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書 > 續資治通鑒長編 | 上頁 下頁
元祐二年四月(3)


  己亥,內出太皇太后手詔曰:「有司奏,受冊當依典故在從吉後。夫典冊備物,以致隆名,國之盛禮也。行于和平之日,懼不克稱,況今旱暵為虐,苗稼將槁,民則何罪,咎實在予。雖責躬永思,損膳自戒,尚慮無以塞責消變,而有司乃於此時欲以隆名盛禮加我,是重予之不德也。所有將來行受冊禮宜權停罷,仍詔諸路監司分督郡縣刑獄,其系囚若干人,照事理輕者從宜處決配奏,未可處決者,仍責限結絕。其監司如所分地遠,力不能徧,或有故不可躬行,並委官催促。」以久愆時雨故也。

  先是,呂公著言:「六月二十六日,行太皇太后冊禮,有司先期修制玉冊,其文當稱述聖德,臣撰次已畢。伏惟陛下以憫雨焦勞,責躬減膳,未敢上進。欲乞特降中詔,候八月西京奉安禦容禮畢受冊,兼秋高氣清,兩宮被法服,群臣稱慶,於行禮為宜。」太皇太后納其言,遂降權罷之詔。(此據呂公著家傳。)

  右司諫王覿言:「陛下必欲有以感天意,即下詔責躬,以其未能肅欽,以致不肅之罰也。然後詔三省以振朝綱、去民賊,詔樞密院以嚴邊防、治軍政,詔六曹、寺、監以修職事、戢吏胥,詔禦史台以舉不職,詔監司以察縱弛,詔郡守以戒偷惰。凡政事之不肅者皆修完之,如此而雨猶未降,臣甘嚴誅,以為妄言之戒。」

  覿又言:

  書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夫人君之德配乎天地,而協乎陰陽者也。故災祥之來,皆隨其德。古之人君,每見災異,則退而自省以修德焉,乃可以變災為祥,轉禍為福。伏見去歲以來,旱災屢作,今春涉夏,亢陽猶甚。陛下焦勞惻怛,精意祈禱,靡神不舉,而又傾倉廩之積以賑饑,省土木之工以寬役,親錄囚徒,赦過宥罪,宜可以致雨矣。而雨猶未也,然則天意亦必有在矣。

  謹按:洪範之五事,一曰貌。貌曰恭,恭作肅,見於休征則曰肅,時雨若也。夫人君外既有恭莊以著於貌,內必有肅欽以生於心,然後施於政事,一皆主於肅欽,則百官群吏,四方萬里,莫敢不肅,而天應之以時雨。此天人相與之際,如影響也。恭惟陛下春夏以來,凡可以致雨者無所不講,而雨猶未應,意者,欽肅之道或有所未備乎?陛下起居語默,多在深宮之中,非愚臣所得而見,其見於政事者,臣得以言之也。

  夫中都之官,雍容養望者多,而紀綱浸隳;諸司之吏,驕慢玩法者眾,而鞭笞罕及。此京師官吏之不肅也。監司妄意朝廷厭於督責者,以荀簡為適時;郡縣妄意朝廷主于寬大者,以縱弛為得計。此監司郡縣之不肅也。國之凶人,可誅竄以明國之刑者,或沮格于大臣之言;民之巨蠹,可黜削以釋民之怨者,或稽留於典吏之手。此刑罰之不肅也。令出惟行弗惟反,今發號出令,或數日而追,或累月而變者。此號令之不肅也。廣西新州之役,以兵將邀功,無辜受戮者千余人,遠方之民銜冤無訴矣,而久不正其罪。此軍政之不肅也。河北塘泊之嶮,以大河橫流,漲為平陸者數百里,敵騎之來將通行而無礙矣,而莫有任其責者。此邊吏之不肅也。凡政事之不肅者類如此,而求所謂時雨順之,不其難哉!

  夫仁恩豈不可致雨,而肅欽乃可以致雨者,何耶?蓋肅欽然後仁恩可行也。朝廷不肅,則小人肆,而下有受其弊者矣;政事不肅,則萬事隳,而民不保其生矣。夫如是,且將救亂之不暇,尚何仁恩之有?況可以感天心而致雨乎?惟肅欽,然後政事修而仁恩行,乃所以致雨之道也。然則言動之不可以不肅者,臣願躬行之;政事之不可以不肅者,臣願深圖之。庶幾乎雨可致也。」詔以覿言降詔。(舊錄雲:時上未親政,奸臣在朝,詆誣神考良法善政,故天降災若此。而覿朋比蒙蔽飾非,妄指賊盜外敵而已。新錄辨曰:「按:覿疏論不肅致旱,上自聖躬起居、朝廷號令,以至監司守令、邊吏軍政,各有條理,最為盡善。而謂之朋比蒙蔽,實出誣罔。」今刪去「時上未親政」以下四十字。)

  侍御史王岩叟言:「臣前伏聽德音,以旱暵為災,憂勞惻怛,發于至誠,引咎自責,惟恐有所不及,令臣等講求闕失,以應天變。臣敢不極盡思慮,冀補萬分,謹疏三事,惟陛下察其愚而憐其志,幸甚!」

  其一、王者之道,以篤親親、隆仁愛為先也。臣聞宗室不系賜名授官孤遺之家,二十餘位,六十余人,全無祿食,朝夕不能自存,將有流落之憂。京師士民,無不傷之,皆言雖為疏遠,終是祖宗苗裔,國家於事體合有處置,不當使若路人,視而不恤。聞昨因人言,已送禮部立法,今將半年,不見了當,惸獨困窮,勢何可待?臣謂此事若執政大臣留意,須臾之間,可以裁定。伏望陛下批降指揮,更不下禮部,只令執政速議可行之法,早使宗支沾被聖澤,以成王室之美。

  其二、人君之戒,在於偏聽,偏聽則生奸,生奸則害政矣。臣聞昨除工部郎中盛陶為秘書少監,既進入告,卻存敕旨,罷令依舊。外人不曉所以,共疑朝廷,至今未釋。若但為到部未久,不可遽遷,則眾人之未久而遷者甚多;若謂陶有過惡,不可擢任,則不聞有台諫彈奏。反復求之,恐是出於愛憎之偏辭,欺惑聖聽,甚可畏也!按陶素有藝文,號為良士。在熙甯中為禦史,當時之事,雖不能力奪,然聞事事皆曾進諫,人以為難。不知何人一言而輒罷,中外之論,以為善惡不明,與奪失當,甚損政體。(盛陶罷秘少在三月十四日。)

  其三、昔者世居不道,自取誅絕,固無足哀。然世之仁人君子,亦欲陛下有以施厚恩,崇盛德,臣不忍不言。按漢景帝二年,吳、楚七國反,七國宗室遂除其籍。至武帝元光二年,複七國宗室前絕屬者,歷代以為漢武之美。今天下皆曰世居之惡,非若七國,武帝之仁,非及陛下。臣以謂緣世居絕屬者,願陛下亦許複之,庶幾一開幽鬱,有感至和,臣不勝愚忠。

  貼黃:「如蒙允臣所奏,乞作聖意批出指揮。」(王岩叟三事,不得其時,附未雨前,然三事訖不見如何施行也。非袒免宗室,五月二十二日有詔。)

  侍御史王岩叟言:「伏以國家之勢,倚以為重在三路,而三路常受天下之弊,臣竊以為歎息。試例近事一二,以明其偏。始初刺強丁為義勇,非百姓之樂也,而三路當之;後變義勇為保甲,教之以兵,人人之所共苦也,而三路當之。大兵西討,深入絕境,陝西、河東之民身亡家破,室廬為空,而諸路不預也。大河橫流,彌漫千里,河北之人,流離狼狽,獨被大害,而諸路不預也。夫以天下之大,不能無非常之事,而非常之事常在於三路。雖陛下今日以至靜為功,以不貪為德,而羌人反復,盟好誰能保之?緩急之變,所不可知,一有震驚,則三路先當其擾矣,此非臣之過論也。臣按祖宗之法,坊郭戶既不責之以應役,又不迫之以輸錢。非私于坊郭之民也,平時優遊以養其力,為緩急用耳。今三路坊郭之家,兵興、河決之餘,困窮艱乏,非諸路比。無事而斂之,曾不少假,後有非常,亦何顏而更取之乎?當諸路所無之憂患,均諸路所當之賦徭,朝廷其亦念之否也?今釋其賦,以為二邊之備,諸路聞之,亦不敢以為比耳。臣欲乞三路坊郭戶新定五分助役錢,特罷催納,使藏於其家,日益自殖,以待朝廷一日之用。今未取而無傷,後取之而無怨,公私之際,美利兩全,顧不善哉!伏望陛下深考已事之驗,早為未然之防,不吝小以害大,不圖近而忘遠,勿廢愚臣之言,留神省覽,幸甚!」(從違當考。據王岩叟朝論,此奏乃以二年四月十八日進呈。)

  是日,岩叟同中丞傅堯俞入對延和殿,堯俞先奏:「旱災久,致陛下焦勞如此,由臣等不職。」太皇太后曰:「蓋由太皇太后無德,幹卿等甚事。」岩叟進曰:「陛下至誠不息,當必有應。」先是,堯俞有一疏,請避殿減膳,即日行出。太皇太后曰:「卿所言正合太皇太后意,實時行矣,甚知卿忠。」又曰:「太皇太后德薄。」深自刻責之語甚多。方堯俞進劄論河東兵戍比元豐三年已前多三分之一,可令裁約。岩叟進劄子論三路坊郭錢乞除免,養民力以待緩急。應曰:「待令施行。」又論三路困弊久之,甚然納。堯俞前啟雲:「更有愚懇上陳。」應曰:「何事?」堯俞曰:「李清臣非才無補,玷位日久,公議不允,合罷免。」應曰:「為無顯過。」岩叟曰:「執政無補,即是顯過,非當如他人論一事一節為顯過也。」應曰:「是則不得力。」複雲:「別無他,只謂舊人。」堯俞曰:「過明堂,望其自請,又不請。過奉安,不自請,不免須言。」岩叟進曰:「此人無廉恥,不逐不去。過此,亦無期矣。韓琦受遺,猶山陵後便去,歐陽修、趙概、曾公亮皆相繼去,無永住之理。若是賢才,則臣等惟恐朝廷不留。」應曰:「卿等好意,應是欲得賢人在官家左右。」岩叟奏曰:「臣等區區之心正在此。」各進劄子讀訖,曰:「將取文字入來。」又說及旱災當修政事,宣諭曰:「卿等且更講求闕失。」又曰:「太皇太后搜尋徧。」進曰:「大臣未必能上副聖心之至公。」應曰:「若盡至公,則人心無不說,天意無不順。」

  岩叟又奏:「知熙州趙濟險薄佞邪,卑污貪猥,為帥全無儀法,將佐僚吏皆苦其蒱博之戲,不稱陛下分閫之寵。諂事李憲,為帥府,憲之床簀溷退皆親閱視,不可不罷黜。」(濟二月十二日已責。)

  又奏乞罷三路坊郭助役錢,曰:「祖宗以來,坊郭戶既無應役之科,亦無輸錢之法。非私于坊郭之民也,以為坊郭之比村農,皆出緡錢以為用,居常養之,以備緩急耳。自王安石用事,欲盡天下之利,故斂錢及坊郭,而坊郭遂困弊,有至於破產之家不能自活者。今已複差法,則坊郭複當養之,以為非常之用。昨有朝旨,罷之一年,民心甚安。乃複有旨斂五分,臣風聞四民言,以為惟此事失望於朝廷,不類兩宮新政。臣欲乞特免三路坊郭戶五分錢,使藏於其家,以待朝廷一日之取,與畜之於公,亦何以異?」

  中書舍人蘇轍言:「臣伏見二年以來,民氣未和,天意未順,災沴薦至,非水即旱。淮南饑饉,人至相食;河北流移,道路不絕;京東困弊,盜賊群起。二聖遇災憂懼,傾發倉廩,以救其絕乏,獨此三路所散,已近二百萬斛矣。異時賑恤未見此比。然而民力已困,國用已竭,而旱勢未止,夏麥失望,秋稼未立。數月之後,公私無繼,群盜蜂起,勢有必至,臣未知朝廷何以待此?臣竊見太皇太后陛下清身奉法,與物無私;皇帝陛下恭默靖重,動由禮義。皇天后土,照知此心,而和氣不應,深所未喻,不審陛下嘗究其說否?臣聞天氣下降,地氣上騰,陰陽和暢,雨澤乃至。君廣聽以納下,臣盡言以奉上,上下交泰,元氣乃和。今二聖居幃箔之中,所與朝夕謀議者,上止執政大臣,下止諫官禦史,不過數十人耳。其餘侍從近臣,雖六官之長,皆不能進見,而況其遠者乎?臣以謂群臣識慮深淺不同,其心好惡亦異,故須兼聽廣覽,然後能盡物情而得事實。今陛下聽既不廣,則所行之事不得不偏。聽狹事偏,則陰陽亢隔,和氣不效,必然之理也。臣觀祖宗故事,百官有司皆得以職事進對,從容訪問,以盡其情。今二聖臨禦四方,履人主之位,而謙恭退托,疏遠近臣,不行人主之事,遂使百官不敢以職事求見。臣謂宜因此時明降詔書,許百官面奏公事,上以盡群臣之異同,下以閱人才之賢否。人心不壅,天道必從,則久旱之災,庶幾可息。臣蒙國厚恩,比聞詔書引咎自責,避正殿,損常膳,分命臣僚,並赴群望,私心踧踖,不敢遑寧,輒推天意人事影響之應,庶幾有補萬一。惟陛下恕其愚僭,略賜採擇。」(轍本集乃以此奏為戶部侍郎時所上。按奏稱久旱詔書引咎自責,避殿減膳,實四月間事也。今附未得雨前,其從違當考。轍十一月二十六日始遷戶侍,是冬苦寒,無複旱矣。二年正月四日,朱光庭使河北賑饑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