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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元年


  【胡亥(前230年~前207年),嬴姓,趙氏,名胡亥,秦始皇第十八子,後世稱秦二世或二世皇帝,公元前210年―公元前207年在位。前207年被趙高心腹閻樂逼迫自殺于望夷宮,時年二十四歲。】

  二世皇帝元年(公元前209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

  夏四月,二世至咸陽,謂趙高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壽,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雖然,有所未可。臣請言之: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臣戰戰慄栗,唯恐不終,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陛下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滅大臣及宗室;然後收舉遺民,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之。乃更為法律,務益刻深,大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於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財物入于縣官,相連逮者不可勝數。

  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于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禦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驪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二世大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二世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複作阿房宮。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齎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穀。

  秋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是時,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因天下之愁怨,乃殺將尉,召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假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眾皆從之。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壇而盟,稱大楚;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拔之。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酂、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尉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不勝;守丞死,陳勝乃入據陳。

  初,大樑人張耳、陳餘相與為刎頸交。秦滅魏,聞二人魏之名士,重賞購求之。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為裡監門以自食。裡吏嘗以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謝之。陳涉既入陳,張耳、陳餘詣門上謁。陳涉素聞其賢,大喜。陳中豪傑父老請立涉為楚王,涉以問張耳、陳餘。耳、餘對曰:「秦為無道,滅人社稷,暴虐百姓。將軍出萬死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党,為秦益敵。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強。如此,則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懈也。」陳涉不聽,遂自立為王,號「張楚」。

  當是時,諸郡縣苦秦法,爭殺長吏以應涉。謁者使從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怒,下之吏。後使者至,上問之,對曰:「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上悅。

  陳王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張耳、陳餘複說陳王,請奇兵北略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趙。

  陳王又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陳王誅殺葛嬰。

  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陳王聞周文,陳之賢人也,習兵,乃與之將軍印,使西擊秦。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說其豪傑,豪傑皆應之。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餘城。餘皆城守。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蒯徹說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徹曰:「范陽令徐公,畏死而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則邊地之城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君若齎臣侯印以授范陽令,使乘朱輪華轂,驅馳燕、趙之郊,即燕、趙城可毋戰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陳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亂,有輕秦之意,不復設備。博士孔鮒諫曰:「臣聞兵法:『不恃敵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敵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也。」陳王曰:「寡人之軍,先生無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二世乃大驚,與群臣謀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強,今發近縣,不及矣。驪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悉發以擊楚軍,大敗之。周文走。

  張耳、陳餘至邯鄲,聞周章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還者多以讒毀得罪誅,乃說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信君等家而發兵擊趙。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系武信君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張耳、陳餘說趙王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于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九月,沛人劉邦起兵於沛,下相人項梁起兵于吳,狄人田儋起兵于齊。

  劉邦,字季,為人隆准、龍顏,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初為泗上亭長,單父人呂公,好相人,見季狀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

  劉季被酒,夜徑澤中,有大蛇當徑,季拔劍斬蛇。有老嫗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赤帝子殺之!」因忽不見。劉季亡匿於芒、碭山澤岩石之間,數有奇怪;沛中子弟聞之,多欲附者。

  及陳涉起,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劉季。劉季乃書帛射城上,遺沛父老,為陳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門迎劉季,立以為沛公。蕭、曹等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應諸侯。

  項梁者,楚將項燕子也,嘗殺人,與兄子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器過人。會稽守殷通聞陳涉起,欲發兵以應涉,使項梁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複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懾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徇下縣。籍是時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齊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健,宗強,能得人。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詳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也;儋,田氏,當王!」遂自立為齊王,發兵以擊周市。周市軍還去。田儋率兵東略定齊地。韓廣將兵北徇燕,燕地豪傑欲共立廣為燕王。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韓廣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

  趙王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請,燕輒殺之。有廝養卒走燕壁,見燕將曰:「君知張耳、陳餘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棰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將相終已邪?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燕將乃歸趙王,養卒為禦而歸。

  周市自狄還,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甯陵君咎為王。咎在陳,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諸侯皆欲立周市為魏王。市曰:「天下昏亂,忠臣乃見。今天下共畔秦,其義必立魏王后乃可。」諸侯固請立市,市終辭不受;迎魏咎于陳,五反,陳王乃遣之,立咎為魏王,市為魏相。

  是歲,二世廢衛君角為庶人,衛絕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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