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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煬帝永元二年(2)


  六月丙子,魏彭城王勰進位大司馬,領司徒;王肅加開府儀同三司。

  太陽蠻田育丘等二萬八千戶附于魏,魏置四郡十八縣。

  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兗二州。先是,崔慧景既平,詔赦其黨。而嬖幸用事,不依詔書,無罪而家富者,皆誣為賊黨,殺而籍其貲;實附賊而盆者皆不問。或謂中書舍人王咺之雲:「赦書無信,人情大惡。」咺之曰:「正當複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幸誅縱亦如初。

  是時,帝所寵左右凡三十一人,黃門十人。直閣、驍騎將軍徐世𢢼素為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及陳顯達事起,加輔國將軍;雖用護軍崔慧景為都督,而兵權實在世𢢼。世𢢼亦知帝昏縱,密謂其黨茹法珍、梅蟲兒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法珍等與之爭權,以白帝。帝稍惡其凶強,遣禁兵殺之,世𢢼拒戰而死。自是法珍、蟲兒用事,並為外監,口稱詔敕;王咺之專掌文翰,與相脣齒。

  帝呼所幸潘貴妃父寶慶及茹法珍為阿丈,梅蟲兒及俞靈韻為阿兄。帝與法珍等俱詣寶慶家,躬身汲水,助豆人作膳。寶慶恃勢作奸,富人悉誣以罪,田宅貲財,莫不啟乞。一家被陷,禍及親鄰。又慮後患,盡殺其男口。

  帝數往諸刀敕家遊宴,有吉凶輒往慶吊。

  奄人王寶孫,年十三四,號「倀子」,最有寵,參預朝政,雖王咺之、梅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詔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懾息焉。

  吐谷渾王伏連籌事魏盡禮,而居其國,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稱制於其鄰國。魏主遣使責而宥之。

  冠軍將軍、驃騎司馬陳伯之再引兵攻壽陽,魏彭城王勰拒之。援軍未至,汝陰太守傅永將郡兵三千救壽陽。伯之防淮口甚固,永去淮口二十餘裡,牽船上汝水南岸,以水牛挽之,直南趣淮,下船即渡;適上南岸,齊兵亦至。會夜,永潛進入城,勰喜甚,曰:「吾北望已久,恐洛陽難可複見,不意卿能至也。」勰令永引兵入城,永曰:「永之此來,欲以卻敵;若如教旨,乃是與殿下同受功圍,豈救援之意!」遂軍於城外。

  秋八月乙酉,勰部分將士,與永並勢擊伯之于肥口,大破之,斬首九千,俘獲一萬。伯之脫身遁還,淮南遂入于魏。

  魏遣鎮南將軍元英將兵救淮南,未至,伯之已敗,魏主召勰還洛陽。勰累表辭大司馬、領司徒,乞還中山;魏主不許。以元英行揚州事,尋以王肅為都督淮南諸軍事、揚州刺史,持節代之。

  甲辰,夜,後宮火。時帝出未還,宮內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輒開;比及開,死者相枕,燒三千餘間。

  時嬖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言於帝曰:「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諸殿以麝香塗壁,刻畫裝飾,窮極綺麗。役者自夜達曉,猶不副速。

  後宮服禦,極選珍奇,府庫舊物,不復周用。貴市民間金寶,價皆數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猶不能足。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又訂出雉頭、鶴氅、白鷺縗。嬖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又各就州縣求人為輸,准取見直,不為輸送,守宰皆不敢言,重更科斂。如此相仍,前後不息。百姓困盡,號泣道路。

  軍主吳子陽等出三關侵魏,九月,與魏東豫州刺史田益宗戰於長風城,子陽等敗還。

  蕭懿之入援也,蕭衍馳使所親虞安福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於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仍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便放表還曆陽,托以外拒為事,則威振內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長史徐曜甫亦苦勸之,懿並不從。

  崔慧景死,懿為尚書令。有弟九人:敷、衍、暢、融、宏、偉、秀、憺、恢。懿以元勳居朝右,暢為衛尉,掌管籥。時帝出入無度,或勸懿因其出門,舉兵廢之;懿不聽。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憚懿威權,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邪!」懿弟侄咸為之備。冬十月己卯,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懿弟侄皆亡匿於裡巷,無人發之者;唯融捕得,誅之。

  丁亥,魏以彭城王勰為司徒,錄尚書事;勰固辭,不免。勰雅好恬素,不樂勢利。高祖重其事幹,故委以權任,雖有遺詔,複為世宗所留。勰每乖情願,常淒然歎息。為人美風儀,端嚴若神,折旋合度,出入言笑,觀者忘疲。敦尚文史,物務之暇,披覽不輟。小心謹慎,初無過失;雖閒居獨處,亦無惰容。愛敬儒雅,傾心禮待。清正儉素,門無私謁。

  十一月己亥,魏東荊州刺史桓暉入寇,拔下笮戍,歸之者二千餘戶。暉,誕之子也。

  初,帝疑雍州刺史蕭衍有異志。直後滎陽鄭植弟紹叔為衍甯蠻長史,帝使植以候紹叔為名,往刺衍。紹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紹叔家,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今日閑宴,是可取良會也。」賓主大笑。又令植曆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眾一戰!」送植于南峴,相持慟哭而別。

  及懿死,衍聞之,夜召張弘策、呂僧珍、長史王茂、別駕柳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議。茂,天生之子;慶遠,元景之弟子也。乙巳,衍集僚佐謂曰:「昏主暴虐,惡逾於紂,當與卿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眾,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葺之以茅,事皆立辦。諸將爭櫓,呂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

  是時,南康王寶融為荊州刺史,西中郎長史蕭穎胄行府州事,帝遣輔國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山陽將兵三千之官,就穎胄兵使襲襄陽。衍知其謀,遣參軍王天虎詣江陵,遍與州府書,聲雲:「山陽西上,並襲荊、雍。」衍因謂諸將佐曰:「荊州素畏襄陽人,加以脣亡齒寒,寧不暗同邪!我合荊、雍之兵,鼓行而東,雖使韓、白複生,不能為建康計;況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穎胄等得書,疑未能決。山陽至巴陵,衍複令天虎齎書與穎胄及其弟南康王龍穎達。天虎既行,衍謂張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近遣天虎往荊州,人皆有書。今段乘驛甚急,止有兩函與行事兄弟,雲『天虎口具』;及問天虎而口無所說,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間必謂行事與天虎共隱其事,則人人生疑。山陽惑於眾口,判相嫌貳,則行事進退無以自明,必入吾謀內。是馳兩空函定一州矣。」

  山陽至江安,遲回十餘日,不上。穎胄大懼,計無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參軍安定席闡文、諮議參軍柳忱,閉齋定議。闡文曰:「蕭雍州蓄養士馬,非複一日。江陵素畏襄陽人,又眾寡不敵,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歲寒不為朝廷所容。今若殺山陽,與雍州舉事,立天子以令諸侯,則霸業成矣!山陽持疑不進,是不信我。今斬送天虎,則彼疑可釋。至而圖之,罔不濟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師貴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遠,得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斃耳。獨不見蕭令君乎?以精兵數千,竟為群邪所陷,禍酷相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且雍州士銳糧多,蕭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陽所能敵。若破山陽,荊州複受失律之責,進退無可,宜深慮之。」蕭穎達亦勸穎胄從闡文等計。詰旦,穎胄謂天虎曰:「卿與劉輔國相識,今不得不借卿頭!」乃斬天虎送示山陽,發民車牛,聲雲起步軍征襄陽。山陽大喜。

  甲寅,山陽至江津,單車白服,從左右數十人詣穎胄。穎胄使前汶陽太守劉孝慶等伏兵城內,山陽入門,即于車中斬之。副軍主李無履收餘眾請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穎胄慮西中郎司馬夏侯詳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詳求婚,未之許也。」乃以女嫁詳子夔,而告之謀,詳從之。乙卯,以南康王寶融教纂嚴,又教赦囚徒,施惠澤,頒賞格。丙辰,以蕭衍為使持節都督前鋒諸軍事。丁巳,以蕭穎胄為都督行留諸軍事。穎胄有器局,既舉大事,慮心委己,眾情歸之。以別駕南陽宗夬及同郡中兵參軍劉坦、諮議參軍樂藹為州人所推信,軍府經略,每事諮焉。穎胄、夬各獻私錢谷及換借富貲以助軍。長法寺僧素富,鑄黃金為龍數千兩埋土中。穎胄取之,以充軍費。

  穎胄遣使送劉山陽首于蕭衍,且言年月未利,當須明年二月進兵。衍曰:「舉事之初,所藉者一時驍銳之心。事事相接,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萬,糧用自竭;若童子立異,則大事不成。況處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紂,行逆太歲,豈複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勸南康王寶融稱尊號;不許。

  十二月,穎胄與夏侯詳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數帝及梅蟲兒、茹法珍罪惡。穎胄遣冠軍將軍天水楊公則向湘州,西中郎參軍南郡鄧元起向夏口。軍主王法度坐不進軍免官。乙亥,荊州將佐複勸寶融稱尊號;不許。夏侯詳之子驍騎將軍亶為殿中主帥,詳密召之,亶自建康亡歸。壬辰,至江陵,稱奉德皇太后之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宮,未即大號;可封十郡為宣城王、相國、荊州牧,加黃鉞,選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國如故。須軍次近路,主者備法駕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親人說蕭衍,迎南康王都襄陽,先正尊號,然後將軍;衍不從。王茂私謂張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扶天子以令諸候,節下前進為人所使,此豈它日之長計乎!」弘策以告衍,衍曰:「若前塗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其克捷,則威振四海,誰敢不從,豈碌碌受人處分者邪!」

  初,陳顯達、崔慧景之亂,人心不安。或問時事于上庸太守杜陵韋睿,睿曰:陳雖舊將,非命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將乎?」乃遣二子自結于蕭衍。及衍起兵,睿帥郡兵二千倍道赴之。華山太守藍田康絢帥郡兵三千赴衍。馮道根時居母喪,聞衍起兵,帥鄉人子弟勝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應衍。惔,忱之兄也。

  帝聞劉山陽死,發詔討荊、雍。戊寅,以冠軍長史劉澮為雍州刺史;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將兵及過糧百四十餘船送郢州刺史張沖,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死,疑沖,不敢進,停夏口浦;聞西師將至,乃相帥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將還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張沖與之結盟,遣軍主孫樂祖將數千人助僧寄守魯山。

  蕭穎胄與武甯太守鄧元起書,招之。張沖待元起素厚,眾皆勸其還郢,元起大言於眾曰:「朝廷暴虐,誅戮宰輔,群小用事,衣冠道盡。荊、雍二州同舉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倖免不孝之罪。」即日治嚴上道,至江陵,為西中郎中兵參軍。

  湘州行事張寶積發兵自守,未知所附。楊公則克巴陵,進軍白沙,寶積懼,請降,公則入長沙,撫納之。

  是歲,北秦州刺史楊集始將眾萬餘自漢中北出,規復舊地。魏梁州刺史楊椿將步騎五千出頓下辯,遺集始書,開以利害,集始遂複將其部曲千餘人降魏。魏人還其爵位,使歸守武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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