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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九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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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複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複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于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鬥,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于行軍總管李世勣,世勣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鬱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于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歎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發,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複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複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蔔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蔔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蔔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複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複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且曰:「臣于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托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後,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噪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複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征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征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征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挺於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以屈突通為陝東大行台左僕射,鎮洛陽。 益州行台僕射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谷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伏之,許為昏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與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於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為數萬,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與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機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徵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詵赴薊,與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機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髮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與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徵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寧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願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於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 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 乙酉,罷天策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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