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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宗太和七年


  唐文宗太和七年(公元833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同平章事,遣歸鎮。初,從諫以忠義自任,入朝,欲請他鎮。既至,見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請托,心輕朝廷,故歸而益驕。徐州承王智興之後,士卒驕悖,節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為憂。甲寅,以嶺南節度使崔珙為武甯節度使。珙至鎮,寬猛適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志誠檢校吏部尚書。進奏官徐迪詣宰相言:「軍中不識朝廷之制,唯知尚書改僕射為遷,不知工部改吏部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辭氣甚慢,宰相不以為意。

  丙戌,以兵部尚書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謝,上與之論朋黨事,對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為朋黨。」時給事中楊虞卿與從兄中書舍人汝士、弟戶部郎中漢公、中書舍人張元夫、給事中蕭澣等善交結,依附權要,上幹執政,下撓有司,為士人求官及科第,無不如志,上聞而惡之,故與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悅者。初,左散騎常侍張仲方嘗駁李吉甫諡,及德裕為相,仲方稱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為賓客分司。

  楊志誠怒不得僕射,留官告使魏寶義並春衣使焦奉鸞、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將王文穎來謝恩並讓官。丙申,複以告身並批答賜之,文穎不受而去。

  和王綺薨。

  庚戌,以楊虞卿為常州刺史,張元夫為汝州刺史。它日,上複言及朋黨,李宗閔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輩臣皆不與美官。」李德裕曰:「給、舍非美官而何!」宗閔失色。丁巳,以蕭浣為鄭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冊回鶻新可汗為愛登裡囉汩沒密施合句祿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載義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回鶻每入貢,所過暴掠,州縣不敢詰,但嚴兵防衛而已。載義至鎮,回鶻使者李暢入貢,載義謂之曰:「可汗遣將軍入貢,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將軍陵踐上國也。將軍不戢部曲,使為侵盜。載義亦得殺之,勿謂中國之法可忽也。」於是悉罷防衛兵,但使二卒守其門。暢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書鄭覃為御史大夫。初,李宗閔惡覃在禁中數言事,奏罷其侍講。上從容謂宰相曰:「殷侑經術頗似鄭覃。」宗閔對曰:「覃、侑經術誠可尚,然論議不足聽。」李德裕曰:「覃、侑議論,他人不欲聞,惟陛下欲聞之。」後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閔謂樞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譚峻曰:「八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閔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僕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宣武節度使楊元卿有疾,朝廷議除代,李德裕請徙劉從諫于宣武,因拔出上黨,不使與山東連結。上以為未可。癸醜,以左僕射李程為宣武節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經術,李德裕請依楊綰議,進士試論議,不試詩賦。德裕又言:「昔玄宗以臨淄王定內難,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閣。天下議皆以為幽閉骨肉,虧傷人倫。向使天寶之末、建中這初,宗室散處方州,雖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為安祿山、朱泚所魚肉者,由聚于一宮故也。陛下誠因冊太子,制書聽宗室年高屬疏者出閣,且除諸州上佐,使攜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則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內孰不欣悅!」上曰:「茲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諸王豈無賢才,無所施耳!」八月庚寅,冊命太子,因下制:諸王自今以次出閣,授緊、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縣主,以時出適;進士停試詩賦。諸王出閣,竟以議所除官不決而罷。

  壬寅,加幽州節度使楊志誠檢校右僕射,仍別遣使慰諭之。

  杜牧憤河朔三鎮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專事姑息,乃作書,名曰《罪言》,大略以為:「國家自天寶盜起,河北百餘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鶻、吐蕃,無敢窺者。齊、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未嘗五年間不戰,焦焦然七十餘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

  又傷府兵廢壞,作《原十六衛》,以為:「國家始踵隋制,開十六衛,自今觀之,設官言無謂者,其十六衛乎!本原事蹟,其實天下之大命也。貞觀中,內以十六衛蓄養武臣,外開折衝、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儲兵伍;有事則戎臣提兵居外,無事則放兵居內。其居內也,富貴恩澤以奉養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時耕稼,一時治武,籍藏將府,伍散田畝,力解勢破,人人自愛,雖有蚩尤為帥,亦不可使為亂耳。及其居外也,緣部之兵被檄乃來,斧鉞在前,爵賞在後,飄暴交捽,豈暇異略!雖有蚩尤為帥,亦無能為叛也。自貞觀至於開元百三十年間,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聖人所以能柄統輕重,制鄣表裡,聖算神術也。至於開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勝矣,請罷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強矣,請搏四夷。』於是府兵內鏟,邊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內無一人矣。尾大中幹,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燼燃,七聖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觀之,戎臣兵伍,豈可一日使出落鈴鍵哉!然為國者不能無兵,居外則叛,居內則篡。使外不叛,內不篡,古今已還,法術最長,其置府立衛乎!近代已來,於其將也,弊複為甚,率皆市兒輩多齎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貨所能致也。絕不識父兄禮義之教,複無慷慨感概之氣。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愎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己,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壹勢便,罔不為寇。其陰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別館。或一夫不幸而壽,則戛割生人,略幣天下。是以天下兵亂不息,齊人幹耗,靡不由是矣。嗚呼!文皇帝十六衛之旨,其誰原而複之乎!」

  又作《戰論》,以為:「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河北氣俗渾厚,果于戰耕,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國家無河北,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台、大樑、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沖,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鎮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為,則沿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盡鏟吳、越、荊、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四支,財去矣。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其能以是久為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戰士離落,兵甲鈍弊,是不蒐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或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於我矣!此厚賞之過,其敗三也。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回視刀鋸,氣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大將兵柄不得專,恩臣、敕使迭來揮之,堂然將陳,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羊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今者誠欲調持干戈,灑掃垢汙,以為萬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為也。」

  又作《守論》,以為:「今之議者鹹曰:夫倔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指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曆、貞元之間,適以此為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別待之,貸以法度。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祿受之;覲聘不來,幾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裝緣采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殆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唱,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不然,周、秦之郊,幾為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于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盜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又注《孫子》,為之序,以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縉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為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為甚!《禮》曰:『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曆觀自古,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乃能有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甯行軍司馬鄭注,依倚王守澄,權勢熏灼,上深惡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閣內奏彈注:「內通敕使,外連朝士,兩地往來,蔔射財賄,晝伏夜動,幹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日之間,章數十上。守澄匿注於右軍,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惡注。左軍將李弘楚說元素曰:鄭注奸猾無雙,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為國患。今因禦史所劾匿軍中,弘楚請以中尉意,詐為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弘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奸,楊、王必助中尉進言。況中尉有翼戴之功,豈以除奸而獲罪乎!」

  元素以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辭泉湧。元素不覺執手款曲,諦聽忘倦。弘楚詗伺往復再三,元素不顧,以金帛厚遺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斷,必不免它日之禍矣!」因解軍職去。頃之,疽發背卒。王涯之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寢李款之奏。守澄言注於上而釋之,尋奏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駭歎。

  甲寅,以前忠武節度使王智興為河中節度使。

  群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號。

  冬十二月甲午,上尊號曰太和文武仁聖皇帝。會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華還言閭閻凋弊。上歎曰:「關中小稔,百姓尚爾,況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無術以救之,敢崇虛名乎!」因以通天帶賞季稜。群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征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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