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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八 碑誌序記表贊論衡書


  〔凡十三首〕

  ▼故京兆元少尹文集序

  天地間有粹靈氣焉,萬類皆得之,而人居多。就人中文人得之又居多。蓋是氣凝為性,發為志,散為文。粹勝靈者,其文沖以恬;靈勝粹者,其文宣以秀;粹靈均者,其文蔚溫雅淵,疏朗麗利,檢不扼,達不放,古淡而不鄙,新奇而不怪。吾友居敬之文,其殆庶幾乎!

  居敬姓元,名宗簡,河南人。自舉進士,曆禦史府、尚書郎,訖京亞尹二十年。著格詩一百八十五,律詩五百九,賦述銘記書碣贊序七十五,總七百六十九章,合三十卷。長慶三年冬,疾彌篤,將啟手,無他語,語其子途云:「吾生平酷嗜詩,白樂天知我者。我歿,其遺文得樂天為之序,無恨矣。」

  既而途奉理命,號而告予。無幾何,會予自中書舍人出牧杭州,歲餘改右庶子,移疾東洛,明年,複刺蘇州。四年間三換官,往復奔命,不啻萬里,席不遑暖,矧筆硯乎?故所托文,久未果就。及刺蘇州,又劇郡,治數月,政方暇,因發閱篋袠,睹居敬所著文,其間與予唱和者數十首。燭下諷讀,憯惻久之,怳然疑居敬在旁,不知其一生一死也。遂援筆草序。序成複視,涕與翰俱悲且吟曰:

  「黃壤詎知我,白頭徒念君。唯將老年淚,一灑故人文。」

  重曰:

  「遺文三十軸,軸軸金玉聲。龍門原上土,埋骨不埋名。」

  嗚呼!居敬若職業之恭慎,居處之莊潔,操行之貞端,襟靈之曠淡,骨肉之敦愛,邱園之安樂,山水風月之趣,琴酒嘯詠之態,與人久要,遇物多情,皆布在章句中,開卷而盡可知也,故不序。

  時寶曆元年冬十二月乙酉夕,在吳郡西園北齋東牖下作序。

  ▼海州刺史裴君夫人李氏墓誌銘(並序)

  夫人贊皇縣君李氏,趙郡高邑人也。六代祖素立,安南都護;五代祖休烈,趙州刺史;高祖諱至遠,天官侍郎;曾祖畬,國子司業;祖諱承,工部尚書河南觀察使;考諱藩,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贈戶部尚書。夫人諱娥,相國長女也,適河東裴君克諒,今為海州刺史。一子曰鐬,左衛騎曹參軍;一女適隴西李遂,遂為壽州錄事參軍。由此而上,得于國家史牒雲。夫人為相門女,邦君妻,不以華貴驕人,能用恭儉克已。撫下若子,敬夫如賓。衣食之餘,旁給五服親族之饑寒者;又有餘,散沾先代僕使之老病者;又有餘,分施佛寺僧徒之不足者。澣衣菲食,服勤禮法。禮法之外,諷釋典,持真言,棲心空門,等觀生死。故治家之日,欣然自適;捐館之夕,恬然如歸。寶曆三年三月一日,疾終於海州官第。其歲十一月十四日,歸祔於某所先塋,年五十有四。

  夫人之從裴君也,曆官九任,凡三十一年,族睦家肥,輔佐之力也。由此而上,得于裴君狀雲。夫源遠者流長,根深者枝茂。噫!李氏之世祿世德,有所從來。矧相國端方廉雅,孝友忠肅,自從事彭城,登庸宰府,不以夷險而遷其道,宜乎居極位享名賢也。夫人敬恭勤儉,柔順慈惠,自女於室,婦於家,不以初終而怠其行,宜乎啟封邑光德門也。裴君修文達政,潔已愛人,自佐邑從軍,連牧二郡,不以寒暑而易其心,宜乎荷百祿,號良二千石也。嗚呼!非此父不生此女,非是夫不稱是妻,斯所謂類以相從,合而具美者也。論撰表志,其可闕乎?銘曰:

  高邑之祥,降于李氏。
  相門之慶,鐘於女子。
  女子有行,歸於裴君。
  君亦良士,宜賢夫人。
  夫人雖歿,風躅具存。
  勒名泉戶,作範閨門。

  ▼如信大師功德幢記

  有唐東都臨壇開法大師,長慶四年二月十三日終於聖善寺華嚴院,春秋七十有五,夏臈五十二。是月二十二日,移窆于龍門山之南崗。寶曆元年某月某日,遷葬於奉先寺,祔其先師塔廟穴之上。不封不樹,不廟不碑,不勞人,不傷財,唯立佛頂尊勝陀羅尼一幢。幢高若干尺,圜若干尺,六隅七層,上覆下承,佛儀在上,經咒在中,記贊在下,皆師所囑,系門人奉遺志也。師姓康,號如信,襄城人。始成童,授蓮花經於釋岩,既則戒,學四分律於釋晤。後傳六祖心要於本院先師淨名《楞伽》、《俱舍》《百法》,經根論枝,罔不通焉。由是禪與律交修,定與慧相養,蓄為通粹,揭為僧豪。

  自建中訖長慶,凡九遷大寺居,十補大德位,蒞法會主僧盟者二十二年。勤宣佛令,卒複祖業。若貴賤,若賢愚,若小大中乘人,遊我門,繞我座,禮我足,如羽附鳳,如水會海。於戲!非夫動為儀,言為法,心為道場,則安能使化緣法眾,悅隨欣戴,一至於是耶?同學大德繼居本院者曰智如,弟子上首者曰嚴隱,暨歸靖、藏周、常賁、懷嵩、圓恕、圓昭、貞操等若干人,聚謀幢事。瑑刻既成,將師理命,請蘇州刺史白居易為記。記既訖,因書二四句偈以贊云:

  師之度世,以定以慧。
  為醫藥師,救療一切。
  師之暗維,不塔不祠。
  作功德幢,與眾共之。

  ▼華嚴經社石記

  有杭州龍興寺僧南操,當長慶二年,請靈隱寺僧道峰講大方廣佛華嚴經。至華藏世界品,聞廣博嚴淨事,操歡喜發願,願于白黑眾中勸十萬人,人轉華嚴經一部,十萬人又勸千人,人諷華嚴經一卷。每歲四季月,其眾大聚會,於是攝之以社,齊之以齋。自二年夏至今年秋,凡十有四齋。每齋,操捧香跪啟於佛曰:「顧我來世,生華藏世界大香水海上,寶蓮金輪中,毗盧遮那如來前,與十萬人俱,斯足矣。」又於眾中募財,置良田十頃,歲取其利,永給齋用。予前牧杭州時,聞操發是願。今牧蘇州時,見操成是功。操自詣蘇,凡三請於予曰:「操八十一矣,朝夕待盡,恐社與齋,來者不能繼其志,乞為記誡,俾無廢墜。」予即十萬人中一人也,宜乎志而贊之。

  噫!吾聞一毛之施,一飯之供,終不壞滅,況田千畞,齋四時,用不竭之征,備無窮之供乎?

  噫!吾聞一願之力,一偈之功,終不壞滅,況十二部經常出於千人口乎?況十萬部經,常入於百千人耳乎!吾知操徒必果是願,若經之句義,若經之功神,則存乎本傳;若社人之姓名,若財施之名數,則列於別碑。斯石之文,但敘見願、集來緣而已。

  寶曆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前蘇州刺史白居易記。

  ▼吳郡詩石記

  貞元初,韋應物為蘇州牧,房孺複為杭州牧,皆豪人也。韋嗜詩,房嗜酒,每與賓友一醉一詠,其風流雅韻,多播于吳中,或目韋、房為「詩酒仙」。時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賤不得與游宴,尤覺其才調高而郡守尊。以當時心,言異日蘇、杭苟獲一郡足矣。及今自中書舍人間領二州,去年脫杭印,今年佩蘇印,既醉於彼,又吟於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則蘇、杭之風景,韋、房之詩酒,兼有之矣,豈始願及此哉!

  然二郡之物狀人情,與曩時不異,前後相去三十七年,江山是而齒發非,又可嗟矣。韋在此州,歌詩甚多,有郡宴詩云:「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最為警策。今刻此篇于石,傳貽將來。因以予旬宴一章,亦附於後。雖雅俗不類,各詠一時之志,偶書石背,且償其初心焉。

  寶曆元年七月二十日,蘇州刺史白居易題。

  ▼吳興靈鶴贊〔事具黃錄齋記中〕

  有鳥有鳥,從西北來。丹腦火綴,白翎雪開。
  遼水一去,緱山不回。噫吳興郡,孰為來哉?
  寶曆之初,三元四齋。天無微飆,地無纖埃。
  當白晝下,與紫雲偕。三百六十,拂壇徘徊。
  上昭玄貺,下屬仙才。誰其居之,太守姓崔。

  ▼錢塘湖石記

  錢塘湖事,刺史要知者四條,具列如左:

  錢塘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裡。北有石凾,南有筧。凡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餘頃;每一複時,可溉五十餘頃。先須別選公勤軍吏二人,立于田次,與本所由田戶,據頃畝,定日時,量尺寸莭限而放之。若歲旱,百姓請水,須令經州陳狀,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即日與水。若待狀入司,符下縣,縣帖鄉,鄉差所由,動經旬日,雖得水,而旱田苗無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時,即瀕湖千余頃田無凶年矣。〔《州圖經》云:「湖水溉田五百餘頃,謂系田也。」今按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千餘頃也。〕自錢塘至鹽官界,應溉夾官河田湖,放湖入河,從河入田。淮鹽鐵使舊法,又湏先量河水淺深,待溉田畢,卻還本水尺寸。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今年修築湖堤,高加數尺,水亦隨加,即不啻足矣。晩或不足,即更決臨平湖,添注官河,又有餘矣。〔雖非澆田時,若官河乾淺,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

  俗云:「決放湖水,不利錢塘縣官。」縣官多假他詞以惑刺史,雲「魚龍無所托」,或雲「菱芡失其利。」且魚龍與生民之命孰急,菱芡與稻粱之利孰多,斷可知矣。又云:「放湖即郭內六井無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數十眼,湖耗則泉湧,雖盡竭湖水,而泉用有餘。況前後放湖,終不至竭,而雲井無水,謬矣。其郭中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於人,與湖相通,中有陰竇,往往堙塞,亦宜數察而通理之,則雖大旱,而井水常足。湖中有無稅田約十數頃,湖淺則田出,湖深則田沒。田戶多與所由計會,盜泄湖水,以利私田。其石亟、南筧並諸小筧闥,非澆田時,並須封閉築塞,數令巡檢,小有漏泄,罪責所由,即無盜泄之弊矣。

  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決,須所由巡守,預為之防。其筧之南,舊有缺岸,若水暴漲,即於缺岸泄之,又不減,兼于石凾、南筧泄之,防堤潰也。〔大約水去石凾口一尺為限,過此須泄之。〕予在郡三年,仍歲逢旱,湖之利害,盡究其由。恐來者要知,故書于石,欲讀者易曉,故不文其言。長慶四年二月十九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記。

  ▼蘇州刺史謝上表

  臣居易言:

  伏奉三月四日恩制,授臣使持節蘇州諸軍事守蘇州刺史。臣以某月二十九日發東都,今月五日到州,當日上訖。時當明盛,寵在藩條,祗命荷恩,以感以懼。臣某誠歡誠幸頓首頓首。

  伏惟皇帝陛下嗣膺歷數,重造寰區,將至升平,在先政化。詢求牧守,勤恤黎元,實陛下慎選惟良之秋,責成共理之日也。

  臣以微陋,早忝班行。前自中書舍人出為杭州刺史,倖免敗闕,實無政能。已蒙寵榮,入改宮相。今奉恩寄,又分郡符。獎飾具載於詔中,慶倖實生於望外。況當今國用,多出江南,江南諸州,蘇最為大,兵數不少,稅額至多。土雖沃而尚勞,人徒庶而未富。宜擇循良之吏,委以撫綏,豈臣瑣劣之才,合當任使。然既奉成命,敢不誓心。必擬夕惕夙興,焦心苦節,唯詔條是守,唯人瘼是求,諭陛下憂勤之心,布陛下慈和之澤。則涵育之下,疲人自當感恩;而歲時之間,微臣式希報政。塵瀆皇鑒,吐露赤誠。寵至空驚,恩深未答。無任慚惶懇激之至!

  謹差軍事散將某乙奉表陳謝以聞。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三教論衡

  大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誕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內道場,對禦三教談論,略錄大端,不可具載。

  第一座:秘書監賜紫金魚袋白居易、安國寺賜紫引駕沙門義休、太清宮賜紫道士楊弘元。

  §序

  中大夫守秘書監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臣白居易言:談論之先,多陳三教,讚揚演說,以啟談端。伏料聖心,飽知此義,伏計聖聽,飫聞此談。臣故略而不言,唯序慶誕、贊休明而已。聖唐禦區宇二百年,皇帝承祖宗十四葉,大和初歲,良月上旬,天人合應之期,元聖慶誕之日,雖古者有祥虹流月,瑞電繞樞,彼皆瑣微,不足引諭。伏惟皇帝陛下臣妾四夷,父母萬姓,恭勤以修已,慈儉以養人,戎夏乂安,朝野無事。特降明詔,式會嘉辰,開達四聰,闡揚三教。儒臣居易,學淺才微,謬列禁筵,猥登講座。天顏咫尺,隕越於前。竊以釋門義林法師,明大小乘,通內外學,靈山嶺岫,苦海津梁,於大眾中,能獅子吼,所謂彼上人者,難為酬對。然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靈,發問既來,敢不響答。

  §僧問

  義休法師所問:毛師稱六義,《論語》列四科,何者為四科?何者為六義?其名與數,請為備陳者。

  §對

  孔門之徒三千,其賢者列為四科;毛詩之篇三百,其要者分為六義。六義者,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此六義之數也。四科者,一曰德行,二曰言語,三曰政事,四曰文學,此四科之目也。在四科內列十哲名,德行科則有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科則有宰我、子貢,政事科則有冉有、季路,文學科則有子游、子夏,此十哲之名也。四科六義之名數,今已區別;四科六義之旨義,今合辨明。請以法師本教佛法中比方,即言下曉然可見。何者?即如毛詩有六義,亦猶佛法之義例有十二部分也。

  佛經千萬卷,其義例不出十二部中。《毛詩》三百篇,其旨要亦不出六義內。故以六義可比十二部經。又如孔門之有四科,亦猶釋門之有六度。六度者,六波羅密。六波羅密者,即擅波羅密、屍波羅密、羼提波羅密、毗梨耶波羅密、禪定波羅密、般若波羅密。以唐言譯之,即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是也。故以四科可比六度。又如仲尼之有十哲,亦猶如來之有十大弟子,即迦葉、阿難、須菩提、舍利弗、迦旃延、目乾連、阿那律、優波離、羅睺羅是也。故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夫儒門釋教,雖名數則有異同,約義立宗,彼此亦無差別。所謂同出而異名,殊途而同歸者也。所對若此,以為何如?更有所疑,請以重難。

  §難

  法師所難十哲四科,先標德行。然則曾參至孝,孝者百行之先,何故曾參獨不列於四科者?

  §對

  曾參不列四科者,非為德行才業不及諸人也,蓋系于一時之事耳。請為終始言之。昔者仲尼有聖人之德,無聖人之位,棲棲應聘,七十余國,與時竟不偶。知道終不行,感鳳泣麟,慨然有「吾已矣夫」之歎。然後自衛反魯,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立一王之法,為萬代之教。其次則敘十哲,倫四科,以垂示將來。當此之時,顏、閔、游、夏之徒,適在左右前後,目擊指顧,列入四科,亦一時也。《孝經》云:「仲尼居,曾子侍。」此言仲尼閒居之時,曾參則多侍從。曾參至孝,不忍一日離其親。及仲尼旅遊歷聘,自衛反魯之時,曾參或歸養於家,不從門人之列,倫擬之際,偶獨見遺。由此明之,非曾參德行才業不及諸門人也。所以不列四科者,蓋一時之闕耳。因一時之闕,為萬代之疑,從此辨之,又可無疑矣。

  §問僧

  儒書奧義,既已討論,釋典微言,亦宜發問。

  §問

  《維摩經·不可思議品》中云:「芥子納須彌。」須彌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豈可芥子之內入得須彌山乎?假如入得,雲何得見?假如卻出,如何得知?其義難明,請言要旨。

  〔僧答不錄〕

  §難

  法師所雲,芥子納須彌,是諸佛菩薩解脫神通之力所致也。敢問諸佛菩薩以何因緣證此解脫?修何智力得此神通?必有所因,願聞其說。

  〔僧答不錄〕

  §問道士

  儒典佛經,討論既畢,請回餘論,移問道門。臣居易言:我大和皇帝祖玄元之教,挹清淨之風,儒素緇黃,鼎足列座,若不講論玄義,將何啟迪皇情?道門楊弘元法師,道心精微,真學奧秘,為仙列上首,與儒爭衡。居易竊覽道經,粗知玄理,欲有所問,冀垂發蒙。

  §問

  《黃庭經》中有養氣存神、長生久視之道,常聞此語,未究其由。其義如何,請陳大略。

  〔道士答不錄〕

  §難

  法師所答養氣存神長生久視之大略,則聞命矣。敢問黃者何義,庭者何物?氣養何氣?神存何神?誰為此經?誰得此道?將明事驗,幸為指陳。

  〔道士答不錄〕

  §道士問

  法師所問:《孝經》云:「敬一人則千萬人悅。」其義如何者?

  §對

  謹按《孝經廣要道章》云:「敬者,禮之本也。敬其君則臣悅,敬一人則千萬人悅。所敬者寡,而悅者眾,此之謂要道也。」夫敬者謂忠敬,盡禮之義也;悅者謂悅懌,歡心之義也;要道者謂施少報多,簡要之義也。如此之義明白,各見於經文,其間別有所疑,即請更難。

  §難

  法師所難云:凡敬一人則合一人悅,敬二人則合二人悅,何故敬一人而千萬人悅?又問:所悅者何義?所敬者何人?

  §對

  《孝經》所雲一人者,謂帝王也。王者無二,故曰一人,非謂臣下眾庶中之一人也。若臣下敬一人,則一人悅,敬二人,則二人悅。若敬君上,雖一人即千萬人悅。何以明之?設如人有盡忠于國,盡敬於君,天下見之,何人不悅?豈止千萬人乎?設如有人不忠於國,不敬於君,天下見之,何人不怒?亦豈止千萬人乎?然敬即禮也,禮即敬也。故《傳》云:「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如此,則豈獨空悅乎?亦將事而養之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如此,則豈獨空不悅乎?亦將逐而誅之也。由此而言,則敬不敬之義,悅不悅之理,了然可見,複何疑哉?

  §退

  臣伏惟三教談論,承前舊例,朝臣因對揚之次,多自敘,不能及平生志業。臣素無志業,又乏才能,恐煩聖聰,不敢自敘。謹退。

  ▼沃洲山禪院記

  沃洲山在剡縣南三十裡,禪院在沃洲山之陽,天姥岑之陰。南對天臺,而華頂、赤城列焉;北對四明,而金庭、石鼔介焉;西北有支遁嶺,而養馬坡、放鶴峰次焉。東南有石橋溪,溪出天臺石橋,因名焉。其餘卑岩小泉,如子孫之從父母者,不可勝數。東南山水,越為首,剡為面,沃洲、天姥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後有非常之人棲焉。

  晉、宋以來,因山洞開。厥初有羅漢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潛、支道林居焉,次又有乾、興、淵、支遁、開、威、藴、崇、實、光、識、裴、藏、濟、度、逞、印凡十八僧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王洽、劉恢、許玄度、殷融、郤超、孫綽、桓彥表、王敬仁、何次道、王文度、謝長霞、袁彥伯、王蒙、衛玠、謝萬石、蔡叔子、王羲之,凡十八人,或遊焉,或止焉。故道猷詩云:「連峰數千里,修林帶平津。茒茨隱不見,雞鳴知有人。」謝靈運詩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雲霓,還期安可尋。」蓋人與山相得于一時也。自齊至唐,茲山寖荒,靈境寂寥,罕有人遊。故詞人朱放詩云:「月在沃洲山上,人歸剡縣江邊。」劉長卿詩云:「何人住沃洲。」此皆愛而不到者也。

  大和二年春,有頭陀僧白寂然來遊茲山,見道猷、支、竺遺跡,泉石盡在,依依然如歸故鄉,戀不能去。時浙東廉使元相國聞之,始為蔔築。次廉使陸中丞知之,助其繕完。三年而禪院成,五年而佛事立。正殿若干間,齋堂若干間,僧舍若干間。夏臈之僧,歲不下八九十,安居遊觀之外,日與寂然討論心要,振起禪風。白黑之徒,附而化者甚眾。嗟乎!支、竺歿而佛聲寢,靈山廢而法不作。後數百歲而寂然繼之,豈非時有待而化有緣耶?六年夏,寂然遣門徒僧常贄自剡抵洛,持書與圖,詣從叔樂天,乞為禪院記雲。

  昔道猷肇開茲山,後寂然嗣興茲山,今日樂天又垂文茲山。異乎哉!沃洲山與白氏,其世有緣乎?

  ▼修香山寺記

  洛都四野山水之勝,龍門首焉。龍門十寺觀遊之勝,香山首焉。香山之壞久矣,樓亭騫崩,佛僧暴露,士君子惜之,予亦惜之;佛弟子恥之,予亦恥之。頃予為庶子賓客,分司東都,時性好閒遊,靈跡勝概,靡不周覽。每至茲寺,慨然有葺完之願焉。迨今七八年,幸為山水主,是償初心複始願之秋也。似有緣會,果成就之。

  噫!予早與故元相國微之定交於生死之間,冥心於因果之際。去年秋,微之將薨,以墓誌文見托。既而元氏之老,狀其臧獲、輿馬、綾帛洎銀鞍玉帶之物,價當六七十萬,為謝文之贄,來致於予。予念平生分,文不當辭,贄不當納,自秦至洛,往返再三,訖不得已,回施茲寺。因請悲知僧清閒主張之,命謹幹將士複掌治之。始自寺前亭一所,登寺橋一所,連橋廊七間。次至石樓一所,連廊六間,次東佛龕大屋十一間,次南賓院堂一所,大小屋共七間。凡支壞補缺,壘隤覆漏,朽墁之功必精,赭堊之飾必良,雖一日必葺,越三月而就。譬如長者壞宅,郁為導師化城。於是龕像無燥濕陊泐之危,寺僧有經行宴坐之安。遊者得息肩,觀者得寓目。關塞之氣色,龍潭之景象,香山之泉石,石樓之風月,與往來者耳目一時而新。士君子、佛弟子,豁然如釋憾刷恥之為。

  清閒上人與予及微之皆夙舊也,交情願力,盡得知之。憾往念來,歡且贊曰:「凡此利益,皆名功德。而是功德,應歸微之,必有以滅宿殃、薦冥福也。」予應曰:「嗚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與微之結後緣於茲土乎?因此行願,安知他生不與微之複同游於茲寺乎?」言及於斯,漣而涕下。

  唐大和六年八月一日,河南尹太原白居易記

  ▼薦李宴韋楚狀

  朝議大夫前使持節海州諸軍事守海州刺史、上柱國李宴。

  右,前件官比任海州刺史,被本道節度使配諸州稅麥,一例加估徵錢,宴頻申奏,恐損百姓,本使稱用軍事切,不得已而從之。及被人論,朝廷勘覆,責不聞奏,除替削階,在法誠合舉行,於宴即為獨屈。況宴累為宰牧,皆著良能,清白公勤,頗聞於眾。自經停罷,已涉三年,退居洛陽,窮餓至甚,身典三郡,家無一金,據此清廉,別堪優獎。又建中初,李正已與納連反,汴河阻絕,轉輸不通。宴先父洧,即正已堂弟,為徐州刺史。當畔亂之時,洧以一郡七城,歸國効順,棄一家百口,任賊誅夷。開運路之咽喉,斷凶渠之右臂,遂使逆謀大挫,妖寇竟消,從此徐州埇橋,至今永為內地。如洧之子,實可念之。臣以洧之忠功不可忘,宴之吏材不可棄,伏希聖念,量授一官,庶使廉吏忠臣聞之有所激勸。

  伊闕山平泉處士韋楚。

  右件人隱居樂道,獨行善身,斂跡市朝,息機名利。況家傳簪組,兄在班行,而楚獨棲山臥雲,練氣絕粒,滋味不接於口,塵埃不染其心,二十餘年,不改其樂。志齊箕潁,節類顏原。搢紳之間,多所稱歎。臣為尹正,合具薦論。雖飛鴻入冥,自忘飲啄;而白駒在穀,亦貴縶維。儻蒙寘彼周行,糜之好爵,降羔雁之禮命,助鵷鷺之羽儀,足以厚貞退之風,遏躁進之俗。茲亦盛事,有禆聖朝。

  以前件如前。臣伏以念功振滯,前王之令猷;貢士推能,長吏之本職。其李宴、韋楚,並居府界,不踐公門。臣實諳知,輒敢論薦,有涉塵瀆,無任兢惶。謹具奏聞,伏聽敕旨。

  大和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河南尹臣白居易狀奏。

  ▼與劉蘇州書

  夢得閣下:

  前者枉手劄數幅,兼惠答憶春草、報白君以下五六章,發函披文,而後喜可知也。又覆視書中,有「攘臂痛拳」之戲,笑與抃會,甚樂甚樂,誰複知之?因有所雲,續前言之戲耳,試為留聽。與閣下在長安時,合所著詩數百首,題為劉白唱和集卷上下。〔事具集解中。〕去年冬,夢得由禮部郎中、集賢學士遷蘇州刺史,冰雪塞路,自秦徂吳。僕方守三川,得為東道主。閣下為僕稅駕十五日,朝觴夕詠,頗極平生之歡,各賦數篇,視草而別。歲月易邁,行複周星,一往一來,忽又盈篋。誠知老醜冗長,為少年者所嗤,然吳苑、洛城,相去二三千里,舍此何以啟齒而解頥哉?

  嗟乎!微之先我去矣,詩敵之勍者,非夢得而誰?前後相答,彼此非一。彼雖無虛可擊,此亦非利不行。但止交綏,未嘗失律。然得雋之句,警策之篇,多因彼唱此和中得之,他人未嘗能發也。所以輒自愛重。今複編而次焉,以附前集。合前三卷,題此卷為下,遷前下為中,命曰《劉白吳洛寄和卷》,自大和六年冬送夢得之任之作始。居易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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