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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周太祖廣順二年


  後周太祖廣順二年(公元952年)

  春正月庚申,夜,孫朗、曹進帥其徒作亂,束槁潛燒府門,火不然。邊鎬覺之,出兵格鬥,且命鳴鼓角,朗、進等以為將曉,斬關奔朗州。王逵問朗曰:「吾昔從武穆王,與淮南戰屢捷,淮南兵易與耳。今欲以朗州之眾複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數年,備見其政事,朝無賢臣,軍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如此,得國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請為公前驅,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悅,厚遇之。

  壬戌,發開封府民夫五萬修大樑城,旬日而罷。

  慕容彥超發鄉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為戰守之備。又多以旗幟授諸鎮將,令募群盜,剽掠鄰境,所在奏其反狀。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復隸泰寧軍。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曹英為都部署,討彥超,齊州防禦使史延超為副部署,皇城使河內向訓為都監,陳州防禦使樂元福為行營馬步都虞候。帝以元福宿將,命英、訓無得以軍禮見之,二人皆父事之。

  唐主發兵五千,軍於下邳,以援彥超。聞周兵將至,退屯沐陽。徐州巡檢使張令彬擊之,大破唐兵,殺、溺死者千餘人,獲其將燕敬權。

  初,彥超以周室新造,謂其易搖,故北召北漢及契丹,南誘唐人,使侵邊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後乘間而動。及北漢、契丹自晉州北走,唐兵敗于沐陽,彥超之勢遂沮。

  永興節度使李洪信,自以漢室近親,心不自安。城中兵不滿千人,王峻在陝,以救晉州為名,發其數百。及北漢兵遁去,遣禁兵千餘人戍長安。洪信懼,遂入朝。

  壬申,王峻自晉州還,入見。

  曹英等至兗州,設長圍。慕容彥超屢出戰,藥元福皆擊敗之,彥超不敢出。十餘日,長圍合,遂進攻之。

  初,彥超將反,判官崔周度諫曰:「魯,詩書之國,自伯禽以來不能霸諸侯,然以禮義守之,可以長世。公於國家非有私憾,胡為自疑!況主上開諭勤至,苟撤備歸誠,則坐享泰山之安矣。獨不見杜中令、安襄陽、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彥超怒。及官軍圍城,彥超括士民之財以贍軍,坐匿財死者甚眾。前陝州司馬閻弘魯,寶之子也,畏彥超之暴,傾家為獻。彥超猶以為有所匿,命周度索其家,周度謂弘魯曰:「君之死生,系財之豐約,宜無所愛。」弘魯泣拜其妻妾曰:「悉出所有以救吾死。」皆曰:「竭矣!」周度以白彥超,彥超不信,收弘魯夫妻系獄。有乳母于泥中掊得金纏臂,獻之,冀以贖其主。彥超曰:「果然,所匿必猶多。」榜掠弘魯夫妻,肉潰而死。以周度為阿庇,斬於市。

  北漢遣兵寇府州,防禦使折德扆敗之,殺二千餘人。二月庚子,德扆奏攻拔北漢岢嵐軍,以兵戍之。

  甲辰,帝釋燕敬權等使歸唐,謂唐主曰:「叛臣,天下所共疾也,不意唐主助之,得無非計乎!」唐主大慚,先所得中國人,皆禮而歸之。唐之言事者猶獻取中原之策,中書舍人韓熙載曰:「郭氏有國雖淺,為治已固,我兵輕動,必有害無益。」

  唐自烈祖以來,常遣使泛海與契丹相結,欲與之共制中國,更相饋遺,約為兄弟。然契丹利其貨,徒以虛語往來,實不為唐用也。

  唐主好文學,故熙載與馮延己、延魯、江文蔚、潘佐、徐鉉之徒皆至美官。佑,幽州人也。當時唐之文雅于諸國為盛,然未嘗設科舉,多因上書言事拜官,至是,始命韓林學士江文蔚知貢舉,進士廬陵王克貞等三人及第。唐主問文蔚:「聊取士何如前朝?」對曰:「前朝公舉、私謁相半,臣專任至公耳。」唐主悅。中書舍人張緯,前朝登第,聞而銜之。時執政皆不由科第,相與沮毀,竟罷貢舉。

  三月戊辰,以內客省使、恩州團練使晉陽鄭仁誨為樞密副使。

  甲戌,改威勝軍曰武勝軍。

  唐主以太弟太保、昭義節度使馮延己為左僕射,前鎮海節度使徐景運為中書侍郎,及右僕射孫晟皆同平章事。既宣制,戶部尚書常夢錫眾中大言曰:「白麻甚佳,但不及江文蔚疏耳!」晟素輕延己,謂人曰:「金杯玉碗,乃貯狗矢乎!」延己言于唐主曰:「陛下躬親庶務,故宰相不得盡其才,此治道所以未成也。」唐主乃悉以政事委之,奏可而已。既而延己不能勤事,文書皆仰成胥史,軍旅則委之邊將。頃之,事益不治,唐主乃複自覽之。

  大理卿蕭儼惡延己為人,數上疏攻之,會儼坐失入人死罪,鐘謨、李德明輩必欲殺之,延己曰:「儼誤殺一婦人,諸君以為當死,儼九卿也,可誤殺乎?」獨上言:「儼素有直聲,今所坐已會赦,宜從寬宥。」儼由是得免。人亦以此多之。景運尋罷為太子少傅。

  夏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帝以曹英等攻克兗州久未克,乙卯,下詔親征,以李谷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鄭仁誨權大內都點檢,又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檢。

  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將李建期屯益陽以圖朗州,以知全州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以圖桂州,久之,未有功。唐主謂馮延己、孫晟曰:「楚人求息肩於我,我未有以撫其瘡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來蘇之望。吾欲罷桂林之役,斂益陽之戍,以旌節授劉言,何如?」晟以為宜然。延己曰:「吾出偏將舉湖南,遠近震驚。一旦三分喪二,人將輕我。請委邊將察其形勢。」唐主乃遣統軍使侯訓將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與張巒合兵攻桂州。南漢伏兵於山谷,巒等始至城下,罷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夾擊之,唐兵大敗,訓死,巒收散卒數百奔歸全州。

  五月庚申,帝發大樑。戊辰,至兗州。己巳,帝使人招諭慕容彥超,城上人語不遜。庚午,命諸軍進攻。

  先是,術者紿彥超雲:「鎮星行至角、亢,角、亢兗州之分,其下有福。」彥超乃立祠而禱之,令民家皆立黃幡。彥超性貪吝,官軍攻城急,猶瘞藏珍寶,由是人無鬥志,將卒相繼有出降者。乙亥,官軍克城,彥超方禱鎮星祠,帥眾力戰,不勝,乃焚鎮星祠,與妻赴井死。子繼勳出走,追獲,殺之。官軍大掠,城中死者近萬人。初,彥超將反,募群盜置帳下,至者二千餘人,皆山林獷悍,竟不為用。

  帝欲悉誅兗州將吏,翰林學士竇儀見馮道、範質,與之共白帝曰:「彼皆脅從耳。」乃赦之。丁醜,以端明殿學士顏衎權知兗州事。壬午,赦兗州管內,彥超黨與逃匿者期一月聽自首,前已伏誅者赦其親戚。癸未,降泰寧軍為防禦州。

  唐司徒致仕李建勳卒,且死,戒家人曰:「時事如此,吾得良死幸矣!勿封土立碑,聽人耕種於其上,免為他日開發之標。」及江南之亡也,諸貴人高大之塚無不發者,惟建勳塚莫知其處。

  六月乙酉朔,帝如曲阜,謁孔子祠。既尊,將拜。左右曰:「孔子,陪臣也,不當以天子拜之。」帝曰:「孔子百世帝王之師,敢不敬乎!」遂拜之。又拜孔子墓,命葺孔子祠,禁孔林樵采。訪孔子、顏淵之後,以為曲阜令及主簿。丙戌,帝發兗州。

  乙未,吳越順德太夫人吳氏卒。

  丁酉,蜀大水入成都,漂沒千餘家,溺死五千餘人,壞太廟四室。戊戌,蜀大赦,賑水災之家。

  己亥,帝至大樑。

  朔方節度使兼中書令陳留王馮暉卒,其子牙內都虞候繼業殺其兄繼勳,自知軍府事。

  太子賓客李濤之弟澣,在契丹為勤政殿學士,與幽州節度使蕭海真善。海真,契丹主兀欲之妻弟也。浣說海南內附,海真欣然許之。澣因定州諜者田重霸齎絹表以聞,且與濤書,言:「契丹主童騃,專事宴游,無遠志,非前人之比,朝廷若能用兵,必克;不然,與和,必得。二者皆利於速,度其情勢,他日終不能力助河東者也。」壬寅,重霸至大樑,會中國多事,不果從。

  辛亥,以馮繼業為朔方留後。

  樞密使王峻,性輕躁,多計數,好權利,喜人附己,自以天下為己任。每言事,帝從之則喜,或時未允,輒慍懟,往往發不遜語。帝以其故舊,且有佐命功,又素知其為人,每優容之。峻年長於帝,帝即位,猶以兄呼之,或稱其字,峻以是益驕。副使鄭仁誨、皇城使向訓、恩州團練使李重進,皆帝在籓鎮時腹心將佐也,帝即位,稍稍進用。峻心嫉之,累表稱疾,求解機務,以詗帝意。帝屢遣左右敦諭,峻對使者辭氣亢厲。又遺諸道節度使書求保證,諸道各獻其書,帝驚駭久之,複遣左右慰勉,令視事,且曰:「卿倘不來,朕且自往。」猶不至。帝知樞密直學士陳觀與峻親善,令往諭指,觀曰:「陛下但聲言臨幸其第,嚴駕以待之,峻必不敢不來。」從之。秋七月戊子,峻入朝,帝慰勞令視事。重進,滄州人,其母即帝妹福慶長公主也。

  李穀足跌,傷右臂,在告月餘。帝以穀職業繁劇,趣令入朝,辭以未任趨拜。癸巳,詔免朝參,但令視事。

  蜀工部尚書、判武德軍邵延鈞不禮于監押王承丕,承丕謀作亂。辛醜,左奉聖都指揮使安次孫欽當以部兵戍邊,往辭承丕,承丕邀與俱見府公。欽不知其謀,從之。承丕至,則令左右擊殺延鈞,屠其家,稱奉詔處置軍府,即開府庫賞士卒,出系囚,發屯戍。將吏畢集,欽謂承丕曰:「今延鈞已伏辜,公宜出詔書以示眾。」承丕曰:「我能致公富貴,勿問詔書。」欽始知承丕反,因紿曰:「今內外未安,我請以部兵為公巡察。」即躍馬而出,承丕連呼之,不止。欽至營,曉諭其眾,帥以入府,攻承丕,承丕左右欲拒戰,欽叱之,皆棄兵走,遂執承丕,斬之,並其親黨,傳首成都。

  天平節度使、守中書令高行周卒。行周有勇而知義,功高而不矜,策馬臨敵,叱吒風生,平居與賓僚宴集,侃侃和易,人以是重之。

  癸卯,蜀主遣客省使趙季劄如梓州,慰撫吏民。

  漢法,犯私鹽、麹,無問多少抵死。鄭州民有以屋稅受鹽於官,過州城,吏以為私鹽,執而殺之,其妻訟冤。癸醜,始詔犯鹽、麹者以斤兩定刑有差。

  九月甲寅朔,吳越丞相裴堅卒。以台州刺史吳延福同參相府事。

  庚午,敕北邊吏民毋得入契丹境俘掠。

  契丹將高謨翰以葦筏渡胡盧河入寇,至冀州,成德節度使何福進遣龍捷都指揮使劉誠誨等屯貝州以拒之。契丹聞之,遽引兵北渡。所掠冀州丁壯數百人,望見官軍,爭鼓噪,欲攻契丹,官軍不敢應,契丹盡殺之。

  蜀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奏周人聚兵關中,請益兵為備。蜀主遣奉鑾肅衛都虞候趙進將兵趣利州,既而聞周人聚兵以備北漢,乃引還。

  唐武安節度使邊鎬,昏懦無斷,在湖南,政出多門,不合眾心。吉水人歐陽廣上書,言:「鎬非將帥才,必喪湖南,宜別擇良帥,益兵以救其敗。」不報。

  唐主使鎬經略朗州,有自朗州來者,多言劉言忠順,鎬由是不為備。唐主召劉言入朝,言不行,謂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負江湖之險,帶甲數萬,安能拱手受制於人!邊鎬撫馭無方,士民不附,可一戰擒也。」言猶豫未決,周行逢曰:「機事貴速,緩則彼為之備,不可圖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將何敬真、張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十人皆為指揮使,部分發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謀,文表善戰,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須成功,情款甚昵。

  諸將欲召漵州酋長苻彥通為援,行逢曰:「蠻貪而無義,前年從馬希萼入潭州,焚掠無遺。吾兵以義舉,往無不克,烏用此物,使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彥通為後患,以蠻酋土團都指揮使劉瑫為群蠻所憚,補西境鎮遏使以備之。

  冬十月,逵等將兵分道趣長少,以孫朗、曹進為先鋒使,邊鎬遣指揮使郭再誠等將兵屯益陽以拒之。戊子,逵等克沅江,執都監劉承遇,裨將李師德帥眾五百降之。壬辰,逵等命軍士舉小舟自蔽,直造益陽,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殺戍兵二千人。邊鎬告急于唐。甲午,逵等克橋口及湘陰,乙未,至潭州。邊鎬嬰城自守,救兵未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鎬棄城走,吏民俱潰。醴陵門橋折,死者萬餘人,道州刺史廖偃為亂兵所殺。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稱武平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以何敬真為行軍司馬。遣敬真等追鎬,不及,斬首五百級。薄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權走,劉言以公益權知嶽州。唐將守湖南諸州者,聞長沙陷,相繼遁去。劉言盡複馬氏嶺北故地,惟郴、連入于南漢。

  契丹瀛、莫、幽州大水,流民入塞散居河北者數十萬口,契丹州縣亦不之禁。詔所在賑給存處之,中國民先為所掠,得歸者什五六。

  丁未,穀以病臂久未愈,三表辭位,帝遣中使諭指曰:「卿所掌至重,朕難其人,苟事功克集,何必朝禮!朕今於便殿待卿,可暫入相見。」谷入見於金祥殿,面陳悃款,帝不許。穀不得已複視事。穀未能執筆,詔以三司務繁,令刻名印用之。

  辛亥,敕:「民有訴訟,必先曆縣州及觀察使處決,不直,乃聽詣台省,或自不能書牒,倩人書者,必書所倩姓名、居處。若無可倩,聽執素紙。所訴必須己事,毋得挾私客訴。」

  慶州刺史郭彥欽性貪,野雞族多羊馬,彥欽故擾之以求賂,野雞族遂反,剽掠綱商。帝命寧、環二州合兵討之。

  劉言遣使奉表來告,稱:「湖南世事朝廷,不幸為鄰寇所陷,臣雖不奉詔,輒糾合義兵,削平舊國。」

  唐主削邊鎬官爵,流饒州。初,鎬以都虞候從查文徽克建州,凡所俘獲皆全之,建人謂之「邊佛子」;及克潭州,市不易肆,潭人謂之「邊菩薩」;既而為節度使,政無綱紀,惟日設齋供,盛修佛事,潭人失望,謂之「邊和尚」矣。

  左僕射同平章事馮延己、右僕射同平章事孫晟上表請罪,皆釋之。晟陳請不已,乃與延己皆罷守本官。

  唐主以比年出師無功,乃議休兵息民。或曰:「願陛下數十年不用兵,可小康矣!」唐主曰:「將終身不用,何數十年之有!」唐主思歐陽廣之言,拜本縣令。

  十一月辛未,徙保義節度使折從阮為靜難節度使,討野雞族。

  癸酉,敕:「約每歲民間所輸牛皮,三分減二;計田十頃,稅取一皮,餘聽民自用及賣買,惟禁賣於敵國。」先是,兵興以來,禁民私賣買牛皮,悉令輸官受直。唐明宗之世,有司止償以鹽;晉天福中,並鹽不給。漢法,犯私牛皮一寸抵死,然民間日用實不可無。帝素知其弊,至是,李穀建議,均於田畝,公私便之。

  十二月丙戌,河決鄭、滑,遣使行視修塞。

  甲午,前靜難節度使侯章獻買宴絹千匹,銀五百兩。帝不受,曰:「諸侯入覲,天子宜有宴犒,豈待買邪!自今如此比者,皆勿受。」

  王逵將兵及洞蠻五萬攻郴州,南漢將潘崇徹救之,遇于蠔石。崇徹登高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縱擊,大破之,伏屍八十裡。

  翰林學士徐台符請誅誣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馮道以為屢更赦,不許。王峻嘉台符之義,白於帝,癸卯,收延遇、澄,誅之。

  劉言表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請貢獻、賣茶,悉如馬氏故事。許之。

  唐江西觀察使楚王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後數年,卒于金陵,諡曰恭孝。

  初,麟州土豪楊信自為刺史,受命于周。信卒,子重訓嗣,以州降北漢。至是,為群羌所圍,複歸款,求救于夏、府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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