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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應詔〈一篇〉

  ▼仁宗皇帝開天章閣親制策問

  朕自纂紹慶基,登臨禦宇,每夕惕以忘勞,慮視聽而有怠。爰自近歲以來,河朔之間,民物散亡,水災流注,甚可哀憐。雖已降指揮,應災傷去處並令賑濟,及暴露傷損之人各令照管外,其所慮今契丹雖稱幣,汛使忽來,若非慕化之心,慮有可虞之意。複聞聚甲朔邊,議收西羌,夙夜經心,深可預防。然事即未萌,誠在安平之論。或將來北使詣闕,妄稱西去之名,共構釁端,別有邀求之事,詭譎多途,作何回答?或以今來詐報西行,儻有南顧之虞,西北山川地形,甚處可為控扼?今以家國方面之材,且無自薦,輔翼之能,實藉眾推。儻事有枝捂,帥領何人?洎數路偏將,何人可補?欲以威禦綏甯,何人堪為鎮靜?其朔方自水災衝破,戶口流移,而軫救之外,軍儲闕乏,財賦屢空,以何法得豐?儻或急速之間,以何為備?其向去雖是豐饒,將今所用財貨,如何更能省費,致物力以漸從容?及慮諸路冗兵尚眾,作何策精選勇杖?複又戰馬闕絕,如何敷足?故事雖永兆,有備無虞,此系安危,更可詢於有位,體朕焦勞,得不周悉?卿等宜在公忠,理當盡瘁。

  對策

  臣某昧死再拜言:

  伏惟陛下有神聖文武之資,紹祖宗大業,以馭重柄,三十年於茲矣。睿謀神斷,豐功偉績,曆選明辟,未之前聞。猶于聽政之餘,躬禦便坐,筆成聖策,延問近臣,思究當世之切務,茲見陛下降意求治之至也。臣聞酌言以擇善,莫若盡天下之議。然萬乘之貴,不可使人人畢陳於前,故用天下豪材傑賢,參寘近位,就使其中三數人,能悉意抗論於赤墀之前,則天下得失之理,如指諸掌矣。況今廣延群論,預謀安危,將相邇臣,博被清問,獨臣昏庸無狀,將何以奉承詔旨,上副周爰?謹竭素有一二,條陳以聞,願陛下以至明擇至愚,則臣不勝大幸。竊以契丹自先朝請盟之後,邊鄙無事四十餘年。向以昊賊逆命,因敢上書悖慢,倂以和親割地為請。朝廷寬大,未即誅絕,報遣使人,增以金幣,又數年矣。

  然契丹之性,不愧貪,不感義,不讓勝,不恥敗,況內審吾計,有不欲加兵之意乎?故自去冬以來,移帳雲州,以西討為名,駐兵未去。今又無故遣使來此,不有邀求,則別生詭計,但慮以不可從之事為言,小不如意,得以為詞,解仇協勢,啟其釁端。何況星文示戒,水災未弭,天意人事,未甚和順。惟陛下熟慮而審處之,萬一無他,亦不可忽焉。況今三路素為控扼之所,中則梁門、遂城,南入鎮、定;西則雁門、句注,南入並、代;東則松亭、石關,南入滄州。然松亭以南數百里,水澤艱險,自北界而出者,則塘水足以限其來路。惟雁門、句注背長城而南,地裡稍廣,漢與胡人,古今所共出入之路也。自失山後五鎮,此路尤為要害。先朝以驍將楊業守代州,創築城壘,於今賴之。

  緣代州去雲州數程,地又平坦,或有侵軼,此最可虞。孫武曰:「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也;無恃其不攻,恃吾之不可攻也。」固不可信其虛聲,弛其實備矣。臣聞將者人之司命,而邦國安危所系,擇之不可不審。且天下不患乏人,患在不用。用人之道,不必分文武之異,限高卑之差,在其人如何耳。若得不次進用,則必有成効。《荀子》曰:「大賢不待次而舉,大惡不待次而誅。」謂進退賢不肖,豈須歲月哉?今河北沿邊,卒驕將惰,糧匱器朽。主兵者非綺紈少年,即罷職老校,隱蔽欺誕,趣過目前,持張皇引惹之說,訓練有名無實,聞者可為寒心。謂宜委中外大臣,精選其有實材者,擢而任之,其庸懦者黜而去之。若不速為之具,緩急旋圖之,則無所及矣。且河北者,國家根本之地,存亡系焉。近年黃河決溢,水災尤甚,饑殍過半,公私窘迫。雖累下聖詔,矜恤賑救,使命相望,而農畝荒廢,流亡未複,倉廩虛竭,不支數月,此乃前日主中外計者之過也。

  臣頃歲嘗奉使送伴及出疆回日,凡三上言,乞支撥錢帛往河北,當五穀賤時,廣謀計置,以備凶荒。終以位疏言賤,不賜施行。方今粒食翔貴之時,有司雖竭力營辦,而財用不足,何以取濟?若更因循,不切措置,恐非社稷之福。惟陛下特出宸斷,銳意而遂行之,免成後患。

  臣嘗讀漢書,宣帝時以西羌未平,京兆尹張敞建議,願令有辠非盜受財殺人者,皆得以差入穀贖罪。欲乞下有司,意其辠犯可以贖者,條具事件,差入穀多少,俾河北州軍得以贖罪,此亦權宜濟用之一端爾。兼三路官員甚眾,伏見真宗皇帝朝以河北荒歉,減省京朝官、使臣、幕職等七十五員,其逐路部署、押陣使、軍職,自觀察而下悉罷赴闕。此先朝令典,願陛下遵而行之。臣又聞河北屯兵無慮三十余萬,然備邊防,嚴武事,不可闕也。而老弱者眾,緩急又不可用。當此艱食之際,供費寖廣,萬一糧儲不繼,勢必生變。望令本路轉運、安撫司揀退老病冗弱,以寬物力。旦老弱去則精銳者勇,物力寬則贍養者足。其近裡兵伍,即令漸次抽那于有糧儲州軍就食。不然,則物力俱竭,為患不細。

  臣又見頃歲於鄆、同州置二馬監,各侵佔民田數千頃,乃于河北監內分馬往逐處牧養,未逾一月,死者十有七八,迄今為二州之害。議者謂不若依舊盡歸河北諸監,以其地給民,則馬無所損,民得其利矣。緣馬監直屬群牧司,逐州官吏不得統轄,利害無由而知。今若委轉運使兼領,則巡按察視,可以革去積弊,歲繼月及,必致增羨,又何患戰馬不足哉?臣前所條陳,皆國家之常務,而言事者多及之。臣謂今之切務者,在擇政府大臣敢當天下之責,獨立不懼,而以安危為已任者,委以經制四方,庶幾可弭向者之患,而紓陛下之憂矣。臣愚以為言之者不難,事行則為福。古人有云:「言之必可行也。」又曰:「非知之難,行之惟艱。」願陛下參舉眾善,事符機會者,思而行之,則千慮一得,庶少補於睿聰。辭淺氣索,惟陛下財幸。

  ◎致君〈九篇〉

  ▼請建太子

  臣伏讀前史,見聖王之禦天下也,初纂大業,即建儲貳,蓋所以安億兆危疑之心,絕中外覬覦之望,乃有國之常典,而歷代所遵守者也。伏自陛下紹隆丕構,已逾三紀,仁孝恭儉之德格於上下,孜孜求治,未嘗一日少怠。茲固群臣仰望清光之不暇。但以東宮虛位日久,天下之心憂危至切,雖前後臣僚論列者多矣,卒不聞有所處置,未審聖意持久不決者何也?夫萬物皆有根本,而太子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禍孰大焉?今既皇嗣未降,亦當采詩人「盤維」之義,固天下根本之地,不可忽也。

  臣願陛下特出宸斷,密與執政大臣協議,精擇宗室中親而有德望、眾所推重者,優以封爵,置在左右,日加訓朂。仍與增補僚屬,選用厚重方正之士,令就禁邸,諭以善道,益其聞見。如此,則不惟表異親賢,抑亦鞏固王室,可以挫奸雄觀望之意也。俟皇嗣誕育,則以優禮而進退之,此亦古今之通義,陛下何憚而不為哉?伏況藝祖以艱難得天下,以聖繼聖,傳于陛下,垂及百年。陛下豈可不念祖宗之業,當傳之無窮?若乃徇目前之適,忽經久之策,必稔禍於將來,恐非社稷之福也。陛下得不留神而熟慮乎?臣以疏外之跡,累當言責之任。今陛下以臣愚直,擢在憲府,若畏罪不言,是上孤陛下委用之意,臣不忍為。惟陛下審其當否,斷而行之,則天下幸甚。

  ▼進魏鄭公三疏劄子

  臣聞唐太宗,英明好諫之主也,魏元成,忠直無隱之臣也。故君臣道合,千載一時,事無不言,言無不納。太宗嘗謂左右曰:「朕即位之初,或言人主必須威權獨運,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懾服四夷。惟有元成勸朕偃革興文,布德施惠,中國既安,遠人自服。朕從其語,天下大寧。絕域君長,皆來朝貢,此皆元成之力也。」是致正觀之風,與三代比盛,垂三百年,抑有繇矣。所上諫疏,具在史冊。臣竊謂元成雖言於當日,亦可行于方今。謹條其三疏,備錄于左,皆詞理切直,可為高抬貴手。伏望陛下萬機之暇,特賜觀覽。傅說曰:「知之非難,行之惟艱。」惟陛下少留聖意,天下幸甚。

  ▼七事

  臣非材,備位諫職,思所以為補報者,惟言責而已。然言不激切,則不足開宸慮而補聖政。謹條上七事,皆當今之要務。詞理鄙直,惟陛下留神省察。

  一事:臣伏以陛下天縱寬仁,海納謀議,是者取而施用,非者存而掩覆。群下見聖度閎博,不以是非皆能容受,故奸邪敢肆矯妄,持難明不然之事,巧飾厚誣,使人無由自辨,而默受排斥之禍,致陛下明有所蔽,疑貳忠良,率以此也。夫忠良見疑,則忠義之臣欲竭節盡忠補報陛下者,皆懼讒畏禍,不敢挺然當國家之事矣。由是陰奸得計,滋長敝病,不惟有虧聖德,致害時政。一旦緩急,乏才賢以使陛下持大任,將誰付之?臣願陛下聽納群下,謀議之際,留神深察。如有持難明不然之事,巧飾厚誣於人者,請付有司,責其明辨,使真偽不雜,是非較然,則忠邪自分,天下庶幾於理矣。

  二事:臣伏聞近歲以來,多有指名臣下為朋黨者。其間奮不顧身,孜孜于國,獎善嫉惡,激濁揚清之人,尤被奸巧誣罔,例見排斥。故進一賢士,必曰朋黨相助,退一庸才,亦曰朋黨相嫉,遂使正人結舌,忠直息心,不敢公言是非,明示勸誡,此最為國之大患也。夫聖明在上,未嘗聞有朋黨,朋黨之來,大抵起於衰闇。故漢之黨錮,始安帝而極於桓、靈;唐之朋黨,由穆宗而甚于文、武。是皆衰闇之際。以陛下用心圖治,功同堯舜,詎可如漢、唐衰闇之際而致有朋黨乎?斯乃臣下務相傾軋,自快其志,加諸其人,不顧破壞陛下事業者也。在昔劉向進諫於漢元帝曰:「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傅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又曰:「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臣謂劉向之言垂千餘年,談者以為至當。臣誠學向者也,不忍以熙洽之朝,有朋黨之說,虧損至德,蔽塞大明,臣實痛傷不能已也。臣願陛下端慮以臨下,推誠以格物,循名以核其實,因跡以照其心,使忠者邪者情偽畢見,勿以朋黨為意,則君子小人區以別矣。

  三事:臣伏聞頃歲大臣顓政,頗惡才能之士,有所開建,則譏其近名,或雲沽激欲求進達,遂使才能之士莫敢自効。縱能不顧忌諱,指陳事理,固亦困於沮橈,無得而施用矣。且名者,聖賢之所貴也。孔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烈士徇名」,人不顧名,何以趨善?聖人所以貴也。夫群下雖眾,然士有志於國家之急者甚少,其能處心積慮,圖報於上,又困於近名之說,是則志士仁人終無以獎進矣,豈陛下之心哉?此誠頃歲大臣之罪也。臣願陛下但顧其所否臧而亟行之,勿以近名沽激求進為念,則人得以盡其心矣。

  四事:臣聞議者雲,陛下頗主先入之說。臣以陛下通照于事,務得情偽,理必無之。萬一或有,臣止可過慮而議,不可聞之而不言也。臣謂帝王行事,但顧理道之如何爾,固不計於先入後陳也。必若主先入者以為是邪,則奸罔之人逞其敏捷,或巧中人,或陰圖事,惟恐居其後矣,得不惑亂於耳目哉?臣願陛下採納群議之際,但顧其事之是非,裁之以當,則先入之患息矣。

  五事:臣伏見近日以來,科禁多有疑下之意。如舉禦史,須薦二員,上自點定。仍有在京與外任之拘,及見任二府曾舉奏之人,亦不詳論。至與中書、樞密院止許旬假見客,及不許百官巡廳,台諫官不得私謁,並與刑法官接見雪罪敘勞之人等事,皆非帝王推誠盡下之美政也。以陛下至德難名,待物無間,方將擬跡堯、舜,固非漢武雄猜多忌之比也。斯蓋不識大體之臣,過防謬論,上誤陛下。臣恐書之史冊,取譏萬古。願陛下速革近制,推大信於群下,以景祐初年之政為法,則盡美矣。

  六事:臣伏見近歲已來,災異備至,天象謫見,地理傾震,蟲蝗為孽,水旱作沴,連綿三數年未已,而河北最甚,其次利州、京東西、兩浙、河東路,循環皆被大患矣。以陛下焦勞求理,恐一物失其所,持此寅畏,寧不感召和氣,格上天之福祿乎?然而致如此者,蓋大臣不能同寅協恭,知無不為,切救時弊,而陛下志慮亦或有疑沮,未能委任忠賢,以成垂拱之美也。方今諸路饑饉,萬姓流離,府庫空虛,財力匱乏,官有數倍之濫,廩無二年之蓄,兵卒驕惰,夷狄盛強。即不幸繼以凶年,加之小寇,則何人可以倚仗而枝梧哉?臣所以夙夜怵惕,思進苦言,冀開悟陛下而不能已已也。臣願陛下切留宸慮,密以事詔。今之執政,誰能盡心敢救天下之弊,敢當天下之責者,果得其人,願陛下主張而委任之。其陰拱循默,持祿取容,妬嫉賢能,以一已為計者,宜速罷免,毋俾久塞要路,則化危為安,變艱于易,如反掌矣。陛下固不可失此時而不為,儻失此時而不為,禍變一發,則雖欲為而不可為矣。惟陛下深存念之。

  七事:臣伏見近歲以來,多有竄逐之臣,或以無辠,或因小過,或為陰邪排陷,或由權要憎嫉,吹毛求其疵點,洗垢出其瘢痕。罪罟實繁,刑網太密,甚傷清議,大鬱輿情。昔匹婦含怨,三年亢陽;匹夫懷憤,六月飛霜。近歲竄逐之人,詎止匹夫匹婦之倫也,得不逆和氣、召災沴乎?陛下固宜矜體而深惟之。《傳》曰:「使功不如使過。」蓋負責之人,自忿廢絕,不能振起,一旦為明主棄瑕錄用,則其自奮圖報,倍萬常人。願陛下詔近歲竄逐之臣,有才行効寔而本無過累洎坐累獲罪之輕者,或加牽複,或加寵擢。如此,則聖造洪覆同天之仁,使排陷憎嫉之風,不敢複為矣。

  ▼論委任大臣

  臣嘗讀《漢書·穀永傳》曰:「帝王之德,莫大於知人。」誠哉是言也!夫王者端居岩廊之上,垂拱而仰成者,以能知人、能官人使之然爾。或異於是,則雖堯舜之焦勞臒瘠,亦不能成無為之化也。伏惟陛下以明睿之姿,勵精求治之切,中外臣僚才與不才,固無有能逃聖鑒者矣。且丞弼之重,最為今之極選,而治亂系焉。若乃挺然盡心,敢任天下之責者,即當委而付之。設或拱默取容,以徇一身之利者,亦當罷而去之。惟在陛下神機洞照,甄別而信任之爾。若任而不擇,擇而不精,非止不能為治,抑所以為害矣。

  夫近臣中素有公望實才,眾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知之,亦宜亟擢而用之。若知而不能用,用而不能盡其才,何以致理哉?不可以邊陲不聳,恬然便謂無事。況諸路饑饉相繼,則用不足,府庫虛竭,士卒驕惰,振舉紀律,杜絕萌漸,正是可為之時。固宜參用賢者,助成治體,此尤不可緩也。大抵今之居位者,挾奸佞則蔽善而背公,溺愛憎則賣直而嫁禍,𧬈𧬈然但以勢利相軋,苟得無恥,豈有援賢進能之意乎?儻令如是輩比肩並進,而望風俗日益美,教化日益成,其可得哉?論者皆曰:「今若以廉直退讓有才之士擇焉而用,置諸左右,則向日之失,立可矯正,而邪謟苟且忌剝奸險之徒,當不令而去矣。」陛下何憚而不為哉?臣以孤賤之徒,叨居言責之任,圖所以為報者,惟思傾竭愚慮,庶可上禆聖政萬分之一。願陛下少留神明,則天下蒙幸。

  ▼論大臣形跡事

  臣伏見朝廷累年以來,凡進用庶官,裁處大事,必避形跡,以為公道。上下相蔽,習以為常。有才者以形跡而不敢用,不才者以形跡而不敢去;事有可為者以形跡而不為,事有不可行者以形跡而或行。此蓋苟避中傷,以防後害爾。為身謀則可,為國謀則不當如是,此最時政之大害也。且天子擇宰相,宰相擇諸司官長,諸司官長參舉僚屬,俾公卿大夫而下各稱其職,然後推誠委任,坦無疑貳,則中外協濟,政務修舉。如此而不臻治古者,臣所未喻也。臣伏讀《唐書》,太宗朝或言魏征阿黨者,帝使溫彥博驗之,無狀,因令彥博讓之,且曰:「今後不得不存形跡。」他日,征入奏曰:「臣聞君臣協契,義同一體,豈可不存公道,惟事形跡?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則邦之興喪,或未可知。」帝瞿然改容曰:「吾已悔之矣。」

  又高宗嘗責侍臣不進賢才,李安期對曰:「聖帝明王,莫不勞於求賢,逸于任使。設使堯、舜苦已臒瘠,不能用賢,亦王化不行。況天下至廣,非無英彥,但比近公卿薦引,即遭囂謗,以為朋黨。況沈滯者未伸,而在位者已損,所以人思苟免,競為緘默。若人主虛已招納,廣務捜訪,不忌恩讎,惟能是用,讒既不入,誰敢不竭忠誠?此皆事由君上,非臣下所能致也。」高宗深納其言。所以正觀、永徽之代,最號太平者,蓋由廣延納之道,推至公之心,使之然矣。宜乎載在史冊,煥為美談。

  伏自陛下嗣守神器,已逾二紀,日禦便殿,孜孜求治,雖古先格王,未有如是之焦勞也。而時多疪癘,民未富庶,國廩罕蓄,邦計益削者,何也?蓋知人用人之道,恐有所未盡爾。昔齊桓公問管仲曰:「何者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夫管仲一諸侯佐爾,猶慎于信用小人,況巍巍盛德,複將有所間然乎?伏望陛下奮乾剛之威,確然英斷,申命宰執,進用賢儁,斥去形跡之弊,以廣公正之路。判忠佞,抑僥倖,察左右愛憎之說,延中外讜直之議,慎重名器,振舉綱目,則可使教惇於上,民悅於下,召天地之和氣,致邦國于永寧。惟在陛下日慎一日,力行而已。

  ▼謹天誡

  臣竊見近者太白犯月於箕尾之分,熒惑犯鎮星于虛危之分,而又冬雷震發,雨木成氷,博詢前聞,固不虛發。臣謹按《歷代五行志》曰:「太白犯月,月犯太白,熒惑犯鎮星,皆外寇之兆。」雨木成氷者,說者謂上陽施不下通,下陰施不上達,故雨木為之氷。氷者陰之盛,木者少陽貴神,卿大夫之象。亦曰木氷為木介,介者甲兵之象。又曰冬雷者,所發之地主兵,謂雷以二月出八月入也。今年冬而震雷雨雹者,陽不閉藏而發洩,皆失節之異。

  夫月者太陰之長,後妃大臣諸侯之象,亦主夷狄。鎮星所管宋衛陳鄭之分,若金火淩犯,固不為福,況又箕尾屬燕,虛危屬齊,設或內非其應,則北人之患,山東之憂,亦須大為之防。且頃歲有星孛之異,近複有巨嵎之震,不可忽也。今四方災旱,流亡未複,雖遣使綏撫,貸粟賑給,而上下困竭,濟恤攸艱,此乃天意篤佑聖宋,丁甯陛下如是之至也。

  《書》曰:「曆象日月星辰。」此言王者當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候星辰躔次,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謡俗,以考休咎。若見災異,則退而責躬,恐懼修德以應之。有不可救者,則蓄儲備以待之。故宗社享無疆之福。伏望陛下省災異之來,驗休祥之應,謹奉上天之戒,以揆當時之務。外則幅員之廣,戎狄寇盜之可虞;內則機政之繁,號令賞罰之未信。固宜進擢賢傑,振張紀律,廣辟眾正之路,屏絕群枉之門,斥遠奸憸,慎重聽納。近自宮禁,遠及邊陲,杜漸防微,中外協濟。如此,則庶幾後患可弭,惟聖度裁處。

  ▼論赦恩不及下

  臣伏聞先帝時,冬十二月雷震,司天監奏主國家發惠布澤,未及黎庶。上召輔臣謂之曰:「此上天所以警朕也。且河北、關西戍兵未息,民人勞止。又三司轉運使率擾之事,名類實繁,大者宜即減省,小者悉蠲除之。將來改元赦書,卿等宜盡采民弊,著為條目,務澤及黎庶也。」大哉,先帝愛民之心如是之至,以陛下求治之心,亦先帝之心也。臣竊見陝西用兵之後,朝廷急於饋運,多所經畫。丁夫征賦,有常數矣,若踰之,則盡為無名之率。其他酒稅錢谷之類,亦有定額矣,而貪於寵利者,惟務聚斂,掊克於下,前後剝暴,競以相勝。前者增幾十萬,遂用之,後者則又增幾十萬,以圖優賞。日甚一日,何窮之有,而民力困且竭矣,所以瘡痏天下,於今未息。用是觀之,其實豈為國乎?果為國,豈不以愛民為心哉?

  《禮》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則先王顧生民何如哉?今雖用度微窘,而諸州旱潦相繼,亦當寬養黎庶,固其大本。大本不固,則國家從何而安哉?況朝廷比下詔令,未嘗不以寬民恤物為先,而有司往往不即遵行,是陛下有憂民之心,而民無繇知,使王澤壅於上,民情郁於下,此皆向者有司之失,恐非所以流布愷悌、慰安元元之深旨也。

  臣欲乞應自西事以來,一切權宜之事,因循未厘革者,將來明堂赦書,盡采餘弊,著之條目,悉與改正,以為定制。若民間夏秋二稅,除依例輸納外,不得非橫支移折變。茶鹽酒稅課利,一切依舊額趁辦,勿許擅有增減諸色欠負。自來每遇恩貸,不以存亡,必根究本末,但務追攝,罕得除放。乞令今後於理合該蠲免者,更不縲系逮捕,重為煩擾,並令疾速檢會除放。若有司稽違,必嚴行黜責。如此,則上可以遵先帝之意,下可以救當世之患,俾四方之人,知陛下曠蕩之澤實及於下,則海內幸甚。

  ▼上殿劄子

  臣竊見冬春以來,天下旱乾為虐,而陛下避殿徹膳,累下詔書,勤求直言,疏理刑獄,寬省民力。雖古之聖帝明王,責躬罪已,無此之甚焉。故詔音所至,甘澤隨降,和氣應于上,民心悅于下,天意聖德,合若符契。當上穹眷祐之如是,則陛下尤宜勵精求治,以答殊貺。臣聞法令者,人主之大柄,而國家治亂安危之所系焉,不可不慎。緣近歲以來,賞罰之典或尚因循,且人知法令之不足信,則賞罰何以沮勸乎?

  昔唐文宗問宰臣李石「天下何以易治?」李石對以「朝廷法令行則易治。」誠哉,治道之要,無大於此。伏望陛下臨決大政,信任正人。賞者必當其功,不可以恩進;罰者必當其罪,不可以倖免。邪佞者雖近必黜,忠直者雖遠必收。法令既行,紀律自正,則無不治之國,無不化之民,在陛下力行而已。亢旱之災,天之常數,固不足貽陛下深憂,惟陛下留神省察。

  ▼論冗官財用等

  臣伏見景德、祥符中,文武官總九千七百八十五員。今內外官屬總一萬七千三百餘員,其未授差遣京官、使臣及守選人不在數內,較之先朝才四十餘年,已逾一倍多矣。竊以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倍之。周設六官,僚屬漸廣。秦並六國,郡縣益眾。降及漢、魏,以至隋、唐,雖設官寖多,然未有如本朝繁冗甚也。今天下州郡三百二十,縣一千二百五十,而一州一縣所任之職,素有定額,大率用吏不過五六千員,則有餘矣。

  今乃三倍其多,而又三歲一開貢舉,每放僅千人,複有台寺之小吏,府監之雜工,蔭序之官,進納之輩,總而計之,不止於三倍。是食祿者日增,力田者日耗,則國計民力安得不窘乏哉!臣謹按景德中,天下財賦等歲入四千七百二十一萬一千匹貫石兩,支四千九百七十四萬八千九百匹貫石、兩,在京歲入一千八百三十九萬二千匹貫石兩,支一千五百四十萬四千九百匹貫石、兩。慶曆八年,天下財賦等歲入一萬三百五十九萬六千四百匹貫石兩,支八千九百三十八萬二千七百匹貫石、兩,在京歲入一千八百九十九萬六千五百匹貫石兩,支二千二百四十萬九百匹貫石兩。況天下稅籍有常數矣,今則歲入倍多者何也?蓋祖宗之世,所輸之稅,只納本色,自後以用度日廣,所納並從折變,重率暴斂,日甚一日,何窮之有!

  且天下田土財用,比之曩時,虛耗漸以不逮,豈於今而能倍之乎?非天降地出,但誅求於民,無紀極爾。輸者已竭,取者未足,則大本安所固哉?臣以為冗吏耗於上,冗兵耗於下,欲救其弊,當治其源,在乎減冗雜而節用度。若冗雜不減,用度不節,雖善為計,亦不能救也。方今山澤之利竭矣,征賦之入盡矣,幸而西北無事,乃是可為之時,若不銳意而改圖,但務因循,必恐貽患將來,有不可救之過矣。

  伏望上體祖宗之成憲,下恤生靈之重困。謂設官太多也,則宜艱難選舉,澄汰冗雜;謂養兵太眾也,則宜罷絕招募,揀斥老弱。土木之工不急者悉罷之,科率之出無名者並除之。省禁中奢侈之僭,節上下浮枉之費。當承平之代,建長久之治。願陛下留神省察,申命宰執條此數事而力行之,則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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