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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安帝義熙十二年


  晉安帝義熙十二年(公元416年)

  春正月甲申,魏主嗣如豺山宮。戊子,還平城。

  加太尉裕兗州刺吏、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以世子義符為豫州刺史。

  秦王興使魯宗之將兵寇襄陽,未至而卒。其子軌引兵入寇,雍州刺史趙倫之擊敗之。

  西秦王熾磐攻秦洮陽公彭利和於漒川,沮渠蒙遜攻石泉以救之。熾磐至遝中,引還。二月,熾磐遣襄武侯曇達救石泉,蒙遜亦引去。蒙遜遂與熾磐結和親。

  秦王興如華陰,使太子泓監國,入居西宮。興疾篤,還長安,黃門侍郎尹沖謀因泓出迎而殺之。興至,泓將出迎,宮臣諫曰:「主上疾篤,奸臣在側,殿下今出,進不得見主上,退有不測之禍。」泓曰:「臣子聞君父疾篤而端居不出,何以自安!」對曰:「全身以安社稷,孝之大者也。」泓乃止。尚書姚沙彌謂尹沖曰;「太子不出迎,宜奉乘輿幸廣平公第;宿衛將士聞乘輿所在,自當來集,太子誰與守乎!且吾屬以廣平公之故,已陷名逆節,將何所自容!今奉乘輿以舉事,乃杖大順,不惟救廣平之禍,吾屬前罪亦盡雪矣。」沖以興死生未可知,欲隨興入宮作亂,不用沙彌之言。

  興入宮,命太子泓錄尚書事,東平公紹及右衛將軍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內外。遣殿中上將軍斂曼嵬收弼等中甲仗,內之武庫。

  興疾轉篤,其妹南安長公主問疾,不應。幼子耕兒出,告其兄南陽公愔曰:「上已崩矣,宜速決計!」愔即與尹沖帥甲士攻端門,斂曼嵬,胡翼度等勒兵閉門拒戰。愔等遣壯士登門,緣屋而入,及于馬道。泓侍疾在諮議堂,太子右衛率姚和都帥東宮兵入屯馬道南。愔等不得進,遂燒端門。興力疾臨前殿,賜弼死。禁兵見興,喜躍,爭進赴賊,賊眾驚擾,和都以東宮兵自後擊之愔等大敗。愔逃於驪山,其党建康公呂隆奔雍,尹沖及弟泓來奔。興引東平公紹及妙贊、梁喜、尹昭、斂曼嵬入內寢,受遺詔輔政。明日,興卒。泓秘不發喪,捕南陽公愔及呂隆、大將軍尹元等,皆誅之。乃發喪,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和。泓命齊公恢殺安定太守呂超,恢猶豫久之,乃殺之。泓疑恢有貳心,恢由是懼,陰聚兵謀作亂。泓葬興於偶陵,諡曰文桓皇帝,廟號高祖。

  初,興徙李平羌三千戶于安定。興卒。羌酋党容叛,泓遣撫軍將軍姚贊討降之,徙其酋豪于長安,餘遣還李閏,北地太守毛雍據趙氏塢以叛,東平公紹討禽之。時姚宣鎮李閏,參軍韋宗聞毛雍叛,說宣曰:「主上新立,威德未著,國家之難,未可量也,殿下不可不為深慮。邢望險要,宜徙據之,此霸王之資也。」宣從之,帥戶三萬八千,棄李閏,南保邢望。諸羌據李閏以叛,東平公紹進討破之。宣詣紹歸罪,紹殺之。

  二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嚴將伐秦。詔加裕領司、豫二州刺史,以其世子義符為徐、兗二州刺史。琅邪王德文請啟行戌路,修敬山陵;詔許之。

  夏四月壬子,魏大赦,改元泰常。

  西秦襄武候曇達等擊秦秦州刺史姚艾于上邽,破之,徙其民五千餘戶於枹罕。

  五月癸巳,加太尉裕領北雍州刺史。

  六月丁巳,魏主嗣北巡。

  並州胡數萬落叛秦,入於平陽,推匈奴曹弘為大單于,攻立義將軍姚成都于匈奴堡。征東將軍姚懿自蒲阪討之,執弘,送長安,徙其豪右萬五千落於雍州。

  氐王楊盛攻秦祁山,拔之,進逼秦州。秦後將軍姚平救之,盛引兵退;平與上邽守將姚嵩追之。夏王勃勃帥騎四萬襲上邽,未至,嵩與盛戰於竹嶺,敗死。勃勃攻上邽二旬,克之,殺秦州刺史姚軍都及將士五千餘人,因毀其城。進攻陰密,又殺秦將姚良子及將士萬餘人;以其子昌為雍州刺史,鎮陰密。征北將軍姚恢棄安定,奔還長安,安定人胡儼等帥戶五萬據城降于夏。勃勃使鎮東將軍羊苟兒將鮮卑五千鎮安定,進攻秦鎮西將軍姚諶于雍城,諶委鎮奔長安。勃勃據雍,進掠郿城。秦東平公紹及征虜將軍尹昭等將步騎五萬擊之,勃勃退趨安定,胡儼閉門拒之,殺羊苟兒及所將鮮卑,複以安定降秦。紹進擊勃勃於馬鞍阪,破之,追至朝那,不及而還。勃勃歸杏城。楊盛複遣兄子倦擊秦,至陳倉,秦斂曼嵬擊卻之。夏王勃勃複遣兄提南侵泄陽,秦車騎將軍姚裕等擊卻之。

  涼司馬索承明上書勸涼公暠伐河西王蒙遜,暠引見,謂之曰:「蒙遜為百姓患,孤豈忘之?顧勢力未能除耳。卿有必禽之策,當為孤陳之;直唱大言,使孤東討,此與言『石虎小豎,宜肆諸市朝』者何異!」承明慚懼而退。

  秋七月,魏主嗣大獵于牛川,臨殷繁水而還。戊戌,至平城。

  八月丙午,大赦。

  甯州獻琥珀枕于太尉裕。裕以琥珀治金創,得之大喜,命碎搗分賜北征將士。

  裕以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劉穆之為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內外。以太尉左司馬東海徐羨之為穆之之副,左將軍朱齡石守衛殿省,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揚州別駕從事史張裕任留州事。懷慎,懷敬之弟也。

  劉穆之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擁滯。賓客輻湊,求訴百端,內外諮稟,盈階滿室;目鑒辭訟,手答箋書,耳行聽受,口並酬應,不相參涉,悉皆贍舉。又喜賓客,言談賞笑,彌日無倦。裁有閒暇,手自寫書,尋鑒校定。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輒為十人饌,未嘗獨餐。嘗白裕曰:「穆之家本貧賤,贍生多闕。自叨忝以來,雖每存約損,而朝夕所須,微為過豐。自此外,一毫不以負公。」中軍諮議參軍張邵言於裕曰:「人生危脆,必當遠慮。穆之若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尊業如此。苟有不諱,處分雲何?」裕曰:「此自委穆之及卿耳。」

  丁巳,裕發建康,遣龍驤將軍王鎮惡、冠軍將軍檀道濟將步軍自淮、淝向許、洛,新野太守朱超石、甯朔將軍胡籓趨陽城,振武將軍沈田子、建威將軍傅弘之趨武關,建武將軍沈林子、彭城內史劉遵考將水軍出石門,自汴入河,以冀州刺史五仲德督前鋒諸軍,開巨野入河。遵考,裕之族弟也。劉穆之謂王鎮惡曰:「公今委卿以伐秦之任,卿其勉之!」鎮惡曰:「吾不克關中,誓不復濟江!」

  裕既行,青州刺史檀祗自廣陵輒帥眾至塗中掩討亡命。劉穆之恐祗為變,議欲遣軍。時檀韶為江州刺史,張邵曰:「今韶據中流,道濟為軍首,若有相疑之跡,則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勞以觀其意,必無患也。」穆之乃止。

  初,魏主嗣使公孫表討白亞栗斯,曰:「必先與秦洛陽戍將相聞,使備河南岸,然後擊之。」表未至,胡人廢白亞栗斯,更立劉虎為率善王。表以胡人內自攜貳,勢必敗散,遂不告秦將而擊之,大為虎所敗,士卒死傷甚眾。

  嗣謀於群臣曰:「胡叛逾年,討之不克,其眾繁多,為患日深。今盛秋不可復發兵,妨民農務,將若之何?」白馬侯崔宏曰:「胡眾雖多,無健將禦之,終不能成大患。表等諸軍,不為不足,但法令不整,處分失宜,以致敗耳。得大將素有威望者將數百騎往攝表軍,無不克矣。相州刺史叔孫建前在並州,為胡、魏所畏服,諸將莫及,可遣也。」嗣從之,以建為中領軍,督表等討虎。九月戊午,大破之,斬首萬餘級,虎及司馬順宰皆死,俘其眾十萬餘口。

  太尉裕至彭城,加領徐州刺史;以太原王玄謨為從事史。

  初,王廞之敗也,沙門曇永匿其幼子華,使提衣襆自隨,津邏疑之。曇永呵華曰:「奴子何不速行!」棰之數十,由是得免;遇赦,還吳。以其父存亡不測,布蔬食,絕交遊不仕,十餘年。裕聞華賢,欲用之,乃發廞喪,使華制服。服闋,辟為徐州主簿。

  王鎮惡、檀道濟入秦境,所向皆捷。秦將王苟生以漆丘降鎮惡,徐州刺史姚掌以項城降道濟,諸屯守皆望風款附。惟新蔡太守董遵不下,道濟攻拔其城,執遵,殺之。進克許昌,獲秦潁川太守姚垣及大將楊業。沈林子自汴入河,襄邑人董神虎聚眾千餘人來降。太尉裕版為參軍。林子與神虎共攻倉垣,克之,秦兗州刺史韋華降。神虎擅還襄邑,林子殺之。

  秦東平公紹言于秦主泓曰:「晉兵已過許昌,安定孤遠,難以救衛,宜遷其鎮戶,內實京畿,可得精兵十萬,雖晉、夏交侵,猶不亡國。不然,晉攻豫州,夏攻安定,將若之何?事機已至,宜在速決。」左僕射梁喜曰:「劉公恢有威名,為嶺北所憚,鎮人已與勃勃深仇,理應守死無貳。勃勃終不能越安定遠寇京畿;若無安定,虜馬必至於郿。今關中兵足以拒晉,無為豫自損削也。」泓從之。吏部郎懿橫密言於泓曰:「恢于廣平之難,有忠勳于畢下。自陛下龍飛紹統,未有殊賞為答其意。今外則致之死地,內則不豫朝權,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思南遷者十室而九,若恢擁精兵數萬,鼓行而向京師,得不為社稷之累乎!宜征還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懷不逞之心,征之適所以速禍耳。」又不從。

  王仲德水軍入河,將逼滑台。魏兗州刺史尉建畏懦,帥眾棄城,北渡河。仲德入滑台,宣言曰:「晉本欲以布帛七萬匹假道于魏,不謂魏之守將棄城遽去。」魏主嗣聞之,遣叔孫建、公孫表自河內向枋頭,因引兵濟河,斬尉建於城下,投屍於河。呼仲德軍人,問以侵寇之狀。仲德使司馬竺和之對曰:「劉太尉使王征虜自河入洛,清掃山陵,非敢為寇于魏也。魏之守將自棄滑台去,王征虜借空城以息兵,行當西引,于晉、魏之好無廢也,何必揚旗鳴鼓以曜威乎!」嗣使建以問太尉裕,裕遜辭謝之曰:「洛陽,晉之舊都,而羌據之;晉欲修復山陵久矣。諸醒宗族,司馬休之、國璠兄弟,魯宗之父子,皆晉之蠹也,而羌收之以為晉患。今晉將伐之,欲假道于魏,非敢為不利也。」魏河內鎮將于栗磾有勇名,築壘於河上以備侵軼。裕以書與之,題曰「黑槊公麾下」。栗磾好操黑槊以自標,故裕以此目之。魏因拜栗磾為黑槊將軍。

  冬十月壬戌,魏主嗣如豺山宮。

  初,燕將庫傉官斌降魏,既而複叛歸燕。魏主嗣遣驍騎將軍延普渡濡水擊斌,斬之;遂攻燕幽州刺史傉官昌、征北將軍庫傉官提,皆斬之。

  秦陽城、滎陽二城皆降,晉兵進至成皋。秦征南將軍陳留公洸鎮洛陽,遣使求救于長安。秦主泓遣越騎校尉閻生帥騎三千救之,武衛將軍姚益男將步卒一萬助守洛陽,又遣並州牧姚懿南屯陝津,為之聲援。甯朔將軍趙玄言於洸曰:「今晉寇益深,人情駭動,眾寡不敵,若出戰不捷,則大事去矣。宜攝諸戍之兵,固守金墉,以待西師之救。金墉不下,晉必不敢越我而西,是我不戰而坐收其弊也。」司馬姚禹陰與檀道濟通,主簿閻恢、楊虔,皆禹之黨也,共嫉玄,言於洸曰:「殿下以英武之略,受任方面;今嬰城示弱,得無為朝廷所責乎!」洸以為然,乃遣趙玄將兵千餘南守柏穀塢,廣武將軍石無諱東戍鞏城。玄泣謂洸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有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為奸人所誤,後必悔之。」既而成皋、虎牢皆來降,檀道濟等長驅而進,無諱至石關,奔還。龍驤司馬滎陽毛德祖與玄戰于柏谷,玄兵敗,被十餘創,據地大呼。玄司馬蹇鑒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創已重,君宜速去!」鑒曰:「將軍不濟,鑒去安之!」與之皆死。姚禹逾城奔道濟,甲子,道濟進逼洛陽。丙寅,洸出降。道濟獲秦人四千餘人,議者欲盡坑之以為京觀。道濟曰:「伐罪吊民,正在今日!」皆釋而遣之。於是夷、夏感悅,歸之者甚眾。閻生、姚益男未至,聞洛陽已沒,不敢進。

  己醜,詔遣兼司空高密王恢之修謁五陵,置守衛。太尉裕以冠軍將軍毛修之為河南、河內二郡太守,行司州事,戍洛陽。

  西秦王熾磐使秦州刺史王松壽鎮馬頭,以逼秦之上邽。

  十一月甲戌,魏主嗣還平城。

  太尉裕遣左長史王弘還建康,諷朝廷求九錫。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從北來,穆之由是愧懼發病。弘,珣之子也。

  十二月壬申,詔以裕為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為宋公,備九錫之禮,位在諸侯王上,領征西將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辭不受。

  西秦王熾磐遣使詣太尉裕,求擊秦以自效。裕拜熾磐平西將軍、河南公。

  秦姚懿司馬孫暢說懿使襲長安,誅東平公紹,廢秦主泓而代之。懿以為然,乃散谷以賜河北夷、夏,欲樹私恩。左常侍張敞、侍郎左雅諫曰:「殿下以母弟居方面,安危休戚,與國同之。今吳寇內侵。四州傾沒,西虜擾邊,秦、涼覆敗,朝廷之危,有如累卵。谷者,國之本也,而殿下無故散之,虛損國儲,將若之何?」懿怒,笞殺之。

  泓聞之,召東平公紹,密與之謀。紹曰:「懿性識鄙淺,從物推移。造此謀者,必孫暢也。但馳使征暢,遣撫軍將軍贊據陝城,臣向潼關為諸軍節度,若暢奉詔而至,臣當遣懿帥河東見兵共禦晉師;若不受詔命,便當聲其罪而討之。」泓曰:「叔父之言,杜稷之計也。」乃遣姚贊及冠軍將軍司馬國璠、建義將軍虵玄屯陝津,武衛將軍姚驢屯潼關。

  懿遂舉兵稱帝,傳檄州郡,欲運匈奴堡穀以給鎮人。甯東將軍姚成都拒之,懿卑辭誘之,送佩刀為誓,成都不從。懿遣驍騎將軍王國帥甲士數百攻成都,成都擊禽之,遣使讓懿曰:「明公以至親當重任,國危不能救,而更圖非望;三祖之靈,其肯佐明公乎!成都將糾合義兵,往見明公於河上耳。」於是傳檄諸城,諭以逆順,徵兵調食以討懿。懿亦發諸城兵,莫有應者,惟臨晉數千戶應懿。成都引兵濟河,擊臨晉叛者,破之。鎮人安定郭純等起兵圍懿。東平公紹入蒲阪,執懿,誅孫暢等。

  是歲,魏衛將軍安城孝元王叔孫俊卒。魏主嗣甚惜之,謂其妻桓氏曰:「生同其榮,能沒同其戚乎?」桓氏乃縊而袝焉。

  丁零翟猛雀驅略吏民,入白三間為亂;魏內都大官河內張蒲與冀州刺史長孫道生討之。道生,嵩之從子也。道生欲進兵擊猛雀,蒲曰:「吏民非樂為亂,為猛雀所迫脅耳。今不分別,並擊之,雖欲返善,其道無由,必同心協力,據險以拒官軍,未易猝平也。不如先遣使諭之,以不與猛雀同謀者皆不坐,則必喜而離散矣。」道生從之,降者數千家,使復舊業。猛雀與其黨百餘人出走,蒲等追斬猛雀首,左部沿書周幾窮討餘黨,悉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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