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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 碑序解祭文記


  〔凡十二首〕

  ▼故饒州刺史吳府君神道碑銘(並序)

  汨市朝,溺妻子,非達也;困山林,擯血屬,亦非達也。若有人與群動處一代間,彼為我,我為我,不自潔,不自污,不巢許,不伊呂,水其心,雲其身,浮沉消息,無往而不自得者,非達人乎?吾友吳君從事於斯矣。

  君諱丹,字真存,太子通事舍人覽之曾孫,睦州司馬庶之孫,太子宮門郎、贈工部尚書銓之長子。以進士第入官,官曆正字、協律郎、大理評事、監察殿中侍御史、太子舍人、水部庫部員外郎、都官駕部郎中、諫議大夫、大理少卿、饒州刺史,職曆義成軍節度推官、浙西道節度判官、潼關防禦判官、鎮州宣慰副使、匭函使,階至中大夫,勳至上柱國。讀書數千卷,著文數萬言。

  寶曆元年六月某日,薨于饒州官次。其年十月某日,葬于常州晉陵縣仁和鄉北原,從遺志也。君生四五歲,弄泥沙時,所作戲輒象道家法事。八九歲弄筆硯時,所出言輒類詩家篇章。不自知其然,蓋宿集儒玄之業明矣。既冠,喜道書,奉真籙,每專氣入靜,不粒食者累歲,顥氣充而丹田澤,飄然有出世心。既壯,在家為長,屬有三幼弟、八稚侄,嗸嗸栗栗,不忍見其饑寒,慨然有干祿意,乃曰:「肥遁不可以立訓,吾將業儒以馳名;名競不可以恬神,吾將體玄以育德;凍餒不可以安道,吾將強學以狥祿;祿位不可以多取,吾將知足而守中。」

  由是去江湖,來京師,求名得名,求祿得祿,身榮家給之外,無長物,無越思,素琴在左,《黃庭》在右,澹乎自處,與天和始終。曆仕途二十七年,享壽命八十二歲。無室家累,無子孫憂,屈伸寵辱,委任而已,未嘗一日戚戚其心,至於歸全反真。故予所謂達人之徒與,信矣!仲弟湖州長史某,以兄辱與其兄游,既為同門生,又為同舍郎,周知初終,托為碑記。噫!先生之道,吾能引古以明之。銘曰:

  漢中大夫東方曼倩、夏侯湛高之,作廟貌贊。
  唐中大夫真存先生,白樂天知之,作神道銘。
  嗚呼!二大夫異代而同途,其皆達者乎!

  ▼蘇州重玄寺法華院石壁經碑文

  碑在石壁東次,石壁在廣德法華院西南隅,院在重玄寺西若干步,寺在蘇州城北若干裡。以華言唐文譯刻釋氏經典,自經品眾佛號以降,字加「金」焉。夫開士悟入諸佛知見,以了義度無邊,以圓教垂無窮,莫尊于妙法蓮華經,凡六萬九千五百五言。證無生忍,造不二門,住不可思議解脫,莫極於維摩經,凡二萬七千九十二言。攝四生九類,入無餘涅盤,實無得度者,莫先于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凡九千二百八十七言。壞罪集福,淨一切惡道,莫急於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凡三千二十言。應念順願,願生極樂土,莫疾于阿彌陀經,凡一千八百言。用正見,觀真相,莫出於觀音普賢菩薩法行經,凡六千九百九十言。詮自性,認本覺,莫深於實相法密經,凡三千一百五言。空法塵,依佛智,莫過於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凡二百五十八言。是八種經具十二部,合一十一萬六千八百五十七言。三乘之要旨,萬佛之秘藏盡矣。是石壁積四重,高三尋,長十有五常,厚尺有咫。有石蓮敷覆其上下,有石神固護其前後,水火不能燒漂,風日不能揺消,所謂施無上法,盡未來際者也。

  唐長慶二年冬作,大和三年春成。律德沙門清晃矢厥謀,清海繼厥志,門弟子南容成之,道則終之。寺僧契元舍藝而書之,郡守居易施詞而贊之。贊曰:

  佛涅盤後,世界空虛,惟是經典,與眾生俱。
  說有人書貝葉上,藏檀龕中,非堅非久,如蠟印空。
  假使人刺血為墨,剝膚為紙,即壞即滅,如筆劃水。
  噫!畫水不若文石,印蠟不若字金,其功不朽,其義甚深。
  故吾謂石經功德,契如來付囑之心。

  ▼池上篇(並序)

  都城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偏,東南之勝在履道裡,裡之勝在西北隅。西閈北垣第一第,即白氏叟樂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初,樂天既為主,喜且曰:「雖有台,無粟不能守也。」乃作池東粟廩。又曰:「雖有子弟,無書不能訓也。」乃作池北書庫。又曰:「雖有賓朋,無琴酒不能娛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樂天罷杭州刺史時,得天竺石一、華亭鶴二以歸,始作西平橋,開環池路。罷蘇州刺史時,得太湖石、白蓮、折腰菱、青板舫以歸,又作中高橋,通三島徑。罷刑部侍郎時,有粟千斛,書一車,洎臧獲之習筦磬弦歌者指百以歸。

  先是潁川陳孝山與釀法酒,味甚佳;博陵崔晦叔與琴,韻甚清;蜀客薑發授秋思,聲甚淡;弘農楊貞一與青石三,方長平滑,可以坐臥。大和三年夏,樂天始得請為太子賓客,分秩於洛下,息躬于池上。凡三任所得,四人所與,洎吾不才身,今率為池中物矣。每至池風春,池月秋,水香蓮開之旦,露清鶴唳之夕,拂楊石,舉陳酒,援崔琴,彈薑秋思,頹然自適,不知其他。酒酣琴罷,又命樂童登中島亭,合奏霓裳散序,聲隨風飄,或凝或散,悠揚于竹煙波月之際者久之。曲未竟,而樂天陶然已醉,睡于石上矣。睡起偶詠,非詩非賦,阿龜握筆,因題石間。視其粗成韻章,命為池上篇雲爾。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
  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
  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
  有叟在中,白須飄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
  如鳥擇木,姑務巢安。如龜居坎,不知海寬。
  靈鶴怪石,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吾前。
  時飲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雞犬閑閑。
  優哉遊哉,吾將終老乎其間!

  ▼因繼集重序

  去年,微之取予長慶集中詩未對答者五十七首追和之,合一百一十四首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一》。〔因繼之解,具微之前序中。〕今年,予複以近詩五十首寄去,微之不踰月依韻盡和,合一百首又寄來,題為《因繼集·卷之二》。卷末批云:「更揀好者寄來。」蓋示餘勇,摩礪以須我耳。予不敢退舍,即日又收拾新作格律共五十首寄去,雖不得好,且以供命。夫文猶戰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微之轉戰,迨茲三矣。即不知百勝之術,多多益辦耶?抑又不知鼓衰氣竭,自此為遷延之役耶?進退惟命。

  微之微之!走與足下和答之多,從古未有。足下雖少我六七年,然俱已白頭矣,竟不能舍章句,拋筆硯,何癖習如此之甚歟?而又未忘少年時心,每因唱酬,或相侮謔,忽忽自哂,況他人乎?因繼集卷,且止於三可也。忽恐足下懶發,不能成就至三,前言戲之者,姑為巾幗之挑耳。然此一戰後,師亦老矣,宜櫜弓匣刃,彼此與心休息乎?和晨興一章,錄在別紙,語盡於此,亦不修書。

  二年十月十五日,樂天重序。

  ▼劉白唱和集解

  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應者聲同,交爭者力敵,一往一複,欲罷不能。由是每制一篇,先相視草,視竟則興作,興作則文成。一二年來,日尋筆硯,同和贈答,不覺滋多。至大和三年春以前紙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扶醉,率然口號者,不在此數。因命小侄龜兒編錄,勒成兩卷。仍寫二本,一付龜兒,一授夢得小兒侖郎,各令收藏,附兩家集。

  予頃以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常戲微之云:「僕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適遺形,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以子之故,使僕不得獨步于吳越間,亦不幸也。今垂老複遇夢得,得非重」不幸耶?夢得夢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詩。若妙與神,則吾豈敢?如夢得「雪裡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真謂神妙,在在處處,應當有靈物護之,豈惟兩家子侄秘藏而已。

  己酉歲三月五日,樂天解。

  ▼祭中書韋相公文

  維大和三年歲次已酉六月已酉朔三十日戊寅,中大夫守太子賓客分司東都上柱國晉陽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白居易,謹以茶果之奠,致祭於故中書侍郎平章事贈司空韋公德載:

  維公忠貞大節,輔弼嘉謨,倚注深恩,哀榮盛禮,伏見冊贈制中已詳。惟公世祿官業,家行士風,茂學清詞,沖襟宏度,伏見碑誌文中已詳。此不重書,但申夙願。公佩服世教,棲心空門。外為君子儒,內修菩薩行。常接余論,許追高蹤。元和中出守開忠二郡日,公先以《喻金礦偈》相問,往復再三。由是法要心期,始相會合。長慶初俱為中書舍人日,尋詣普濟寺宗律師所,同受八戒,各持十齋。由是香火因緣,漸相親近。

  及公居相位,走在班行,公府私家,時一相見,佛乘之外,言不及他,誓趨菩提,交相度脫。去年臈月,勝業宅中,公云:「必結佛緣,無如願力。」因自開經篋,出《大方廣佛華嚴經》中《十願品》一通,合掌焚香,口讀手授,雲自持護,始傳一人。曾未經旬,公即捐館。追思覆視,似不偶然。今即日於道場齋心持念,一願一力,如公在前,以至他生,不敢廢墜。若與公同科第,聯官寮,奉笑言,蒙推獎,窮通榮悴之感,離合存歿之悲,盡成虛空,何足言歎!今茲薦奠,不設葷腥,庶幾降臨,鑒察精意。

  噫!浮生是幻,真諦非空。靈鷲山中,既同前會;兜率天上,豈無後期?嗚呼韋君,先後間耳。伏惟尚饗!

  ▼祭弟文

  維大和二年,歲次戊申,十二月壬子朔,三十日辛巳,二十二哥居易,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郎中二十三郎知退之靈。

  日月不居,新婦龜兒等,釁酷如昨。俯及歲暮,奄過大祥,禮制雲終,追號永遠。哀纏手足,悲裂肝心,痛深痛深,孤苦孤苦。嗚呼!自爾去來,再周星歲,前事後事,兩不相知。今因奠設之時,粗表一二。吾去年春授秘書監賜紫,今年春除刑部侍郎,孤苦零丁,又加衰疾,殆無生意,豈有宦情?所以僶俛至今,待終龜兒服制。今已請長告,或求分司,即擬移家,盡居洛下,亦是夙意,今方決行,養病撫孤,聊以終老。合家除蘇蘇外,普疋通健。龜兒頗有文性,吾每自教詩書,二三年間,必堪應舉。阿羅日漸成長,亦勝小時。吾竟無兒,窮獨而已。茶郎叔母以下,並在鄭滑,職事依前。蘄蘄卿娘盧八等同寄蘇州,免至饑凍。遙憐在符離莊上,亦未取歸宅相得彭澤場官,各知平善。骨兜、竹石香鈿等三人,久經驅使,昨大齋祥日,各放從良,尋收膳娘新婦看養。下邽楊琳莊,今年買了,並造院堂已成。往日亦曾商量,他時身後甚要。新昌西宅,今亦買訖。爾前後所著文章,吾自檢尋編次,勒成二十卷,題為《白郎中集》。

  嗚呼!詞意書跡,無不宛然。惟是魂神,不知去處。每開一卷,刀攪肺腸;每讀一篇,血滴文字。擬憑崔二十四舍人撰序,他日及吾文集,同付龜羅收傳。前年以來,合家所造齋供功德,皆領得否?朔望晨夕饗奠,複嘗來無?不諭音容,潛歿已久。乃至夢寐,相見全稀。豈幽冥道殊,莫有拘礙?將精爽遷散,杳無覺知?不然,何一去三年,而茫昧若此?吾今頭白眼暗,筋力日衰,黃壤之期,亦應不遠。但恐前後乖隔,不知得見爾無?下邽北村,爾塋之東,是吾他日歸全之位。神縱不合,骨且相依。豈戀餘生,願畢此志。嗚呼!奠筵將徹,幃帳欲收。此生之間,豈有見日?未死之際,應無忘期。仰天一號,心骨破碎。猶冀萬一,聞吾此言。痛心痛心,千萬千萬!尚饗!

  ▼祭李司徒文

  維大和四年歲次戊戌七月癸酉朔十九日辛卯,中大夫守太子賓客分司東都上柱國賜紫金魚袋白居易、內從表弟朝請大夫守少府監上柱國李翱,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相國興元節度贈司徒李公。

  惟公之生,樹名制節,忠貞諒直,天下所仰。惟公之歿,遭罹禍亂,冤憤痛酷,天下所知。雖千萬其言,終不能盡。故茲奠次,但寫私誠。居易應進士時,以鄙劣之文,蒙公稱獎;在翰林日,以拙直之道,蒙公扶持。公雖徇公,愚則受賜,或中或外,或合或離,契闊綢繆,三十餘載。至於豆觴之會,軒蓋之遊,多奉光塵,最承歡惠。眷遇既深于常等,痛憤實倍於眾情,永訣奈何,長慟而已。翱情兼中外,分辱眷知,綿以歲時,積成交舊,敢申薄奠,庶鑒微忠。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微之文

  維大和五年歲次已亥,十月乙丑朔十日辛已,中大夫守河南尹上柱國晉陵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白居易,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相國鄂岳節度使贈尚書右僕射元相微之。

  惟公家積善慶,天鐘粹和。生為國禎,出為人瑞。行業志略,政術文華,四科全才,一時獨步。雖曆將相,未盡謩猷。故風華但樹于藩方,功利不周于夷夏。噫!此蒼生之不遇也,在公豈有所不足耶?《詩》云:「淑人君子,胡不萬年。」又云:「如可贖兮,人百其身。」此古人哀惜賢良之懇辭也。若情理憤痛過於斯者,則號呼抑鬱之不暇,又安可勝言哉!

  嗚呼微之!貞元季年,始定交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膠漆,未足為喻。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播於人間,今不復敘。至於爵祿患難之際,寤寐憂思之間,誓心同歸,交感非一,布在文翰,今不重雲。唯近者公拜左丞,自越過洛,醉別愁淚,投我二詩云:「君應恮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又曰:「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須。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吟罷涕零,執手而去。私揣其故,中心惕然。

  及公捐館于鄂,悲訃忽至,一慟之後,萬感交懷,覆視前篇,詞意若此,得非魄兆先知之乎?無以繼寄悲情,作《哀詞》二首,今載於是,以附奠文。其一云:

  「八月涼風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妻孥親友來相吊,唯道皇天無所知。」

  其二云:

  「文章卓犖生無敵,風骨精靈歿有神。哭送咸陽北原上,可能隨例作埃塵。」

  嗚呼微之始以詩交,終以詩訣,弦筆而絕,其今日乎!

  嗚呼微之!三界之間,誰不生死?四海之內,誰無交朋?然以我爾之身,為終天之別,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嗚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淚。引酒再奠,撫棺一呼。《佛經》云:「凡有業結,無非因集。」與公緣會,豈是偶然。多生以來,幾離幾合。既有今別,寧無後期?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嗚呼微之!言盡於此。尚饗。

  ▼唐故湖州長城縣令贈戶部侍郎博陵崔府君神道碑銘(並序)

  公諱孚,字某,古太嶽胤也,今博陵人也。唐虞之際,因生為薑姓,暨周封齊,分類曰「崔氏」。長源遠派,大族清門,珪組賢俊,準繩濟美,斯崔氏所以綿千祀而甲百族也。隋散騎常侍諱洽,六代祖也;唐冀州武強令諱紹,曾祖也;監察禦史諱預,王父也;常州江陰令育,皇考也。

  公幼以門蔭子補太廟齋郎,初調授汝州葉縣尉,再調改宋州單父尉。時天寶末,盜起燕薊,毒流梁宋,屠城殺吏,如火燎原,單父之民,將墜塗炭。公感激奮發,仗順興兵,挫敗賊徒,保全鄉縣,拳勇之旅,歸之如雲。方欲糾合貔虎,驅誅蛇豕,京觀群盜,金湯一方。本道節度使奇之,將議上間,會有同事者爭功,陰相傾奪。公超然脫屣,遂以族行,東游江淮,安時俟命。屬吳王出閣領鎮,求才撫人,常聞公名,試以吏事,遂表請為宋城尉。事舉,移假漣水令,賞緋魚袋。縣政修,轉常州錄事參軍,糾察課賦。浙東採訪使聞之,奏授越州余姚令,吏畏人悅。歲未滿,浙西採訪使知之,奏改湖州長城令。長城之理,又加於前二邑焉。政成秩滿,解印罷去,優遊自得,獨善其身。興元元年,疾歿于宋。大和五年,遷葬於洛,享年若干,詔贈尚書戶部侍郎。夫人隴西李氏,追封岐國夫人,皆從子貴也。

  公為人儀錶魁梧,氣概倜儻,負不羈之才,慕非常之功。始發軔于單父,志立而功不就;終稅駕于長城,道行而位不達。善慶所積,實生司空。司空諱弘禮,公之幼子也。以學發身,以文飾吏,以幹蠱克家,以忠壯許國。典十郡,領二鎮,再厘東土,追命上公。雖天與之位,亦由公義方之訓,輔而成焉。大丈夫貯蓄財術,樹置功利,鎡錤富貴,焯耀邦家,不當其身而得于後,父析子荷,相去幾何?嗚呼崔公,何不足之有!按國典,官五品以上,墓廟得立碑。又按《喪葬令》,凡諸贈官,得同正官之制。其孫彥防、彥佐等,奉父命,述祖德,揭石於墓,勒銘於碑。銘曰:

  天無全功,賢無全福。既享天爵,難兼世祿。
  矯矯崔公,道積厥躬。大志長略,卷於懷中。
  黃綬遏寇,思奮奇功。銅印字人,躬行古風。
  才高位下,步闊途窮。竟戢羽翮,不展心胸。
  天道有知,善積慶終。昭哉報施,其在司空。

  ▼大唐泗洲開元寺臨壇律德徐泗濠三州僧正明遠大師塔碑銘(並序)

  婆娑世界中有釋迦如來,出為上首。如來滅後,像法中或羅漢僧,或菩薩僧,在在處處,出為上首。佛道未喪,間生其人。故泗州開元寺臨壇律德大師,實一方上首也。大師醮郡酂人,世姓暴氏,僧號明遠。七歲依本郡霈禪師出家,十九從泗洲靈穆律師受具戒,五夏通《四分律》《俱舍論》,乃升講座,乃登戒壇。

  元和元年,眾請充當寺上座。明年,官補為本州僧正,統十二部。開元寺北地二百步,作講堂七間,僧院六所。又淮泗間地卑多雨潦,歲有水害。師與郡守蘇遇等謀于沙湖西隙地創避水僧坊,建門廊廳堂廚廄二百間,植松杉楠檉檜一萬本,由是僧與民無墊溺患。旋屬災焚本寺,寺殲像滅,僧潰者數年。師與徐州節度使王侍中有緣,〔侍中名智興。〕遂合願葉力,再造寺宇。乃請師為三郡僧正,奏乞連置戒壇,因其施利,廓其規度。侍中又以家財萬計助而成之。

  自殿閣堂亭,廊庖廩藏,洎僧徒臧獲傭保馬牛之舍,凡二千若干百十間。其中像設之儀,器用之具,一無闕者。長慶五年春作,大和元年秋成。輪奐莊嚴,星環棋布,如自地踴,若從天降。供施無虛日,鐘梵有常聲。四眾知歸,萬人改觀。於是增上慢者起敬,種善根者發心,利喜饒益,巨能具舉。若非大師于福智僧中而得第一,若非侍中于敬信人中亦為第一,則安能大作佛事,而中興像教者乎?故如來所謂「我滅後,我法傳授于弟子,囑于大臣」,斯言信矣。

  師以大和八年十二月十九日齋時終於本寺本院。是月二十九日,道俗眾萬輩恭敬悲泣,備涅盤威儀,遷全身歸於湖西磚塔,遵本教而奉先志也。報年七十,僧臈五十有一。始出家,訖於遷化。志業行願,道力化緣,引而伸之,隨日廣大。前後臨戒壇者八,登律座者十有五,僧尼得度者三萬眾,江淮行化者四十年。或疑是人,如來所使羅漢菩薩,吾焉知之?初大師以功德為心,既成而化,侍中以撰錄見托,未就而薨。今按弟子僧僧亮、元素行狀,序而銘之。嗚呼!所以滿大師之願,終侍中之志也。銘曰:

  平地踴塔,多寶示現。險路化城,導師方便。
  翳我大師,亦有大願。像法是弘,塔廟是建。
  佛人交接,兩得相見。法有毗尼,象有僧尼。
  承教於佛,得度于師。宣傳戒藏,振起律尼。
  四十餘載,勤而行之。福德如空,不可思議。
  緣合而來,功成而去。知性不動,色身無住。
  示有遷化,非實滅度。表塔勒銘,門人戀慕。

  ▼東都十律大德長聖善寺缽塔院主智如和尚茶毗幢記

  浮圖教有茶毗威儀,事具《涅盤經》。陁羅尼門有《佛頂咒》功德,事具《尊勝經》。經文甚詳,此記不載。今但載大師僧行佛事,興建幢義趣而已。大師姓吉,號智如,絳郡正平人。自孩及童,不飲酒,不茹葷,不食肉,不兒戲。年十二,授經於僧皎。二十二,受具戒於僧晤,學四分律于曇濬律師,通楞伽、思益心要于法凝大師。

  貞元中,寺舉省選,累補昭成、敬愛等五寺開法臨壇大德,由是行寖高,名寖重。僧尼輩請以聖善寺敕置法寶嚴持院處之。居十年而法供無虛日,律講無虛月,使疑者信,墮者勤,增上慢者退。僧風驟變,佛事勃興,實我師傳授誘誨之力也。

  大和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終於本院,報年八十六,僧夏六十五。明年正月十五日,合都城道俗萬數,具《涅盤儀》,移窆于龍門祖師塔陂。又明年某月某日,用闍維法,遷祔於奉先寺祖師塔西,而建幢焉。

  噫!大師自出家至即世,前後講毗尼三十會,度苾蒭百千人,乘律登壇,施法行化者五十五載。而身相長大,面相端嚴,心不放逸,口無戲論,四部瞻仰,敬而畏之。矧又以直心坐道場,以密行傳法藏,為東王城十大德首,為南贍部八關戒師,名冠萬僧,利及百眾。所謂提智慧劍,破煩惱賊,撾無畏鼓,降內外魔,凜乎佛庭之直臣,鬱乎僧壇之大將者也。初,師之將遷化也,無病無惱,宴坐齋心。領一童詣諸寺,遇像致敬,逢僧與遊,口雖不言,心若默別。後數日而化,識者異之。及臨盡滅也,告弟子言:「我歿後,當依本院先師遺法,勿塔勿墳,唯造《佛項尊勝陁羅尼經》一幢,置吾茶毗之所。吾形之化,吾願常在。願依幢之塵之影,利益一切眾生,吾願足矣。」

  今院主上首弟子振公,洎傳法受遺侍者弟子某等若干人,合力建幢,以畢師志。振輩以居易辱為是院門徒者有年矣,又十年以還,蒙師授八關齋戒,見托為記,附於真言,蓋欲以奉本教而滿先願,尋往因而集來果也。欲重宣此義,以一偈贊之。偈云:

  幢功德甚大,師行願甚深,孰見如是幢,不發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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