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苞 > 方望溪先生全集 | 上頁 下頁
集外文卷十


  ◎尺牘

  ▼與陳占鹹〔大受〕

  始春得手劄,聞來使巳回,是以久未得複。愚臥病閉門,一無聞見。惟鄉來眾論,謂十餘年間,大府廉靜愛民者,未嘗無人,而多不能察吏,是以民不見德。凡為吏者,三年以後,貪廉仁暴明昧,本難掩民口,其是非失實,大抵寄耳目者非其人,惟實按以政事,多采人言而參伍之,去其尤患民者,則百吏革心,而民實受其福矣。往者湯文正、於清端及目今德濟齋,所至得民譽,皆由於此。又陳總憲在東夏時,曾有一事,至今民歌思之。濟寧州士棍聯衙蠧、武舉劣生為害,陳公訪聞,懲其尤者,放流二人,其餘六七十人,張榜通衢,令州縣註冊,不能改過,仍與聞外事,即時申報,紐解治罪,至今屏息,雖欲為患於鄉里而不能。此天下通患,不可不留心訪察也。邇來頭目痛不可解,亦懶於作字,餘不贅。

  ▼又

  得來示及《與兄子某劄》,具悉賢者察吏安民,事事實心,且曲盡苦心,私懷欣暢。愚劄所以泛言治體者,離鄉三十年,土俗民情之變易未由深悉,即有所聞,恐系愛憎之口,不可信也。賢既得之實見實聞,又能公聽並觀,不以耳目寄一二人,自各得其條理。近都下亦眾白於所劾之皆當矣。「過嚴」之疑,正由去重從輕,未能察君子之用心耳。凡治法莫如內寬而外嚴,目前尤為要道。若不能大畏貪劣者之志,則遺實害於民。愚前亦聞「過嚴」之語而不以告者,深信其當如是也。聞今歲各屬秋成尚好,未審鳯廬何似?言不盡意,臨風神溯。

  ▼又

  凡大府清明嚴肅,而又能安靜,然後實德及民。賢自秉節鉞,官吏士民相安,即此見真實力量。但聞事無細大,必親裁決,自是古賢用心。昔武侯固然,但聞見中有仿而為之者,久之則重以自困。蓋小者一一致詳,則大者或轉疏略。幕中必求得信心人,小事一以委之,然後精神休暇,日力有餘,可專一以治大事。今移鎮江蘇,事雖煩,而臬憲陳公深煉世事,實心為民,一切刑獄可不大費心力矣。運司朱公,耿直樸實,蘇常道王公雖未知其吏治何如,而共事書局時,知有志為好官。崇明總戎陳公,心術坦白,頗有識見,吏疵民瘼,可備訟訪。欲得州縣官仁刻廉貪昬明敏罷之實,必先於道府中得二三公正誠信人,參伍其議論,考證所見聞,乃得無誤。下江風氣與上江異,士大夫、商旅、伎術人聲息日至京師,如潛庵湯公,大服其心者甚少。儀封之廉公尚嘖有煩言,顧用方專以公誠簡靜處之,數月中亦頗無異議。愚今年來舊疾時作,幾不能支,匆匆不盡欲言,臨楮曷勝馳溯。

  ▼又

  來書所言,事事皆處之得宜,至謂曆事多利害甚明,則受病即在此,真古名賢語,可為庸庸者藥石也。用方臨行時,愚囑一切吏疵民病,漕運弊蠧,與賢商論,必大有益。昨力堂問救荒實政,亦告以誠心與賢經畫,必得其宜。力堂忠國愛民,直辭正色,為中朝第一。別劄中三條,以其行速,巳告以大略,晤時錄原稿付之,當與公同心,且聖主鑒其忠誠,或可為斯民福也。陳劄即當作字封致,聞仲夏始得回。又沿江居民大害,莫過於糧船東下,所過之地遇蘆洲則結束之柴必搶大半,所駐之地近魚蕩塘,偃則恃眾強取,居民不能敵,有司不敢詰,即大府亦不能禁,以其為別省之船。惟漕督嚴責運弁運丁,尚可少斂戢。若訪於賢,亦望切言之。愚自聞祖墓積水起攢,寢食不安,舊病竟難支,不知終作何狀。貫一事古義可風,去臘已進《周官》,頗蒙嘉許。將以三月中告歸營葬。余不宣。

  ▼又

  先斷事公諱法,苞五世祖也。明洪武初,設制科,中已卯鄉試,出正學先生門,為四川都使司斷事,不拜。燕王詔本省羈囚,又以正學先生十族赴詔獄,至三江口自沈,屍骸不得以衣冠葬。事載《欽定明史正學傳》。配享江甯南門外正學祠。專祠在桐城,有司春秋時祭。而自先太僕公葬金陵,子孫居江寧者,不能歸展墓拜祠。苞擬建宗祠于江寧,名曰「教忠祠。」〔其地或于先曾祖副使公舊國,或于壽州蔟祖震孺虎踞關山房。〕

  中室祀斷事公,西室祀始祖以下四祖,東室祀斷事公子某孫某,為分支之祖。太僕公之祖某公,為積德累仁之祖。先太僕曾建小宗祠於桐城,子孫典守者竊摽棄之。今擬於三室之後,更作三室為小宗祠,祀太僕公以下三世祖考。程子云:「凡士大夫皆宜祀高曾祖禰。」本世所通行,特太僕則不祧耳。教忠祠祭田二百畝,在高淳縣,乃苞為鄉貢士時所置。〔康熙壬午。〕小宗祠祭田百五十畝,在江寧,苞為秀才時,陸續購得,拙《集》中所記泉井祭田,其一也。〔瑣瑣必敘入者,以服官後未增一畝也。〕

  望賢為作《教忠祠記》,而小宗祠及祭田亦附見焉。每見故家祭田,多為子孫所鬻,而敝族井及宗祠,若得大府名碩為記其事,則不肖者妄念不生,而買者亦有所顧忌。苞平生夢多奇應,七月杪,夢或告我「來年將委蛻,記文祈速就。」及餘之見其勒石,則必俟賢總制鄰省後,不敢躁也。又明初方、景二公祠,宋楊忠烈祠,皆在江甯南門外,相去不過百步內外。正學墓無古木,楊祠與墓數十圍木,奸民〔下闕〕

  ▼又

  前一劄托程世兄致,想己達。近聞王次山老先生丁外艱。古者三老在學,吳門老輩如韓祖昭、葉爾翔皆精于時文,兼明古學,且人品端正,年近耄而視聽不衰。愚往年曾為道其人,尚記憶否?若延為義學師,實可不愧,望酌之。又義學不宜專教府城貧士,〔貧士無才學者,始貪義學中飲食之費〕宜用於清端遺法,移會學院,送三十內外屢試前三名兼通經史者,更訾相其材質〔於公所取止屢試第一,不向古學〕試以時古文而後留之,則當有人材出。但彼時義學中資用甚饒,近則不能。如有高才積學而以授經為生者,必商度能以二三十金給其家,然後能遠出耳。于公所教四十餘人,以專課時文,其後未成進士而以舉人拔貢者,不過十許人耳。若兼課以經學古文,而賢大府暇日時親臨進諸生而告以行身植志之方,激發其志氣,則所成之人材,必有遠過於于公時詞章之士者矣。匆匆不盡欲言。

  ▼又

  南歸後,得賢二劄,大為心開。每見士大夫平居陳義侃侃,及肩事任,遇小利害,輒自背其初心,而不顧人之非笑,滔滔者皆是也。賢能以義制事,當其時,不以世故人情亂心曲;既事,不以成敗利鈍生恫疑,此老生夙昔相期而未敢必其果然者。今日見之,愉快為何如?憶昔安溪李公以直撫入相,餘叩之曰:「自入國朝,以科目躋茲位者凡幾公,屈指得五十餘人。餘日甫六十年,而已得五十餘人,則其不足重也明矣。望公更求其可重者。」時景州魏君璧在側,退而曰:「斯人吾未前見,無怪乎見者皆不樂聞其言也。三代以後,雖君臣志合,如孔明之遇先主,猶不能知無不言,言無不聽,安敢妄意伊、傅、周、召之事業?但既自獻其身,又荷主知,則宜有一二大節,使後世聞而興起。其次則籲謨壯猷,功在社稷;又其次則禦災捍患,實德及民。若碌碌奉其官,恥莫大焉。」

  往歲徐鳳、淮揚水災,萬口同聲,謂能體聖主之心,父母斯民者,首濟齋德公,次吾友〔安撫張公,憂勤惻隱,而感頌未若二君子之殷,以鳳屬之災,未若徐及淮揚之廣且酷也。〕是賢於三者已一有得矣。然曆觀唐宋名賢,必堅持此志,類之盡之,以終其身,然後奕世無疵焉。步山椒者數盤以後,登陟愈艱。齊紈之潔,偶觸脂垢,雖數浣濯,不能去其暈。然則成敗利鈍,賢能不以為憂,而不可不以此為憂也。《先賢祠》一簡,李老先生書一封,程世兄劄一封,望驗收分致,餘則貫一能口雲。臨楮不勝懷念。

  ▼又

  每得手劄,懷抱為之一開。所慮人材日少,大吏以敢作為能,或耽吟詠,薄案牘,使萬事隳壞於冥冥中。若左右輔弼有能入告我後者,尚可矯除,曾為貫一切言之邪?人多易變,總由既得而患失,湯睢州亦不過能不變耳。愚與貫一常欲以睢州望賢,近來人望日重,可見人心之同。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洵有如來劄所雲耳。愚散體之文,從不以示人,惟貫一輯得十八。賢慮其沈沒古人之用心,當命兒孫鈔寫,冬初寄覽。諸經解說共九十余萬言,必得一通人能寫能對,與愚同寓,有疑即問,然後無訛舛,但非終年不能畢事。愚平生心力所竭,惟在別擇先儒經義,若能購善本,照様刪取點次,俾令嗣秀敏者治之,兼傳其學於湖南北之學者,其事大於存老生一家之說,其費適相等,不若舍彼而為此也。

  又黃岡《杜于皇先生遺集》,舊為曹棟亭所得,後不知其所歸。滄洲竟世,諏訪未得其蹤。近金陵一貧家婦,出一二冊求售,索價百金,並古文幾二尺許,雖無關於世教,亦百餘年來一文獻也。若能約貴鄉中有心者四五人,其購之,各鈔一部,亦大快事,以久已湮沈而複見也。前使者至,當即以子參參丁付之。昨巳付程世兄百金,據程雲,往年系百九金,而來劄止四金,俟程回蘇時再報。輿圖已封付程,臨楮不勝馳溯。

  ▼又

  仲秋出訪地師,兼尋舊友知醫者。地師他往,醫亦無效,脛腫如故,頭痛轉加,將若之何?連得二劄,中雲「閱牘多則此心漸昬」,一則乃古賢治心治事身體有得之言。國初圖大將軍海,羽檄旁午,觀書不輟。湯文正之在秦中亦然,與賢所見略同。其他論人論事,皆有深識卓見。近見群賢志事,皆蜚搖無定,將來繼武睢州,惟賢是望耳。發來書籍,收到《儀禮經傳通解》印點甚難其人別簡所條舉,留意辨察。余不宣。

  ▼又

  〔前九劄映垣自都寄到,雲得之陳公裔孫。此劄乃厚子自雷翠庭《讀書偶記》錄者,今合刊之。鈞衡識。〕

  知老生志事者,莫如貫一與賢。天幸兩賢並為聖主所特知,望重自砥勖,為國家擔當世教,為天地保護生民,各竭力所能致,以歸潔其身。並告同學諸君子,平昔不病老生為迂闊者。此劄閱過,即確寄貫一。

  ▼與魏中丞〔定國〕

  及門劉生大櫆者,天資超越,所為古文,頗能去離世俗蹊徑,而命實不猶。弟舉以鴻博,已入彀而或檢去之,兩中副車。今以親老不忍遠離,止得暫圖教職。公見其文,自知其嶤然而異於儕輩。弟複先言之者,以其數奇耳。其所著《小稱集》,謹以呈教。

  ▼與雙學使〔慶〕

  劉生大櫆,不但精于時文,即詩古文詞,眼中罕見其匹。為人開爽,不為非義,為學幕中最難得之人。

  ▼與雷貫一〔鋐〕

  大臣體國,莫急於得賢,必舉能不詭隨,志在忠君利民者三四人以告。聖主見西林,以此告之。方苞白。

  ▼與族子觀承

  得來劄,重承節鉞寵命,惟有恐懼。古賢獲自天佑而身名俱泰者,其根源皆自此一念始。興利除弊,施實德於民,乃所以答主知而開子孫以五世十世之福。餘各一箋,惟審察之。侄言《文集》中尚有宜商論者,無緣相見,幸詳列一單封寄,餘不贅。望老人字。

  ▼又

  序必侄親行書,刻本必歐字原本,皆淮上、江寧拙工所為也。愚于祠堂之左,老屋數間,名曰敦崇堂,有楹聯欲侄書,俗稱侄,非古也。署伯父望溪先生命書,後但書名酌之,餘不贅。望溪老人白。

  ▼又

  連得手劄,久之始作答,衰疲可知。《清涼寺碑記》,未知有暇為書否?又太僕公小宗祠欲侄楷書盥若曾相聞否?適潘道兄過我,乃我授會試卷所得士,為人老成開爽,告假葬親,及其兄返山陰,故附書通問。余不宣。望老九月二十九筆。

  ▼又

  得來劄,甚喜所見與愚不謀而同。下糧道諭,曲盡事理,言中肯綮,皆稱量而出,非幕中人所能代也。略易文移中字面,便似古人教令。以後凡有關治教文字,必自為之,久之便可成集矣。葉君增俸,不獨餘心為之一寬,以安老儒,實盛德事也。清涼寺碑記行楷,一聽擇便。江寧刻工甚拙,若得好手於浙中刻之,一水易達也。望老白。

  ▼又

  扁聯並嘉,即付康在雙鉤鋟版。序內增入「七十子之文」一段,更覺醲至。此語老夫胸中常私以自勖,不意自侄發之。李漢序《退之集》,則以弟之子序伯父集,不用以改跋。余列別簡,不贅。望溪期老人白。

  ▼又

  望溪集偶鈔,如侄所雲,更定再寄一部,並經子七種。周官解辨聖人經世之法,春秋通論聖人斷事之義,乃擔當世道、為國股肱者所宜用心,非經生之業也。時人于喪禮百不一行,非惟不行,亦竟不知。老夫痛之,故為或問一書,甚有關於人紀。聖主大孝,實行三年之喪,顧用方總督漕務時,刻之淮上。三年前,閩中監司並讀經史子集二冊,刻頒各州縣儒學。嗣後關中、河南、粵西中丞、學使、監司各鋟版以示諸生。侄若作一序,述尊公與老夫雖遠兄弟,而居相近,少小相親。及水部公官京師,延劉北固教尊公時文,而老夫適入試京兆,每過寓齋,尊公即從問經史《或問》及《書後》諸篇,手錄而藏之篋笥者過半。侄叨為岳牧,宜慶聖上之孝治,故鋟版以示書院群士及各州縣生童,將以助流政教,而亦以終先人之志事也。此書遍佈於百城,則尊公之好學親賢,亦不沒於後世矣。

  ▼又

  〔自魏中丞以下十劄,皆厚子搜錄者。鈞衡識。〕

  接來劄,惻惻感人。兼旬以後,不得已仍治《儀禮》,營祠堂未竟之工,築以自遣。惟夢覺及清風朗月,尤難為懷。靜思賦命,坎屯竟世,在悲憂窮蹙中。自告歸,獨坐山嵓,身心少覺安泰,故昊天不吊,俾餘生常戚戚耳。侄短劄古推老夫,皆篋藏公餘,隨意以小箋書平生稱心詩句,備各體字,俾裝冊子,時一展視。複梅少司寇書到日,若已回京,望即命奏摺人確遞王生語盥若口之。餘不贅。期大功,望老人白。

  ▼與從弟雪泉

  〔雪泉曾孫某出示此劄,前路殘缺,錄其後半如此,亦略見先生篤親之萬一也。鈞衡識。〕

  楊樹灣田價,又從新債百余金,尚未得成功。以鮑甥在省,樅陽存稻近百石,貴時不賣,近則不可賣矣。助叔父葬事十金,賣此稻時,鮑甥自送上。又命以十金付六弟,為五弟典租四石,意欲明後年積至三十金,未知衰殘之軀,此志得遂否也?二兄又白

  ▼與顧震滄

  〔從《春秋大事表》錄出。〕

  承示《春秋表》諸序,乃知老先生始仕,而點乃天心玉成,使有得于古,有傳於後也。僕戒為時賢作序三十餘年,今必破例為之。老病不能為揖讓之禮,故不見一人。先生若枉存,自當披豁泉石間。

  ▼答尹元孚

  〔恩露藏本〕

  得手教,一切具悉。為母編年譜,古未之有,而太夫人志事與賢士大夫略同,乃婦女中特出之人,不惟今世希聞,即在古亦罕見。則孝子創例以為世法,播流海內,可興可觀,人不能訾也。如苦窶艱時,事皆瑣細,不可條舉,則總計家道息耗,人事吉凶改移,或數年,或十數年而括之日,太夫人於是年幾何矣。此《史記·孔子世家》義法也,略者略之,詳者詳之,唐宋名賢年譜多如此,不必以前事簡略為嫌也。望溪方苞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