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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帝太建十二年(2)


  六月,五王皆至長安。

  庚申,周複行佛、道二教。舊沙門、道士精志者,簡令入道。

  周尉遲迥知丞相堅將不利於帝室,謀舉兵討之。韋孝寬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賀蘭貴,齎書候韋孝寬。孝寬留貴與語以審之,疑其有變,遂稱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醫藥,密以伺之。孝寬兄子藝,為魏郡守,迥遣藝迎孝寬,孝寬問迥所為,藝党於迥,不以實對。孝寬怒,將斬之。藝懼,悉以迥謀語孝寬。孝寬攜藝西走,每至亭驛,盡驅傳馬而去,謂驛司曰:「蜀公將至,宜速具酒食。」迥尋遣儀司大將軍梁子康將數百騎追孝寬,追者至驛,輒逢盛饌,又無馬,遂遲留不進。孝寬與藝由是得免。

  堅又令候正破六韓裒詣迥諭旨,密與總管府長史晉昶等書,令為之備。迥聞之,殺昶及裒;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樓,令之曰:「楊堅藉後父之勢,挾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跡,暴于行路。吾與國舅甥,任兼將相;先帝處吾於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與卿等糾合義勇,以匡國庇民,何如?」眾鹹從命。迥乃自稱大總管,承制置官司。時趙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國,迥奉以號令。

  甲子,堅發關中兵,以韋孝寬為行軍元帥,郕公梁士彥、樂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武川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詢等皆為行軍總管,以討迥。弘度,楷之孫;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計部中大夫楊尚希撫慰山東,至相州,聞宣帝殂,與尉遲迥發喪。尚希出,謂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視不安,將有他計。吾不去,懼及於難。」遂夜從捷徑而遁。遲明,迥覺,追之不及,遂歸長安。堅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鎮潼關。雍州牧畢刺王賢,與五王謀殺堅,事泄,堅殺賢,並其三子,掩五王之謀不問。以秦王贄為大塚宰,杞公椿為大司徒。庚子,以柱國梁睿為益州總管。睿,禦之子也。

  周遣汝南公神慶、司衛上士長孫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晟,幼之曾孫也。

  又遣建威侯賀若誼賂佗缽可汗,且說之以求高紹義。佗缽偽與紹義獵于南境,使誼執之。誼,敦之弟子也。秋七月甲申,紹義至長安,徙之蜀;久之,病死於蜀。

  周青州總管尉遲勤,迥之弟也。初得迥書,表送之,尋亦從迥。迥所統相、衛、黎、洺、貝、趙、冀、瀛、滄、勤所統青、齊、膠、光、莒等州皆從之,眾數十萬。滎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潼州刺史曹孝遠,各據本州,徐州總管司錄席毘羅據兗州,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蘭陵,皆應迥;懷縣永橋鎮將紇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大將軍石遜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又遣西道行台韓長業攻拔潞州,執刺史趙威,署城人郭子勝為刺史。紇豆陵惠襲陷钜鹿,遂圍恒州。上大將軍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烏丸尼等帥青、齊之眾圍沂州,大將軍檀讓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毘羅眾號八萬,軍於蕃城,攻陷昌慮、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輔、並州刺史李穆,穆鎖其使,封上其書。穆子士榮,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陰勸穆從迥,穆深拒之。堅使內史大夫柳裘詣穆,為陳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渾往布腹心。穆使渾奉尉鬥於堅,曰:「願執威柄以尉安天下。」又十三環金帶遺堅。十三環金帶者,天子之服也。堅大悅,遣渾詣韋孝寬述穆意。穆兄子崇,為懷州刺史,初欲應迥;後知穆附堅,慨然太息曰:「闔家富貴者數十人,值國有難,竟不能扶傾繼絕,複何面目處天地間乎!」不得已亦附於堅。迥子誼,為朔州刺史,穆執送長安;又遣兵討郭子勝,擒之。

  迥招徐州總管源雄、東郡守于仲文,皆不從。雄,賀之曾孫;仲文,謹之孫也。迥遣宇文胄自石濟,宇文威自白馬濟河,二道攻仲文,仲文棄郡走還長安,迥殺其妻子。迥遣檀讓徇地河南,丞相堅以仲文為河南道行軍總管,使詣洛陽發兵討讓,命楊素討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堅都督中外諸軍事。

  鄖州總管司馬消難亦舉兵應迥,己酉,周以柱國王誼為行軍元帥,以討消難。

  廣州刺史于顗,仲文之兄也,與總管趙文表不協;詐得心疾,誘文表,手殺之,因唱言文表與尉遲迥通謀。堅以迥未平,因勞勉之,即拜吳州總管。

  趙僭王招謀殺堅,邀堅過其第,堅齎酒淆就之。招引入寢室,招子員、貫及妃弟魯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間,伏壯士于室後。堅左右皆不得從,唯從祖弟開府儀同大將軍弘、大將軍元胄坐於戶側。胄,順之孫也。弘、胄皆有勇力,為堅腹心。酒酣,招以佩刀刺瓜連啖堅,欲因而刺之。元胄進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訶之曰:「我與丞相言,汝何為者!」叱之使卻。胄嗔目憤氣,扣刀入衛。招賜之酒,曰:「吾豈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偽吐,將入後邠,胄恐其為變,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偽稱喉幹,命胄就廚取飲,胄不動。會滕王逌後至,堅降價迎之。胄耳語曰:「事勢大異,可速去!」堅曰:「彼無兵馬,何能為!」胄曰:「兵馬皆彼物,彼若先發,大事去矣!胄不辭死,恐死無益。」堅複入坐。胄聞室後有被甲聲,遽請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堅下床趨去。招將追之。胄以身蔽戶,招不得出;堅及門,胄自後至。招恨不時發,彈指出血。壬子,堅誣招與越野王盛謀反,皆殺之,及其諸子。賞賜元胄,不可勝計。

  周室諸王數欲伺隙殺堅,堅都督臨涇李圓通常保護之,由是得免。

  癸醜,周主封其弟衍為葉王,術為郢王。

  周豫、荊、襄三州蠻反,攻破郡縣。

  周韋孝寬軍至永橋城,諸將請先攻之。孝寬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損我兵威。今破其大軍,此何能為!」於是引軍壁于武陟。尉遲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帥眾十萬入武德,軍於沁東。會沁水漲,孝寬與迥隔水相持不進。

  孝寬長史李詢密啟丞相堅雲:「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並受尉遲迥餉金,軍中慅慅,人情大異。」堅深以為憂,與內史上大夫鄭譯謀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與諸將,皆國家貴臣,未相服從,今正以挾令之威控禦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異,後所遣者,又安知其能盡腹心邪!又,取金之事,虛實難用,今一旦代之,或懼罪逃逸;若加縻縶,則自鄖公以下,莫不驚疑。且臨敵易將,此燕、趙之所以敗也。如愚所見,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為諸將所信服者,速至軍所,使觀其情偽。縱有異意,必不敢動,動亦能制之矣。」堅大悟,曰:「公不發此言,幾敗大事。」乃命少內史崔仲方往監諸軍,為之節度。仲方,猷之子也,辭以父在山東。又命劉昉、鄭譯昉,辭以未嘗為將,譯辭以母老。堅不悅。府司錄高熲請行,堅喜,遣之。熲受命亟發,遣人辭母而已。自是堅措置軍事,皆與李德林謀之,時軍書日以百數,德林口授數人,文意百端,不加治點。

  司馬消難以鄖、隨、溫、應、土、順、沔、儇、岳九州及魯山等八鎮來降,遺其子為質以求援。八月己未,詔以消難為大都督、總督九州八鎮諸軍事、司空,賜爵隨公。庚申,詔鎮西將軍樊毅進督沔、漢諸軍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帥眾趣曆陽,超武將軍陳慧紀為前軍都督,趣南兗州。

  周益州總管王謙亦不附丞相堅,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漢川,不得進,堅即以睿為行軍元帥以討謙。

  戊辰,詔以司馬消難為大都督水陸諸軍事。庚午,通直散騎常侍淳於陵克臨江郡。

  梁世宗使中書舍人柳莊奉書入周。丞相堅執莊手曰:「孤昔以開府,從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時艱,猥蒙顧托。梁主奕葉委誠朝廷,當相與共保歲寒。」時諸將競勸梁主舉兵,與尉遲迥連謀,以為進可以盡節周氏,退可以席捲山南。梁主疑未決。會莊至,具道堅語,且曰:「昔袁紹、劉表、王淩、諸葛誕,皆一時雄傑,據要地,擁強兵,然功業莫就,禍不旋踵者,良由魏、晉挾天子,保京都,仗大順以為名故也。今尉遲迥雖曰舊將,昏耄已甚;司馬消難、王謙,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將相,多為身計,競效節于楊氏。以臣料之,迥等終當覆滅,隨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觀其變。」梁主深然之,眾議遂止。

  高熲至軍,為橋于沁水。尉遲惇于上流縱火筏,熲豫為土狗以禦之。惇布陳二十餘裡,麾兵少卻,欲待孝寬軍半渡而擊之;孝寬因其卻,鳴鼓齊進。軍既渡,熲命焚橋,以絕士卒反顧之心。惇兵大敗,單騎走。孝寬乘勝進,追至鄴。

  庚午,迥與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將其卒十三萬陳于城南,迥別統萬人,皆綠巾、錦襖,號「黃龍兵」。迥弟勤帥眾五萬,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騎先至。迥素習軍旅,老猶被甲臨陳。其麾下兵皆關中人,為之力戰,孝寬等軍不利而卻。鄴中士民觀戰者數萬人,行軍總管宇文忻曰:「事急矣!吾當以詭道破之。」乃先射觀者,觀者皆走,轉相騰藉,聲如雷霆。忻乃傳呼曰:「賊敗矣!」眾複振,因其擾而乘之。迥軍大敗,走保鄴城。孝寬縱兵圍之,李詢及思安伯代人賀婁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先適迥子為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樓,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迥曰:「頗相識不?今日各圖國事,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謹遏亂兵,不許侵辱。事勢如此,早為身計,何所侍也?」迥擲弓於地,罵左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頭。」弘升斬之。軍士在小城中者,孝寬盡坑之。勤、惇、祐東走青州,未至,開府儀同大將軍郭衍追獲之。丞相堅以勤初有誠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縛歸罪,堅複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禦正崔達拏為長史。達拏,暹之子也,文士,無籌略,舉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敗。于仲文軍至蓼隄,去梁郡七裡。檀讓擁眾數萬,仲文以羸師挑戰而偽北,讓不設備;仲文還擊,大破之,生獲五千餘人,斬首七百級。進攻梁郡,迥守將劉子寬棄城走。仲文進擊曹州,獲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讓以余眾屯成武,仲文襲擊,破之,遂拔成武。迥將席毘羅,眾十萬屯沛縣,將攻徐州。其妻子在金鄉,仲文遣人詐為毘羅使者,謂金鄉城主徐善淨曰:「檀讓明日午時至金鄉,宣蜀公令,賞賜將士。」金鄉人皆喜。仲文簡精兵,偽建迥旗幟,倍道而進。善淨望見,以為檀讓,出迎謁。仲文執之,遂取金鄉。諸將多勸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毘羅起兵之所,當寬其妻子,其兵自歸。如即屠之,彼望絕矣。」眾皆稱善。於是毘羅恃眾來薄官軍,仲文設伏擊之,毘羅眾大潰,爭投洙水死,水為之不流。獲檀讓,檻送京師;斬毘羅,傳首。

  韋孝寬分兵討關東叛者,悉平之。堅徙相州於安陽,毀鄴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

  梁主聞迥敗,謂柳莊曰:「若從眾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堅之初得政也,待黃公劉昉、沛公鄭譯甚厚,賞賜不可勝計,委以心膂,朝野傾屬,稱為「黃、沛」。二人皆恃功驕恣,溺於財利,不親職務。及辭監軍,堅始疏之,恩禮漸薄。高熲自軍所還,寵遇日隆。時王謙、司馬消難未平,堅憂之,忘寢與食。而昉逸遊縱酒,相府事多遺落。堅乃以高熲代昉為司馬;不忍廢譯,陰敕官屬不得白事於譯。譯猶坐廳事,無所關預,惶懼頓首,求解職;堅猶以恩禮慰勉之。

  癸酉,智武將軍魯廣達克周之郭默城。丙子,淳於陵克祐州城。

  周以漢王贊為太師,申公李穆為太傅,宋王實為大前疑,秦王贄為大右弼,燕公於寔為大左輔。寔,仲文之父也。

  乙卯,周大赦。

  周王誼帥四總管至鄖州,司馬消難擁其眾以魯山、甑山二鎮來降。

  初,消難遣上開府儀同大將軍段珣將兵圍順州,順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拒,棄城走,消難虜其母弟而南。樊毅救消難,不及。周亳州總管元景山擊之,毅掠居民而去。景山與南徐州刺史宇文弼追之,與毅戰於漳口。一日三戰三捷。毅退保甑山鎮,城邑為消難所據者,景山皆複取之。

  鄖州巴蠻多叛,共推渠帥蘭雒州為主,以附消難。王誼遣諸將分討之,旬月皆平。陳紀、蕭摩訶等攻廣陵,周吳州總管于顗擊破之。沙州氐帥楊永安聚眾應王謙,大將軍樂甯公達奚儒討之。楊素破宇文胄于石濟,斬之。

  周以神武公竇毅為大司馬,齊公于智為大司空;九月,以小宗伯竟陵公楊惠為大宗伯。

  丁亥,周將王延貴帥眾援曆陽;任忠擊破之,生擒延貴。

  壬辰,周廢皇后司馬氏為庶人。庚戌,以隨世子勇為洛州總管、東京小塚宰,總統舊齊之地。壬子,以左丞相堅為大丞相,罷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甲寅,日有食之。

  周丞相堅殺陳惑王純及其子。

  周梁睿將步騎二十萬討王謙,謙分命諸將據險拒守。睿奮擊,屢破之,蜀人大駭。謙遣其將達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帥眾十萬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戰士不過二千,總管昌黎豆盧勣,晝夜拒守,凡四旬,時出奇兵擊惎等,破之;會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劍閣入,進逼成都。謙令達奚惎、乙弗虔城守,親帥精兵五萬,背城結陳。睿擊之,謙戰敗,將入城,惎、虔以城降。謙將麾下三十騎走新都,新都令王寶執之。戊寅,睿斬謙及高阿那肱,劍南平。

  十一月甲辰,周達奚儒破楊永安,沙州平。

  丁未,周鄖襄公韋孝寬卒。孝寬久在邊境,屢抗強敵;所經略佈置,人初莫之解,見其成事,方乃驚服。雖在軍中,篤意文史;敦睦宗族,所得俸祿,不及私室。人以此稱之。

  十二月庚辰,河東康簡王叔獻卒。

  癸亥,周詔諸改姓者,宜悉復舊。

  甲子,周以大丞相堅為相國,總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塚宰之號,進爵為王,以安陸等二十郡為隨國,贊拜不名,備九錫之禮;堅受王爵、十郡而已。

  辛未,殺代奰王達、滕聞王逌及其子。

  壬申,以小塚宰元孝規為大司徒。

  是歲,周境內有州二百一十一,郡五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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