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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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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說十四首 ▼周公論 劉子古塘問于餘曰:「周公不以東征屬二公,而親加刃于管叔,何也?」餘曰:「是乃所以為周公也。明知管叔之當誅,而假手於二公,是飾於外以避其名也。觀後世亂臣賊子,必假手於他人,或賣而誅之,以塞眾口,則周公之純乎天理可見矣。蓋天理不可以為偽,且以昭萬世之人紀,使知大義滅親,雖弟可加刃于其兄,又以明居位而不能討亂,則與之同罪。孔子作春秋,于隱之大夫而臣于桓,桓之大夫而死于莊、閔之世者,皆不書其卒,以示皆有可誅之罪也。然觀鴟鴞之詩,早已歎育子之閔斯則終公之身長隱痛乎文考、文母之恩勤,而惄然無以自解。蓋討賊之義與哀兄之仁,固並行而不相悖也。」 古塘複問曰:「以周公之聖,暴師三年,而僅乃克奄,何也?」 曰:「此時也,勢也。武王征九牧之君,登豳阜以望商邑,已憂未定天保,而夜不能寐。及三叔流言,武庚誕紀其序,凡羞行暴德逸德之人,皆乘時而思逞,雖有善類,亦追念殷先王之舊德而不能忘。當是時,非大動以威,不能革也,故滅國至於五十之多。非誠服其心,不能久而安也,故破斧缺斨之後,袞衣繡裳,駐大師于徐、兗之間,俾東夏無搖心。然後徐察其鄉順者而教告之,取其不迪者而戰要囚之,周防如兕虎,撫育如嬰兒。至班師之日,東人以『公歸不復』為悲,則奄雖屈強,無與同惡矣。故討其君而罰不及民,分其族姓以隸兄弟之邦,遷其尤桀驁者於新邑,而身拊循焉,所以久安而無後患也。匪特此也,形勝者,守國之末務,而聖人亦不廢。當武王克商之初,即定周居於洛邑,周、召卒營之,以為搜狩會同之地。良以雍州雖固,而遠于東夏,難以臨制諸侯,故宅土中,陳、杞、許、蔡國其南,虞、虢、韓、魏、晉、燕國其北,齊、魯國其東,宋、衛夾河而居。非王室之周親,即三恪大嶽之裔胄,開國之股肱,蓋懲于鬼方之叛殷,萊夷之爭齊,而早為磐石苞桑之固也。故周之衰,卒賴四方諸侯艱難守禦,以延共主之虛名者,垂六百年。蓋時勢不可以私智矯,形勝不必以武力爭,惟聖人能以道揆而不失其時義,以安宗社,以奠生民,則仍天理所運用也。」 古塘曰:「旨哉!由前之說,則知聖人一循乎天理,而無不可處之事變。由後之說,則知聖人深察乎世變,而所以禦之者,仍不越於道揆。前世之尚論者,未嘗及此,後之君子宜有聞焉。」退而正于吾兄百川,亦曰「然。」乃敘而錄之。 ▼漢高帝論 二帝三王之治,蕩滅而無遺,雖秦首惡,亦漢高帝之過也。方是時,古法雖廢而易興也,俗變猶近而易返也,文獻雖微而未盡亡也。天下若熬若焦,同心以苦秦法,則教易行,政易革也。而高帝乃一仍秦故。漢氏之子孫循而習之,垂四百年,不獨君狎其政,民亦安其俗矣,而後此複何望哉! 古聖人之有天下也,若承重負,行畏途,而懼於不勝。至於秦,則用天下以恣睢,而專務自慊於上。秦皇帝縱觀,高帝曰:「大丈夫當如此矣。」及叔孫通定朝儀,乃曰:「吾今而知皇帝之貴。」則其所見,去秦皇帝蓋一間耳。 傳曰:「占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先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以修其身。」是乃二帝三王之學,孔氏之徒由詩、《書》所稱推尋而得之者也。總而計之,惟有虞氏以元德升聞而登天位,其餘非天子之子,則繼世之侯伯,生有聖德,童而預教,而學之為君師者,且數十年,故其所以治天下國家者,能一循乎天理之自然,而無所矯拂也。後世開創之君,大抵奮跡干戈擾攘之中,任威權,騁謀詐,以得其志。雖有聖賢者出,驟而語之以二帝三王之道,亦安能一旦盡棄其所知所能,而由其所不習哉?自漢高以後,比次諸君,其性資可與復古者,惟光武為近,而下無名世。諸葛亮之才幾矣,乃崎嶇於亂亡之餘,使亮與光武並世而相遭,庶乎其猶有望也與! ▼漢文帝論 三王以降,論君德者必首漢文,非其治功有不可及也。自魏、晉及五季,雖亂臣盜賊,闇奸天位,皆泰然自任而不疑,故用天下以恣睢而無所畏忌。文帝則幽隱之中,常若不足以當此,而懼於不終,此即大禹一夫勝予,成湯栗栗危懼之心也。世徒見其奉身之儉,接下之恭,臨民之簡,以為黃、老之學則然,不知正自視缺然之心之所發耳。然文帝用此治術,亦安于淺近,苟可以為而止。其聞張季之論,猶日卑之毋高,蓋謂興先王之道以明民,非己所能任也。孔子曰:「子產猶眾人之毋也,能食之而不能教也。」《書》曰:「周公師保萬民。」若文帝者,能保之而不能師也。夫是乃雜于黃、老之病矣夫! ▼蜀漢後主論 昔成湯之世,伐夏救民,皆伊尹主之,而湯若無所事也。周武王之世,戡亂致治,皆周公主之,而武王若無所事也。蓋大有為之君,苟得其人,常以國事推之,而己不與,故無牽制之患而功可成。大有為之臣,必度其君之能是,而後以身任焉,故無拂志之行,而言可複。亡國之君,若劉後主者,其為世詬厲也久矣,而有合于聖人之道一焉,則「任賢勿貳」是也。其奉先主之遺命也,一以國事推之孔明,而己不與,世猶日以師保受寄託,威望信於國人,故不敢貳也。然孔明既歿,而奉其遺言以任蔣琬、董允者,一如受命於先主。及琬與允歿,然後以軍事屬薑維,而維亦孔明所識任也。 夫孔明之歿,其年乃五十有四耳。使天假之年,而得乘司馬氏君臣之瑕釁,雖北定中原可也。即琬與允不相繼以歿,亦長保蜀漢可也。然則蜀之亡,會漢祚之當終耳,豈後主有必亡之道哉?抑觀先主之敗于吳也,孔明曰:「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是孔明之志有不能行於先主也,而於後主則無不可行。嗚呼!使置後主之他行,而獨舉其任孔明者以衡君德,則《太甲》《成王》當之有愧色矣。 ▼灌嬰論 漢之再世,諸呂作難,定天下、安劉氏者,嬰也。而議者推功于平、勃,誤矣。平為丞相,聽邪謀,以南北軍屬產、祿,使勃有將之名而無其實久矣。一旦變起倉卒,而勃不得入於軍,則平已智盡而能索矣。鄉使紿說不行,矯節而謀泄,平、勃有相牽而就縛耳,如產、祿何?前古用此以敗國殄身者眾矣,平、勃之事幸而集,則嬰為之權藉也。呂氏雖三王懸國千里,外無一夫之援,而諸侯合從西鄉,空國兵以授嬰。當是時,呂氏所恃者嬰耳,而嬰頓兵滎陽,與諸侯連和以待其變,是猶孤豚局於圏檻而虎扼其外也。呂氏心孤,故酈寄之謀得入,而公卿吏士曉然知產、祿之將傾,同心於踣之,故矯節閉殿,莫敢齟齬以生得失,譬之於射勃矢而嬰弦機也。郷使呂祿自出以當齊、楚,而產兼將南北軍以自定,或不足以倡亂賊,諸大臣有餘力矣。 呂氏本謀,欲待嬰與齊合兵而後發,故雖聽酈寄之言,尚猶豫未有所決也。及賈壽自齊來,知嬰謀,然後以印屬典客,蓋自知無以待嬰,而欲改圖以緩死,故得因其瑕釁而乘之。由是觀之,定天下、安劉氏者,嬰也審矣。其推功于平、勃,誤也。抑吾有感焉。三代以下,漢治為近古,其大臣謀國若家人然。嬰之功雖掩于平、勃,受封猶次之。至平陽侯窋,屢發產謀以關平、勃,折其機牙,功不在嬰下。及事平,以不與誅諸呂奪官,而無一言以自列。嗚呼,何其厚與!韓、富,賢人也,其相宋也,以不共撤簾之謀生怨,豈人心之變,隨世以降,而終不可返于古邪?抑上所以導之者異邪?此有國家者所宜長慮也。 ▼宋武帝論 裕之銳于取秦而拙于禦夏也,世多議之,而獨未察其隠情也。以王鎮惡之才,兼秦人之思猛,使重其權,一以關中委之,必能拒夏。裕之智非不及此也,而計不出此者,蓋自漢魏之衰,乘危竊國者皆強臣,非鄰敵也。王敦、桓溫以後,方鎮稱兵者接踵,故計以秦資鎮惡,不若棄之于夏為安耳。裕之將終,幸檀道濟無遠志,非若兄韶難禦,而慮謝晦之有異同,況鎮惡哉?故並留諸將,使互相牽制,謂能同心以禦敵,而使義真安受之,固所願也。即自相翦除,如鄧艾、鐘會之已事,亦吾利也。 嗚呼!裕之志憯矣!曹氏、司馬氏之篡也,無敢加刃於故君者,而裕忍為萬世之首惡,原其心,亦謂丕、炎之篡也,其基厚,年盛強,民無異望,己則起匹夫垂暮而得之,故不能無後嗣之憂耳。然裕之子孫,轉而相屠,過於讎敵,齊氏乘之,無少長殲焉。自古亡國之子孫,未有如裕之無遺類者也。夫夏、殷之亡也,失其位、喪其軀者,不過末孫之桀、紂而已,其位上公,修禮樂而承世祀者如故也。至於周,則降為小侯,而封延于魏、晉。嗚呼!人心之陷溺久矣!三王奉天之道,有天下而不與者,雖語之而不能信也。即欲為子孫計,智詐漸毒,亦豈可以意逞哉! ▼於忠肅論 孔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易》之道,正或有過,而中則無之。中非權不得,而遭事之變則尤難。 明景泰中,於忠肅公不爭易儲,為之解者曰:「公陰爭之而不敢暴也。」或曰:「景泰有定國之功,有天下者宜其子孫。」是皆未得公之心也。宋太宗挾傳子之私,而光美德昭,不得良死。季桓子有疾,命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曰:「夫子有遺言,南氏生男,則以告于君大夫而立之。」康子請退,公使共劉視之,則或殺之矣。方景泰帝決志易儲,爭者雖盈廷不足忌,而公則其身之所由以立也。勳在社稷,中外之人心系焉。公有言,則心孤而慮變矣。帝之度量未必遠過宋太宗,而威權則十百于康子,是乃公之所心悸也。南城高樹之伐,殆哉岌岌乎,而敢輕試哉!魯昭公之出也,叔孫婼自祈死,而不誅其司馬鬷戾,先儒病焉,不知婼之心亦猶是也。 春秋時,強家脅權而相滅者,無國無之,季氏之惡稔矣。其不動於惡,以國制於己,而昭公在外,為不足忌耳。若婼誅鬷戾,則季氏之慮變矣。非獨叔孫氏之憂,吾恐圉人犖、蔔齮之賊復興,而公衍、公為不得複安于魯也。為叔孫計,必力能誅季氏、定昭公,而後可加刃於鬷戾,故不得已而以死自明,此叔孫之明于權也。吾因正常而得於公之義,又因於公而得叔孫婼之心,故並論之,使遭變而處中者,有以權焉。 ▼原人上 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董子曰:「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非于聖人賢人征之,於塗之人征之也;非於塗之人征之,於至愚極惡之人征之也。」何以謂聖人、賢人?為人子而能盡其道於親也,為人臣而能盡其道於君也。而比俗之人,徇妻子則能竭其力,縱嗜欲則能致其身,此塗之人能為堯、舜之驗也。婦人之淫,男子之市,竊非失其本心者,莫肯為也。而有或訐之,則怍於色,怒於言。故禽獸之一其性,有人所不及者矣,而偏且塞者不移也。人之失其性,有禽獸之不若者矣,而正且通者具在也。宋元兇劭之誅也,謂臧質曰:「覆載所不容,丈人何為見哭?」唐柳燦臨刑自詈曰:「負國賊,死其宜矣。」由是觀之,劭之為子,燦之為臣,未嘗不明于父子君臣之道也。惟知之而動于惡,故人之罪視禽獸為有加;惟動於惡而猶知之,故人之性視禽獸為可反。《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痛哉言乎!非明於天性,豈能自反於人道哉! ▼原人下 自黃帝、堯、舜至周之中葉,僅二千年,其民繁祉老壽,恒數百年不見兵革,雖更姓易代,而禍不延於民。降及春秋,脊脊大亂,尚賴先王之遺澤以相維持,會盟討伐,征辭執禮。且其時戰必以車,而長兵不過弓矢,所謂「敗績」,「師徒奔潰」而已。其俘獲至千百人,則《傳》必特書,以為大酷焉。自戰國至元、明,亦二千年,無數十年而無小變,百年二百年而不馴至於大亂者,兵禍之連,動數十百年,殺人之多,每數十百萬。曆稽前史所載民數,或十而遺其四三焉,或十而遺其一二焉,何天之甚愛前古之民,而大不念後世之民也? 《傳》曰:「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不若於道者,天絕之也。」三代以前,教化行而民生厚,舍刑戮放流之民,皆不遠於人道者也。是天地之心之所寄,五行之秀之所鐘,而可多殺哉?人道之失,自戰國始。當其時,篡弑之人列為侯王,暴詐之徒比肩將相,而民之耳目心志移焉。所尚者機變,所急者嗜欲,薄人紀,悖理義,安之若固然。人之道既無以自別於禽獸,而為天所絕,故不復以人道待之,草薙禽獮而莫之憫痛也。秦、漢以還,中更衰亂,或有數十百年之安,則其時政事必少修明焉,人風必少淳實焉。而大亂之興,必在政法與禮俗盡失之後。蓋人之道幾無以自立,非芟夷蕩滌,不可以更新。至於禍亂之成,則無罪而死者,亦不知其幾矣。然其間得自脫于瘡痍之餘,剝盡而複生者,必於人道未盡失者也。嗚呼!古之人日夜勞來其民,大懼其失所受於天耳。失所受而不自知,任其失而不為之所,其積也,遂足以幹天禍而幾盡其類,此三王之德所以侔於天地也與! ▼原過 君子之過,值人事之變而無以自解免者十之七;觀理而不審者十之三;眾人之過,無心而蹈之者十之三,自知而不能勝其欲者十之七。故君子之過,誠所謂過也,蓋仁義之過中者爾。眾人之過,非所謂過也,其惡之小者爾。 上乎君子而為聖人者,其得過也,必以人事之變觀理而不審者則鮮矣。下乎眾人而為小人者,皆不勝其欲而動於惡,其無心而蹈之者亦鮮矣。眾人之于大惡,常畏而不敢為,而小者則不勝其欲而姑自恕焉。聖賢視過之小,猶眾人視惡之大也,故凜然而不敢犯;小人視惡之大,猶眾人視過之小也,故悍然而不能顧。服物之初禦也,常恐其污且毀也,既污且毀,則不復惜之矣。苟以細過自恕而輕蹈之,則不至於大惡不止。故「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孔子以為「非孝」,微矣哉!亦危矣哉! ▼先天後天圖說 宋邵氏所傳八卦二圖,與說卦傳合。朱子謂「先天圖方位無可疑者,而《後天圖》多不可曉。至卦位所以易置之故,則自昔無聞焉。」 按之《經》文,一則以八卦之實象明其體,一則以四時之常運著其用,合此二者,而後圖相變之義可見矣。火之精為日,日生於東而明盛在晝;水之精為月,月生於西而明盛在夜。雷藏地中,伏氣于東北,而發聲起蟄,應春始作,澤匯東南,而水潦盛昌,百谷滿盈,其候惟秋。又土膏發于春夏,而成功亦在秋,此四正之位所以易也。風陰氣位西南,而蘇息長養,發用於春夏之交。山起西北,而脊脈皆東北行,其中鳥獸胎育,樹木甹櫱,多在冬春之交,蓋山氣之萌養也。南者,乾之正位,而戰于西北,盛陰相薄,終不滅息,而為複生之始,於此見於穆不已之命焉。北者,坤之正位,而卦辭則利西南,蓋土盛于夏秋之交,萬物皆致養焉,此四隅之位所以易也。以天地、水火、雷風山澤之實體,合四時五方以征其實用,則二圖相為表裡而不可缺一,明矣。 邵氏及朱子以先天圖為伏羲所作,後天圖為文王所作,而經傳百家之言無可證者,攻之者遂謂此雜家之術,不足道也。不知二圖雖後人剏作,其理固不可廢,況與說卦合哉!然必謂羲文已有是圖,而孔子以說卦解之,則鑿矣。其諸宋之儒先因說卦以作圖,而邵氏傳其學與? ▼諡法 《諡》之作也,人心之不知其然而然者也。遂古帝者之號,多不知其義所取。烈山氏始為農師,而民神之,故因而號焉。堯、舜之聖,民無能名,禹平洪水,相與震而驚之,故稱「大」焉。至於湯,則或嘉其功而稱「成」,或象其德而稱「武」,此周公所以因之而作諡也。 有祖而又有宗,亦人心之不知其然而然者也。商之世嘗衰矣,至帝戊而中興,故尊之而因以號焉。其後屢衰,武丁振而興之,功最高,故尊之而因以號焉。漢之太宗、世宗,用此義也。至東漢而祖宗諡號之義皆失矣。祖者,始也,故宗無定數,祖一而已。以光武之複有天下而稱祖,是二始也。諡以易名,因以為廟號,《春秋》所書桓宮、武宮是也。廟別有號,是再諡也。主是議者,必以祖有功而宗有德,又祖一而宗無定數,以為祖賢于宗,不知殷人宗湯,周宗武王,乃二代始受命之君,不聞湯、武之賢,以不稱祖而貶於稷、契也。其廟別為號,蓋緣文帝稱太宗,武帝稱世宗而然,不知曰「太」曰「世」,非諡也,非顯與明、肅與章之比也。至於唐而曆世並稱宗,至於明而繼世並稱祖。傷名愆義,實自東漢始。東漢之經學,後世莫並焉,而若此類,乃不能辨,惜夫! ▼異姓為後 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以其氣之不相屬也。故古無以異姓為後者。《春秋》書「莒人滅鄫」,而傳者謂立異姓以蒞祀,於經則疏,然足征自周以前未嘗有是也。 漢、魏以降,其流益漫,自王公及士庶蹈此者跡相疊。蓋俗之衰,人多不明於天性,而骨肉之恩薄,謂後其有父母者,將各親其父母,無父母而自知其所出,猶有外心焉。故常令其兄弟之子與其族子,而求不知誰何之人,取之繈褓之中,以自欺而欺人。嗚呼!是謂不有其祖也。其為之後者,苟自知其系姓,則俟養己者歿,求其族以後之,反其田宅,而脫身以複其宗,禮也。不自知其系姓,而養己者之族亦無可承,則廟祭其先,而祭養己者於其墓。祭者稱名,所祭舉姓字,奕世不廢焉。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祀九皇六十四氏,以及因國之無主後者,有道有德者,祭于瞽宗,皆以義屬耳,而況取諸繈褓,或收育於孤稚流離之日乎?然以恩與義屬而世祀焉,則誠也;以氣屬而命之曰為後,則偽也。《禮》不可以為偽,故曰「名之必可言也。」系姓之不知,則其祭也如之何日?是特與生而喪其父母,生而不及其大父母者同實耳。致愛而導之以哀,致愨而加之以痛,胡為其不可以承祀也?姓無所受,則逮子若孫,而氏以己之字可也。其於養己者之祭,則不可以及其祖宗,是何也?義止於其身,而及其祖宗,是以氣屬而為偽也,此謂誣於祭。若舍是而求順比俗之情,則非吾之所敢知也。 ▼轅馬說 余行塞上,乘任載之車,見馬之負轅者而感焉。古之車,獨輈加衡而服兩馬,今則一馬夾轅而駕,領局於枙,背承乎韅,靳前而靽後。其登阤也,氣盡喘汗,而後能引其輪之卻也;其下阤也,股蹙蹄攢,而後能抗其轅之伏也。鞭策以勸其登,棰棘以起其陷,乘危而顛,折筋絕骨,無所避之,而眾馬之前導而旁驅者不與焉。其渴飲於溪,脫駕而就槽櫪,則常在眾馬之後。 噫!馬之任,孰有艱於此者乎?然其德與力,非試之轅下不可辨。其或所服之不稱,則雖善禦者不能調也。駑蹇者力不能勝,狡憤者易懼而變,有行坦途,驚蹶而僨其車者矣。其登也若跛,其下也若崩,濘旋淖陷,常自頓於轅中,而眾馬皆為所掣。嗚呼!將車者其慎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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