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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二年


  二世皇帝二年(公元前208年)

  冬十月,泗川監平將兵圍沛公于豐,沛公出與戰,破之,令雍齒守豐。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壯兵敗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

  周章出關,止屯曹陽,二月餘,章邯追敗之。複走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刎,軍遂不戰。

  吳叔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叔弗能下。楚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足與計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于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自以精兵西迎秦軍于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銍人伍逢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兩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二世數誚讓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故明主能行督責之術以獨斷於上,則權不在臣下,然後能滅仁義之塗,絕諫說之辯,犖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二世說,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殺人眾者為忠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于市,秦民益駭懼思亂。

  趙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趙王複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為二世書以招良。良得書未信,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李良已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因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趙王、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二人獨得脫。

  陳人秦嘉、符離人朱雞石等起兵,圍東海守於郯。陳王聞之,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章邯已破伍逢,擊陳柱國房君,殺之。又進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禦莊賈殺陳王以降。初,陳涉既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陳王以眾賓待之,長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亂僭號,而傲長者,不能久矣!」不辭而去。陳王跪謝,遂不為顧。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防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輒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複以陳為楚。葬陳王於碭,諡曰隱王。

  初,陳王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複為秦,宋留以軍降,二世車裂留以徇。

  魏周市將兵略地豐、沛,使人招雍齒。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即以豐降魏。沛公攻之,不克。

  趙張耳、陳餘收其散兵,得數萬人,擊李良。良敗,走歸章邯。

  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可獨立。立趙後,輔以誼,可就功。」乃求得趙歇。春正月,耳、餘立歇為趙王,居信都。

  東陽甯君、秦嘉聞陳王軍敗,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欲與之並力俱進。齊王曰:「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複攻陳,下之。呂將軍走,徼兵複聚,與番盜黥布相遇,攻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複以陳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傑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番陽令吳芮,甚得江湖間心,號曰番君。布往見之,其眾已數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將其兵擊秦。

  楚王景駒在留,沛公往從之。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欲往從景駒,道遇沛公,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沛公與良俱見景駒,欲請兵以攻豐。時章邯司馬屍二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二月,攻碭,三日,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與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還擊豐,不下。

  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徇廣陵,未下。聞陳王敗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項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得二萬人,欲立嬰為王。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世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眾從之,乃以兵屬梁。

  英布既破秦軍,引兵而東;聞項梁西渡淮,布與蒲將軍皆以其兵屬焉。項梁眾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景駒、秦嘉軍彭城東,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

  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誅朱雞石。

  沛公從騎百餘往見梁,梁與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拔之。雍齒奔魏。

  項梁使項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

  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沛公亦往焉。居鄛人範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複立楚之後也。」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懷王孫心于民間,為人牧羊。夏六月,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眙。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張良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最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複取之;往來為遊兵潁川。

  章邯已破陳王,乃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出,請救于齊、楚。齊王儋及楚將項它皆將兵隨市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齊、楚軍於臨濟下,殺齊王及周市。魏王咎為其民約降,約定,自燒殺。其弟豹亡走楚,楚懷王予魏豹數千人,複徇魏地。齊田榮收其兄儋餘兵,東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齊人聞齊王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為王,田角為相,角弟間為將,以距諸侯。

  秋七月,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聞田榮之急,乃引兵擊破章邯軍東阿下,章邯走而西。田榮引兵東歸齊。武信君獨追北,使項羽、沛公別攻城陽,屠之。楚軍軍濮陽東,複與章邯戰,又破之。章邯複振,守濮陽,環水。沛公、項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榮擊逐齊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趙。田間前救趙,因留不敢歸。田榮乃立儋子市為齊王,榮相之,田橫為將,平齊地。章邯兵益盛,項梁數使使告齊、趙發兵共擊章邯。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角、間,乃出兵。」楚、趙不許。田榮怒,終不肯出兵。郎中令趙高恃恩專恣,以私怨誅殺人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說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也。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常居禁中。趙高侍中用事,事皆決于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宮。吾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閑。」趙高曰:「君誠能諫,請為君侯上閑,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閑,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閑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于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先使人按驗三川守與盜通狀。

  李斯聞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昔田常相齊簡公,竊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齊簡公而取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齊矣,而又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其欲無窮,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必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潔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強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二世雅愛信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

  是時,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無已。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追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漕、轉、作事苦,稅賦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禦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境,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無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自殺,獨李斯就獄。二世以屬趙高治之,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欲上書自陳,幸二世寤而赦之。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狹隘,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遊說諸侯;陰修甲兵,飭政教,官鬥士,尊功臣;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見秦之強。更克畫,平鬥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當死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禦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複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則楚兵已擊殺之。使者來,會職責相下吏,高皆妄為反辭以相傅會,遂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趙高為丞相,事無大小皆決焉。

  項梁已破章邯于東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丘,大破之,斬李由。項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餘乃使宋義使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時連雨,自七月至九月。項羽、沛公攻外黃未下,去,攻陳留。聞武信君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眙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魏豹下魏二十餘城,楚懷王立豹為魏王。

  後九月,楚懷王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章邯已破項梁,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巨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趙數請救于楚。

  高陵君顯在楚,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勢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慓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碭,至陽城與杠裡,攻秦壁,破其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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