法則不宜書。〔呂不韋列傳〕

  觀史公所增易,乃知《國策》之疏。〔《刺客列傳》:「乃於邑曰:『其是吾弟與』?」〕

  此篇乃太史公所自作,編國策者取焉,而芟其首尾。蓋以軻居閭巷間事不可入國策,高漸離撲秦皇,在秦並六國後故也。後論自言「得之公孫季功、董生所口道」,則非戰國之舊聞明矣。且先秦人敘事皆廉峭紆余曲暢,自史公作乃有此,好學深思者當能辨之。田光之死,不載太子往哭,恐與樊於期事複也。〔刺客列傳荊軻事〕

  趙高謀亂入李斯傳,以高之惡,斯成之;秦之亡,斯主之也。其始跡入蒙恬傳,以蒙毅曾治高,當其罪死,而高因此有賊心也。〔李斯列傳〕

  漢初文臣,御史大夫與丞相並重,張蒼、申屠嘉兼兩職,故合傳。其餘為御史大夫者五人,具有聲績,故列敘之。為丞相者六人,皆無所發明,故總記其名,以為娖娖備員者戒焉。漢興,為御史大夫者五人,皆在張蒼之前。張蒼既相,而申屠嘉代之,故於蒼相淮南,預書「十四年,遷為御史大夫。」然後五人之為御史大夫,脈絡相貫,而主客之分判然。蒼以前為丞相者,名跡顯著,故不復言。嘉以後為丞相者六人,別無所表見,故最其名氏,而以「娖娖備員」蔽之。別有見者不列,皆義法之不得不然者。〔張丞相列傳〕

  賈與尉他語入《南越傳》,則傷國體,且紀其五君九十餘年事,而漫及此,枝且贅矣。再使南越,語不復詳,恐複也。〔酈生陸賈列傳〕

  《禮書》痛漢用秦儀,三代聖制由是沈湮,而成之者實通。然時主之所用也,不敢斥言其非,故於後論隱約其辭,若褒若諷,而希世之污,則假魯兩生以發之。篇首載秦二世之善其對,以為面諛之征也。末載原廟之立,果獻之興,著其憑臆無稽,以示所言漢儀法,皆此類也。〔劉敬叔孫通列傳〕

  盎忌刻,錯刻深,而鄧公持議平,故得善終,因以為章法。其子修黃、老言,亦與錯學申、商相映。〔袁盎鼂錯列傳〕

  此篇側入逆敘處,酷似《左傳》。蓋以吳及六國之敗亡,必牽連以書,設篇終更舉周邱之師及漢制詔,則為附贅懸疣。故因敘吳兵之起,而及周邱之別岀;因周邱之勝,而側入吳王之敗走;因吳王之敗走,而及天子之制詔。然後追敘吳楚之攻梁,及亞夫之守戰,吳王之走死,六國之滅亡,而弓高侯岀詔書以示膠西王,亦自然而合節矣。凡此皆義法所當然,非有意側入逆敘以為奇也。〔吳王濞列傳〕

  魏其、灌夫生平事蹟,並正敘於前,故武安事蹟皆與魏其夾敘。其初起也,著魏其方盛而卑事之。其益貴用事而下賓客進名士也,以欲傾魏其諸將相。其讓魏其為丞相也,以天下士素歸之,而用以釣讓賢之名。其好儒術、興禮度也,與魏其俱。其益橫益驕也,以言事多效,天下吏士皆去魏其而歸之。吏士去魏其歸武安,則魏其與灌夫相歡相倚之由也。武安益橫益驕,則怒魏其激灌夫之由也。中間魏其夫婦治具,旦及日中,與武安往來,侍酒跪起,如子侄相對。灌夫尤敬諸士貧賤者,與武安折詘諸侯王坐其兄南鄉相對,好陵貴戚有勢在已之右者,為後爭酒罵坐張本。而魏其初致名譽,及後銳身救灌夫,則以沾沾自喜,多《易蔽》之章法蔽遏,俾覽者心怡目眩而不知其所以然,所謂「工倕旋而蓋規矩」也。〔魏其武安侯列傳〕

  三語括盡安國平生。《管子》《韓非》文有置樞紐於中間,以要綰前後者,後來惟大史公、韓退之能為此。〔《韓長孺列傳》:「安國為人多大略。」〕

  以恢奇多詐蔽宏之為人,惟恢奇故多詐,而天子以為敦厚也。惟天子以為敦厚,故不惟汲黯之詰不能動,即左右佞幸之毀亦不能入也。其稱人主病不廣大,及陽屈於買臣之議,陰禍主父,徙董相,詐也。而使匈奴還報,不合上意,數諫通西南夷,築朔方,置滄海郡,汲黯廷詰,反稱其忠,使天子察其行而以為敦厚,所謂恢奇也。黯詰以背約不忠,則曰「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黯詰其儉以飾詐,則曰「管仲侈擬於君,而桓公以霸;晏嬰下比於民,而齊國亦治。」所謂辨論有餘也。《淮南》《衡山》之反,泛引傳記,使覽者莫識其意向,而究其隱私,則自引咎以釋人主之慚,所謂習文法而又緣飾以儒術也。凡此類,皆以恢奇行其詐也。天子報書,一則曰「君宜知之」,再則曰「君宜知之」,而其曲學逢君,飾詐不忠之實,不可掩矣。〔平津侯主父列傳〕

  《史記》所載賦、頌、書、疏甚略,恐氣體為所滯壅也。長卿事蹟無可稱,故獨編其文以為傳,而各標著文之由,兼發明其指意,以為脈絡,匪是則散漫而無統紀矣。〔司馬相如列傳〕

  備著淮南二王逆節,見漢法非過也。厲王反跡,皆於獄辭具之,故安之事既畢敘,乃曰「伍被自詣吏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而獄辭則甚略。」觀此《傳》,益信淮陰之枉,始則詐而禽之,而告反者無聞也;既則詐而斬之宮中,而上變者無征也。使果有蹤跡,何難具獄而明征其辭哉?著以傳著,疑以傳疑,俾百世以下,可尋跡推理而得其情,此之謂實錄也。〔淮南衡山列傳〕

  循吏獨舉五人,傷漢事也。孫叔順民所欲,不教而從化,以視猾賊任威,使吏民重足一跡而益輕犯法者何如?子產既死而有遺愛,以視張湯死而民不思王溫舒同時五族,而眾以為宜者何如?公儀子使食祿者不得與民爭利,以視置平准、籠鹽鐵,縱告緡,以巧奪於民者何如?石奢、李離以死守法,以視用愛憎橈法,視上意為輕重者何如?史公蓋欲傳酷吏,而先列古循吏以為標準,故序曰:「奉職循理,亦足以為治」,何必威嚴哉?然酷吏恣睢,實由武帝侈心,不能自克,而倚以集事,故曰「身修者官未曾亂」也。子產事具《左傳》,故略舉其成功。〔循吏列傳〕

  黯治東海,為九卿,徙內史,居淮陽,不填實一事,止虛言其性情氣象,略舉其語言及君臣上下之嚴憚,遂使千載下可聞風而興起。必如此,乃與黯之為人相稱。黯學黃老之言,好清靜,正與武帝及諸臣好興事病民相反。「治務在無為而已」,語近複。然前郡守之治,後九卿之治也,其體各異,故分言之。且與張湯文深小苛,武帝分別文法反對。「面折犯顏」云云,亦與公孫宏懷詐飾智,阿諛取容反對。此傳傷武帝有社稷臣,克知灼見,而終不能用也。篇首稱黯以數直諫,不得久留內,則進言多矣。為右內史,守東海、淮陽,列九卿,事蹟眾矣,而見於傳者止此,蓋非關社稷之計,則不著也。其直攻武帝之多欲,社稷臣所以格君也。矯節發粟以振貧民,奉使東越,不至而返,諫征匈奴,迎渾邪,罪民匿馬及賈人與市者,社稷臣所以安民也。面詰宏、湯,責李息,社稷臣所以體國也。始仕為太子洗馬,即以莊見憚,及列九卿,與丞相大將軍亢禮,致天子敬禮,不冠不敢見,社稷臣所以持身也。史公于蕭相國非萬世之功不著,于黯非關社稷之計不著,所謂辭尚體要也。黯之為社稷臣,不獨荘助知之,淮南謀逆者憚之,武帝實自發之,而終不能用,則內多欲之故也。黯之為人,不獨衛人憚之,大將軍賢之,即武安侯亦不聞含怒,而宏、湯獨深心嫉之,欲擠之死,則宏、湯為人又出武安侯下矣。人果不可以無學,篇首稱黯好學,正與此語反對。以黯為無學,故以儒術任宏也。〔汲鄭列傳〕

  甯成、周陽由之前,不過吏之治酷而已。趙禹、張湯而後,則朝廷之用法益刻,由上以為能,而丞相宏數稱其美也。因湯與禹共定律令,而及其交驩,因交驩而及其為人,以其後湯敗,天子使禹責之,因以為章法也,故不與禹事連書,而入《湯傳》。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湯所以敗,事緒多端,非用此為關鍵,則散漫無紀。「三長史皆害湯,欲陷之」,句法與先揭「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同。禹與湯同起,而死在湯後,故牽連以書。縱守南陽,甯成奔亡,而其跡終焉,故敘列於此。後一歲,張湯亦死,湯誅在縱後,以天下事皆決于湯,故連書其敗露誅死之由,不暇書其年,至是始補記年歲也。尹齊與溫舒相代為中尉,而死又相次,故牽連以書。減宣岀前早,而系於篇終。其死後也,禹、湯尚能貧,而周則家訾累巨萬矣。郅都尚能死節官下,不顧妻子,而周且為子孫營窟,故以是終篇。〔酷吏列傳〕

  大宛之跡,見自張騫。漢伐大宛在張騫死後,而此篇前幅乃通西北諸國事,非此二語首尾不能相應。諸國地勢道裡,皆以大宛四面言之,列序諸國,皆牽連大宛,以為征宛立傳也。「騫因分遣副使」云云,大宛之跡,見自騫使月氐,其兵端起于使西北國者,稱宛多善焉,故用此為關鍵。此篇前半記通使西北國,後半記以通使起兵端,而終於伐宛,故因烏孫獻馬,預入後得宛馬,以為中間之關鍵。而通烏孫乃騫本謀,故特書自愽望侯死後,與篇首相應,然後首尾脈絡,並相貫注。「烏孫多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二語非多駢見。烏孫富人有馬至數千匹,則其王以馬千匹聘漢女,未為重幣,而漢君臣廷議,要以必先納聘始遣女,大辱國也。使端無窮,每遣齎金幣直數千萬,而所得僅此。與後天下騷動,傳相奉伐宛,而僅得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三千餘匹相應。〔大宛列傳〕

  此篇文氣類班孟堅,非褚少孫所能作。余至江南以下,義支辭弱,或少孫增入耳。〔龜策列傳〕

  嗜欲既開,勢不能閉民欲利之心,而反於至治之極,故善者亦不過因之利導之而已。其次教誨整齊,猶能導利而上下布之,最下者與爭,以心計取之,所謂不加賦而國用自足也。古者國有分土,民安其居,無遠商大賈,故略舉各地所岀,此善者之所因也。「農而食之」云云,此因之利導之之事,虞、夏以來之政術也。太公、管子教誨整齊之事,王道之始變也。太公、管仲,富國之巧者也,計然以富家之術施于國,則少貶矣,故別之于太公。管仲、陶朱、公子貢、白圭,富家之巧者也,故並以能試所長許之。倚頓而下,則商賈之誠壹者耳,時富商大賈得與王者同樂,而封君低首仰給,所謂「得勢益彰」也。不敢顯言,故陰以子貢之事當之,謂子貢之所以顯聞,乃不以其學而以其財也。秦皇帝客巴清,與尊蔔式略同。漢興,海內為一,舟車無所不通,故詳載行賈之地,道裡疆界所湊,並及其民姓質習俗。〔貨殖列傳〕

  韓厥陰德事於《傳》無考。〔太史公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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