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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煬帝大業九年(2)


  秋七月癸未,餘杭民劉元進起兵以應玄感。元進手長尺餘,臂垂過膝,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志。會帝再發三吳征高麗,三吳兵皆相謂曰:「往歲天下全盛,吾輩父兄征高麗者猶太半不返;今已罷弊,複為此行,吾屬無遺類矣!」由是多亡命。郡縣捕之急,聞元進舉兵,亡命者雲集,旬月間,眾至數萬。

  始,楊玄感至東都,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得韋福嗣,委以心膂,不復專任李密。福嗣每畫策,皆持兩端;密揣知其意,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請斬之!」玄感曰:「何至於此!」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

  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誅。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以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挺身力戰,早定關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陽,宇文述繼之,玄感問計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曉習兵事,若一得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樊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得往。通濟河,軍於破陵。玄感分為二軍,西抗文升,東拒通。子蓋複出兵大戰,玄感軍屢敗,與其黨謀之,李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軍數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亦霸王之業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強兵在隴右,可聲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以紿眾。」

  會華陰諸楊請為嚮導,壬辰,玄感解東都圍,引兵西趣潼關,宣言:「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玄感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智積謂官屬曰:「玄感聞大軍將至,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難克也;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諫曰:「公今詐眾西入,軍事貴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攻之,燒其城門,智積於內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鄉,宇文述、衛文昇、來護兒、屈突通等軍追及于皇天原。玄感上槃豆,布陳亙五十裡,且戰且行,玄感一日三敗。

  八月壬寅,玄感陳于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蘆戍,獨與弟積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謂積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屍於東都市,三日,複臠而焚之。玄感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赴玄感,為郡丞周旋玉所殺;仁行為朝請大夫,伏誅于長安。

  玄感之圍東都也,梁郡民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月間眾十餘萬,攻剽郡縣;至襄城,聞玄感敗,眾稍散,為吏所獲,傳首東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親也,留守弘化郡,遣衛尉少卿李淵馳往執之,因代為留守,關右十三郡兵皆受徵發。淵禦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表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未幾,征詣行在所,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

  癸卯,吳郡朱燮、晉陵管崇聚眾寇掠江左。燮本還俗道人,涉獵經史,頗知兵法,形容眇小,為昆山縣博士,與數十學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歸。崇長大,美姿容,志氣倜儻,隱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盜相與奉之。時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將趙六兒將兵萬人屯楊子,分為五營以備南賊。崇遣其將陸顗渡江,夜,襲六兒,破其兩營,收其器械軍資而去,眾益盛,至十萬。

  辛酉,司農卿雲陽趙元淑坐楊玄感黨伏誅。帝使大理卿鄭善果、御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與留守樊子蓋推玄感黨與。儀,本天竺胡人也。帝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子蓋性既殘酷,蘊複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殺三萬餘人,皆籍沒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餘人。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會稽虞綽、琅邪王胄俱坐徙邊,綽、胄亡命,捕得,誅之。

  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複能作此語邪!」帝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嘗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為天子矣。」

  帝從容謂秘書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諫,若位望通顯而諫以求名者,彌所不耐。至於卑賤之士,雖少寬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隴右,因之會寧,存問曷薩那可汗部落,遣闕達度設寇掠吐谷渾以自富,還而奏狀,帝大賞之。

  九月己卯,東海民彭孝才起為盜,有眾數萬。

  甲午,車駕至上穀,以供費不給,免太守虞荷等官。閏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醜,賊帥呂明星圍東郡,虎賁郎將費青奴擊破之。

  劉元進帥其眾將渡江,會楊玄感敗,朱燮、管崇迎元進,推以為主,據吳郡,稱天子,燮、崇俱為尚書僕射,署置百官,毘陵、東陽、會稽、建安豪傑多執長吏以應之。帝遣左屯衛大將軍代人吐萬緒、光祿大夫下邽魚俱羅將兵討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衛將軍馮孝慈討張金稱於清河,孝慈敗死。

  楊玄感之西也,韋福嗣亡詣東都歸首,是時如其比者皆不問。樊子蓋收玄感文簿,得其書草,封以呈帝;帝命執送行在。李密亡命,為人所獲,亦送東都。樊子蓋鎖送福嗣、密及楊積善、王仲伯等十餘人詣高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亡去,悉使出其所齎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許諾,防禁漸弛。密請通市酒食,每宴飲,喧嘩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至魏郡石樑驛,飲防守者皆醉,穿牆而逸。密呼韋福嗣同去,福嗣曰:「我無罪,天子不過一面責我耳。」至高陽,帝以書草示福嗣,收付大理。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當同疾,若不為重法,無以肅將來。」帝曰:「聽公所為。」

  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縛諸應刑者於格上,以車輪括其頸,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亂髮矢如蝟毛,支體糜碎,猶在車輪中。積善、福嗣仍加車裂,皆焚而揚之。積善自言手殺玄感,冀得免死。帝曰:「然則梟類耳!」因更其姓曰梟氏。

  唐縣人宋子賢,善幻術,能變佛形,自稱彌勒出世,遠近信惑,遂謀因無遮大會舉兵襲乘輿;事泄,伏誅,並誅黨與千餘家。

  扶風桑門向海明亦自稱彌勒出世,人有歸心者,輒獲吉夢,由是三輔人翕然奉之,因舉兵反,眾至數萬。丁亥,海明自稱皇帝,改元白烏。詔太僕卿楊義臣擊破之。

  帝召衛文升、樊子蓋詣行在;慰勞之,賞賜極厚,遣還所任。

  劉元進攻丹楊,吐萬緒濟江擊破之,元進解圍去,緒進屯曲阿。元進結柵拒緒,相持百餘日;緒擊之,賊眾大潰,死者以萬數。元進挺身夜遁,保其壘。朱燮、管崇等屯毘陵,連營百餘裡,緒乘勝進擊,複破之。賊退保黃山,緒圍之,元進、燮僅以身免,于陳斬崇及其將卒五個餘人,收其子女三萬餘口,進解會稽圍。魚俱羅與緒偕行,戰無不捷,然百姓從亂者如歸市,賊敗而複聚,其勢益盛。

  元進退據建安,帝令緒進討,緒以士卒疲弊,請息甲待來春,帝不悅。俱羅亦以賊非歲月可平,諸子在洛京,潛遣家僕迎之;帝怒。有司希旨,奏緒怯懦,俱羅敗衄,俱羅坐斬,征緒詣行在,緒憂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發淮南兵數萬人討元進。世充渡江,頻戰皆捷,元進、燮敗死于吳,其餘眾或降或散。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為誓,約降者不殺。散者始欲入海為盜,聞之,旬月之間,歸首略盡,世充悉坑之于黃亭澗,死者三萬餘人。由是餘黨複相聚為盜,官軍不能討,以至隋亡。帝以世充有將帥才,益加寵任。

  是歲,詔為盜者籍沒其家。時群盜所在皆滿,群縣官因之各專威福,生殺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與臨濟輔公祏為刎頸交,俱亡命為群盜。伏威年十六,每出則居前,入則殿后,由是其徒推以為帥。下邳苗海潮亦聚眾為盜,伏威使公祏謂之曰:「今我與君同苦隋政,各舉大義,力分勢弱,常恐被擒。若合為一,則足以敵隋矣。君能為主,吾當敬從,自揆不堪,宜來聽命;不則一戰以決雌雄。」海潮懼,即帥其眾降之。伏威轉掠淮南,自稱將軍,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顥討之,伏威與戰,陽為不勝,引顥眾入葭葦中,因從上風縱火,顥眾皆燒死。海陵賊帥趙破陳以伏威兵少,輕之,召與並力;伏威使公祏嚴兵居外,自與左右十人齎牛酒入謁,於座殺破陳,並其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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