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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詔問災異八事


  光和元年七月十日,詔書尺一,召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華、蔡邕、太史令單揚詣金商門,引入崇德殿署門內南辟帷中為都座。漏未盡三刻,中常侍育陽侯曹節、冠軍侯王甫從東省出就都座東面。十門劉寵、龐訓北面,賜南面,日磾、華、邕、揚西面,受詔書各一通,尺一木板草書。兩常侍又諭旨:「朝廷以災異憂懼,特旨密問政事所變改施行,務令分明。」賜等稱臣再拜受詔書,起就坐,五人各一處,給財用筆硯為對。臣邕言:「今月十日,詔召金商門,問臣邕災異之意。臣學識淺薄,心慮愚暗,不足以答聖問。情哀變易,怔營怖悸,謹列狀上。臣邕頓首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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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曰:「去月二十九日,有黑氣墮溫德殿東庭中,黑如車蓋,降氣奮勢,五色有體,長十餘丈,形狀似龍,似虹蜺。」

  對:虹著於天,而降施於庭,以臣所聞,則所謂天投虹者也。不見尾足者,不得勝龍。易曰:「蜺之比無德,以色親也。」濳潭巴曰:「虹出,後妃陰脅主。」又曰:「五色蜺出,至昭於宮殿,有兵革之事。」演孔圖曰:「蜺者,鬥之精氣也。天度投蜺見,主惑於毀譽。」合讖圖曰:「天子外苦兵威,內奪臣無忠政。」變不虛生,古不虛言。意者陛下關機之內,袵席之上,獨有以色見進,陵尊踰制,以招眾變。若群臣有所毀譽,聖意低回,未知誰是。兵戎不息,威權浸移,忠言不聞,則虹蜺所生也。抑內寵,任忠政,決毀譽,使貞雅各得其所,嚴守衛,整威權,權不假人,則其所救也。易傳曰:「陽感天,不旋日。」書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或為之,謂之凶害,是以明主尤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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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曰:「正月三日,有白衣入德陽殿門,辭稱伯夏教我上殿,與中黃門桓賢晤言,相往來,不得入,遂亡去,不知姓名。」

  臣聞凡人為怪,皆皇極道失,下或謀上。故其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則有下謀上之病。孝成綏和二年八月,男子王褒衣小冠,帶劍入北司馬殿東門,上殿入室,解帷組佩之,招前殿署王業等曰:「天帝命我居此。」業收縛考問,褒故公車卒,病狂,不自知入宮,乃下獄死。是時王莽為司馬,遂為簒亂,亦卒誅。臣竊思之,與綏和時相似而有異,被服既不同,未入雲龍門,而稱伯夏教入殿裡,與桓賢言,伯夏即故大將軍梁商,商子冀、不疑等,皆以罪受戮殘餘,非天所祐。以往況今,將狂狡之人為王氏之禍,未至殿省而覺亡,不久伏誅。夫誠仰見上帝之厚德也。潛潭巴曰:「有人走入宮,不知其名,大水為戒。天子驚群陰太隆,群下並湊強盛也。建大中之道」,舉賢良而寵祿之,則其救也。經曰:「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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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曰:「南宮侍中寺聞雌雞欲化為雄,尾身毛已似雄,頭尚未變。」

  臣聞凡雞為怪,皆貌之失也。傳曰:「貌之不恭,是謂不肅。」時即有雞禍。孝宣黃龍元年,未央宮輅軫中雌雞化為雄,不鳴無距。是時元帝初即位,將立妃王氏為後。至初元元年,丞相史家雌雞化為雄,距而鳴。是歲封後父禁為平陽侯,而後正位,王氏之寵始盛。哀帝晏駕,後攝政,王莽以後兄子為大司馬,由是為亂。昔武王伐紂,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易傳曰:「婦人專政,國不靜,牝雞雄鳴,主不榮。」夫牝雞但雄鳴,尚有索家不榮之名,況乃陰陽易體,名實變改,此誠大異。臣竊以意推之,頭為元首,人君之象。今雞身已變,未至於頭,而聖主知之,訪問其故,是將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應之不精,政無所改,頭冠或成,即為患災。敬慎威儀動作之容,斷絕女禦與政之原,則其救也。夫以匹夫顏氏之子,有過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易》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

  詔問曰:「即祚以來,災眚屢見,頻歲月蝕地動,風水不時,疾癘流行,迅風折樹,河洛盛溢。」

  臣聞陽勝則震,陰勝則食,思亂則風,貌失則雨,視闇則疾癘流行,水不潤下則河流滿溢。明君正上下,抑陰尊陽,修五事於聖躬,致畿甸於供禦,則其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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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星辰錯謬——」

  臣竊見熒惑變色,入太微西門,太白正晝而見。臣聞熒惑示變,主當精明其德而有休慶之色。太白當晝而見,是陰陽爭明,強國弱,弱國強,皆有失政。又失道而見,是為嬴長,侯王不榮。熒惑主禮,太白主兵,謹禮事,治兵政,審察中外之言,申明守禦之令,以杜漸防萌,則其救也。昔宋景公小國諸侯,三有德言,而熒惑為之退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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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蝗蟲冬出——」

  臣聞《易傳》曰:「大作不時,天降災,厥咎蝗蟲來。」《河圖秘征篇》曰:「帝貪則政暴,吏酷則誅深,而蝗蟲出。」息不急之作,省役賦之費,進清仁,黜貪虐,分損內帑,屈省別藏,以贍國用,則其救也。《易》曰:「得臣無家。」言有天下者,何私家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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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平城門及武庫屋各損壞——」

  臣愚以為平城門,向陽之門,郊祀法駕所從出,門之正者也。武庫,禁兵所藏,國家之本兵也。變此二處,異於凡屋。《易傳》曰:「小人在位,上下鹹悖,其妖城門內將崩。」《濳潭巴》曰:「出宮瓦自隳,諸侯強淩主。」《易傳》曰:「一柱泥,故法棄。」其咎宮室傾圯,小人在顯位者黜之,以尊上整下,去暴悖之愆,抑諸侯強淩主之漸,率由舊章,以變柱泥棄法之咎,則其救也。《洪範傳》曰:「六沴作見,若時其禦,帝用不羞,神則不怒,五福乃降,用彰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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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朝廷焦心,聞災恐懼,每訪群公卿士,皆各括囊迷國,莫肯建忠規闕。以邕博學深奧,退食在公,故特密問。宜披演所懷,指陳政要所先後,勿有依違顧忌。以經術分別,皂囊封上,勿漏所聞。」

  臣邕伏惟陛下聖德允明,深悼變異,德音懇誠,褒臣「博學深奧,退食在公」,非臣螻蟻愚怯所能堪副,亦臣輸寫肝膽出命之秋,豈可顧患避害,複使陛下不聞至戒哉!臣邕頓首死罪。伏思諸異各應,皆亡國之怪也。天于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妖變,以當責讓,因以感覺,則危可為安,凶可作吉。假使大運以移,豈有譴告哉?春秋魯定、哀公之時,周德已絕,故數十年無有日蝕,此人為天所棄故也。至於今者,災眚之發,不於他所,遠則門垣,近在署寺,欲使陛下豁然大悟,可謂至切矣。陛下幸問,臣敢不盡情以對。

  蜺墮雞化,皆婦人干政之所致也。即祚以來,官中無他逸寵,而乳母趙嬈,貴重赫赫,生則貲富侔于帑藏,死則丘墓踰越園陵,兩子受封,兄弟典郡。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大為奸禍,盜寵竊權,藏晦惑之罪,事必漬浸,然後成形。虹蜺集庭,雌雞變化,豈不謂是?今者道路紛紛,複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高其堤防,明其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聖意勤勤,思明邪正,而聞大尉張顥為玉所進,暗昧已成,非外臣所能審處。如誠有之,近者不治,無以正遠,傾邪在官,當有創懲。光祿勳掌璋,所在尤貪濁,九列之中,豈宜有此?牧守數十選代,既不盡由本朝,反有異輩,無以示四方。聖意勤勤,欲清流蕩濁,扶正黜邪,不得但以州郡無課而已。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其貴已足,其富已優,當以見災之故,為陛下先群臣引退,以解《易傳》所載小人在位之咎。伏見廷尉郭禧,敦重純厚,國之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有山甫之姿;故大尉劉寵,忠實守固,悃愊剛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

  夫宰相大臣者,與朝廷同其休戚,顧或小人在位,懷讒憂謗,如有設施,動多牽制。是宜引為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春秋之義,以貴治賤,遠間親,小加大,引在六逆。陛階增則堂高,輔位重則上尊,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洪都篇賦之文,宜且消息,以示憂懼。詩云:畏天之怒,不敢戲豫。天戒誠不可戲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選,但當察其真偽,以加黜陟。近者每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乃並以書疏小文一介之技,超取選舉。開請托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厭,莫之敢言。臣願陛下聽納忠言,忍而絕之,側身踴躍,思惟萬幾,以答天望,以導嘉應。聖朝既自約厲,以身率人,左右近臣,亦宜戮力從化,人自抑損。天道虧滿,鬼神福謙。久高不危,常滿不溢,群公之福,諸侯淩主之戒,不可不察也。臣邕愚戇,感激忘身,敢觸忌諱,手書具對。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臣安敢漏所問。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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