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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安帝隆安元年(2)


  夏四月癸酉,寶宿廣都黃榆穀。會遣其党仇尼歸、吳提染幹帥壯士二十餘人分道襲農、隆,殺隆於賬下;農被重創,執仇尼歸,逃入山中。會以仇尼歸被執,事終顯發,乃夜詣寶曰:「農、隆謀逆,臣已除之。」寶欲討會,陽為好言以安之曰:「吾固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會立仗嚴備,乃引道。會欲棄隆喪,餘崇涕泣固請,乃聽載隨軍,農出,自歸,寶呵之曰:「何以自負邪!」命執之。行十餘裡,寶顧召群臣食,且議農罪。會就坐,寶目衛軍將軍慕輿騰使斬會,傷其首,不能殺。會走赴其軍,勒兵攻寶。寶帥數百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為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以後宮分給將帥,署置百官,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引兵向龍城,以討慕輿騰為名;丙子,頓兵城下。寶臨西門,會乘馬遙與寶語,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城中將士皆憤怒,向暮出戰,大破之,會兵死傷太半,走還營。侍禦郎高雲夜帥敢死士百餘人襲會軍,會眾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

  丁醜,寶大赦,凡與會同謀者,皆除罪,復舊職。論功行賞,拜將軍、封侯者數百人。遼西王農骨破見腦,寶手自裹創,僅而獲濟。以農為左僕射,尋拜司空、領尚書令。餘崇出自歸,寶嘉其忠,拜中堅將軍,使典宿衛。贈高陽王隆司徒,諡曰康。

  寶以高雲為建威將軍,封夕陽公,養以為子。雲,高句麗之支屬也,燕王皝破高句麗,徙于青山,由是世為燕臣。雲沉厚寡言,時人莫知,惟中衛將軍長樂馮跋奇其志度,與之為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為將軍,永敗,徙和龍。

  僕射王國寶、建威將軍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納賄窮奢,不知紀極。惡王恭、殷仲堪,勸道子裁損其兵權;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繕甲勒兵,表請北伐;道子疑之,詔以盛夏妨農,悉使解嚴。

  恭遣使與仲堪謀討國寶等。桓玄以仁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勢以作亂,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唯患相斃之不速耳。今既執大權,與王緒相表裡,其所回易,無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必未敢害之。君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皆以君為雖有思致,非方伯才。彼若發詔征君為中書令,用殷覬為荊州,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君宜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勳也。」仲堪心然之,乃外結雍州荊史郗恢,內與從兄南蠻校尉覬、南郡相陳留江績謀之。覬曰:「人臣各守職分,朝廷是非,豈籓屏之所制也!晉陽之事,不敢預聞。」仲堪固邀之,覬怒曰:「吾進不敢同,退不敢異。」績亦極言其不可。覬恐績及禍,於坐和解之。績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脅邪?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獲死所耳!」仲堪憚其堅正,以楊佺期代之。朝廷聞之,征績為禦史中丞。覬遂稱疾發,辭位。仲堪往省之,謂覬曰:「兄病殊為可憂。」覬曰:「我病不過身死,汝病乃當滅門。宜深自愛,勿以我為念!」郗恢亦不肯從。仲堪疑未決,會王恭使至,仲堪許之,恭大喜。甲戌,恭上表罪狀國寶,舉兵討之。

  初,孝武帝委任王珣,及帝暴崩,不及受顧命,珣一旦失勢,循默而已。丁醜,王恭表至,外戒嚴嚴,道子問珣曰:「二籓作逆,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珣弗之預,王、殷作難,何由可知!」王國寶惶懼,不知所為,遣數百人戍竹裡,夜遇風雨,各散歸。王緒說國寶矯相王之命召王珣、車胤殺之,以除時望,因挾君相發兵以討二籓。國寶許之。珣、胤至,國寶不敢害,更問計於珣。珣曰:「王、殷與卿素無深怨,所競不過勢利之間耳。」國寶曰;「將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歟!卿寧有爽之罪,王孝伯豈宣帝之儔邪?」又問計於胤,胤曰:「昔桓公圍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軍,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將何以待之?」國寶尤懼,遂上疏解職,詣闕待罪。既而悔之,詐稱詔複其本官。道子暗懦,欲求姑息,乃委罪國寶,遣縹騎諮議參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尚之,恬之子也。甲申,賜國寶死,斬緒於市,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乃罷兵還京口。國寶兄侍中愷、驃騎司馬愉並請解職;道子以愷、愉與國寶異母,又素不協,皆釋不問。戊子,大赦。

  殷仲堪雖許王恭,猶豫不敢下;聞國寶等死,乃始抗表舉兵,遣楊佺期屯巴陵。道子以書止之,仲堪乃還。

  會稽世子元顯,年十六,有雋才,為侍中,說道子以王、殷終必為患,請潛為之備。道子乃拜元顯征虜將軍,以其衛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命東平公儀去鄴,徙屯巨鹿,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斬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縱之。

  初,張掖盧水胡沮渠羅仇,匈奴沮渠王之後也,世為部帥。涼王光以羅仇為尚書,從光伐西秦。及呂延敗死,羅仇弟三河太守麹粥謂羅仇曰:「主上荒耄信讒,今軍敗將死,正其猜忌智勇之時也。吾兄弟必不見容,與其死之無名,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奮臂一呼,涼州不足定也。」羅仇曰;「誠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於西土,寧使人負我,我不忍負人也。」光果聽讒,以敗軍之罪殺羅仇及麹粥。羅仇弟子蒙遜,雄傑有策略,涉獵書史,以羅仇、麹粥之喪歸葬;諸部多其族姻,會葬者凡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昏荒無道,多殺不辜。吾之上世,虎視河西,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複上世之業,何如?」眾鹹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松郡,拔之,屯據金山。

  司徒左長史王廞,導之孫也,以母喪居吳。王恭之討王國寶也,版廞行吳國內史,使起兵於東方。廞使前吳國內史虞嘯等入吳興、義興召募兵眾,赴者萬計。未幾,國寶死,恭罷兵,符珪去職,反喪服。廞以起兵之際,誅異己者頗多,勢不得止,遂大怒,不承恭命,使其子泰將兵伐恭,箋于會稽王道子,稱恭罪惡;道子以其箋送恭,五月,恭遣司馬劉牢之帥五千人擊泰,斬之。又與廞戰于曲阿,眾潰,廞單騎走,不知所在。收虞嘯父下廷尉,以其祖潭有功,免為庶人。

  燕庫傉官驥入中山,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盡滅庫傉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結盟,人自為戰。甲辰,魏王珪罷中山之圍,就穀河間,督諸郡義租。甲寅,以東平公儀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封衛王。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殺拓跋觚以固眾心。

  鄴中官屬勸范陽王德稱尊號,會有自龍城來者,知燕主寶猶存,乃止。

  涼王光遣太原公纂將兵擊沮渠蒙遜忽穀,破之。蒙遜逃入山中。蒙遜從兄男成為涼將軍,聞蒙遜起兵,亦合眾數千屯樂涫。酒泉太守壘澄討男成,兵敗,澄死。男成進攻建康,遣使說建康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權臣擅命,刑殺無常,人無容處。一州之地,叛者相望,瓦解之形,昭然在目,百姓嗷然無所依附。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欲立忠於垂亡之國!男成等既唱大義,欲屈府君撫臨鄙州,使塗炭之餘,蒙來蘇之惠,何如?」業不從。相持二旬,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從男成之請。業素與涼侍中房晷、僕射王詳不平,懼不自安,乃許之。男成等推業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改元神璽。以男成為輔國將軍,委以軍國之任。蒙遜帥眾歸業,業以蒙遜為鎮西將軍。光命太原公纂將兵討業,不克。

  六月,西秦王乾歸征河州刺史彭奚念為鎮衛將軍;以鎮西將軍屋弘破光為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瑁為興晉太守,鎮枹罕。

  秋七月,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群下離心。城中饑窘,詳不聽民出采穭,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麟自丁零入驤軍,潛襲中山,城門不閉,執詳,斬之。麟遂稱尊號,聽人四出采穭。人既飽,求與魏戰。麟不從,稍複窮餒。魏王珪軍魯口,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入其郛;麟進至泒水,為魏所敗而還。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人畜多死,將士皆思歸。珪問疫于諸將,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為國,在吾所以禦之耳,何患無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入其郛而還。

  燕以遼西王農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錄尚書事。

  涼散騎常侍、太常西平郭黁,善天文數術,國人信重之。會熒惑守東井,黁謂僕射王詳曰:「涼之分野,將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暗弱,太原公兇悍。一旦不諱,禍亂必起。吾二人久居內要,彼常切齒,將為誅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強,二苑之人,多其舊眾。吾欲與公舉大事,推乞基為主,二苑之眾,盡我有也。得城之後,徐更議之。」詳從之。黁夜以二苑之眾燒洪範門,使詳為內應;事泄,詳被誅,黁遂據東苑以叛。民間皆言聖人起兵,事無不成,從之者甚眾。

  涼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討黁。纂將還,諸將皆曰:「段業必躡軍後,宜潛師夜發。」纂曰:「業無雄才,恁城自守;若潛師夜去,適足張其氣勢耳。」乃遣使告業曰:「郭黁作亂,吾今還都;卿能決者,可早出戰。」於是引還。業不敢出。

  纂司馬楊統謂其從兄桓曰:「郭黁舉事,必不虛發。吾欲殺纂,推兄為主,西襲呂弘,據張掖,號令諸郡,此千載一時也。」桓怒曰:「吾為呂氏臣,安享其祿,危不能救,豈可複增其難乎?呂氏若亡,吾為弘演矣!」統至番禾,遂叛歸黁。弘,纂之弟也。

  纂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黁,大破之,乃得入姑臧。黁得光孫八人于東苑,及敗而恚,悉投於鋒上,枝分節解,飲其血以盟眾,眾皆掩目。

  涼人張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反于休屠城,與黁共推涼後將軍楊軌為盟主。軌,略陽氐也。將軍程肇諫曰:「卿棄龍頭而從虵尾,非計也。」軌不從,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纂擊破黁將王斐於城西,黁兵勢漸衰,遣使請救于禿髮烏孤。九月,烏孤使其弟驃騎將軍利鹿孤帥騎兵五千赴之。

  秦太后虵氏卒。秦主興哀毀過禮,不親庶政。群臣請依漢、魏故事,即葬即吉。尚書郎李嵩上疏曰:「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聖性以光道訓,既葬之後,素服臨朝。」尹緯駁曰:「嵩矯常越禮,請付有司論罪。」興曰:「嵩忠臣孝子,有何罪乎!其一如嵩議。」

  鮮卑薛勃叛秦,秦主興自將討之。勃敗,奔沒弈幹,沒弈幹執送之。

  秦泫氏男姚買得謀弑秦主興,不克而死。

  秦主興入寇湖城,弘農太守陶仲山、華山太守董邁皆降之。遂至陝城,進寇上洛,拔之。遣姚崇寇洛陽,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徙流民二萬餘戶而還。

  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據方山以叛秦,興遣姚紹等討之,斬飛、鐵。

  興勤於政事,延納善言,京兆杜瑾等皆以論事得顯拔,天水薑龕等以儒學見尊禮,給事黃門侍郎古成詵等以文章參機密。詵剛介雅正,以風教為己任。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為人,居母喪,彈琴餘酒;詵聞之而泣,持劍求高,欲殺之,高懼而逃匿。

  中山饑甚,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甲子晦,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與麟戰於義台,大破之,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張驤、李沈等先嘗降魏,覆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璽緩,圖書、府庫珍寶以萬數,班賞群臣將士有差。追諡弟觚為秦湣王。發慕容詳塚,斬其屍;收殺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丁亥,遣三萬騎就衛王儀,將攻鄴。

  秦長水校尉姚珍奔西秦,西秦王乾歸以女妻之。

  河南鮮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皆附于禿髮烏孤。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言拓跋涉珪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勸燕主寶南還,寶於是大簡士馬,將複取中原。遣鴻臚魯邃冊拜德為丞相、冀州牧,南夏公候牧守皆聽承制封拜。

  十一月癸醜,燕大赦。十二月,調兵悉集,戒嚴在頓,遣將軍啟侖南視形勢。

  乙亥,慕容麟至鄴,複稱趙王,說范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將乘勝攻鄴,鄴中雖有蓄積,然城大難固,且人心恇懼,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阻河以待魏,伺釁而動,河北庶可複也。」時魯陽王和鎮滑台,和,垂之弟子也,亦遣使迎德,德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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