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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制問事八條


  一、請措刑科

  臣聞言有順君意而害天下者,有逆君意而利天下者,唯忠臣能逆意,惟聖君能從利。恩敕不以臣愚微,降問當今政要。臣伏惟當今之政,大理已備矣,但刑獄尚急,法網未寬,恐非當今聖政之要者。臣觀聖人用刑,貴適時變。有用有舍,不專任之。且聖人初制天下,必有凶亂之賊、叛逆之臣,而為驅除,以顯聖德。聖人誅凶殄逆,濟人寧亂,必資刑殺,以清天下,故所以務用刑也。凶亂既滅,聖道既昌,則必順人施化,赦過宥罪,所以致措刑也。然則聖人用刑,本以禁亂。亂靜刑息,不為升平所設。何者?太平之人,悅樂於德,不悅樂於刑。以刑窮於人,人必慘怛。故聖人貴措刑,不貴煩刑。今神皇應運受圖,臨禦天下,逆臣賊子,頓伏嚴誅。所以虺貞群黨,同惡就戮。此蓋天意將顯神皇威靈,豈此凶徒所能自亂?今魁首已滅,朋黨已屠,聖政惟昌,天下鹹服,神皇又降文昌鴻恩,滌蕩群罪,天下昭慶,企望日新,措刑崇德,正在今日,實聖政之至要者也。

  臣伏見近來詔獄推窮,稍複滋長。追捕支党,頗及遠方。天下士庶,未敢安正。臣伏惟神皇聖意,務在措刑,安恤天下,不務察法,以損升平。然今刑獄未息者,應是獄吏未識天意,所以至於此也。伏願神皇垂愷悌之德,務仁壽之恩,敕法慎罰,以省刑典。臣伏見當今天下士庶,思願安寧,途謠巷歌,皆稱萬歲。此其懷樂聖化,願保永年,欲與子孫同此仁壽。

  今神皇不以此時崇德務仁,使刑措不用,乃任有司明察,專務威刑。臣竊恐非神皇措刑之道。且臣聞殺一人則千人恐,濫一罪則百夫愁。人情大端,畏懼於此。今天下至廣,萬國至繁。神皇雖妙察獄囚,不可門告戶說,令一一知者。若使有一不知,以神皇好任刑法,則非太平安人之務。當今聖政之要者也。此是臣赤心至誠,敢言其實。冒死犯奏,所冀天鑒,務求措刑,察臣所言,非敢苟順。

  二、重任賢科

  臣伏惟刑措之政,在能官人。官人惟賢,政所以理。此故神皇深知倦問,不假臣一二煩說。今臣所更重說者,實以天下之政,非賢不理。天下之業,非賢不成。固願神皇務在任賢。誠得眾賢而任之,則天下之務自化理也,則賢人既任須信,既信須終,既終須賞。夫任而不信,其才無由展;信而不終,其業無由成;終而不賞,其功無由別。必神皇如此任賢,則天下之賢雲集矣。

  何以知其然?君子小人,各尚其類者也。若神皇徒務好賢,而不能任能;任而不能信,能信而不能終,能終而不能賞,雖有賢人,終不可用矣。神皇降問小臣當今政理之要者,臣竊以此為政要之至極。何以言之?神皇大業已成,天下已平,尊名已顯,大禮已備,所未足者在於忠賢。若得忠賢,相與而守之,太平之功,可以於此而就,斯實天地神靈贊助神皇而致此時也。當此時不成千歲之業,立萬代之規,小臣誠愚,竊為神皇所惜。

  三、明必得賢科

  臣伏惟刑措之道,政在任賢。議者皆雲賢不可知,人不可識。臣獨以為賢固可易知,人固可易識;但是議者不精思之耳。夫尚德行者,必惡兇險之類;務公正者,必無邪佞之朋;保廉節者,必憎貪冒之黨;有信義者,必疾苟且之徒。智者不為愚者謀,勇者不為怯者死,猶梟鸞不接翼,熏蕕不同氣。此天地之性,物類之情,其理自然,不可改易。何者?以德事凶,兩不相入;以正接佞,兩不相利;以信質偽,兩不相從;以廉說貪,兩不相和。智者尚謀,愚者不聽,勇者徇死,怯者貪生。皆事業不同,趨向各異。賢人之道,固可預知。誠能尚賢,賢可至矣。

  然則賢人之業,須賢人達之;賢人之才,須賢人用之。公正廉節,信義勇謀,皆待其人,然後獲展。苟非其類,道不虛行。凡賢人君子,未嘗不思效用,但無其類獲進,所以堙沒于時。今神皇誠能信任賢良,旌納忠正,知左右之臣灼然有賢行者,賜之尊爵厚祿以榮寵之,使其以類相舉,責成其政,合度者進,失度者貶,神皇但垂拱明堂,保神和志,天下之事,臣必見日就無為,不言而治也。

  今神皇憂恤萬機,日不暇給。昧旦丕顯,中夜以思,誠是群臣未稱聖任。伏願神皇審察賢棱,垂恩信任。夫忠賢事君,必諫君失;奸臣事主,必順主情。直道曲事,惟聖鑒所察。

  四、賢不可疑科

  臣伏惟神皇聖明,具知得賢須任,既任須信,既信須終,既終須賞,悉備知也。然今未多信任者,應以經信任無效,所以致疑。如裴炎、劉禕之、蹇味道、周思茂,固蒙神皇信任之矣;然竟背德辜恩,神皇以此有疑于信任賢也。以臣愚識,則謂不然。何者?聖必藉賢以明,國必待賢以昌人,人必待賢以理,物必待賢以寧。若神皇疑於信賢,欲以聖謀自斷,臣恐勤勞聖躬,而天下不可獨理。況聖躬不可勞弊,神心不可細用,此最須任賢者也。

  臣聞鄙人雲,有人以食噎而得病者,欲絕食以去病,乃不知食絕而身斃。此言近小,可以喻遠。臣竊謂人于國,亦猶食之在人,固不為一噎而絕餱糧,亦不可謬賢而遠正士。此實神皇聖鑒可明知也,不待愚臣一二言之。伏願任賢無疑,求士不倦。以此為務,天下誠不足理也。若外有信賢之名,而內實有疑賢之心,臣竊謂神皇雖日得百賢,終是無益,適足以損賢傷政也。伏惟熟察可信者信之。

  五、招諫科

  臣伏惟聖人制天下,貴能至公。能至公者,當務直道。臣伏見神皇至公應物,直道容賢;然朝廷尚未見敢諫之臣,骨鯁之士。天下直道,未得公行。

  臣聞聖人大德,在能聽諫。古典所說,蓋不足陳。臣伏見太宗文武聖皇帝德冠三王,名高五帝,實由能容魏征愚直,獲盡忠誠。國史書之,明若日月。直言之路啟,從諫之道開,貞觀已來,此實為美。今神皇坐明堂,布大政,神功聖業,能事備矣。夫骨鯁之士,能美聖功。伏惟神皇廣延直臣,旌賞諫士,使大聖之德,引納日新,書之金板,萬代有述。非神皇卓犖仁聖,臣不可獻此言也。

  六、勸賞科

  臣聞勞臣不賞,不可勸功;死士不賞,不可勵勇。當今或有勤勞之臣,死難之卒,策功命賞,未蒙優異。

  臣伏惟人臣徇節,在爵與名。死爵勤公,名爵不及;偷榮屍祿,寵秩或加,故不可以進賢顯能,旌功勵行。伏願神皇廣求此色,勸勵百寮,以及將士,此最當今聖政之所宜先也。古人雲賞一人而千萬人悅者,蓋言其功當也。夫賞而不知,賢者不務也。伏願神皇陛特垂省察。

  七、請息兵科

  臣伏以當今國家事最大者,在兵甲歲興,賦役不省。神皇欲安人思化,理不可得。何者?兵之所聚,必有所資。千里運糧,萬里應敵,十萬兵在境,則百萬家不得安業。以此徭役,人何敢安?

  臣伏見國家自有事北狄,於今十有餘年。兵甲歲興,竟不聞其利。豈中國無制勝之策,朝廷無奇畫之臣哉?臣竊謂不然,是未計之廟算爾。臣伏惟神皇聖武,天威若神。突厥小丑,何足誅滅?然今未滅者,臣恐庸將無智,未審廟算之機。故使兵甲日多,徭役日廣。今國家又命將出師,臣願神皇審圖廟算,量其損益,計其利害。若事必不可,請兵不虛行,賦役自省。以此安人,得賢可理。若失之於此,而救之於彼,臣恐人日以疲勞,不得安息。伏願熟察臣言,審圖廟算,則戎狄不足滅,中國可永寧。

  八、安宗子科

  臣伏惟陛下以至仁為政,以至公應物。天下士庶,莫不鹹知。虺貞等干紀亂常,自取屠滅,陛下唯罪其構逆者,更無他坐,宗室子弟,獲以安寧。自非陛下恩念慈仁,敦睦九族,豈得宗室蒙此甯慶?實大聖之德,崇重宗枝。然臣更願陛下務安慰之,惠以恩信,使其顯然明知弼下慈念之至,上感聖德,下得自安。

  臣聞人情不能自明,則必疑慮,疑慮則必不安,不安則必危懼,危懼積則愆過生。伏願陛下明恩,賜垂愷悌之德,使天下居無過之地,萬姓知陛下必信任賢,是天下有慶。然賢人之業皆務直道,於奸邪不利。奸邪不利,必有讒譖。此賢人之災厄如是也。一人之行,十人謗之,未有不遭禍患者。自古忠良賢達,罹此患者不可勝言。

  臣子昂言:臣本草茅微陋,才無可取;陛下乃越次假以恩光,將同近臣,延問政要。臣實愚昧,何堪此寵?頓首死罪。然臣之誠真,實自愚衷。與君子言,猶且不妄,況天子之問,敢不悉螻蟻之誠,真實罄盡。然臣所奏前件狀者,固是陛下所悉見知,然臣複重言者,貴以微誠,披露肝膽,不知忌諱,實戰實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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