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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變生不測蔡使遭驚 喜如所期袁公就任(1)


  卻說蔡專使元培,與汪兆銘、宋教仁二人,偕謁袁世凱,名刺一入,老袁當即迎見。雙方行過了禮,分賓主坐定,略略敘談。當由蔡專使起立,交過孫中山書函,及參議院公文,袁世凱亦起身接受,彼此還座。經老袁披閱畢,便皺著眉頭道:「我日思南來,與諸君共謀統一,怎奈北方局面,未曾安靜,還須設法維持,方可脫身。但我年將六十,自問才力,不足當總統的重任,但求共和成立,做一個太平百姓,為願已足,不識南中諸君,何故選及老朽?並何故定催南下?難道莽莽中原,竟無一人似世凱麼?」

  【聽他口氣,已是目無餘子。】

  蔡專使道:「先生老成重望,海內久仰,此次當選,正為民國前途慶賀得人,何必過謙?惟江南軍民,極思一睹顏色,快聆高談,若非先生南下,恐南方人士,還疑先生別存意見,反多煩言呢。」

  老袁又道:「北方要我留著,南方又要我前去,苦我沒有分身法兒,可以彼此兼顧。但若論及國都問題,愚見恰主張北方哩。」

  【這是老袁的定盤星。】

  宋教仁年少氣盛,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聲語袁道:「袁老先生的主張,愚意卻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設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國民重托,理當以民意為依歸,何必戀戀這北京呢?」

  老袁掀髯微哂道:「南京僅據偏隅,從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統馭中原,何若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均以此為根據地,今乃舍此適彼,安土重遷,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國各使館,也未必肯就徙哩。」

  宋教仁道:「天下事不能執一而論。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嘗統一北方麼?如慮及外人爭執,我國並非被保護國,主權應操諸我手,我欲南遷,他也不能拒我。況自庚子拳亂,東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勢力圈,儲械積粟,駐兵設防,北京稍有變動,他已足制我死命。我若與他交涉,他是執住原約,斷然不能變更。目今民國新造,正好借此南遷,擺脫羈絆,即如為先生計,亦非南遷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幾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國史上,且疑先生為劉裕、蕭道成流亞,諒先生亦不值受此汙名呢。」

  語亦厲害。老袁聽到此言,頗有些憤悶的樣子,正擬與他答辯,忽見外面有人進來,笑對宋教仁道:「漁父君!你又來發生議論了。」

  教仁急視之,乃是唐紹儀,也起答道:「少川先生,不聞孔子當日,在宗廟朝廷,便便言麼?此處雖非宗廟朝廷,然事關重大,怎得無言?」

  原來宋教仁號漁父,唐紹儀號少川,所以問答間稱號不稱名。蔡專使等均起立相迎。紹儀讓座畢,便語道:「國都問題,他日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表決。今日公等到此,無非是邀請袁公,南下一行,何必多費唇舌?袁公亦須念他遠來,誠意相迓,若可撥宂啟程,免得辜負盛意。」

  【倒是一個魯仲連。】

  袁世凱乃起座道:「少川責我甚當,我應敬謝諸公,並謝孫總統及參議員推舉的隆情,既承大義相勉,敢不竭盡心力,為國圖利,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沈靜,謹當南行便了。」

  說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相待,推蔡專使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紹儀做了主中賓,世凱自坐主席,自不消說。席間所談,多系南北過去的事情,轉瞬間已是日昃,彼此統含三分酒意,當即散席,訂了後會,仍由老袁飭吏送蔡專使等返至客館。

  汪兆銘語蔡專使道:「鶴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

  蔡字鶴卿,號孑民,為人忠厚和平,徐徐的答道:「這也未可逆料。」

  宋教仁道:「精衛君!你看老袁的行動,便知他是一步十計,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

  【見識甚明,故為老袁所忌。】

  蔡專使道:「他用詐,我用誠,他或負我,我不負他,便算於心無愧了。」

  【純是忠厚人口吻。】

  宋教仁複道:「精衛君!蔡先生的道德,確是無愧,但老袁狡獪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勞呢。」

  汪兆銘亦一笑而罷。兆銘別號精衛,故宋呼汪為精衛君。各人別字,陸續點明,又是另一樣文法。等到夜膳以後,閒談片刻,各自安睡。正在黑甜鄉中,尋那共和好夢,忽外面人聲馬嘶,震響不已,接連又有槍聲彈聲,屋瓦爆裂聲,牆壁坍塌聲,頓時將蔡專使等驚醒,慌忙披衣起床,開窗一看,但見火光熊熊,連室內一切什物,統已照得透亮。

  正在驚詫的時候,突聞嘩啦啦的一響,一粒流彈,飛入窗中,把室內腰壁擊成一洞,那彈子複從洞中鑽出,穿入對面的圍牆,拋出外面去了。

  蔡專使不禁著急道:「好厲害的彈子,幸虧我等未被擊著,否則要洞胸絕命了。」

  汪兆銘道:「敢是兵變嗎?」

  宋教仁道:「這是老袁的手段。」

  【一針見血。】

  正說著,但聽外面有人呼喝道:「這裡是南使所在,兄弟們不要囉唕。」

  又聽得眾聲雜遝道:「什麼南使不南使!越是南使,我等越要擊他。」

  【一寬一緊,寫得逼肖。】

  又有人問著道:「為什麼呢?」

  眾聲齊應道:「袁大人要南去了。北京裡面,橫直是沒人主持,我等樂得鬧一場罷。」

  蔡專使捏了一把冷汗,便道:「外面的人聲,竟要同我等作對,我等難道白白的送了性命嗎?」

  宋教仁道:「我等只有數人,無拳無勇,倘他們搗將進來,如何對待?不如就此逃生罷。」

  言未已,大門外已接連聲響,門上已鑿破幾個窟窿,蔡、汪、宋三使,顧命要緊,忙將要緊的物件,取入懷中,一起兒從後逃避,幸後面有一短牆,擬令役夫取過桌椅,以便接腳,誰知叫了數聲,沒有一個人影兒。分明是內外勾通。可巧牆角旁有破條凳兩張,即由汪、宋兩人,攜在手中,向壁直搗,京內的牆壁,多是泥土疊成,本來是沒甚堅固,更且汪、宋等逃命心急,用著全力去搗這牆,自然應手而碎,複迭搗數下,泥土紛紛下墜成了一個大竇,三人急不暇擇,從竇中魚貫而出,外面正是一條逼狹的胡衕,還靜悄悄的沒人阻住。【分明是畀他去路,否則還有何幸。】

  蔡專使道:「僥倖僥倖!但我等避到哪裡去?」

  宋教仁道:「此地近著老袁寓宅,我等不如徑往他處,他就使有心侮我,總不能抹臉對人。」

  汪兆銘道:「是極!」

  當下轉彎落角,專從僻處靜走。汪、蔡二人,本是熟路,一口氣趕到袁第,幸喜沒人盤詰,只老袁寓居的門外,已有無數兵士站著,見他三人到來,幾欲舉槍相對。宋教仁忙道:「我是南來的專使,快快報知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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