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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建中三年


  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

  春正月,河陽節度使李艽引兵逼衛州,田悅守將任履虛詐降,既而複叛。

  馬燧等諸軍屯於漳濱。田悅遣其將王光進築月城以守長橋,諸軍不得渡。燧以鐵鎖連車數百乘,實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淺,諸軍涉渡。時軍中乏糧,悅等深壁不戰。燧命諸軍持十日糧,進屯倉口,與悅夾洹水而軍。李抱真、李艽問曰:「糧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糧少則利速戰,今三鎮連兵不戰,欲以老我師。我若分軍擊其左右,悅必救之,則我腹背受敵,戰必不利。故進軍逼悅,所謂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戰,必為諸君破之。」乃為三橋逾洹水,日往挑戰,悅不出。燧令諸軍夜半起食,潛師循洹水直趨魏州,令曰:「賊至,則止為陳。」留百騎擊鼓鳴角于營中,仍抱薪持火,俟諸軍畢,則止鼓角匿其旁。伺悅軍畢渡,焚其橋。軍行十裡所,悅聞之,帥淄青、成德步騎四萬逾橋掩其後,乘風縱火,鼓噪而進。燧按兵不動,先除其前草莽百步為戰場,結陳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餘人為前列。悅軍至,火止,氣衰,燧縱嶽擊之,悅軍大敗。神策、昭義、河陽軍小卻,見河東軍捷,還鬥,又破之。追奔至,三橋已焚,悅軍亂,赴水溺死不可勝紀,斬首二萬餘級,捕虜三千餘人,屍相枕藉三十餘裡。

  悅收餘兵千餘人走魏州。馬燧與李抱真不協,頓兵平邑浮圖,遷延不進。悅夜至南郭,大將李長春閉關不內,以俟官軍,久之,天且明,長春乃開門納之。悅殺長春,嬰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滿數千,死者親戚,號哭滿街。悅憂懼,乃持佩刀,乘馬立府門外,悉集軍民,流涕言曰:「悅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輒拒朝命,喪敗至此,使士大夫肝腦塗地,皆悅之罪也。悅有老母,不能自殺,願諸公以此刀斷悅首,提出城降馬僕射,自取富貴,無為與悅俱死也!」因從馬上自投地。將士爭前抱持悅曰:「尚書舉兵徇義,非私己也。一勝一負,兵家之常。某輩累世受恩,何忍聞此!願奉尚書一戰,不勝則以死繼之。」悅曰:「諸公不以悅喪敗而棄之,悅雖死,敢忘厚意於地下!」乃與諸將各斷發,約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庫所有及斂富民之財,得百餘萬,以賞士卒,眾心始定。複召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繕守備,軍勢複振。

  李納軍于濮陽,為河南軍所逼,奔還濮州,征援兵于魏州。田悅遣軍使符璘將三百騎送之,璘父令奇謂璘曰:「吾老矣,曆觀安、史輩叛亂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棄逆從順,是汝揚父名于後世也。」齧臂而別。璘遂與其副李瑤帥眾降于馬燧。悅收族其家,令奇慢罵而死。瑤父再春以博州降,悅從兄昂以洺州降,王光進以長橋降。悅入城旬餘日,馬燧等諸軍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嶽遣兵與孟祐守束鹿,朱滔、張孝忠攻拔之,進圍深州。惟岳憂懼,掌書記邵真複說惟嶽,密為表,先遣弟惟簡入朝;然後誅諸將之不從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鄭詵權知節度事,以待朝命。惟簡既行,孟祐知其謀,密遣告田悅。悅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見惟嶽,讓之曰:「尚書舉兵,正為大夫求旌節耳,非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歸尚書,自求雪身,尚書何負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為斬邵真,則相待如初;不然,當與大夫絕矣。」判官畢華言于惟嶽曰:「田尚書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圍,大夫一旦負之,不義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強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為二三之計乎!」惟嶽素怯,不能守前計,乃引邵真,對扈岌斬之。發成德兵萬人,與孟祐俱圍束鹿。丙寅,朱滔、張孝忠與戰于束鹿城下,惟嶽大敗,燒營而遁。兵馬使王武俊為左右所構,惟嶽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戰,使武俊為前鋒,私自謀曰:「我破朱滔,則惟嶽軍勢大振,歸,殺我必矣。」故戰不甚力而敗。

  朱滔欲乘勝攻恒州,張孝忠引兵西北,軍于義豐。滔大驚,孝忠將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將尚多,未易可輕。迫之則並力死鬥,緩之則自相圖。諸君第觀之,吾軍義豐,坐待惟嶽之殄滅耳。且朱司徒言大而識淺,可與共始,難與共終也!」於是滔亦屯束鹿,不敢進。

  惟岳將康日知以趙州歸國,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懼。或謂惟嶽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輔佐大夫,又有骨肉之親。武俊勇冠三軍,今危難之際,複加猜阻。若無武俊,欲使誰為大夫卻敵乎!」惟嶽以為然,乃使步軍使衛常甯與武俊共擊趙州,又使王士真將兵宿府中以自衛。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節度使陳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納複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謂衛常寧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復歸矣!當北歸張尚書。」常寧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觀其勢終為朱滔所滅。今天子有詔,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與之。中丞素為眾所服,與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轉禍為福,特反掌耳。事苟不捷,歸張尚書,未晚也。」武俊深以為然。會惟岳使要藉謝遵至趙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謀取惟嶽。遵還,密告王士真。閏月甲辰,武俊、常甯自趙州引兵還襲惟嶽。遵與士真矯惟嶽命,啟城門納之。黎明,武俊帥數百騎突入府門。士真應之於內,殺十餘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將士歸順,敢違拒者族!」眾莫敢動。遂執惟岳,收鄭詵、畢華、王它奴等,皆殺之。武俊以惟嶽舊使之子,欲生送之長安。常寧曰:「彼見天子,將複以叛逆之罪歸咎於中丞。」乃縊殺之,傳首京師。深州刺史楊榮國,惟嶽姊夫也,降于朱滔,滔使複其位。

  複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嶽所署定州刺史楊政義降。時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諸軍攻李納於濮州,納勢日蹙。朝廷謂天下不日可平。甲子,以張孝忠為易、定、滄三州節度使,王武俊為恒冀都團練觀察使,康日知為深趙都團練觀察使,以德、林二州隸朱滔,令還鎮。滔固請深州,不許,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素輕張孝忠,自以手誅李惟嶽,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為節度使,己與康日知俱為都團練使,又失趙、定二州,亦不悅。又詔以糧三千石給朱滔,馬五百匹給馬燧。武俊以為朝廷不欲使故人為節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糧馬以弱之,疑,未肯奉詔。

  田悅聞之,遣判官王侑、許士則間道至深州,說朱滔曰:「司徒奉詔討李惟嶽,旬朔之間,拔束鹿,下深州,惟嶽勢蹙,故王大夫因司徒勝勢,得以梟惟嶽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又天子明下詔書,令司徒得惟嶽城邑,皆隸本鎮。今乃割深州以與日知,是自棄其信也。且今上志欲掃清河朔,不使蕃鎮承襲,將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則燕、趙為之次矣;若魏存,則燕、趙無患。然則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繼絕之義,亦子孫萬世之利也。」又許以貝州賂滔。

  滔素有異志,聞之,大喜,即遣王侑歸報魏州,使將士知有外援,各自堅。又遣判官王郅與許士則俱詣恒州,說王武俊曰:「大夫出萬死之計,誅逆首,拔亂根,康日知不出趙州,豈得與大夫同日論功!而朝廷褒賞略同,誰不為大夫憤邑者!今又聞有詔支糧馬與鄰道,朝廷之意,蓋以大夫善戰無敵,恐為後患,先欲貧弱軍府,俟平魏之日,使馬僕射北首,朱司徒南向,共相滅耳。朱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計,欲與大夫共救田尚書而存之。大夫自留糧馬以供軍;朱司徒不欲以深州與康日知,願以與大夫,請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鎮連後,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則它日永無患矣!」武俊亦喜,許諾,即遣判官王巨源使於滔,且令知深州事,相與刻日舉兵南向。滔又遣人說張孝忠,孝忠不從。

  宣武節度使劉洽攻李納於濮州,克其外城。納於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說之。癸卯,納遣其判官房說以其母弟經及子成務入見。會中使宋鳳朝稱納勢窮蹙,不可舍,上乃因說等於禁中,納遂歸鄆州,複與田悅等合。朝廷以納勢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團練觀察使,海、沂已為納所據,洧競無所得。

  李納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華備守甚嚴,都虞候李士真密毀西華於納,納召西華還府,以士真代之。士真又以詐召棣州刺史李長卿,長卿過德州,士真劫之,與同歸國。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長卿為二州刺史。士真求援于朱滔,滔已有異志,遣大將李濟時將三千人聲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詣深州議軍事,至則留之,使濟時領州事。

  庚申,吐蕃歸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發盧龍、恒冀、易定兵萬人詣魏州討田悅。王武俊不受詔,執使者送朱滔。滔言於眾曰:「將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勳,皆不遂。今欲與諸君敕裝共趨魏州,擊破馬燧以取溫飽,何如?」皆不應。三問,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從而南者無一人得還,今其遺人痛入骨髓。況太尉、司徒皆受國寵榮,將士亦各蒙官勳,誠且願保目前,不敢複有僥冀。」滔默然而罷。乃誅大將數十人,厚撫循其士卒。康日知聞其謀,以告馬燧,燧以聞。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複叛,力未能制滔。壬戌,賜滔爵通義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謀益甚,分兵營于趙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武俊以其子士真為恒、冀、深三州留後,將兵圍趙州。

  涿州刺史劉怦與滔同縣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後,聞滔欲救田悅,以書諫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為太尉鄉、司徒裡,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順自持,則事無不濟。竊思近日務大樂戰,不顧成敗而家滅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親,默而無告,是負重知。惟司徒圖之,無貽後悔。」滔雖不用其言,亦嘉其盡忠,卒無疑貳。

  滔將起兵,恐張孝忠為後患,複遣牙官蔡雄往說之。孝忠曰:「昔者司徒發幽州,遣人語孝忠曰:『李惟嶽負恩為逆』,謂孝忠歸國即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為忠臣矣,不復助逆也。且孝忠與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雄複欲以巧辭說之,孝忠怒,欲執送京師。雄懼,逃歸。滔乃使劉怦將兵屯要害以備之。

  孝忠完城礪兵,獨居強寇之間,莫之能屈。滔將步騎二萬五千發深州,至束鹿。詰旦將行,吹角未畢,士卒忽大亂,喧噪曰:「天子令司徒歸幽州,奈何違敕南救田悅!」滔大懼,走入驛後堂避匿。蔡雄與兵馬使宗頊等矯謂士卒曰:「汝輩勿喧,聽司徒傳令。」眾稍止。雄又曰:「司徒將發范陽,恩旨令得李惟嶽州縣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絲纊,故與汝曹竭力血戰以取深州,冀得其絲纊以寬汝曹賦率,不意國家無信,複以深州與康日知。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賜絹人十匹,至魏州西境,盡為馬僕射所奪。司徒但處范陽,富貴足矣,今茲南行,乃為汝曹,非自為也。汝曹不欲南行,任自歸北,何用喧悖,乖失軍禮!」眾聞言,不知所為,乃曰:「敕使何得不為軍士守護賞物!」遂入敕使院,擘裂殺之。又呼曰:「雖知司徒此行為士卒,終不如且奉詔歸鎮。」雄曰:「然則汝曹各還部伍,詰朝複往深州,休息數日,相與歸鎮耳。」眾然後定。滔即引軍還深州,密令諸將訪察唱率為亂者,得二百餘人,悉斬之,餘眾股栗。乃複舉兵而南,眾莫敢前卻。進,取甯晉,留屯以待王武俊。武俊將步騎萬五千取元氏,東趣甯晉。

  武俊之始誅李惟嶽也,遣判官孟華入見。上問以河朔利害,華性忠直,有才略,應對慷慨。上悅,以為恒冀團練副使。會武俊與朱滔有異謀,上遽遣華歸諭旨。華至,武俊已出師,華諫曰:「聖意于大夫甚厚,苟盡忠義,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廣,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於它鎮,深、趙終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於逆亂乎!異日無成,悔之何及!」華曏在李寶臣幕府,以直道已為同列所忌,至是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華以軍中陰事奏天子,請為內應,故得超遷。是將覆大夫之軍,大夫宜備之。」武俊以其舊人,不忍殺,奪職,使歸私第。

  田悅恃援兵將至,遣其將康愔萬餘人出城西,與馬燧等戰於禦河上,大敗而還。

  時兩河用兵,月費百餘萬緡,府庫不支數月。太常博士韋都賓、陳京建議,以為:「貨利所聚,皆在富商,請括富商錢,出萬緡者,借其餘以供軍。計天下不過借一二千商,則數年之用足矣。」上從之。甲子,詔借商人錢,令度支條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長安中商賈所有貨,意其不實,輒加搒捶。帛粟麥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櫃窖。百姓為之罷市,相帥遮宰相馬自訴,以千萬數。盧杞始慰諭之,勢不可遏,乃疾驅自他道歸。計並借商所得,才二百萬緡,人已竭矣。京,叔明之五世孫也。

  甲戌,以昭義節度副使、磁州刺史盧玄卿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討副使。

  初,李抱真為澤潞節度使,馬燧領河陽三城。抱真欲殺懷州刺史楊鉥,鉥奔燧。燧納之,且奏其無罪,抱真怒。及同討田悅,數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復相見。由是諸軍逗橈,久無成功,上數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趙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餘賊未除,宜相與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甯得獨戰邪!」欲引兵歸。李晟說燧曰:「李尚書以邢、趙連壤,分兵守之,誠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眾謂公何!」燧悅,乃單騎造抱真壘,相與釋憾結歡。會洺州刺史田昂請入朝,燧奏以洺州隸抱真,請玄卿為刺史,兼充招討之副。李晟軍先隸抱真,又請兼隸燧,以示協和。上皆從之。

  盧龍節度行軍司馬蔡廷玉惡判官鄭雲逵,言于朱泚,奏貶莫州參軍。雲逵妻,朱滔之女也,滔複奏為掌書記。雲逵深構廷玉於滔,廷玉又與檢校大理少卿朱體微言於泚曰:「滔在幽鎮,事多專擅,其性非長者,不可以兵權付之。」滔知之,大怒,數與泚書,請殺二人者,泚不從。由是兄弟頗有隙。及滔拒命,上欲歸罪於廷玉等以悅滔,甲子,貶廷玉柳州司戶,體微萬州南浦尉。

  宣武節度使劉洽攻李納之濮陽,降其守將高彥昭。

  朱滔遣人以蠟書置髻中遺朱泚,欲與同反。馬燧獲之,並使者送長安,泚不之知。上驛召泚於鳳翔,至,以蠟書並使者示之,泚惶恐頓首請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謀,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長安私第,賜名園、腴田、錦彩、金銀甚厚,以安其意;其幽州、盧龍節度、太尉、中書令並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鳳翔,思得重臣代之。盧杞忌張鎰忠直,為上所重,欲出之於外,己得專總朝政,乃對曰:「朱泚名位素崇,鳳翔將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無以鎮撫,臣請自行。」上俯首未言,杞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顧鎰曰:「才兼文武,望重內外,無以易卿。」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因再拜受命。戊寅,以鎰兼鳳翔尹、隴右節度等使。

  初,盧杞與御史大夫嚴郢共構楊炎、趙惠伯之獄,炎死,杞複忌郢。會蔡廷玉等貶官,殿中侍御史鄭詹誤遞文符至昭應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藍田,召還而東,廷玉等以為執己送朱滔,至靈寶西,赴河死。上聞之,駭異,盧杞因奏:「朱泚必疑以為詔旨,請遣三司使案詹。」又言:「禦史所為,必稟大夫,請並郢案之。」獄未具,壬午,杞奏杖殺詹於京兆府;貶郢費州刺史,卒于貶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為相,務崇寬大,故當時政聲藹然,以為有貞觀之風。及盧杞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離間群臣,始勸上以嚴刻禦下,中外失望。

  淮南節度使陳少游奏,本道稅錢每千請增二百。五月丙戌,詔增它道稅錢皆如淮南;又鹽每鬥價皆增百錢。

  朱滔、王武俊自甯晉南救魏州,辛卯,詔朔方節度使李懷光將朔方及神策步騎萬五千人東討田悅,且拒滔等。滔行至宗城,掌書記鄭雲逵、參謀田景仙棄滔來降。

  丁酉,加河東節度使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義武軍節度於定州,以易、定、滄三州隸之。張光晟之殺突董也,上欲遂絕回紇,召冊可汗使源休還太原。久之,乃複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錄等四喪還其國,可汗遣其宰相頡子思迦等迎之。頡子思迦坐大帳,立休等於帳前雪中,詰以殺突董之狀,欲殺者數四,供待甚薄。留五十餘日,乃得歸。可汗使人謂之曰:「國人皆欲殺汝以償怨,我意則不然。汝國已殺突董等,我又殺汝,如以血洗血,汙益甚耳!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唐負我馬直絹百八十萬匹,當速歸之。」遣其散支將軍康赤心隨休入見,休竟不得見可汗而還。六月己卯,至長安,詔以帛十萬匹、金銀十萬兩償其馬直。休有口辯,盧杞恐其見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祿卿。

  朱滔、王武俊軍至魏州,田悅具牛酒出迎,魏人歡呼動地。滔營於愜山,是日,李懷光軍亦至,馬燧等盛軍容迎之。滔以為襲己,遽出陳。懷光勇而無謀,欲乘其營壘未就擊之。燧請且休將士,觀釁而動,懷光曰:「彼營壘既立,將為後患,此時不可失也。」遂擊滔於愜山之西,殺步卒千餘人,滔軍崩沮。懷光按轡觀之,有喜色。士卒爭入滔營取寶貨,王武俊引二千騎橫沖懷光軍,軍分為二。滔引後繼之,官軍大敗,蹙入永濟渠溺死者不可勝數,人相蹈藉,其積如山,水為之不流,馬燧等各收軍保壘。是夕,滔等堰永濟渠入王莽故河,絕官軍糧道及歸路。明日,水深三尺餘。馬燧懼,遣使卑辭謝滔,求與諸節度歸本道,奏天子,請以河北事委五郎處之。滔欲許之,王武俊以為不可。滔不從。秋七月,燧與諸軍涉水而西,退保魏縣以拒滔,滔乃謝武俊,武俊由是恨滔。後數日,滔等亦引兵營魏縣東南,與官軍隔水相拒。

  李納求援於滔等,滔遣魏博兵馬使信都承慶將兵助之。納攻宋州,不克,遣兵馬使李克信、李欽遙戍濮陽、南華以拒劉洽。

  甲辰,以淮甯節度使李希烈兼平盧、淄青、兗鄆、登萊、齊州節度使,討李納。又以河東節度使馬燧兼魏博、澶相節度使。加朔方、邠甯節度使李懷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營招討使李晟請以所將兵北解趙州之圍,與張孝忠合勢圖范陽,上許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趨趙州,王士真解圍去。晟留趙州三日,與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馬李孟秋舉兵反,自稱安南節度使。安南都護輔良交討斬之。

  八月丁未,置汴東、西水陸運、兩稅、鹽鐵使二人,度支總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涇原留後姚令言為節度使。

  盧杞惡太子太師顏真卿,欲出之於外。真卿謂杞曰:「先中丞傳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監崔漢衡自吐蕃歸,贊普遣其臣區頰贊隨漢衡入見。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觀察使曹王皋為江南西道節度使。皋至洪州,悉集將佐,簡閱其才,得牙將伊慎、王鍔等,擢為大將,引荊襄判官許孟容置幕府。慎,兗州人;孟容,長安人也。慎常從李希烈討梁崇義,希烈愛其才,欲留之,慎逃歸。希烈聞皋用慎,恐為己患,遺慎七屬甲,詐為複書,墜之境上。上聞之,遣中使即軍中斬慎,皋為之論雪;未報。會江賊三千餘眾入寇,皋遣慎擊賊自贖;慎擊破之,斬首數百級而還,由是得免。

  盧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權,乘間薦吏部侍郎關播儒厚,可以鎮風俗。丙辰,以播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政事皆決於杞,播等斂衽無所可否。上嘗從容與宰相論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還至中書,杞謂播曰:「以足下端愨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發口欲言邪!」播自是不復敢言。

  戊辰,遣都官員外郎河中樊澤使於吐蕃,告以結盟之期。

  丙子,肅王詳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節度使陳少游同平章事。

  田悅德朱滔之救,與王武俊議奉滔為主,稱臣事之,滔不可,曰:「愜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獨居尊位!」於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鄭濡等共議:「請與鄆州李大夫為四國,俱稱王而不改年號,如昔諸侯奉周家正朔。築壇同盟,有不如約者,眾共伐之。不然,豈得常為叛臣,茫然無主,用兵既無名,有功無官爵為賞,使將吏何所依歸乎!」滔等皆以為然。滔乃自稱冀王,田悅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仍請李納稱齊王。是日,滔等築壇於軍中,告天而受之。滔為盟主,稱孤;武俊、悅、納稱寡人。所居堂曰殿,處分曰令,群下上書曰箋,妻曰妃,長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為府,置留守兼元帥,以軍政委之;又置東西曹,視門下、中書省;左右內史,視侍中、中書令;餘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華為司禮尚書,華竟不受,嘔血死。以兵馬使衛常甯為內史監,委以軍事。常甯謀殺武俊,武俊腰斬之。武俊遣其將張終葵寇趙州,康日知擊斬之。

  李希烈帥所部兵三萬徙鎮許州,遣所親詣李納,與謀共襲汴州。遣使告李勉,雲已兼領淄青,欲假道之官。勉為之治橋、具饌以待之,而嚴為之備。希烈竟不至,又密與朱滔等交通,納亦數遣遊兵渡汴以迎希烈。由是東南轉輸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醜,李希烈自稱天下都元帥、太尉、建興王。時朱滔等與官軍相拒累月,官軍有度支饋糧,諸道益兵,而滔與王武俊孤軍深入,專仰給于田悅,客主日益困弊。聞李希烈軍勢甚盛,頗怨望,乃相與謀遣使詣許州,勸希烈稱帝,希烈由是自稱天下都元帥。

  司天少監徐承嗣請更造《建中正元曆》;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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