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資治通鑒 | 上頁 下頁
宋文帝元嘉七年


  宋文帝元嘉七年(公元430年)

  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渾王慕璝為征西將軍,沙州刺史、隴西公。

  庚子,魏主還宮。壬寅,大赦。癸卿,複如廣甯,臨溫泉。

  二月,西卿,魏平陽威王長孫翰卒。

  戊辰,魏主還宮。

  帝自踐位以來,有恢復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詔簡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安北將軍王仲德、袞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又使驍騎將軍段宏將精騎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將兵一萬繼進,後將軍長沙王義欣將兵三萬監征討諸軍事。義欣,道憐之子也。

  先遣殿中將軍田奇使于魏,告魏主曰:「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髮未燥,已聞河南是我地。此豈可得!必若進軍,今當權斂戍相避,須冬寒地淨,河冰堅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廣平太守尹沖為司州刺史。長沙王義欣出鎮彭城,為眾軍聲援。以遊擊將軍胡籓戍廣陵,行府州事。

  壬寅,魏封赫連昌為秦王。

  魏有新徒敕勒千餘家,苦於將吏侵漁,出怨言,期以草生牛馬肥,亡歸漠北。尚書令劉絜、左僕射安原奏請及河冰未解,徙之河西。向春冰解,使不得北遁。魏主曰:「此曹習俗,放散日久,譬如囿中之鹿,急則奔突,緩之自定。吾區處自有道,不煩徙也。」絜等固請不已,乃聽分徙三萬餘落於河西,西至白鹽池。敕勒皆驚駭,曰:「圈我於河西,欲殺我也!」謀西奔涼州。劉絜屯五原河北,安原屯悅拔城以備之。癸卯,敕勒數千騎叛,北走,絜追討之;走者無食,相枕而死。

  魏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因請悉誅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絕其鄉導。魏主使公卿議之,皆以為當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濕,入夏之後,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氣郁蒸,易生疾癘,不可行師。且彼既嚴備,則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則糧運不繼;分軍四掠,則眾力單寡,無以應敵。以今擊之,未見其利。彼若果能北來,宜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此萬全之計也。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牛馬成群。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

  諸將複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簡幽州以南勁兵助己戍守,乃就漳水造船嚴備以拒之。」公卿皆以為宜如所請,並署司馬楚之、魯軌、延之等為將帥,使招誘南人。浩曰:「非長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聞國家悉發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艦,隨以輕騎,謂國家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必舉國震駭,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並心竭力,以死爭之,則我南邊諸將無以禦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卻敵,乃所以速之也。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故楚之之徒,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國家兵連禍結而已。昔魯軌說姚興以取荊州,至則敗散,為蠻人掠賣為奴,終於禍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為然。浩乃複陳天時,以為南方舉兵必不利,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食晝晦,宿值鬥、牛,三也;熒惑伏於翼、軫,主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今劉義隆新造之國,人事未洽;災變屢見,天時不協;舟行水涸,地利不盡。三者無一可,而義隆行之,必敗無疑。」魏主不能違眾言,乃詔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簡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備之。

  秦乞伏什寅母弟前將軍白養、鎮衛將軍去列,以什寅之死,有怨言,秦王暮末皆殺之。

  夏四月甲子,魏主如去中。

  敕勒萬餘落複叛走,魏主使尚書封鐵追討,滅之。

  六月己卿,以氐王楊難當為冠軍將軍、秦州刺史、武都王。

  魏主使平南大將軍、丹楊王大毘,屯河上,以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荊州刺史,封琅邪王,頓潁川以備宋。

  吐谷渾王慕璝將其眾萬八千襲秦定連,秦輔國大將軍段暉等擊走之。

  到彥之自淮入泗,水滲,日行才十裡,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須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悉收眾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棄城去。戊戍,滑台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鴻臚陽平公杜超為都督冀、定、相三州諸軍事、太宰,進爵陽平王,鎮鄴,為諸軍節度。超,密太后之兄也。庚戌,魏洛陽、虎牢戍兵皆棄城去。

  到彥之留朱修之守滑台,尹沖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守金墉。驥,預之玄孫也。諸軍進頓靈昌津,列守南岸,至於潼關。於是司、袞既平,諸軍皆喜,王仲德獨有憂色,曰:「請賢不諳北土情偽,必墮其計。胡虜雖仁義不足,而凶狡有餘,今斂戍北歸,必並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將複南來,豈可不以為憂乎!」

  甲寅,林邑王范陽邁遣使入貢,自陳與交州不睦,乞蒙恕宥。八月,魏主遣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擊到彥之。丙寅,彥之遣裨將吳興姚聳夫渡河攻冶阪,與頡戰;聳夫兵敗,死者甚眾。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會丹陽王大毘屯河上以禦彥之。

  燕太祖寢疾,召中書監申秀、侍中陽哲於內殿,屬以後事。九月,病甚,輦而臨軒,命太子翼攝國事,勒兵聽政,以備非常。

  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惡翼聽政,謂翼曰:「上疾將瘳,奈何遽欲代父臨天下乎!」翼性仁弱,遂還東宮,日三往省疾。宋夫人矯詔絕內外,遣閽寺傳問而已,翼及諸子、大臣並不得見,唯中給事胡福獨得出入,專掌禁衛。福慮宋夫人遂成其謀,乃言于司徒、錄尚書事、中山公弘,弘與壯士數十人被甲入禁中,宿衛皆不戰而散。宋夫人命閉東閤,弘家僮庫鬥頭勁捷有勇力,逾閤而入,至於皇堂,射殺女禦一人。太祖驚懼而殂。弘遂即天王位,遣人巡城告曰:「天降凶禍,大行崩背,太子不侍疾,群公不奔喪,疑有逆謀,社稷將危。吾備介弟之親,遂攝大位以寧國家,百官叩門入者,進陛二等。」太子翼帥東宮兵出戰而敗,兵皆潰去,弘遣使賜翼死。太祖有子百餘人,弘皆殺之。諡太祖民皇帝,長谷陵。

  己醜,夏主遣其弟謂以代伐魏鄜城,魏平西將軍始平公隗歸等擊之,殺萬餘人,謂以代遁去。夏主自將數萬人邀擊隗歸於鄜城東,留其弟上谷公社幹、廣陽公度洛孤守平涼,遣使來求和,約合兵滅魏,遙分河北:自恒山以東屬宋,以西屬夏。

  魏主聞之,治兵,將伐夏,群臣鹹曰:「劉義隆兵猶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義隆乘虛濟河,則失山東矣。」魏主以問崔浩,對曰:「義隆與赫連定遙相招引,以虛聲唱和,共大國,義隆望定進,定徒義隆前,皆莫敢先入;譬如連雞,不得俱飛,無能為害也。臣始謂義隆軍來,當屯止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向冀州,西道沖鄴,如此,則陛下當自討之,不得徐行。今則不然,東西列兵徑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以此觀之,儜兒情見,此不過欲固河自守,無北渡意也。赫連定殘根易摧,擬之必僕。克定之後,東出潼關,席捲而前,則威震南極,江、淮以北無立草矣。聖策獨發,非愚近所及,願陛下勿疑。」甲辰,魏主如統萬,遂襲平涼,以衛兵將軍王斤鎮蒲阪。斤,建之子也。

  秦自正月不雨,至於九月,民流叛者甚眾。

  冬十月,以竟陵王義宣為南徐州策史,獨戍石頭。

  戊午,立錢署,鑄四銖錢。

  到彥之、王仲德沿河置守,還保東平。乙亥,魏安頡自委粟津濟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無糧食。杜驥欲棄城走,恐獲罪。初,高祖滅秦,遷其鐘虡於江南,有大鐘沒于洛水,帝使姚聳夫將千五百人往取之。驥紿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糧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虜騎南渡,當相與並力禦之。大功既立,牽鐘未晚。」聳夫從之。既至,見城不可守,乃引去,遂南遁。丙子,安頡拔洛陽,殺將士五千餘人。杜驥歸,言於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遽走,人情沮敗,不可複禁。」上大怒,誅聳夫于壽陽。聳夫勇健,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諸軍會於七女津。到彥之恐其南渡,遣裨將王蟠龍溯流奪其船,杜超等擊斬之。安頡與龍驤將軍陸俟進攻虎牢,辛巳,拔之;尹沖及滎陽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秦王暮末為河西所逼,遣其臣王愷、烏訥闐請迎于魏,魏人許以平涼、安定封之。暮末乃焚城邑,毀寶器,帥戶萬五千,東如上邽。至高田穀,給事黃門侍郎郭恒謀劫詛興國以叛;事覺,暮末殺之。夏主聞暮末將至,發兵拒之。暮末留保南安,其故地皆入於吐谷渾。

  十一月乙酉,魏主至平涼,夏上穀公社乾等嬰城固守。魏主使赫連昌招之,不下,乃使安西將軍古弼等將兵趣安定。夏主自鄜城還安定,將步騎二萬北救平涼,與弼遇,弼偽退以誘之;夏主追之,魏主使高車馳擊之,夏兵大敗,斬首數千級。夏主還走,登鶉觚原,為方陣以自固,魏兵就圍之。

  壬辰,加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帥眾伐魏。

  甲午,魏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

  到彥之聞洛陽、虎牢不守,諸軍相繼奔敗,欲引兵還。殿中將軍垣護之以書諫之,以為宜使竺靈秀朱修之守滑台,自帥大軍進擬河北,且曰:「昔人有連年攻戰,失眾乏糧,猶張膽爭前,莫肯輕退。況今青州豐穰,濟漕流通,士馬飽逸,威力無損。若空棄滑台,坐喪成業,豈朝廷受任之旨邪!」彥之不從。護之,苗之子也。

  彥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陽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勢也。今虜去我猶千里,滑台尚有強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當引舟入濟,至馬耳穀口,吏詳所宜。」彥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動;且將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濟。南至曆城,焚舟棄甲,步趨彭城。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表、袞大擾。長沙王義欣在彭城,將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不從。

  魏兵攻濟南,濟南太守武進蕭承之帥數百人拒之。魏眾大集,承之使偃兵,開城門。眾曰:「賊眾我寡,奈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複示弱,必為所屠,唯當見強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魏軍圍夏主數日,斷其水草,人馬饑渴。丁酉,夏主引眾下鶉觚原。魏武衛將軍丘眷擊之,夏眾大潰,死者萬餘人。夏主中重創,單騎走,收其餘眾,驅民五萬,西保上邽。魏人獲夏主之弟丹陽公烏視拔、武陵公禿骨及公侯以下百餘人。是日,魏兵乘勝進攻安定,夏東平公乙鬥棄城奔長安,驅略數千家,西奔上邽。

  戊戌,魏叔孫建攻竺靈秀于湖陸,靈秀大敗,死者五千餘人。建還頓城。

  己亥,魏主如安定。庚子,還,臨平涼,掘塹圍之。安慰初附,赦秦、雍之民,賜複七年。夏隴西守將降魏。

  辛醜,魏安頡督諸軍攻滑台。

  河西王蒙遜遣尚書郎宗舒等入貢于魏,魏主與之宴,執崔浩之手以示舒等曰:「汝所聞崔公,此則是也。才略之美,於今無比。朕動止諮之,豫陳成敗,若合符契,未嘗失也。」

  魏以叔孫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諸軍事。

  魏尚書庫結帥騎五千迎秦王暮末。秦衛將軍吉毘以為不宜內徙,暮末從之,庫結引還。

  南安諸羌萬餘人叛秦,推安南將軍、督八郡諸軍事、廣甯太守焦遺為主,遺不從,乃劫遺族子長城護軍亮為主,帥眾攻南安。暮未請救于氐王楊難當,難當遣將軍苻南帥騎三千救之,暮末與之合擊諸羌。諸羌潰,亮奔還廣寧,暮未進軍攻之,以手令與焦遺使取亮;十二月遺斬亮者出降,暮末進遺號鎮國將軍。秦略陽太守弘農楊顯以郡降夏。

  辛酉,以長沙王義欣為豫州刺史,鎮壽陽。壽陽土荒民散,城郭頹敗,盜賊公行。義欣隨宜經理,境內安業,道不拾遺,城府完實,遂為盛籓。芍陂久廢,義欣修治堤防,引河水入陂,溉田萬餘頃,無複旱災。

  丁卯,夏上穀公社幹、廣陽公度洛孤出降,魏克平涼。

  關中侯豆代田得奚斤、娥清等,獻于魏主。魏主以夏主之後賜代田,命斤膝行執酒以奉代田,謂斤曰:「全汝生者,代田也。」賜代田爵井陘侯,加散騎常侍、右衛將軍,領內都幢將。

  夏長安、臨晉、武功守將皆走,關中悉入于魏。魏主留巴東公延普鎮安定,以鎮西將軍王斤鎮長安。壬申,魏主東還,以奚斤為宰士,使負酒食以從。

  王斤驕矜不法,信用左右,調役百姓,民不堪命,南奔漢川者數千家。魏主案治得實,斬斤以徇。

  右將軍到彥之、安北將軍王仲德皆下獄免官,袞州刺史竺靈秀坐棄軍伏誅。上見垣護之書而善之,以為北高平太守。

  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乃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為之空虛。它日,上與群臣宴,有荒外降人在坐。上問尚書庫部郎顧琛:「庫中仗猶有幾許?」琛詭對:「有十萬人仗。」上既問而悔之,得琛對,甚喜。琛,和之曾孫也。

  彭城王義康與王弘並錄尚書,義康意猶怏怏,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弘弟曇首居中,為上所親委,愈不悅。弘以老病,屢乞骸骨,曇首自求吳郡,上皆不許。義康謂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詎宜臥治!」曇首勸弘減府中文武之半以授義康,上聽割二千人,義康乃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