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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唐明宗長興三年


  後唐明宗長興三年(公元932年)

  春正月,樞密使范延光言:「自靈州至邠州方渠鎮,使臣及外國入貢者多為黨項所掠,請發兵擊之。」己醜,遣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前朔方節度使康福將步騎七千討黨項。

  乙未,孟知祥妻福慶長公主卒。

  孟知祥以朝廷恩意優厚,而董璋塞綿州路,不聽遣使入謝,與節度副使趙季良等謀,欲發使自峽江上表,掌書記李昊曰:「公不與東川謀而獨遣使,則異日負約之責在我矣。」乃複遣使語之,璋不從。

  二月,趙季良與諸將議遣昭武都監太原高彥儔將兵攻取壁州,以絕山南兵轉入山後諸州者;孟知祥謀於僚佐,李昊曰:「朝廷遣蘇願等西歸,未嘗報謝,今遣兵侵軼,公若不顧墳墓、甥妷,則不若傳檄舉兵直取梁、洋,安用壁州乎!」知祥乃止。季良由是惡昊。

  辛未,初令國子監校定《九經》,雕印賣之。

  藥彥稠等奏破黨項十九族,俘二千七百人。

  賜高從誨爵勃海王。

  吳徐知誥作禮賢院於府舍,聚圖書,延士大夫,與孫晟及海陵陳覺談議時事。

  孟知祥三遣使說董璋,以主上加禮於兩川,苟不奉表謝罪,恐複致討;璋不從。三月辛醜,遣李昊詣梓州,極論利害,璋見昊,詬怒,不許。昊還,言於知祥曰:「璋不通謀議,且有窺西川之志,公宜備之。」

  甲辰,閩王延鈞複位。

  吳越武肅王錢鏐疾,謂將吏曰:「吾疾必不起,諸兒皆愚懦,誰可為帥者?」眾泣曰:「兩鎮令公仁孝有功,孰不愛戴!」鏐乃悉出印鑰授傳瓘,曰:「將吏推爾,宜善守之。」

  又曰:「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庚戌卒,年八十一。傳瓘與兄弟同幄行喪,內牙指揮使擊仁章曰:「令公嗣先王霸業,將吏旦幕趨謁,當與諸公子異處。」乃命主者更設一幄,扶傳瓘居之,告將吏曰:「自今惟謁令公,禁諸公子從者無得妄入。」晝夜警衛,未嘗休息。鏐末年左右皆附傳瓘,獨仁章數以事犯之。至是,傳瓘勞之,仁章曰:「先王在位,仁章不知事令公,今日盡節,猶事先王也。」傳瓘嘉歎久之。傳瓘既襲位,更名元瓘,兄弟名「傳」者皆更為「元」。以遺命去國儀,用籓鎮法;除民田荒絕者租稅。命處州刺史曹仲達權知政事。置擇能院,掌選舉殿最,以浙西營田副使沈崧領之。內牙指揮使富陽劉仁杞及陸仁章久事,仁章性剛,仁杞好毀短人,皆為眾所惡。一日,諸將共詣府門請誅之;元瓘使從子仁俊諭之曰:「二將事先王久,吾方圖其功,汝曹乃欲逞私憾而殺之,可乎,吾為汝王,汝當稟吾命;不然,吾當歸臨安以避賢路!」眾懼而退。乃以仁章為衢州刺史,仁杞為湖州刺史。中外有上書告訐者,元瓘皆置不問,由是將吏輯睦。

  初,契丹舍利荝剌與惕隱皆為趙德鈞所擒,契丹屢遣使請之。上謀於群臣,德鈞等皆曰:「契丹所以數年不犯邊,數求和者,以此輩在南故也,縱之則邊患複生。」上以問冀州刺史楊檀,對曰:「荝剌,契丹之驍將,曏助王都謀危社稷,幸而擒之,陛下免其死,為賜已多。契丹失之如喪手足。彼在朝廷數年,知中國虛實,若得歸,為患必深,彼才出塞,則南向發矢矣,恐悔之無及。」上乃止。檀,沙陀人也。

  上欲授李贊華以河南籓鎮,群臣皆以為不可,上曰:「吾與其父約為昆弟,故贊華歸我。吾老矣,後世繼體之君,雖欲招之,其可致乎!」夏四月癸亥,以贊華為義成節度使,為選朝士為僚屬輔之。贊華但優遊自奉,不豫政事;上嘉之,雖時有不法亦不問,以莊宗後宮夏氏妻之。贊華好飲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僕小過,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殘,奏離婚為尼。

  乙丑,加宋王從厚兼中書令。

  東川節度使董璋會諸將謀襲成都,皆曰必克;前陵州刺史王暉曰:「劍南萬里,成都為大,時方盛夏,師出無名,必無成功。」璋不從。孟知祥聞之,遣馬軍都指揮使潘仁嗣將三千人詣漢州詗之。璋入境,破白楊林鎮,執戍將武弘禮,聲勢甚盛,知祥憂之。趙季良曰:「璋為人勇而無恩,士卒不附,城守則難克,野戰則成擒矣。今不過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銳皆在前鋒,公宜以贏兵誘之,以勁兵待之,始雖小衄,後必大捷。璋素有威名,今舉兵暴至,人心危懼。公當自出禦之,以強眾心。」趙廷隱以季良言為然,曰:「璋輕而無謀,舉兵必敗,當為公擒之。」辛巳,以廷隱為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將三萬人拒之。

  五月壬午朔,廷隱入辭。董璋檄書至,又有遺季良、廷隱及李肇書,誣之雲,季良、廷隱與己通謀,召己令來。知祥以書授廷隱,廷隱不視,投之於地,曰:「不過為反間,欲令公殺副使與廷隱耳。」再拜而行。知祥曰:「事必濟矣。」肇素不知書,視之,曰:「璋教我反耳。」囚其使者,然亦擁眾為自全計。璋兵至漢州,潘仁嗣與戰於赤水,大敗,為璋所擒,璋遂克漢州。癸未,知祥留趙季良、高敬柔守成都,自將兵八千趣漢州,至彌牟鎮,趙廷隱陳於鎮北。

  甲申,遲明,廷隱陳於雞蹤橋,義勝定元都知兵馬使張公鐸陳於其後。俄而璋望西川兵盛,退陳于武侯廟下,璋帳下驍卒大噪曰:「日中曝我輩何為,何不速戰!」璋乃上馬。前鋒始交,東川右廂馬步都指揮使張守進降於知祥,言「璋兵盡此,無複後繼,當急擊之。」知祥登高塚督戰,左明義指揮使毛重威、左沖山指揮使李瑭守雞蹤橋,皆為東川兵所殺。趙廷隱三戰不利,牙內都指揮副使侯弘實兵亦卻,知祥懼,以馬棰指後陳。張公鐸帥眾大呼而進,東川兵大敗,死者數千人,擒東川中都指揮使元璝、牙內副指揮使董光演等八十餘人。璋拊膺曰:「親兵皆盡,吾何依乎!」與數騎遁去,餘眾七千人降,複得潘仁嗣。知祥引兵追璋至五侯津,東川馬步都指揮使元瑰降。西川兵入漢州府第,求璋不得,士卒爭璋軍資,故璋走得免。趙廷隱追至赤水,又降其卒三千人。

  是夕,知祥宿雒縣,命李昊草榜諭東川吏民,及草書勞問璋,且言將如梓州詢負約之由,請見伐之罪。乙酉,知祥會廷隱於赤水,遂西還,命廷隱將兵攻梓州。璋至梓州,肩輿而入,王暉迎問曰:「太尉全軍出征,今還者無十人,何也?」璋涕泣不能對。至府第,方食,暉與璋從子牙內都虞侯延浩帥兵三百大嗓而入。璋引妻子登城,子光嗣自殺。璋至北門樓,呼指揮使潘稠使討亂兵,稠引十卒登城,斬璋首,乃取光嗣首以授王暉,暉舉城迎降。趙廷隱入梓州,封府庫以待知祥。李肇聞璋敗,始斬其使以聞。丙戌,知祥入成都,丁亥,複將兵八千如梓州,至新都。趙廷隱獻董璋首。己醜,發玄武,趙廷隱帥東川將吏來迎。

  康福奏黨項鈔盜者已伏誅,餘皆降附。

  壬辰,孟知祥有疾,癸巳,疾甚,中門副使王處回侍左右,庖人進食,必空器而出,以安眾心。李仁罕自遂州來,趙廷隱迎於板橋;仁罕不稱東川之功,侵侮廷隱,廷隱大怒。乙未,知祥疾瘳;丁酉,入梓州。戊戌,犒賞將士,既罷,知祥謂李仁罕、趙廷隱曰:「二將誰當鎮此?」仁罕曰:「令公再與蜀州,亦行耳。」廷隱不對。知祥愕然,退,命李昊草牒,俟二將有所推則命一人為留後,昊曰:「昔梁祖、莊宗皆兼領四鎮,今二將不讓,惟公自領之為便耳。公宜亟還府,更與趙僕射議之。」

  己亥,契丹使者迭羅卿辭歸國,上曰:「朕志在安邊,不可不少副其求。」乃遣荝骨舍利與之俱歸。契丹以不得荝剌,自是數寇雲州及振武。

  孟知祥命李仁罕歸遂州,留趙廷隱東川巡檢,以李昊行梓州軍府事。昊曰:「二虎方爭,僕不敢受命,願從公還。」乃以都押牙王彥銖為東川監押。癸卯,知祥至成都,趙廷隱尋亦引兵西還。知祥謂李昊曰:「吾得東川,為患益深。」昊請其故,知祥曰:「自吾發梓州,得仁罕七狀,皆雲『公宜自領東川,不然諸將不服。』廷隱言『本不敢當東川,因仁罕不讓,遂有爭心耳。』君為我曉廷隱,複以閬州為保寧軍,益以果、蓬、渠、開四州,往鎮之。吾自領東川,以絕仁罕之望。」廷隱猶不平,請與仁罕鬥,勝者為東川;昊深解之,乃受命。六月,以廷隱為保寧留後。

  戊午,趙季良帥將吏請知祥兼鎮東川,許之。季良等又請知祥稱王,權行制書,賞功臣,不許。董璋之起兵攻知祥也,山南西道節度使王思同以聞,範延光言於上曰:「若兩川並於一賊,撫眾守險,則取之益難,宜及其交爭,早圖之。」上命思同以興元之兵密規進取。未幾,聞璋敗死,延光曰:「知祥雖據全蜀,然士卒皆東方人,知祥恐其思歸為變,亦欲倚朝廷之重以威其眾。陛下不屈意撫之,彼則無從自新。」上曰:「知祥吾故人,為人離間至此,何屈意之有!」乃遣供奉官李存瑰賜知祥詔曰:「董璋狐狼,自貽族滅。卿丘園親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節。」存瑰,克寧之子,知祥之甥也。

  閩王廷鈞謂陳守元曰:「為我問寶皇:既為六十年天子,後當何如?」明日,守元入曰:「昨夕奏章,得寶皇旨,當為大羅仙主。」徐彥等亦曰:「北廟崇順王嘗見寶皇,其言與守元同。」延鈞益自負,始謀稱帝。表朝廷雲:「錢鏐卒,請以臣為吳越王;馬殷卒,請以臣為尚書令。」朝廷不報,自是職貢遂絕。

  秋七月辛巳,朔方奏夏州黨項入寇,擊敗之,追至賀蘭山。

  己醜,加鎮海、鎮東軍節度使錢元瓘中書令。

  庚寅,李存瑰至成都,孟知祥拜泣受詔。

  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以湖南比年大旱,命閉南嶽及境內諸神祠門,竟不雨。辛卯,希聲卒,六軍使袁詮、潘約等迎鎮南節度使希范于朗州而立之。

  乙未,孟知祥遣李存瑰還,上表謝罪,且告福慶公主之喪。自是複稱籓,然益驕倨矣。

  庚子,以西京留守、同平章事李從珂為鳳翔節度使。

  廢武興軍,複以鳳、興、文三州隸山南西道。

  丁未,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鳳同平章事,充安國節度使。

  八月庚申,馬希范至長沙;辛酉,襲位。甲子,孟知祥令李昊為武泰趙季良等五留後草表,請以知祥為蜀王,行墨制,仍自求旌節,昊曰:「比者諸將攻取方鎮,即有其地,今又自求朝廷節鋮及明公封爵,然則輕重之權皆在群下矣;借使明公自請,豈不可邪!」知祥大悟,更令昊為己草表,請行墨制,補兩川刺史已下;又表請以季良等五留後為節度使。

  初,安重誨欲圖兩川,自知祥殺李嚴,每除刺史,皆以東兵衛送之,小州不減五百人,夏魯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數千人,皆以牙隊為名。及知祥克遂、閬、利、夔、黔、梓六鎮,得東兵無慮三萬人,恐朝廷征還,表請其妻子。

  吳徐知誥廣金陵城周圍二十裡。

  初,契丹既強,寇抄盧龍諸州皆遍,幽州城門之外,虜騎充斥。每自涿州運糧入幽州,虜多伏兵于閻溝,掠取之。及趙德鈞為節度使,城閻溝而戍之,為良鄉縣,糧道稍通。幽州東十裡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鈞於州東五十裡城潞縣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穡。至是,又于州東北百餘裡城三河縣以通薊州運路,虜騎來爭,德鈞擊卻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畢。邊人賴之。

  壬午,以鎮南節度使馬希范為武安節度使,兼侍中。

  孟知祥命其子仁贊攝行軍司馬,兼都總轄兩川牙內馬步都軍事。

  冬十月己酉朔,帝複遣李存瓘如成都,凡劍南自節度使、刺史以下官,聽知祥差罷訖奏聞,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然其兵亦不復征也。

  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相唱和,頗自矜伐。每置酒,輒令僚屬賦詩,有不如意者面毀襲抵棄。壬子,從榮入謁,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生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丙辰,幽州奏契丹屯捺剌泊。

  前影義節度使李金全屢獻馬,上不受,曰:「卿在鎮為治何如?勿但以獻馬為事!」金全,吐谷渾人也。

  壬申,大理少卿康澄上疏曰:「臣聞童謠非禍福之本,妖祥豈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穀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馬長嘶而玉龜告兆,不能延晉祚之長。是知國家有不足懼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三辰失行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涸不足懼,蟊賊傷稼不足懼;賢人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恥道消深可畏,毀譽亂真深可畏,直言蔑聞深可畏。不足懼者,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願陛下修而靡忒。」優詔獎之。秦王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既判六軍諸衛事,複參朝政,多驕縱不法。初,安重誨為樞密使,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繈褓與之親狎,雖典兵,常為重誨所制,畏事之。重誨死,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範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妻永甯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己右,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屢辭機要,請與舊臣迭為之,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上命擇帥臣鎮河東,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詔,不落六軍副使,敬瑭複辭,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東道,代義誠詣闕。

  十一月辛巳,以三司使孟秸為忠武節度使,以忠武節度使馮贇充宣徽南院使,判三司。鵠本刀筆吏,與範延光鄉里厚善,數年間引擢至節度使;上雖知其太速,然不能違也。

  乙酉,上以胡寇浸逼北邊,命趣議河東帥;石敬瑭欲之,而範延光、趙延壽欲用康義誠,議久不決。樞密直學士李崧以為非石太尉不可。延光曰:「僕亦累奏用之,上欲留之宿衛耳。」會上遣中使趣之,眾乃從崧議。丁亥,以石敬瑭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國、威塞等軍蕃漢馬步總管,加兼侍中。

  己醜,加樞密使趙延壽同平章事。

  吳以諸道都統徐知誥為大丞相、太師,加領德勝節度使;知誥矢丞相、太師。

  大同節度使張敬達聚兵要害,契丹竟不敢南下而還。敬達,代州人也。

  蔚州刺史張彥超本沙陀人,嘗為帝養子,與石敬瑭有隙;聞敬瑭為總管,舉城附於契丹,契丹以為大同節度使。

  石敬瑭至晉陽,以部將劉知遠、周瑰為都押衙,委以心腹;軍事委知遠,帑藏委瑰。瑰,晉陽人也。

  十二月戊午,以康義誠為河陽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馬步都指揮使;以朱弘昭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是歲,漢主立其子耀樞為雍正,龜圖為康王,弘度為賓王,弘熙為晉王,弘昌為越王,弘弼為齊王,弘雅為韶王,弘澤為鎮王,弘操為萬王,弘杲為循王,弘暐為思王,弘邈為高王,弘簡為同王,弘建為益王,弘濟為辯王,弘道為貴王,弘昭為宜王,弘政為通王,弘益為定王;未幾,徙弘度為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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