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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序


  ◎序二十三首

  ▼禮記析疑序

  自明以來,傳注列於學官者,于禮則陳氏集說,學者弗心饜也。壬辰、癸巳間,餘在獄篋中惟此本,因悉心焉。始視之,若皆可通,及切究其義,則多未審者,因就所疑而辨析焉。蓋禮經之散亡久矣,群儒各記所聞,記者非一時之人,所記非一代之制,必欲會其說於一,其道無由,第於所指之事、所措之言無失焉,斯己矣。然其事多略舉一端,而始末不具,無可稽尋。其言或本不當義,或簡脫而字遺,解者於千百載後,意測而懸衡焉,其焉能以無失乎?

  注疏之學,莫善於三禮,其參伍倫類,彼此互證,用心與力,可謂艱矣。宋、元諸儒因其說而紬繹焉,其於辭義之顯然者,亦既無可疑矣,而隱深者則多未及焉。用此知古書之藴,非一士之智、一代之學所能盡也。然惟前之人既辟其徑塗,而言有端緒,然後繼事者得由其間而入焉。乃或以己所得瑕疵前人,而忘其用力之艱,過矣。餘之為是學也,義得于記之本文者十五六,因辨陳說而審詳焉者十三四,是固陳氏之有以發餘也。

  既出獄,校以衛正叔《集解》,去其同於舊說者,而他書則未暇遍檢。蓋治經者求其義之明而已,豈必說之自己出哉!後之學者,有欲匯眾說而整齊之,則次以時代而錄其先出者可矣。

  ▼周官析疑序

  周官一書,豈獨運量萬物,本末兼貫,非聖人不能作哉?即按其文辭,舍易、春秋、文、武、周、召以前之詩《書》,無與之並者矣。蓋道不足者,其言必有枝葉,而是書指事命物,未嘗有一辭之溢焉。常以一字二字盡事物之理,而達其所難,顯非學士文人所能措注也。

  凡義理必載於文字,惟《春秋》《周官》則文字所不載,而義理寓焉。蓋二書乃聖人一心所營度,故其條理精密如此也。嘗考諸職所列,有彼此互見而偏載其一端者,有一事而每職必詳者,有略舉而不更及者,有舉其大以該細者,有即其細以見大者,有事同辭同而倒其文者。始視之若樊然淆亂,而空曲交會之中,義理寓焉。聖人豈有意為如此之文哉?是猶化工生物,其巧曲至而不知其所以然,皆元氣之所旁暢也。觀其言之無微不盡,而曲得所謂如此,況夫運量萬物而一以貫之者乎!

  余初為是學,所見皆可疑者。及其久也,義理之得,恒出於所疑。因錄示生徒,使知世之以《周官》為偽者,豈獨于道無聞哉?即言亦未之能辨焉耳。

  ▼周官集注序

  朱子既稱「《周官》遍佈周密」,乃周公運用天理熟爛之書,又謂「頗有不見其端緒者,學者疑焉」,是殆非一時之言也。蓋公之兼三王以施四事者,具在是書。其於人事之始終,百物之聚散,思之至精而不疑於所行,然後以禮、樂、兵、刑、食貨之政散佈六官,而聯為一體。其筆之於書也,或一事而諸職各載其一節,以互相備,或舉下以該上,或因彼以見此。其設官分職之精意,半寓於空曲交會之中,而為文字所不載。迫而求之,誠有茫然不見其端緒者。及久而相說以解,然後知其首尾皆備,而脈絡自相灌輸,故歎其遍佈而周密也。

  餘嘗析其疑義以示生徒,猶苦舊說難自別擇,乃並纂錄,合為一編。大恉在發其端緒,使學者易求,故凡名物之纖悉,推說之衍蔓者,槪無取焉。蓋是經之作,非若後世雜記制度之書也。其經緯萬端,以盡人物之性,乃周公夜以繼日窮思而後得之者。學者必探其根原,知制可更而道不可異。有或異此,必蔽虧于天理,而人事將有所窮,然後能神而明之,隨在可濟於實用。其然,則是編所為發其端緒者,特治經者所假道,而又豈病其過略也哉!

  ▼春秋通論序

  記曰:「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凡先儒之說,就其一節,非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而比以異事而同形者,則不可通者十八九矣。惟程子心知其意,故曰:「《春秋》不可每事必求異義,但一字異,則義必異焉。」然經之異文,有裁自聖心而特立者,如魯夫人入各異書之類是也;有沿舊史而不能革者,稱人、稱爵、稱字、稱名、或氏、或不氏之類是也。其間毫茫之辨,乍言之若無可稽尋,及通前後而考其義類,則表裡具見,固無可疑者。

  抑嘗考詩、書之文,作者非一,而篇自為首尾,雖有不通,無害乎其可通者。若春秋則孔子所自作,而義貫于全經,譬諸人身,引其毛髮,則心必覺焉。苟其說有一節之未安,則知全經之義俱未貫也。又凡諸經之義,可依文以求,而春秋之義,則隱寓於文之所不載,或筆或削,或詳或略,或同或異,參互相抵,而義出於其間。所以考世變之流極,測聖心之裁制,具在於此。非通全經而論之,末由得其間也。余竊不自忖,謹師戴記與程子之意,別其類為三十有六,而通論其大體凡九十章,又通例七章,使學者知所從入,至盡其義類,與聖心同揆,而無一節之不安,則願後之君子繼事焉耳。

  ▼春秋直解序

  自程、朱二子不敢以《春秋》自任,而是經為絕學矣。夫他書猶孔子所刪述,而是經則手定也。今以常人自為一書,其恉意端緒必有可尋,況聖人之不得已而有言者乎?

  蓋屈折經義以附傳事者,諸儒之蔽也;執舊史之文為《春秋》之法者,傳者之蔽也。聖人作經,豈豫知後之必有傳哉?使去傳而經之義遂不可求,則作經之志荒矣。舊史所載,事之煩細及立文不當者,孔子削而正之可也。其月日、爵次、名氏,或略或詳,或同或異,策書既定,雖欲更之,其道無由,而乃用此為褒貶乎?於是脫去傳者諸儒之說,必義具于經,文始用焉,而可通者十四五矣。然後以義理為權衡,辨其孰為舊史之文,孰為孔子所筆削,而可通者十六七矣。

  餘之始為是學也,求之傳注而樊然殽亂,按之經文而參互相抵,蓋心殫力屈,幾廢者屢焉。及其久也,然後知經文參互及眾說殽亂而不安者,筆削之精義每出於其間。所得積多,因取傳《注》之當者,並已所見合為一書,以俟後之君子。其功與罪,則非蒙者所能自定也。

  ▼刪定荀子管子序

  自周以前,上明其道,而下守之以為學舍,故府之禮籍,史臣之記載,太師所陳之風謠,無家自為書者。周衰道散,然後諸子各以其學鳴。惟荀氏之《書》,略述先王之禮教,管氏之書,掇拾近古之政法,雖不遍不該,以視諸子之背而馳者,則有間矣。而其義之駁,辭之蔓,學者病焉。切而究之,荀氏之疵累,乃其書所自具,而管氏則眾法家所附綴而成,且雜以道家之說,齊東野人之語,此則就其辭氣可識別者也。

  餘少時嘗妄為刪定,茲複審詳,凡辭之繁而塞、詭而俚者悉去之,而義之大駁者則存而不削,蓋使學者知二子之智,乃以此自瑕,而為知道者所深擯,亦所以正其趨向也。管氏之書,其本真蓋無幾,以其學既離道而趨於術,則凡近似而有所開闡者,皆得以類相從,而無暇深辨焉耳。

  ▼重訂禮記纂言序

  元儒臨川吳氏三禮之學,惟戴記纂言為當,高安朱公可亭重訂焉。辨析開闡,自為之說者,其多與吳氏等,而精密則過之。其書行世久矣,而必欲餘為之序,蓋公抱疾數年,惟經學為孜孜,時與余商論,而見謂微有知也。

  餘嘗怪詩、書所傳,出於唐虞三代之卿相者十八九,而漢唐以後,以經學相承者皆憔悴專家之儒,卿相則無一有焉。其能者不過於詩賦辭章得其崖略而已。蓋古之人必德之盛、學之優,然後任此位。後世或以勳勞,或以地勢,又其次則科舉之士,累日積久以致之,則其心不能專,而日有不暇給,固其宜也。惟本朝安溪李文貞公周易通論、尚書洪范傳,所見有進於前儒者,而近複見公此書及儀禮節略,蓋二公于諸經皆沉潛反復,務究其所以雲之意,而二書尤平生精力所專注,宜其可以逾遠而存也。

  李公早歲登甲科,五十以後,始開府于畿南。其在中朝,皆文學侍從之官,其於講學治經,固宜寬然有餘。而公自翰林出為縣令,遍歷煩劇,以晉大府,使眾人當之,宜無晷刻之暇,而能深探乎禮意若此。蓋公自承親事君,以及治家交友,皆應乎禮經。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故所得不可以恒情測也。抑吾因此有感焉。自聖祖仁皇帝篤好周易、尚書,竟世講誦不輟。聖上繼序郊廟,禮器冠服差等,多依古禮經,制詔所頒,常引周官之法度,而二公各應期而以經學鳴。《記》有之:「天降時雨,山川出雲。」是以生甫及申,推本以為文武之德。

  故餘因序是書而併發斯義,俾後公而生者,益愾乎有志于諸《經》未發之覆也。

  ▼孫征君年譜序

  容城孫征君既歿三十有七年,其曾孫用楨以舊所編《年譜》屬餘刪定,既卒事,而為之序曰:

  自古豪傑才人,以至義俠忠烈之士,不得其死者眾矣,而傳經守道之儒無是也。極其患,至於擯斥流放、胥靡而止耳。其或會天道人事之窮,而至於授命,則必時義宜然,而與俠烈者異焉。世皆謂儒者察於安危,謹於去就,故藏身也固近矣,而未盡也。蓋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三才萬物之理,全而賦之,乃昏焉不知其所以生,而自殽於物者,天下皆是也。《記》曰:「人者,天地之心,惟聖賢足以當之。」降此則謹守而不失,惟儒者殆庶幾耳。彼自有生以至於死,屋漏之中,終食之頃,懍懍然惟恐失其所受之理,而無以為人。其操心之危,用力之艱,較之奮死於卒然者,有十百矣。此天地所寄以為心,而藉之紀綱乎人道者也,豈忍自戕賊哉!孔子于道常「歉然若不足,而死生之際,則援天以自信,蓋示學者以行身之方,而使知其極也。」

  先生生明季,知天下將亡而不可強以仕,此固其所以為「明且哲」也。然楊、左諸賢之難,若火燎原,而出身以當其鋒。及涉亂離,屢聚義勇以保鄉里。既老,屏跡耕桑,猶以宵人幾構禍殃。跡其生平,阽于危死者數矣。在先生自計,固將坦然授命而不疑,而卒之身名泰然,蓋若有陰相者。今譜厥始終,其行事或近于俠烈,而治身與心,則粹乎一準於先儒。學者考其立身之本末,而因以究觀天人之際,可以知命而不惑矣。

  ▼學案序

  昔先王以道明民,範其耳目百體,以養所受之中,故精之可至於命,而粗亦不失為寡過。又使人漸而致之,積久而通焉,故入德也易,而造道深。程、朱之學所祖述者蓋此也。自陽明王氏出,天下聰明秀傑之士,無慮皆棄程、朱之說而從之。蓋苦其內之嚴且密,而樂王氏之疏也;苦其外之拘且詳,而樂王氏之簡也。凡世所稱奇節偉行非常之功,皆可勉強奮發,一旦而成之。若夫自事其心,自有生之日以至於死,無一息不依乎天理,而無或少便其私,非聖者不能也。而程、朱必以是為宗,由是耳目百體一式於儀則,而無須臾之縱焉,豈好為苟難哉?不如此,終不足以踐吾之形而複其性也。自功利辭章之習成,學者之身心蕩然而無所守也久矣,而驟欲從事於此,則其心轉若臲卼而不安,其耳目百體轉若崎嶇而無措。而或招之曰:由吾之說,塗之人可一旦而有悟焉,任其所為而與道大適,惡用是戔戔者哉?則其決而趨之也,不待頃矣。然由其道醇者,可以蹈道之大體,而不能盡其精微,而駁者遂至於猖狂而無忌憚。此朱子《與象山辨難》時,即深用為憂,而豫料其末流之至於斯極也。

  金沙王無量輯學案,以白鹿洞規為宗,而溯源於洙泗,下逮饒仲元、真西山所定之條目,以及高、顧、東林之《會約》。蓋無量生明之季世,王氏之飆流方盛,故發憤而為此也。此所謂「信道篤而自待厚」者與!惜乎其學不顯于時,無或能從之而果有立也。今其孫澍將表而出之,學者果由是而之焉,則知吾之心必依於理而後實,耳目百體必式於儀則而後安,而馴而致之,亦非強人以所難。既志于學,胡複樂其疏且簡,以為自欺之術哉?

  ▼畿輔名宦志序

  名不可以虛作。況守官治民,其尊顯者,大節必有征於朝野;其卑散者,遺愛必有被于閭閻,宜乎公論彰明,而不可以為偽矣。然取諸舊史者,得其實為易;而取諸郡州縣誌者,得其實為難。蓋非名實顯見,末由登於國史,而史作於異代,其心平,故其事信。若郡州縣誌,則並世有司之所為耳,其識之明,未必能辨是非之正,而恩怨勢利請托又雜出於其間,則虛構疑似之跡,增飾無征之言,以欺人於冥昧者不少矣。

  高邑趙忠毅公,有明一代可計數之君子也。同時宦於畿輔,風節治行,見於公文而確乎有據者,凡二十餘人,而《郡縣舊志》無一及焉。觀其所不載,則載者可盡信乎?欲削其所疑,則非「小善必錄」之義,且無以辨其非真;欲別求其可信,則不與公同時及同時而未見於公文者,又絕無可考。以是推之,欲賢者之不遺,而無實者不得冒濫,豈易言哉!

  雖然,愚而不可欺者,民也。宦必有跡,每見一州一邑三數百年中,吏之仁暴污潔,智愚士大夫皆能口道焉。又其近者,山農野老能指名焉。中人之冒濫,或久而莫辨,若顯悖于所聞,眾必譁然而摘其實。此傳所稱「有所有名而不如其無」者也。故餘志《名宦》,自元以前,一以舊史為斷;自明以後,姑仍郡州縣誌,而見於忠毅之集者,轉不以著於是編。蓋一人之文,一郡一時之事,特千百之十一耳,載之則所漏實多。故具列其所以然,俾他日有司之為志者,知怵然為戒,詳酌於民言而達于史官,又以見忠直循良之實,必博求之。君子之言信而有征者,毋專據有司之方志;而仕宦者之子孫,慎毋虛美其先人,而轉以自播揚也。

  ▼教忠祠祭田條目序

  憶康熙辛卯,余以《南山集序》牽連赴詔獄,部檄至,日方中,知江甯縣事蘇君偕余入白老母,稱相國安溪李公特薦,有旨召入南書房,即日登程。吾母噭然而哭,是夕下江寧縣獄,二三同學急求護心柔骨之藥以行,安知尚有生還之日,支體無傷,子孫親戚盡在左右哉!此乃三聖如天之德,世世子孫毀家忘身而未足以報者也。獄辭上,蒙恩免死,系籍漢軍。己亥夏,以疾困自危,作書示宗子道希,命次第歸贖高莊出賣之田,以其半供祭掃。自忖不得複見先人之墳墓,安知衰殘之軀,延至八十,親見宗祠祭田之粗具哉!

  《滇游紀聞》:「案吏議,方宗人無疏戚,皆罪在大辟,安知聖祖矜憫,並免放流,世宗肆赦,各還鄉里。祠成之日,會祀于金陵者五十有七人哉!此又吾祖宗陰相哀籲於皇穹,而得自天之佑也。余乃使子孫私蓮池及吾所自置之田,而棄先人之遺命,忘祖宗之享祀,敢乎哉!」

  吾兄弟三人,少忍饑寒,勤學問,皆喀血。弟早夭,吾與兄時抱疾而遠遊,每戒行,吾母隱湣,背人掩涕,必涉月連時。良辰令節,對女婦每當食而哽噎。兄歸自燕齊,疾遂不振。乙亥,余在涿鹿,幾死者屢焉。計所以贖蓮池,置桐廬、高淳之田,皆吾與兄心力之所癉,吾母涕淚之所寓也。子孫而以纖毫自私,忍乎哉!凡茲條目,尚其世守之。

  ▼教忠祠規序

  宗法祭禮之廢久矣,唐、宋諸賢所討論,當其身不能盡行,而欲世為天下法,得乎?禮雖先王,未嘗有可以義起者,以協諸人心,而眾以為安也。古者建國,始得立五廟,北宋以前,猶有四廟、三廟、二廟之制。自程子謂人本乎祖,服制以高曾相屬,則時祀宜及高曾,冬至宜祀始祖、遠祖。自是以後,學士大夫及庶民皆遵用,而功令亦不復為之。程以人情所安,不可強抑耳。而朱子于始祖、遠祖則不敢祭,非獨疑於僭也。蓋內反於身,覺哀敬思慕之誠達于高曾,已覺分之難滿,又進而推之遠祖、始祖,恐薄於德,而於禮為虛。孔子曰:「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之禮,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毋輕議禮,此物此志也。」蓋程子以己之心量人,覺高、曾始祖之祭闕一而情不能安。朱子則以禮之實自繩,覺始祖、遠祖之祭備舉,而誠不能貫。義名有當,並行而不相悖也。

  苞性頑薄,少壯遠遊,祭多不與難。後涉公事,朝夕促促,有祭而無齋。撫躬自思,惟父母兄弟忌日,必為愴然耳。春秋秩祀,布幾筵奉薦而進,雖吾父吾母,亦未嘗如見乎位,如聞乎容聲,況王父母以上未逮事者乎?用此將祭之先,既祭之後,以「臨屍不怍」及「愛其所親」之義內訟,乃知無怍于祖,無怍于高、曾之難,為之怵然,而因此見朱子之心焉。又思若竟廢高、曾之祭,則愧怍亦無由而生,是又程子「使中人以上各致其情,自勉於禮」之意也。

  茲酌定祭禮,兼立祠規,皆以愚心所安,依古《禮經》而准以眾人所能行。吾子孫能恪守之,則于古者立宗收族之義,猶有什一之存焉,其或愈於蕩然不為之制也與?

  ▼吳宥函文稿序

  自余客金陵,朋齒中以文學著稱於庠序者,多不利於科舉,而吳君宥函為最。歲甲申,總其課試古今文為二集,而屬餘序之。

  餘觀自明以來,取土之功令,施於學校之試者猶寬,而直省、禮部之試特嚴。惟其少寬也,故士之聲實雖未得備知,而曆試之冊籍可稽也,其鄉之士大夫可訪也。惟其特嚴也,故不肖者由苟道以營其私,而所號為賢者,亦自任一時之見,而無由考其信。故學校之試,以中智司之,而不當者十之一;直省、禮部之試,以明者主之,而當者十之五。朱子有言:「恃法以禁私者,非良法也。可以為私而不私,然後民受其利。」餘嘗謂鄉舉裡選之制複,則眾議不得不出於公,而或恐士皆飾情以亂俗。嗚呼!是不達于先王所以牖民之道也。凡物矯之久則性可移,而況人性所固有之善乎?東漢之興,士大夫之厲廉隅而尚奇節者,其初豈不出於矯也哉!

  然其究至於毀家亡身而不貳,則亦非人情所能偽矣。揉木以為輪,雖藃暴而不復挺者,矯之久以成性也。懸法以驅民於死,其勢甚逆,然秦人行之數世,則其民之冐白刃而捐要領也若性然。況乎教化之行,其顯者漸民于耳目心志之間,而其微者足以贊化育而密移於性命之際,董子所謂「陶冶而成之」者是也。而反疑其長偽以亂俗,過矣。夫教化既行,其取之也,求以可據之實行,而論之以少長相習之人,猶未必其皆得焉,乃用《章句》無補之學,試於猝然而決以一人無憑之見,欲其無失也,能乎哉?

  宥函學老而行醇,上之所求於士者,宜此等也,而數擯於有司,故余序其文,而有感於教人與取之之得失如此。至其文,則皆出於課試,流傳四方,而眾載其言久矣,蓋不以余文為輕重也。

  ▼儲禮執文稿序

  昔余從先兄百川學為時文,訓之曰:「儒者之學,其施於世者求以濟用,而文非所尚也。時文尤術之淺者,而既己為之,則其道亦不可茍焉。今之人亦知理之有所宗矣,乃雜述先儒之陳言而無所闡也;亦知辭之尚于古矣,乃規摹古人之形貌而非其真也。理正而皆心得,辭古而必己出。兼是二者,昔人所難,而今之所當置力也。」

  先兄素不為時文,以課餘,時時為之。期年而見者盡駭,以試於有司,無不擯也。餘曰:「時文之學,非可以濟用也,何必求其至,而使一世之人不好哉?」先兄曰:「非世之人不能好也,其端倪初見,而習於故者未之察也。且一世之中,而既有一二人為之,則後必有應者,而其道不終晦。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昔朱子之學,嘗不用於宋矣。及明之興,而用者十四五。當天地閉塞,萬物洶洶之日,以一老師率其徒以講明此理于深山窮穀之中,不可謂非無用者矣。乃功見於異代,而民物賴以開濟者且數百年。故君子之學,苟既成而不用於其身,則其用必更有遠且大者。此與時文之顯晦大小不類,而理則一也。」

  自先兄不幸早世,其所講明於事物之理而求以濟用者,既未嘗筆之於書,獨其時文為二三同好所推,遂浸尋流播於世,至於今,而海內之學者,幾于家有其書矣。夫時文者,科舉之士所用以牟榮利也。而世之登高科、致膴仕者,出其所業,眾或棄擲而不陳。而先兄以諸生之文,一旦橫被於六合,沒世而宗者不衰,好奇嗜古之士,至甘戾于時以由其道。夫以學中之淺術,而能使人有所興起如此,況其可以濟用者而適與時會乎?然用此亦可知儒者之學雖小,而不可以苟也。

  先兄之文,雖為世所宗,而得其意者實寡。今儲君禮執,殆所謂「應之」者與?窺其所以為文之意,而按其理與辭,何與先兄之所言者相似也?自先兄之亡,余困於貧病,非獨其學之大者不能承,而時文之說亦鹵莽而未盡其藴焉。觀禮執所見之能同,未嘗不驚喜而繼之以悲也。

  ▼熊偕呂遺文序

  余客游四方,與當世士大夫徃還日久,始知歐陽公所雲「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者,於世毫無損益,而不足為有無,洵足悲也。故中歲以後,常陰求行身不苟而有濟於實用者。

  雍正元年,川陝總督年羮堯入覲,所至院司提鎮皆過禮以崇敬,一時爭傳山西壽陽令供具。一守驛站,故常傳呼紛至,則獨身前徃。羮堯亦異之,問其姓名,則江西安義熊應璜偕呂也。是年始以進士出試用,到官,即象八卦,區境內為九宮,各計廣輪,擇走集支湊之地,設社倉一,義學一,中央倍之。凶荒賦粟不遠其居,少長相師,以親以睦。區中聯伍,相保相糾,盜賊奇衺之民,居無所容,竄無所匿,期月政行,鄉郊無犬吠之警。嗚呼!此《周官》比閭族黨州鄉之法,朱子所謂「合學校、教養、德行道藝、選舉、爵祿、宿衛、征伐、師旅、田獵而共為一事」者。此法行,則人人安其居,宿其業,守其分,承其事,而天下平矣。乃君踰年而卒於官。

  余難後先祖及亡兄弟再卜葬,再以陰流入壙起厝。乾隆七年告歸,餘生熙至自江西,為餘求兆域。八年秋,又因吾友魏方伯慎齋而得熊秀才又昌,叩之,則壽陽君之子也。因是具悉君之生平。其進退取與,必以古義自繩。久困公車,房師某畀數百金,使由捷徑,君固辭不受。及當官,則為前令任宿負以毀其家。其家居,倡複廬溪堰潤三十餘裡,垂五十年不困於旱潦。噫!行身不苟,而才濟於實用,君其庶幾乎!惜乎吾與生同時,而不得一見其人,罄其胸中所藴蓄也。

  又昌倜儻有父風,為余涉三江、彭蠡之險,往反四千余裡,連歲再至,而後有成事。將歸,出君制義請序。發而視之,其源出於其鄉先生陳、章諸公,而小變其格調。蓋君久於場屋,不得不參用歐公所謂「順時」者。而性質之耿介,智識之閎深,時躍露於辭氣之外,則其積於中者不可掩也。然以君之篤志,經史古文皆未克成書,而所存惟制藝。以君高望遠志于《周官》之治教,而不獲成政於一邑之間,序其文,未嘗不掩卷而三歎也。

  ▼余東木時文序

  乾隆八年冬十月,餘生熙以余先兆未蔔,複至自宜黃,出其尊人東木先生時文請序。餘正告之曰:「子之尊人與餘共事書館,無間晨夕,後雖各有典司,而旬月中未有不再三見者。其所志、所學、所為詩古文,無不與余商論,而未嘗及于時文。今鋟版行世有年,而有是請,殆子之意,非尊人之命也。余自序宜興儲禮執之文,為其本師所點竄,以序為戒者已數十年,雖相知如慕廬韓公、蓮山廖公,不能強,而今為此,則義有虧。且餘雖立戒,而恃遊好,自為序而標餘名,及不知誰何之人詒托以誑書賈者,數數然矣,而未嘗一為別白,以吾之戒素明也。而今為此,毋乃使人疑夫詒托者之皆真乎?」

  熙作而言曰:「吾父獲交久長,而不敢請,以先生之戒明也。而私嘗命熙曰:『汝能使先生序吾文,則孝莫大焉。吾非欲以時文爭名于時也。先生老矣,吾所祈向與所以交于先生,不可使沒於後世耳。願先生即取茲所以命熙者而筆之書,則不惟可明戒於前,且可以辨偽於後矣』。」熙之請也有辭,而持之有故,乃發其父之文而觀之。蓋久困於舉場,故擇義遣辭,不敢過為艱深怪特,而中所藴涵,則非順時取譽者所能貌似。此好古積學之自然而流露者也。西江士友並稱安義熊偕呂之文,其子及衍亦以序請,而未以其文來會。餘感熙言,曆為戒之顛末,使報其尊人,故並及之。

  ▼左華露遺文序

  丙午秋,吾族叔父諾夫至京師,相問勞畢,即出一編曰:「此吾妹夫左君華露遺文也。」華露為忠毅公之弟,侍禦曾孫,年十二,能倍誦五經,遊庠序有聞。未三十,而天吾妹不食經旬。既而以姑老,義不得死,隱憫至今十餘年,累然麻衣。近始為定嗣,且刻其遺文,謂能使其夫之名字不沒於後者,惟子之一言。子惡能已於言哉?往者邑子何景桓垂死,以文屬所親,必得餘序,死乃暝。餘既哀而序之,又以歎夫為科舉之學者,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時文之知,至於既死而不能忘,蓋習尚之漸人若此。今華露之文,非自欲刻之,則無病也。而吾族姑念無可以致厚於其夫者,而圖名字之不沒於後,則與尋常女婦之所見異矣。

  華露之文,實清新可喜。惜乎天奪其年,而不克終其業也。諾夫夙精于文律,故餘為敘其大略,而論定之詳,則轉以相屬雲。

  ▼楊黃在時文序

  自明以《四書》文設科,用此發名者凡數十家。其文之平奇、淺深、厚薄、強弱,多與其人性行規模相類。或以浮華炫耀一時而行,則污邪者亦就其文可辨,而久之亦必銷委焉。蓋言本心之聲,而以代聖人賢人之言,必其心志有與之流通者,而後能卓然有立也。

  丙午、丁未間,聞喜楊黃在守選京師,與餘交,間出其時文,能曲暢所欲言,以顯事物之理,又能抽繹先儒之書,而發其端緒之末竟者。餘親為點定,凡數十篇。觀其文,意其人必能自樹立,常欲開之,使得展布。其後高安朱可亭入為御史大夫,叩以江西良吏,則以君為首。時君令建昌,尋以部推知廣西賓州,未赴任,丁外艱。及服闋,補廣東德慶州,則高安既沒,餘亦罷官。君以忼直忤監司,巧法相中。其在江西事,二守二監司皆苦相擠,而大府持之,以君為高安所重耳。君既削職,士民醵金為道齎,三日而具,送者布路二百里不絕。

  乾隆十二年冬,博野尹元孚督學江蘇,欲得正直有學行者相助,正文體,磨礲群士,餘謂「非君不可。」元孚通書使者再返,以次年五月望後五日至昆山,而元孚以七月望日卒於松江使院。君適遘瘧寒疾,就余于金陵,將與余縱覽江介川岩洞壑,而疾久未瘳。其子雲松重刻其時文,餘覆閱之,益信文之於人,譬諸草木,枝葉必類本也。君治法不愧古循吏,士民誠服,獨所至必見惡于長官。元孚思用其文學以廣教,思涉月而有變,欲少從容山水間而疾困之,不可謂非所遇之窮也。然余戒為時人作序四十餘年,至君之文,則不請而有言。覽是編者,可慨然想見其為人矣。

  ▼青要集序

  青要山在新安東北隅,澗樵呂公讀書其中,因以名《詩集》。公之子耀曾,余同年友也,而公尤善餘,屬序其詩有年所矣。餘夙有戒,屢固辭焉。公將歸,謂餘曰:「子之戒,苦眾人之擾擾耳。吾兩人皆衰老,姑序以慰吾心,而出之於身後,若何?」公至家三日而歿,其孫肅高來告喪,在途有遺命,諄諄及此。耀曾以書速至再三,餘卒卒無餘閒。又念志公之墓己及公詩,無為複序也。

  雍正八年十有一月朔後三日,夜過中,夢公持青要集刻本手翻,餘夙所心愜,使更視之。坐移時,作而曰:「茲為永訣矣。」俄而若將遠行,公使人來贐。覺而公之音容淒然在吾目也。嗚呼!豈公既歿而猶拳拳於此乎?抑餘負諾責,心有歉焉,乃周官之所謂思夢乎?公之靈果在天壤,所不可知,然用此知力所不給,不宜漫應以病吾心。而古賢之無宿諾,惟其始之嚴且確也。

  公詩格調不襲宋以後,吟詠性情,即境指事,惻惻感人,實得古者《詩》教之本義。乃備敘始末,俾耀曾以告公墓而毋刊佈焉,是乃公與余之成言也。

  ▼廌青山人詩序

  苞童時侍先君子,與錢飲光、杜于皇諸先生以詩相唱和,慕其鏗鏘,欲竊效焉。先君子戒曰:「毋以為也。是雖小道,然其本於性質,別於遭遇,而達以學誦者,非盡志以終世,不能企其成。及其成也,則高下、淺深、純駁,各肖其人,而不可以相易,豈惟陶、謝、李、杜嶢然于古昔者哉?即吾所及見宗老塗山及錢、杜諸公,千里之外,或口誦其詩,而可知作者必某也。外此,則此人之詩可以為彼,以遍于人人,雖合堂同席,分韻聯句,掩其姓字,即不辨其誰何,漫為不知何人之詩,而耗少壯有用之心力,非躬自薄乎?」苞用是遂絕意於詩,而自餬口四方,曆吳、越、齊、魯以至都下,海內以詩自鳴者多聚焉。就其能者,或偏得古人之氣韻,苦橅其格調,視眾人亦若有異焉。然雜置其倫輩中,亦莫辨為誰何。其門戶可別者僅兩、三人。至晩歲乃得廌青。廌青,山人也。余往來京師四十餘年,未有道其詩與名字者。蓋余方混混塵俗中,所見多衣冠馳騖之士,而廌青匿跡於窮山,其聲光自莫由而達也。

  乾隆二年杪冬,余自武英殿出居西華門隅,子侄輩多稱東村石君之詩。東村以詩投果蕭灑無世俗人語,遂因東村以得廌青。其後廌青以詩來,不待終篇而知非他人作也。又二年,或鋟其詩於版,乞言于餘。東村之門人聞之,亦刻其《山居詩》二十首。東村一旦悉焚平生所作,誓不更為,而謀去家以從廌青於山中。噫!廌青非山人也,其家世勳舊,方聖祖仁皇帝西征澤旺,嘗自請赴絕塞開墾,以給屯軍。在軍中踰年,莫有知者,遂歸絕人事,閉關於盤山。蓋天實限以詩人之遭遇,而使之盡志於斯術也。

  東村齒未艾,其子仕進方得路,而欲從廌青於山中,且焚詩而不為,與先君子所以戒苞者似有合焉,其志可量也哉!

  ▼王巽功詩說序

  易、春秋而外,經之難治者莫如詩、禮,各有所指之事書之。事可知也,人可知也,世可知也。詩則事之有征及辭意顯而可辨者無幾,而得其人與世者尤稀。學者惟就其辭以意逆之,故其說終古而不可一。必欲得其事,必欲得其人,必欲得其世,而附會以成之者,小序也。自朱子以理為衡,辨而斥之,然後詩之大體有可稽尋。然以惡序說之深,或並其猶可以通者而斥之,或於詩之辭意可以兩行者而一斷之。故自是以後,學者雖知序說之非,而于朱子之說亦尚有不能愜者。《語》曰:「三代之際,非一士之知也。」蓋聖人之經之難治也,亦若此已矣。

  涇陽王巽功以詩說國風示餘,其所疑於序說之可存,與朱子之說之未盡者,同餘者十六七焉;其自為說,同餘者十二三焉。餘嘗謂「經者天地之心,說之而當,必合于人心之不言而同然者」,用此嘉巽功之篤學,而又自喜用心之不謬也。然吾聞君子之為學也,至於辨之明,思之審,以致於理之一,然後合于人心之不言而同然者。若夫朋友講習之初,必彼此互異,抵隙攻瑕,相薄相持,而後真是出焉。故朱子於志合道同之友,如南軒、伯恭,往復論辨,齟齬者十七八,若好人之同乎己,則介甫之所以自蔽也。餘之說既多與巽功同,恐不足以益巽功,巽功其更求異己者而與之講議可也。巽功將更定其書之體例,而索序于餘,乃為述古人共學之義,俾知其難,毋好同而惡異,以致於理之一,而餘亦得因之以自鏡焉。

  ▼岩鎮曹氏女婦貞烈傳序

  歙縣曹晉袁,傳其高曾以下遠近宗婦貞烈者四十有五人。曹氏之女,許嫁而守貞,終世為嫠,遭變而死義者,十有三人。餘觀婦人以節完者,《六經》所著,衛共姜、紀叔姬兩人而已。蓋自周以前,婦人不以改適為非,男子亦不以再嫁者為恥。齊桓怒少姬,未絕之也,而蔡人嫁之。卻犨求婚,魯人為奪施氏婦。公侯卿族如此,則他可知矣。李斯頌秦始,有「有子而嫁,倍死不貞,妻為逃嫁,子不得母」之文,蓋前此非教禁之所及也。

  嘗考《正史》及《天下郡縣誌》,婦人守節死義者,秦、周前可指計,自漢及唐亦寥寥焉,北宋以降,則悉數之不可更僕矣。蓋夫婦之義,至程子然後大明。前此以範文正公之賢,猶推國恩于朱氏,而程子則以娶其子婦者為其孫之仇。其論娶失節之婦也,以為己亦失節,而「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之言,則村農市兒皆耳熟焉。自是以後,為男子者,率以婦人之失節為羞,而憎且賤之,此婦人之所以自矜奮與!嗚呼!自秦皇帝設禁令,歷代守之,而所化尚希。程子一言,乃震動乎宇宙,而有關於百世以下之人紀若此。此孔、孟、程、朱立言之功,所以與天地參,而直承乎堯、舜、湯、文之統與!

  黔越有猺民焉,女子許嫁,則去其家而適野,有身然後歸,匪是則父母不收,夫家不迎也。豈其性殊與?亦習所蔽耳。使嚴申國禁,而開以聖賢之教,安知其不可終革乎?吾因晉袁所述,有感於古今禮俗之變,其發有端,其成有漸,而備論之如此。又以見晉袁之為此,亦將有輔於世教,而非徒為曹氏之光榮也。

  ▼李穆堂文集序

  余與穆堂始相見,即相與議所處。康熙庚寅杪冬,穆堂以庶吉士覲省歸裡,道長幹,停船過餘。余時以老母衰病,不敢遠行,而守士吏及族姻皆謂誤殿試期,至再三懼物議,穆堂獨正議以排之。余因謂穆堂:子必大為世用,不及今肆力於學,則無其時矣。

  逾年而餘以南山集牽連,兼罹宗禍,荷先帝赦除,召入內廷編校,而穆堂宦益達,各以職事拘綴,惟一見於故相國安溪李公所。及先帝登遐,穆堂自北河入臨,朝夕聚喪次,始知其學益老,識益堅,氣益厲,而可任公卿之位。無何,果起家為吏部侍郞,巡漕運,開府粵西,總督直隸,不通問者複四三年。其後穆堂亦掛吏議,荷聖上赦除,典司別館編校。暇日過從,出其已刻散體文示餘,則已數十萬言矣。又踰年,總其前後所作,別為三集,各五十卷,而屬序其正集。其考辨之文,貫穿經史,而能決前人之所疑;章奏之文,則鑿然有當於實用。記、序、書、傳、狀、志、表、誄,因事設辭,必有概于義理,使覽者有所感興而考鏡焉。其平生所志及已見於設施者,即是編以求之,抑可以得其崖略矣。

  穆堂自始進即得顯仕,出入中外近二十年,任重而事殷,其於誦數講習,宜未暇遑,而竟能以文章振發於世,豈非其材有兼人者與?余終世未嘗一日離文墨,而智淺力分,其于諸經雖粗見其樊,未有若古人之言而無棄者,而文章之境,亦心知而力弗能踐焉。觀穆堂所編,未嘗不躊躇滿志,而又以自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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