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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中和四年


  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

  春正月,以鹿晏弘為興元留後。

  賜魏博節度使樂行達名彥禎。

  東川節度使楊師立以陳敬瑄兄弟權寵之盛,心不能平。敬瑄之遣高仁厚討韓秀升也,語之曰:「成功而還,當奏天子,以東川相賞。」師立聞之,怒曰:「彼此列籓,而遽以我疆土許人,是無天地也!」田令孜恐其為亂,因其不發兵遏,征師立為右僕射。

  黃巢兵尚強,周岌、時溥、朱全忠不能支,共求救于河東節度使李克用。二月,克用將蕃、漢兵五萬出天井關,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辭以河橋不完,屯兵萬善以拒之。克用乃還兵自陝、河中渡河而東。

  楊師立得詔書,怒,不受代,殺官告使及監軍使,舉兵,以討陳敬瑄為名,大將有諫者輒殺之,進屯涪城,遣其將郝蠲襲綿州,不克。丙午,以陳敬瑄為西川、東川、山南西道都指揮、招討、安撫、處置等使。三月甲子,楊師立移檄行在百官及諸道將吏士庶,數陳敬瑄十罪,自言集本道將士、八州壇丁共十五萬人,長驅問罪。詔削師立官爵,以眉州防禦使高仁厚為東川留後,將兵五千討之,以西川押牙楊茂言為行軍副使。

  朱全忠擊黃巢瓦子寨,拔之;巢將陝人李唐賓、楚丘王虔裕降于全忠。

  婺州人王鎮執刺史黃碣,降于錢鏐。劉漢宏遣其將婁賚殺鎮而代之,浦陽鎮將蔣環召鏐兵共攻婺州,擒賚而還。碣,閩人也。

  高駢從子左驍衛大將軍澞,疏呂用之罪狀二十餘幅,密以呈駢,且泣曰:「用之內則假神仙之說,蠱惑尊聽;外則盜節制之權,殘賊百姓;將佐懼死,莫之敢言。歲月浸深,羽翼將成,苟不除之,恐高氏弈代勳庸,一朝掃地矣!」因嗚咽不自勝。駢曰:「汝醉邪!」命扶出。明日,以澞狀示用之,用之曰:「四十郎嘗以空乏見告,未獲遵命,故有此憾。」因出澞手書數幅呈之。駢甚慚,遂禁澞出入;後月餘,以澞知舒州事。群盜陳儒攻舒州,澞求救於廬州。楊行湣力不能救,謀于其將李神福,神福請不用寸刃而逐之。乃多齎旗幟,間道入舒州,頃之,引舒州兵建廬州旗幟而出,指畫地形,若布大陳狀;賊懼,宵遁。神福,洺州人也。久之,群盜吳迥、李本複攻舒州,澞不能守,棄城走,駢使人就殺之。楊行湣遣其將合肥陶雅、清流張訓等將兵擊吳迥、李本,擒斬之,以雅攝州刺史。秦宗權遣其弟將兵寇廬州,據舒城,楊行湣遣其將合肥田頵擊走之。

  前杭州刺史路審中客居黃州,聞鄂州刺史崔紹卒,募兵三千人入據之。武昌牙將杜洪亦逐岳州刺史而代之。

  黃巢圍陳州幾三百日,趙犨兄弟與之大小數百戰,雖兵食將盡,而眾心益固。李克用會許、汴、徐、兗之軍于陳州。時尚讓屯太康,夏四月癸巳,諸軍進拔太康。黃思鄴屯西華,諸軍複攻之。思鄴走。黃巢聞之懼,退軍故陽裡,陳州圍始解。

  朱全忠聞黃巢將至,引軍還大樑。五月癸亥,大雨,平地三尺,黃巢營為水所漂,且聞李克用至,遂引兵東北趣汴州,屠尉氏。尚讓以驍騎五千進逼大樑,至於繁台,宣武將豐人朱珍、南華龐師古擊卻之。全忠複告急于李克用。丙寅,克用與忠武都監使田從異發許州,戊辰,追及黃巢于中牟北王滿渡,乘其半濟,奮擊,大破之,殺萬餘人,賊遂潰。尚讓帥其眾降時溥,別將臨晉李讜、曲周霍存、甄城葛從周、冤句張歸霸及從弟歸厚帥其眾降朱全忠。巢逾汴而北,己巳,克用追擊之于封丘,又破之。庚午夜,複大雨,賊驚懼東走,克用追之,過胙城、匡城。巢收餘眾近千人,東奔充州。辛未,克用追至冤句,騎能屬者才數百人,晝夜行二百餘裡,人馬疲乏,糧盡,乃還汴州,欲裹糧複追之,獲巢幼子及乘輿器服符印,得所掠男女萬人,悉縱遣之。

  癸酉,高仁厚屯德陽,楊師立遣其將鄭君雄、張士安據鹿頭關以拒之。

  甲戌,李克用至汴州,營於城外,朱全忠固請入城,館於上源驛。全忠就置酒、聲樂,饌具皆精豐,禮貌甚恭。克用乘酒使氣,語頗侵之,全忠不平,薄暮,罷酒,從者皆沾醉,宣武將楊彥洪密與全忠謀,連車樹柵以塞衢路,發兵圍驛而攻之,呼聲動地。克用醉,不之聞;親兵薛志勤、史敬思等十餘人格鬥,侍者郭景銖滅燭,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其面,徐告以難,克用始張目援弓而起。志勤射汴人,死者數十。須臾,煙火四合,會大雨震電,天地晦冥,志勤扶克用帥左右數人,逾坦突圍,乘電光而行,汴人扼橋,力戰得度,史敬思為後拒,戰死。克用登尉氏門,縋城得出,監軍陳景思等三百餘人,皆為汴人所殺。楊彥洪謂全忠曰:「胡人急則乘馬,見乘馬者則射之。」是夕,彥洪乘馬適在全忠前,全忠射之,殪。

  克用妻劉氏,多智略,左右先脫歸者以汴人為變告,劉氏神色不動,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謀保軍以還。比明,克用至,欲勒兵攻全忠,劉氏曰:「公比為國討賊,救東諸侯之急,今汴人不道,乃謀害公,自當訴之朝廷。若擅舉兵相攻,則天下孰能辨其曲直!且彼得以有辭矣。」克用從之,引兵去,但移書責全忠。全忠複書曰:「前夕之變,僕不之知,朝廷自遣使者與楊彥洪為謀,彥洪既伏其辜,惟公諒察。」

  克用養子嗣源,年十七,從克用自上源山,矢石之間,獨無所傷。嗣源本胡人,名邈佶烈,無姓。克用擇軍中驍勇者,多養為子,名回鶻張政之子曰存信,振武孫重進曰存進,許州王賢曰存賢,安敬思曰存孝,皆冒姓李氏。丙子,克用至許州故寨,求糧于周岌,岌辭以糧乏,乃自陝濟河還晉陽。

  鄭君雄、張士安堅壁不出,高仁厚曰:「攻之則彼利我傷,圍之則彼困我逸。」遂列十二寨圍之。丁醜,夜二鼓,君雄等出勁兵掩擊城北副使寨,楊茂言不能禦,帥眾棄寨走,其旁數寨見副使走,亦走。東川人並兵南攻中軍,仁厚聞之,大開寨門,設炬火照之,自帥士卒為兩翼伏道左右。賊至,見門開,不敢入,還去。仁厚發伏擊之,東川兵大奔,追至城下,蹙之壕中,斬獲甚眾而還。仁厚念諸棄寨走者,明旦所當誅殺甚多,乃密召孔目官張韶,諭之曰:『爾速遣步探子將數十人分道追走者,自以爾意諭之曰:「僕射幸不出寨,皆不知,汝曹速歸,來旦牙參如常,勿憂也。』」韶素名長者,眾信之,至四鼓,皆還寨;惟楊茂言走至張把,乃追及之。仁厚聞諸寨漏鼓如故,喜曰:「悉歸矣!」詰旦,諸將牙集,以為仁厚誠不知也,坐良久,仁厚謂茂言曰:「昨夜聞副使身先士卒,走至張把,有諸?」對曰:「昨夜聞賊攻中軍,左右言僕射已去,遂策馬參隨,既而審其虛,複還寨中。」仁厚曰:「仁厚與副使俱受命天子,將兵討賊,若仁厚先走,副使當叱下馬,行軍法,代總軍事,然後奏聞。今副使既先走,又為欺罔,理當如何?」茂言拱手曰:「當死。」仁厚曰:「然!」命左右扶下,斬之,諸將股栗。仁厚乃召昨夜所俘虜數十人,釋縛縱歸。君雄等聞之懼,曰:「彼軍法嚴整如是,自今兵不可複出矣!」

  庚辰,時溥遣其將李師悅將兵萬人追黃巢。

  癸未,高仁厚陳于鹿頭關城下,鄭君雄等悉眾出戰。仁厚設伏于陳後,陽敗走。君雄等追之,伏發,君雄等大敗。是夕,遁歸梓州。陳敬瑄發兵三千以益仁厚軍,進圍梓州。

  六月壬辰,東川留後高仁厚奏鄭君雄斬楊師立出降。仁厚圍梓州久不下,乃為書射城中,道其將士曰:「仁厚不忍城中玉石俱焚,為諸君緩師十日,使諸君自成其功。若十日不送師立首,當分見兵為五番,番分晝夜以攻之,於此甚逸,於彼必困矣。五日不下,四面俱進,克之必矣。諸君圖之!」數日,君雄大呼於眾曰:「天子所誅者元惡耳,他人無預也!」眾呼萬歲,大噪,突入府中,師立自殺,君雄挈其首出降。仁厚獻其首及妻子于行在,陳敬瑄釘其子於城北,敬瑄三子出觀之,釘者呼曰:「茲事行及汝曹,汝曹於後努力領取!」三子走馬而返。以高仁厚為東川節度使。

  甲辰,武甯將李師悅與尚讓追黃巢至瑕丘,敗之。巢眾殆盡,走至狼虎穀,丙午,巢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首,將詣時溥,遇沙陀博野軍,奪之,並斬言首以獻於溥。

  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縱兵四出,侵噬鄰道。天平節度使朱瑄,有眾三萬,從父弟瑾,勇冠軍中。宣武節度使朱全忠為宗權所攻,勢甚窘,求救於瑄,瑄遣瑾將兵救之,敗宗權於合鄉。全忠德之,與瑄約為兄弟。

  秋七月壬午,時溥遣使獻黃巢及家人首並姬妾,上禦大玄樓受之。宣問姬妾:「汝曹皆勳貴子女,世受國恩,何為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眾,失守宗祧,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上不復問,皆戮之於市。人爭與之酒,其餘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

  朱全忠擊秦宗權,敗示權于溵水。

  李克用至晉陽,大治甲兵,遣榆次鎮將雁門李承嗣奉表詣行在,自陳:「有破黃巢大功,為朱全忠所圖,僅能自免,將佐已下從行者三百餘人,並牌印皆沒不返。全忠仍榜東都、陝、孟,雲臣已死,行營兵潰,令所在邀遮屠翦,勿令潮失,將士皆號泣冤訴,請復仇讎。臣以朝廷至公,當俟詔命,拊循抑止,複歸本道。乞遣使按問,發兵誅討,臣遣弟克勤將萬騎在河中俟命。」時朝廷以大寇初平,方務姑息,得克用表,大恐,但遣中使賜優詔和解之。克用前後凡八表,稱:「全忠妒功疾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國患。惟乞下詔削其官爵,臣自帥本道兵討之,不用度支糧餉。」上累遣楊複恭等諭指,稱:「吾深知卿冤,方事之殷,姑存大體。」克用終鬱鬱不平。時籓鎮相攻者,朝廷不復為之辨曲直。由是互相吞噬,惟力是視,皆無所稟畏矣。

  八月,李克用奏請割麟州隸河東,又奏請以弟克修為昭義節度使,皆許之。由是昭義分為二鎮,進克用爵隴西郡王。克用奏罷雲蔚防禦使,依舊隸河東,從之。

  九月己未,加朱全忠同平章事。

  以右僕射、大明宮留守王徽知京兆尹事。上以長安宮室焚毀,故久留蜀未歸。徽招撫流散,戶口稍歸,複繕治宮室,百司粗有緒。冬十月,關東籓表請車駕還京師。

  朱全忠之降也,義成節度使王鐸為都統,承制除官。全忠初鎮大樑,事鐸禮甚恭,鐸依以為援。而全忠兵浸強,益驕倨,鐸知不足恃,表請還朝,徙鐸為義昌節度使。

  鹿晏弘之去河中,王建、韓建、張造、晉暉、李師泰各帥其眾與之俱;及據興元,以建等為巡內刺史,不遣之官。晏弘猜忌,眾心不附,王建、韓建素相親善,晏弘尤忌之,數引入臥內,待之加厚。二建密相謂曰:「僕射甘言厚意,疑我也,禍將至矣!」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誘之,十一月,二建與張造、晉暉、李師泰帥眾數千逃奔行在,令孜皆養為假子,賜與巨萬,拜諸衛將軍,使各將其眾,號隨駕五都。又遣禁兵討晏弘,晏弘率眾棄興元走。

  初,宦者曹知愨,本華原富家子,有膽略。黃巢陷長安,知愨歸鄉里,集壯士,據嵯峨山南,為堡自固,巢黨不敢近。知愨數遣壯士變衣服語言,效巢黨,夜入長安攻賊營,賊驚以為鬼神;又疑其下有叛者,由是心不自安。朝廷聞而嘉之,就除內常侍,賜金紫。知愨聞車駕將還,謂人曰:「吾施小術,使諸軍得成大功,從駕群臣但平步往來,俟至大散關,當閱其可歸者納之。」行在聞之,恐其為變;田令孜尤惡之,密以敕旨諭邠甯節度使王行瑜,使誅之。行瑜潛師自嵯峨山北乘高攻之,知愨不為備,舉營盡殪。令孜益驕橫,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斷。上患其專,時語左右而流涕。

  鹿晏弘引兵東出襄州,秦宗權遣其將秦誥、趙德諲將兵會之,共攻襄州,陷之;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臣容奔成都。德諲,蔡州人也。晏弘引兵轉掠襄、鄧、均、房、廬、壽,複還許州。忠武節度使周岌聞其至,棄鎮走,晏弘遂據許州,自稱留後,朝廷不能討,因以為忠武節度使。

  十二月己醜,陳敬瑄表辭三川都指揮、招討、制置、安撫等使,從之。

  初,黃巢轉掠福建,建州人陳岩聚眾數千保鄉里,號九龍軍,福建觀察使鄭鎰奏為團練副使。泉州刺史、左廂都虞候李連有罪,亡入溪洞,合眾攻福州,岩擊敗之。鎰畏岩之逼,表岩自代,壬寅,以岩為福建觀察使。岩為治有威惠,閩人安之。

  義昌節度使兼中書令王鐸,厚於奉養,過魏州,侍妾成列,服禦鮮華,如承平之態。魏博節度使樂彥禎之子從訓,伏卒數百人于漳南高雞泊,圍而殺之,及賓僚從者三百餘人皆死,掠其資裝侍妾而還。彥禎奏雲為盜所殺,朝廷不能詰。

  賜邠寧軍號曰靜難。

  是歲,餘杭鎮使陳晟逐睦州刺史柳超,潁州都知兵馬使汝陰王敬蕘逐其刺史,各領州事,朝廷因命為刺史。

  均州賊帥孫喜聚眾數千人,謀攻州城,刺史呂燁不知所為。都將武當馮行襲伏兵江南,自乘小舟迎喜,謂曰:「州人得良牧,無不歸心,然公所從之卒大多,州人懼於剽掠,尚以為疑。不若置軍江北,獨與腹心輕騎俱進,行襲請為前道,告諭州人,無不服者矣。」喜以為然,從之;既渡江,軍吏迎謁,伏兵發,行襲手擊喜,斬之,從喜者皆死,江北軍望之俱潰。山南東道節度使上其功,詔以行襲為均州刺史。州西有長山,當襄、鄧入蜀之道,群盜據之,抄掠貢賦,行襲討誅之,蜀道以通。

  鳳翔節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後。昌言薨,制以昌符為鳳翔節度使。

  時黃巢雖平,秦宗權複熾,命將出兵,寇掠鄰道,陳彥侵淮南,秦賢侵江南,秦誥陷襄、唐、鄧,孫儒陷東都、孟、陝、虢,張晊陷汝、鄭,盧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蕩,殆無孑遺。其殘暴又甚於巢,軍行未始轉糧,車載鹽屍以從。北至衛、滑,西及關輔,東盡青、齊,南出江、淮,州鎮存者僅保一城,極目千里,無複煙火。上將還長安、畏宗權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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