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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穆宗長慶四年


  唐穆宗長慶四年(公元824年)

  春正月辛亥朔,上始禦含元殿朝會。

  初,柳泌等既誅,方士稍複,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有處士張皋者上疏,以為:「神慮淡則血氣和,嗜欲勝則疾疹作。藥以攻疾,無疾不可餌也。昔孫思邈有言:『藥勢有所偏助,令人藏氣不平,借使有疾用藥,猶須重慎。』庶人尚爾,況于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餌藥致疾,此陛下所詳知也,豈得複循其覆轍乎!今朝野之人紛紜竊議,但畏忤旨,莫敢進言。臣生長蓬艾,麋鹿與遊,無所邀求,但粗知忠義,欲裨萬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獲。

  丁卯,嶺南奏黃洞蠻寇欽州,殺將吏。

  庚午,上疾複作。壬申,大漸,命太子監國。宦官欲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太后曰:「昔武后稱制,幾傾社稷。我家世守忠義,非武氏之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輩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裡。」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鐘于吾兄。」是夕,上崩於寢殿。癸酉,以李逢吉攝塚宰。丙子,敬宗即位於太極東序。初,穆宗之立,神策軍士人賜錢五十千,宰相議以太厚難繼,乃下詔稱:「宿衛之勒,誠宜厚賞,屬頻年旱歉,禦府空虛,邊兵尚未給儀,沾恤期於均濟。神策軍士人賜絹十匹、錢十千,畿內諸鎮又減五千。仍出內庫綾二百萬匹付度支,充邊軍春衣。」時人善之。

  自戊寅至庚辰,上賜宦官服色及錦彩金銀甚眾,或今日賜綠,明日賜緋。

  初,穆宗既留李紳,李逢吉愈忌之。紳族子虞頗以文學知名,自言不樂仕進,隱居華陽川,及從父耆為左拾遺,虞與耆書求薦,誤達於紳。紳以書誚之,且以語於眾人。虞深怨之,乃詣逢吉,悉以紳平日密論逢吉之語告之。逢吉益怒,使虞與補闕張又新及從子前河陽掌書記仲言等伺求紳短,揚之于士大夫間。且言「紳潛察士大夫有群居議論者,輒指為朋黨,白之於上。」由是士大夫多忌之。及敬宗即位,逢吉與其黨快紳失勢,又恐上複用之,日夜謀議,思所以害紳者。楚州刺史蘇遇謂逢吉之黨曰:「主上初聽政,必開延英,有次對官,惟此可防。」其黨以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聽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於上曰:「陛下所以為儲貳,臣備知之,皆逢吉之力也。如杜元穎、李紳輩,皆欲立深王。」度支員外郎李續之等繼上章言之。上時年十六,疑未信。會逢吉亦有奏,言「紳謀不利於上,請加貶謫。」上猶再三覆問,然後從之。二月癸未,貶紳為端州司馬。逢吉仍帥百官表賀,既退,百官複詣中書賀,逢吉方與張又新語,門者弗內。

  良久,又新揮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讓。」眾駭愕辟易,憚之。右拾遺內供奉吳思獨不賀,逢吉怒,以思為吐蕃告哀使。丙戌,貶翰林學士龐嚴為信州刺史,蔣防為汀州刺史。嚴,壽州人。與防皆紳所引也。給事中于敖,素與嚴善,封還敕書。人為之懼。曰:「于給事為龐、蔣直冤,犯宰相怒,誠所難也!」及奏下,乃言貶之太輕,逢吉由是獎之。張又新等猶忌紳,日上書言貶紳太輕,上許為殺之。朝臣莫敢言,獨翰林侍讀學士韋處厚上疏,指述「紳為逢吉之黨所讒,人情歎駭。紳蒙先朝獎用,借使有罪,猶宜容假,以成三年無改之孝,況無罪乎!」於是上稍開寤,會閱禁中文書,有穆宗所封一篋,發之,得裴度、杜元穎、李紳疏請立上為太子,上乃嗟歎,悉焚人所上譖紳書。雖未即召還,後有言者,不復聽矣。

  己亥,尊郭太后為太皇太后。

  乙已,尊上母王妃為皇太后。太后,越州人也。

  丁未,上幸中和殿擊球,自是數遊宴、擊球、奏樂,賞賜宦官、樂人,不可悉紀。

  三月壬子,赦天下。諸道常貢之外,毋得進奉。

  甲寅,上始對宰相于延英殿。

  初,牛元翼在襄陽,數賂王庭湊以清其家,庭湊不與。聞元翼薨,甲子,盡殺之。

  上視朝每晏,戊辰,日絕高尚未坐,百官班於紫宸門外,老病者幾至僵踣。諫議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論坐晚,今晨愈甚,請出閣待罪于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遺劉棲楚獨留,進言曰:「憲宗及先帝皆長君,四方猶多叛亂。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理。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長,請碎首王階以謝諫職之曠。」遂以額叩龍墀,見血不已,響聞閤外。李逢吉宣曰:「劉棲楚休叩頭,俟進止!」棲楚捧首而起,更論宦官事,上連揮令出。棲楚曰:「不用臣言,請繼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門外俟進止!」棲楚乃出,待罪金吾仗,於是宰相贊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並李渤宣慰令歸。尋擢棲楚為起居舍人,仍賜緋。棲楚辭疾不拜,歸東都。

  庚午,賜內教坊錢萬緡,以備行幸。

  夏四月甲午,淮南節度使王播罷鹽鐵轉運使。乙未,以布衣薑洽為補闕,試大理評事陸洿、布衣李虞、劉堅為拾遺。時李逢吉用事,所親厚者張又新、李仲言、李續之、李虞、劉棲楚、薑洽及拾遺張權輿、程昔範,又有從而附麗之者,時人惡逢吉者,目之為八關、十六子。

  卜者蘇玄明與染坊供人張韶善,玄明謂韶曰:「我為子蔔,當升殿坐,與我共食。今主上晝夜球、獵,多不在宮中,大事可圖也。」韶以為然,乃與玄明謀結染工無賴者百餘人,丙申,匿兵於紫草,車載以入銀台門,伺夜作亂。未達所詣,有疑其重載而詰之者,韶急,即殺詰者,與其徒易服揮兵,大呼趣禁庭。上時在清思殿擊球,諸宦者見之,驚駭,急入閉門,走白上。盜尋斬關而入。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謙有寵於上,每兩軍角伎藝,上常佑右軍。至是,上狼狽欲幸右軍,左右曰:「右軍遠,恐遇盜,不若幸左軍近。」上從之。左神策中尉河中馬存亮聞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負上入軍中,遣大將康藝全將騎卒入宮討賊。上憂二太后隔絕,存亮複以五百騎迎二太后至軍。張韶升清思殿,坐禦榻,與蘇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驚曰:「事止此邪!」韶懼而走。會康藝全與右軍兵馬使尚國忠引兵至,合擊之,殺韶、玄明及其党,死者狼藉。逮夜始定,餘黨猶散匿禁苑中。明日,悉擒獲之。時宮門皆閉,上宿于左軍,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駭。丁酉,上還宮,宰相帥百官詣延英門賀,來者不過數十人。盜所曆諸門,監門宦者三十五人法當死。己亥,詔並杖之,仍不改職任。壬寅,厚賞兩軍立功將士。

  五月乙卯,以使部侍郎李程、戶部侍郎、判度支竇易直並同平章事。上問相于李逢吉,逢吉列上當時大臣有資望者,程為之首,故用之。上好治宮室,欲營別殿,制度甚廣,李程諫,請以所具木石回奉山陵,上即從之。

  六月己卯朔,以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為鄜坊節度使。

  上聞王庭湊屠牛元翼家,歎宰輔非才,使凶賊縱暴。翰林學士韋處厚因上疏言:「裴度勳高中夏,聲播外夷,若置之岩廊,委其參決,河北、山東必稟朝算。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當食歎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馮唐所以謂漢文得廉頗、李牧不能用也。夫禦宰相,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於事不效,于國無勞,則置之散寮,黜之遠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厲,將進者不敢苟求。臣與逢吉素無私嫌,嘗為裴度無辜貶官。今之所陳,上答聖明,下達群議耳。」上見度奏狀無平章事,以問處厚。處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狀。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勸上加禮於度。丙申,加度同平章事。張韶之亂,馬存亮功為多,存亮不自矜,委權求出。秋七月,以存亮為淮南監軍使。

  夏綏節度使李祐入為左金吾大將軍,壬申,進馬百五十匹,上卻之。甲戌,侍御史溫造于閣內奏彈祐違敕進奉,請論如法,詔釋之。祐謂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取吳元濟,未嘗心動,今日膽落于溫禦史矣!」

  八月丁卯朔,安南奏黃蠻入寇。

  龍州刺史尉遲銳上言:「牛心山素稱神異,有掘斷處,請加補塞。」從之。役數萬人於絕險之地,東川為之疲弊。

  九月丁未,波斯李蘇沙獻沉香亭子材。左拾遺李漢上言:「此何異瑤台、瓊室!」上雖怒,亦優容之。漢,道明之六世孫也。

  冬十月戊戌,翰林學士韋處厚諫上宴遊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損壽,臣是時不死諫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今皇子才一歲,臣安敢畏死而不諫乎!」上感其言,賜錦彩百匹、銀器四。

  十一月戊午,安南奏:黃蠻與環王合兵攻陷陸州,殺刺史葛維。

  庚申,葬睿聖文惠孝皇帝于光陵,廟號穆宗。

  王播以錢十萬緡賂王安澄,求複領利權,十二月癸未,諫議大夫獨孤朗、張仲方、起居郎柳公權、起居舍人宋申錫、拾遺李景讓、薛廷老請開延英論其奸邪。上問:「前廷爭者不在中邪?」即日,除劉棲楚諫議大夫。景讓,憕之曾孫;廷老,河中人也。

  十二月庚寅,加天平節度使烏重胤同平章事。

  乙未,徐泗觀察使王智興以上生日,請於泗州置戒壇,度僧尼以資福,許之。自元和以來,敕禁此弊,智興欲聚貨,首請置之,於是四方輻湊,江、淮尤甚,智興家貲由此累巨萬。浙西觀察使李德裕上言:「若不鈐制,至降誕日方停,計兩浙、福建當失六十萬丁。」奏至,即日罷之。

  是歲,回鶻崇德可汗卒,弟曷薩特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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