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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鳳微德杳再喪儲君 鳥盡弓藏迭興黨獄(1)


  卻說馬皇后翊贊內治,所有補闕匡過等事,屢見前文,恰是古今以來一位賢後,洪武十五年八月崩逝,不但太祖慟哭終身,不復立後,就使宮廷內外,也歌思不忘。小子讀馬後遺傳,時常景仰,所以前文敘述,于馬後有關係事,必援筆寫入。還有數條軼聞,也須一一補出,作為後來的女範。【可謂有心人。】

  先是太祖起兵,戰無虛日,後隨軍中,輒語太祖以不嗜殺人。至冊後以後,儉約如故,身禦澣濯,雖敝不即易,嘗謂此系弋綈遺法。宮嬪敬服,擬為東漢時的明德馬後。後生五子,周王橚最幼,放誕不羈,至就藩開封,後遣慈母江貴妃隨往,給以常禦敝衣一襲,及杖一支,語貴妃道:「王如有過,請披衣加杖,倘再倔強,馳驛報聞,毋得輕恕!」橚聞言悚懼,就藩後不敢為非。後崩,橚始少縱,棄國游鳳陽。太祖憤怒,命徙至雲南,尋因懷念後德,仍勒令歸藩。【隨筆說明周王橚事。】

  後遇歲災,輒率宮人蔬食,太祖謂已發倉賑恤,不必懷憂,後謂賑恤不如預備,太祖甚以為然。平時又累問百姓安否?且雲:「帝為天下父,自己為天下母,赤子不安,父母如何可安?」【名論不刊。】

  及太祖幸太學還,後問及生徒,知有數千人,便慨然道:「諸生皆有廩食,可以無饑,但他的妻子,從何取給?」太祖亦為動容。乃立紅板倉儲糧,歲給諸生家屬,生徒頌德不置。

  後雖貴,猶親自主饋,早晚禦膳,格外注視。妃嬪等勸她自重,後語妃嬪道:「事夫須親自饋食,從古到今,禮所宜然。且主上性厲,偶一失飪,何人敢當?不如我去當沖,還可禁受。」既而進羹微寒,太祖舉碗擲後,後急忙躲閃,耳畔已被擦著,受了微傷,更潑了一身羹汙。後熱羹重進,從容易服,顏色自若。妃嬪才深信後言,並服後德。宮人或被幸得孕,後倍加體恤,妃嬪等或忤上意,後必設法調停。

  有言郭景祥子不孝,嘗持槊犯景祥,太祖欲將他正法,後奏道:「妾聞景祥止一子,獨子易驕,但亦未必盡如人言,須查明屬實,方可加刑。否則殺了一人,遽絕人後,轉似有傷仁惠了。」【的是仁人之言,不得視為婦人之仁。】嗣太祖察知被誣,方歎道:「若非後言,險些兒將郭家宗祀,把他斬斷呢。」

  李文忠守嚴州時,楊憲上書誣劾。後謂憲言不宜輕信,文忠乃得免罪。

  春坊庶子李希賢,授諸王經訓,用筆管擊傷王額,太祖大怒,後勸解道:「譬如使人制錦,只可任他剪裁,不應為子責師。」太祖乃罷。

  此外隱護功臣,事多失傳,就在宮禁裡面,也不能盡詳。

  至病亟時,群臣請禱祀求良醫,後語太祖道:「生死有命,禱祀何益?世有良醫,亦不能起死回生。倘服藥不效,罪及醫生,轉增妾過。」

  【明淑如此,我願終身崇拜之。】

  太祖歎息不已。繼問後有無遺言。後嗚咽道:「妾與陛下起布衣,賴陛下神聖,得為國母,志願已足,尚有何言?不過妾死以後,只願陛下親賢納諫,慎終如始罷了。」

  【親賢納諫四字,括盡古今君道。】

  言訖而逝。壽五十一歲。宮人慟哭失聲,即外廷百官,亦一律銜哀。宮中嘗作追憶歌道:

  我後聖慈,化行家邦,
  撫我育我,懷德難忘。
  懷德難忘,于萬斯年,
  毖彼下泉,悠悠蒼天。

  九月葬孝陵,臨葬遇風雨雷電,太祖愀然不樂,召僧宗泐入,與語道:「後將就窆,令汝宣偈。」

  泐隨口說偈道:

  雨落天垂淚,雷鳴地舉哀。
  西方諸佛子,同送馬如來。

  宣偈畢,天忽開霽,乃啟輀往葬,太祖甚是心慰,賜泐百金。後來尊諡馬後為孝慈皇后。馬後以下,位置要算孫貴妃。奈孫貴妃已早去世,乃令李淑妃攝六宮事。淑妃,壽州人,父名傑,洪武初曾任廣武衛指揮,北征戰死。太祖聞傑女慧美,遂納為妃嬪,倍加寵遇。未幾淑妃又歿,乃以郭寧妃充攝六宮。結述李郭二妃,回應第五回及第七回。終太祖身世,不復立後,總算是不忘伉儷的遺意。

  太子標系馬後長子,太祖與陳友諒交戰時,馬後嘗負標從軍,及標得立儲,繪成負子圖,藏懷中。會李善長等賜死,太子進諫道:「皇父誅夷太濫,恐傷和氣。」

  太祖默然。次日,以棘杖遺地,令太子拾起,持在手中。太子有難色,太祖笑道:「朕令汝執杖,汝以為杖上有刺,怕傷汝手,若得棘刺除去,就可無虞。朕今所戮諸臣,便是為汝除刺,汝難道不明朕意麼?」

  【棘刺原屬宜防,但有害過棘刺者,何不防之?】

  太子頓首道:「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

  言未畢,太祖面忽改色,突然離座,持榻欲投。太子起身急走,一面探懷中所繪圖,棄擲地上。太祖拾視,頓時大慟,方免追責。

  適魯王檀好餌金石,毒發致死,太祖諡他為荒,隱寓恨意。潭王梓有心謀變,弄到夫婦俱焚,太子益不自安,日懷危懼。【忮刻之私,危及骨肉,可見人主不宜好刻。】

  原來潭王梓的來歷,小子於十一回中,曾敘他母妃闍氏,系陳友諒妃子,遺腹生梓。梓年漸長,就封長沙。臨行辭母,母問道:「汝將何往?」

  梓答稱:「至國。」

  母問:「汝國何在?」

  答言:「在長沙。」

  母又問:「何人封汝?」

  答言:「受父所封。」

  母又道:「汝父何在,尚能封汝?」

  梓知有異,跪詢母意。母乃流涕與語,詳述前事,並言前日屈身事仇,實為汝一點骨血,汝今年長,毋忘前恨。梓飲泣受命而去。到了長沙,終日悶悶不樂,惟日與府僚設醴賦詩,聊作消遣。既而妻父于顯,及妻弟琥,坐胡惟庸黨被誅,遂潛謀作亂。太祖遣使召見,梓懼謀泄,因憤憤道:「寧見閻王,不見賊王。」言已,縱火焚宮。與妃於氏並投火中,霎時間骨肉焦灼,同歸於盡。其母闍氏,亦憂悔成疾,數日遂亡。【與子婦同歸冥途,恰也可喜,惟見陳友諒恐不能無愧耳。】

  史傳謂梓由達定妃所出,達定妃又不著姓氏,想因明代檔案,諱莫如深,無從參考,所以含糊過去。

  至若李善長賜死一案,仍是被胡惟庸牽連。善長弟存義,與惟庸結兒女親,惟庸得罪,存義本須連坐,太祖因顧念勳戚,赦他死罪,貶置崇明。善長未嘗入謝,遂致太祖懷恨。善長又營建大廈,向信國公湯和,假用衛卒三百名,湯和雖是應允,暗中恰封章入告。已而京中吏民,為黨獄誅累,坐罪徙邊,共約數百人,內有丁斌等系善長私親,善長替他求免,益觸主怒,竟命將丁斌逮問。斌本給事胡惟庸家,一經訊鞫,反將李存義當日,如何交通惟庸情事,和盤說出。【丁斌不至如此沒良,總由獄吏承旨誘供之故。】刑官不好怠慢,複逮李存義父子嚴訊。存義父子,熬刑不住。又把通逆情由,諉與善長。【恃彼為韓國公耶?】

  那時一班朝臣,希承意旨,聯章交劾善長,統說是大逆應誅。【落穽下石,令人悲歎。】太祖還欲議親議功,格外寬宥,貓拖老鼠,裝甚麼假慈悲。偏偏太史又奏言星變,只說此次占象,應在大臣身上,須加罰殛,於是太祖遂下了嚴旨,賜善長自盡。可憐善長已七十七歲,活活的投繯畢命。所有家屬七十余人,盡行被戮。只有一子李琪,曾尚臨安公主,得蒙免死,流徙江浦。既說占象應在大臣,則善長一死足矣,何必戮及家屬多至七十餘人。外如吉安侯陸仲亨,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江南侯陸聚,宜春侯黃彬,豫章侯胡美,即胡定瑞。滎陽侯鄭遇春等,一併坐獄論死。總算殺得爽快。太祖且條列諸臣罪狀,作奸黨錄,佈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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