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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明帝永泰元年


  齊明帝永泰元年(公元498年)

  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加中軍將軍徐孝嗣開府儀同三司,孝嗣固辭。

  魏軍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縛劉思忌,問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甯為南鬼,不為北臣!」乃殺之。於是沔北大震。戊子,湖陽戍主蔡道福,辛卯,赭陽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陰戍主黃瑤起、南鄉太守席謙,相繼南遁。瑤起為魏所獲,魏主以賜王肅,肅臠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陳顯達救雍州。

  上有疾,以近親寡弱,忌高、武子孫。時高、武子孫猶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還後宮輒歎息曰:「我及司徒諸子皆不長,高、武子孫日益長大!」上欲盡除高、武之族,以微言問陳顯達,對曰:「此等豈足介慮!」以問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遙光以為當以次施行。遙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輿自望賢門入。每與上屏人久語畢。上索香火,嗚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誅。會上疾暴甚,絕而復蘇,遙光遂行其策。丁未,殺河東王鉉、臨賀王子岳、西陽王子文、永陽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陽王子瑉、湘東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陽王昭粲、巴陵王昭秀,於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諸子皆盡矣。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狀,請誅之,下詔不許;再奏,然後許之。南康侍讀濟陽江泌哭子琳,淚盡,繼之以血;親視殯葬畢,乃去。

  庚戌,魏主如南陽。二月癸醜,詔左衛將軍蕭惠休等救壽陽。甲子,魏人拔宛北城,房伯玉面縛出降。伯玉從父弟思安為魏中統軍,數為伯玉泣請,魏主乃赦之。庚午,魏主如新。辛巳,以彭城王勰為使持節、都督南征諸軍事、中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蕭衍大敗于鄧城。時慧景至襄陽,五郡已沒,慧景與衍及軍主劉山陽、傅法憲等帥五千餘人進行鄧城,魏數萬騎奄至,諸軍登城拒守。時將士蓐食輕行,皆有饑懼之色。衍欲出戰,慧景曰:「虜不夜圍人城,待日暮自當去。」既而魏眾轉至。慧景于南門拔軍去,諸軍不相知,相繼皆遁。魏兵自北門入,劉山陽與部曲數百人斷後死戰,且戰且卻行。慧景過鬧溝,軍人相蹈藉,橋皆斷壞。魏兵夾路射之,殺傅法憲,士卒赴溝死者相枕,山陽取襖仗填溝乘之,得免。魏主將大兵追之,晡時至沔。山陽據城苦戰,至暮,魏兵乃退。諸軍恐懼,是夕,皆下船還襄陽。

  庚寅,魏主將十萬眾,羽儀華蓋,以圍樊城,曹虎閉門自守。魏主臨沔水,望襄陽岸,乃去,如湖陽;辛亥,如懸瓠。

  魏鎮南將軍王肅攻義陽,裴叔業將兵五萬圍渦陽以救義陽。魏南兗州刺史濟北孟表守渦陽,糧盡,食草木皮葉。叔業積所殺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內;別遣軍主蕭璝等攻龍亢,魏廣陵王羽救之。叔業引兵擊羽,大破之,追獲其節。魏主使安遠將軍傅永、征虜將軍劉藻、假輔國將軍高聰等救渦陽,並受王肅節度。叔業進擊,大破之,聰奔懸瓠,永收散卒徐還。叔業再戰,凡斬首萬級,俘三千餘人,獲器械雜畜財物以千萬計。魏主命鎖三將詣懸瓠。劉藻、高聰免死,徙平州;傅永奪官爵;黜王肅為平南將軍。肅表請更遣軍救渦陽,魏主報曰:「觀卿意,必以藻等新敗,故難於更往。朕今少分兵則不足制敵,多分兵則禁旅有闕,卿審圖之。義陽當止則止,當下則下;若失渦陽,卿之過也。」肅乃解義陽之圍,與統軍楊大眼、奚康生等步騎十餘萬救渦陽。叔業見魏兵盛,夜,引軍退;明日,士眾奔潰,魏人追之,殺傷不可勝數。叔業還保渦口。

  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無親援;初遊代都,以清淵文穆公李沖好士,傾心附之。沖亦重其材學,禮遇甚厚,薦于魏主,且為之延譽於朝,公私汲引。及為中尉,彈劾不避貴戚,魏主賢之,以比汲黯。彪自以結知人主,不復藉沖,稍稍疏之,唯公坐斂袂而已,無複宗敬這意,沖浸銜之。

  及魏主南伐,彪與沖及任城王澄共掌留務。彪性剛豪,意議多所乖異,數與沖爭辨,形於聲色;自以身為法官,它人莫能糾劾,事多專恣。沖不勝忿,乃積其前作過惡,禁彪於尚書省,上表劾彪」違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輿禁省,私取官材,輒駕乘黃,無所憚懾。臣輒集尚書已下、令史已上于尚書都座,以彪所犯罪狀告彪,訊其虛實,彪皆伏罪。請以見事免彪所居職,付廷尉治罪。」沖又表稱:「臣與彪相識以來,垂二十載。見其才優學博。議論剛正,愚意誠謂拔萃公清之人。後稍察其為人酷急,猶謂益多損少。自大駕南行以來,彪兼尚書,日夕共事,始知其專恣無忌,尊身忽物;聽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賢,校其行實天下佞暴之賊。臣與任城卑躬曲己,若順弟之奉暴兄,其所欲者,事雖非理,無不屈從。依事求實,悉有成驗。如臣列得實,宜殛彪於北荒,以除亂政之奸;所引無證,宜投臣於四裔,以息青蠅之譖。」沖手自作表,家人不知。

  帝覽表,歎悵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於此!」既而曰:「道固可謂溢矣,而僕射亦為滿也。」黃門侍郎宋弁素怨沖,而與彪同州相善,陰左右之。有司處彪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沖雅性溫厚,及收彪之際,親數彪前後過失,瞋目大呼,投折幾案,禦史皆泥首面縛。沖詈辱肆口,遂發病荒悸,言語錯繆,時扼腕大罵,稱「李彪小人」,醫藥皆不能療,或以為肝裂,旬餘而卒。帝哭之,悲不自勝,贈司空。

  沖勤敏強力,久處要劇,文案盈積,終日視事,未嘗厭倦,職業修舉,才四十而發白。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時頗多忿競。及沖貴,祿賜皆與共之,更成敦睦。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時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為宗師,詔使督察宗室,有不帥教者以聞。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馬會稽太守王敬則,自以高、武舊將,必不自安。上雖外禮甚厚,而內相疑備,數訪問敬則飲食,體幹堪宜。聞其衰老,且以居內地,故得少寬。前二歲,上遣領軍將軍蕭坦之將齋仗五百人行武進陵,敬則諸子在都,憂怖無計。上知之,遣敬則世子仲雄入東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仲雄於御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歎負情儂,郎今果行許。」

  又曰:「君行不淨心,那得晉人題!」上愈猜愧。

  上疾屢危,乃以光祿大夫張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則。中外傳言,當有異處分。敬則聞之,竊曰:「東今有誰,只是鵒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罌!」金罌,謂鴆也。

  敬則女為徐州行事謝朓妻,敬則子太子洗馬幼隆遣正員將軍徐岳以情告朓:「為計若同者,當往報敬則。」朓執嶽,馳啟以聞。敬則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報庶,庶以告敬則五官掾王公林。公林,敬則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勸敬則急送啟賜兒死,單舟星夜還都。敬則令司馬張思祖草啟,既而曰:「若爾,諸郎在都,要應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謂眾曰:「卿諸人欲令我作何計?」莫敢先答。防閣丁興懷曰:「官祗應作爾!」敬則不應。明旦,召山陰令王詢、台傳禦史鐘離祖願,敬則橫刀跂坐,問詢等:「發丁可得幾人?庫見有幾錢物?」詢稱「縣丁猝不可集」;祖願稱「庫物多未輸入」。敬則怒,將出斬之,王公林又諫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官詎不更思!」敬則唾其面曰:「我作事,何關汝小子!」丁卯,敬則舉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發。

  前中書令何胤,棄官隱居若邪山,敬則欲劫以為尚書令。長史王弄璋等諫曰:「何令高蹈,必不從;不從,便應殺之。舉大事先殺名賢,事必不濟。」敬則乃止。胤,尚之之孫也。

  庚午,魏發州郡兵二十萬人,期八月中旬集懸瓠。

  魏趙郡靈王幹卒。

  上聞王敬則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員外郎世雄、記室參軍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安等,皆殺之。長子黃門郎元遷將千人在徐州擊魏,敕徐州刺史徐玄慶殺之。前吳郡太守南康候子恪,嶷之子也,敬則起兵,以奉子恪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遙光勸上盡誅高、武子孫,於是悉召諸王侯入宮。晉安王寶義江陵公寶覽等處中書省,高、武諸孫處西省,敕人各從左右兩人,過此依軍法;孩幼者與乳母俱入。其夜,令太醫煮椒二斛,都水辦棺材數十具,須三更,當盡殺之。子恪徒跣自歸,二更達建陽門,剌啟。時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書舍人沈徽孚與上所親左右單景雋共謀少留其事。須臾,上覺,景雋啟子恪已至。上驚問曰:「未邪?未邪?」景雋具以事對。上撫床曰:「遙光幾誤人事!」乃賜王侯供饌,明日,悉遣還第。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寶覽,緬之子也。

  敬則帥實甲萬人過浙江。張瑰遣兵三千拒敬則于松江,聞敬則軍鼓聲,一時散走,瑰棄郡,逃民間。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擔篙荷鍤,隨之者十餘萬眾;至晉陵,南沙人范修化殺縣令公上延孫以應之。敬則至武進陵口,慟哭而過。烏程丘仲孚為曲阿令,敬則前鋒奄至,仲孚謂吏民曰:「賊乘勝雖銳,而烏合易離。今若收船艦,鑿長岡埭,瀉瀆水以阻其路,得留數日,台軍必至,如此,則大事濟矣。」敬則軍至,值瀆涸,果頓兵不得進。

  五月壬午,詔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馬軍主胡松築壘于曲阿長岡;右僕射沈文季為持節都督,屯湖頭,備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旅也。敬則急攻興盛、山陽二壘,台軍不能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胡松引騎兵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散。敬則軍大敗,索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僕地,興盛軍客袁文曠斬之。乙酉,傳首建康。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猝東起,朝廷震懼。太子寶卷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敬則聞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為上策,計汝父子唯有走耳!」蓋時人譏檀道濟避魏之語也。敬則之來,聲勢甚盛,裁少日而敗。

  台軍討賊党,晉陵民以附敬則應死者甚眾。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動,不足窮法。」上許之,所全活以萬數。瞻,弘之從孫也。

  上賞謝朓之功,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上不許。中書疑朓官未及讓,國子祭酒沈約曰:「近世小官不讓,遂成恒俗。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夫讓出人情,豈關官之大小邪!」朓妻常懷刃欲殺朓,朓不敢相見。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歲國秩、職俸、親恤裨軍國之用。魏主詔曰:「割身存國,理為遠矣。職俸便停,親、國聽三分受一。」壬午,又詔損皇后私府之半,六宮嬪禦、五服男女供恤亦減半,在軍者三分省一,以給軍賞。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蕭衍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於正福殿。遺詔:「徐令可重申前命。沈文季可左僕射,江祏可右僕射,江祀可侍中,劉暄可衛尉。軍政可委陳太尉;內外眾事,無大小委徐孝嗣、遙光、坦之、江祏,其大事與沈文季、江祀、劉暄參懷。心膂之任可委劉悛、蕭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慮,簡於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覡,每出先占利害。東出雲西,南出雲北。初有疾,甚秘之,聽覽不輟。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魚以為藥,外始知之。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陽朝於懸瓠。

  壬子,奉朝請鄧學以齊興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發高車兵。高車憚遠役,奉袁紇樹者為主,相帥北叛。魏主遣征北將軍宇文福討之,大敗而還,福坐黜官。更命平北將軍江陽王繼都督北討諸軍事以討之,自懷朔以東悉稟節度,仍攝鎮平城。繼,熙之曾孫也。

  八月,葬明皇帝于興安陵,廟號高宗。東昏侯惡靈在太極殿,欲速葬。徐孝嗣固爭,得逾月。帝每當哭,輒雲喉痛。太中大夫羊闡入臨,無發,號慟俯仰,幘遂脫地。帝輟哭大笑,謂左右曰:「禿鶖啼來乎!」

  九月己亥,魏主聞高宗殂,下詔稱「禮不伐喪」,引兵還。庚子,詔北伐高車。

  魏主得疾甚篤,旬日不見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數人而已。勰內侍醫藥,外總軍國之務,遠近肅然,人無異議。右軍將軍丹陽徐謇善醫,時在洛陽,急召之。既至,勰涕泣執手謂曰:「君能已至尊之疾,當獲意外之賞;不然,有不測之誅。非但榮辱,乃系存亡。」勰又密為壇于汝水之濱,依周公故事,告天地及顯祖,乞以身代魏主。魏主疾有間,丙午,發懸瓠,舍於汝濱,集百官,坐徐謇于上席,稱揚其功,除鴻臚卿,封金鄉縣伯,賜錢萬緡;諸王別餉賚,各不減千匹。

  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為皇后。

  魏江陽王繼上言:「高車頑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擾亂。請遣使,鎮別推檢,斬魁首一人,自餘加以慰撫。若悔悟從役者,即令赴軍。」詔從之。於是叛者往往自歸。繼先遣入慰諭樹者。樹者亡入柔然,尋自悔,相帥出降。魏主善之;曰:「江陽可大任也。」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師。

  林邑王諸農入朝,海中值風,溺死,以其子文款為林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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