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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四年六月2


  戊午,雨。

  追封鎮國節度使李繼和為安國公,以其廟為安國廟。初,繼和知鎮戎軍,創為城洫,又有威惠,吏民為立祠。及西賊入寇,廟中數有神光及夜聞甲馬聲,故特表異之。

  樞密副使富弼言:「伏見朝廷以契丹發兵會元昊討呆兒族,路出河東境外,疑其變詐,恐為河東之患,遂遣參知政事范仲淹宣撫,此陛下憂勞愛民之深也。仲淹聞命,夙夜在心,即乞于京師及陝西發兵馬,調錢帛,為備禦之策,此仲淹忠勤體國之至也。然以臣愚慮,或恐過之。何者?臣前歲奉使契丹,頗見情狀;又自去歲至今日,見河北、河東探報契丹與呆兒族相持事宜,參驗得實,契丹必不寇河東決矣。彼既不來,是不宜枉有調發,空成勞費。雖不入寇,然張虛聲以困我,未必無心,今若勞費不悛,則正落賊計,亦為其窺見淺深,非策之得也。此臣但論今歲未必為患,若他時則非臣所知。他時雖欲背盟自逞,必寇河北,第以河東為掎角之地而已。伏乞陛下,更令范仲淹相度,且往河東照管,未宜調發。若將來河東卻有契丹入寇,是臣有罔上誤國大計之罪,乞加臣身。」時仲淹疑契丹入寇,欲大發兵為備,杜衍謂契丹必不來,兵不可妄出。仲淹爭議帝前,詆衍語甚切。仲淹嘗以父行事衍,衍不以為恨。既退,仲淹猶力爭,韓琦曰:「若爾,則琦當請行,不須朝廷一人一騎。」仲淹怒,再求對,首奏琦語,然兵卒不發,仲淹亦不以為忤也。

  先是,仲淹受命主西事,弼主北事。弼條上河北守禦十二策曰:

  國朝以兵得天下,震耀武威。太祖皇帝待北敵僅若一族,每與之戰,未嘗不克。太宗皇帝因親征之衂,敵志遂驕,頻年寇邊,勝敗相半。真宗皇帝嗣位之始,專用文德,于時舊兵宿將,往往淪沒,敵騎深入,直抵澶淵,河朔大騷,乘輿北幸。於是講金帛啖之之術,以結歡好。自此河湟百姓,幾四十年不識干戈。歲遺差優,然不足以當用兵之費百一二焉。則知澶淵之盟,未為失策。而所可痛者,當國大臣,論和之後,武備皆廢。以邊臣用心者,謂之引惹生事;以搢紳慮患者,謂之迂闊背時。大率忌人談兵,幸時無事,謂敵不敢背約,謂邊不必預防,謂世常安,謂兵永息,恬然自處,都不為憂。西北二敵,稔知朝廷作事如此之失也,於是陰相交結,乘虛有謀。邊臣每奏敵中事宜,則曰探候之人妄欲希賞,未嘗聽也。蕃使每到朝廷悖慢,則尚曰夷狄之人無禮,是其常事,固不之恤也。但只自謾嚇,佯為包容,其實偷安,不為國家任責,畫長久之遠經,所以縱其奸謀,養成深患。是致寶元元年,元昊竊發,數載用兵,西人困窮,未有勝算。又至慶曆二年,契丹觀釁而動,嫚書上聞,中外倉皇,莫知為計。不免益以金帛,苟且一時之安。二邊所以敢然者何?國家向來輕敵妄戰,不為預備之所致也。

  臣深見二敵為患,卒未寧息,西伐則北助,北靜則西動,必欲舉事,不難求釁。通和則坐享重幣,交戰則必破官軍,叛而複和,孰敢不許?擒縱自在,去住無梗,兩下牽制,困我中國,有何大害而不為邊患?有何後悔而長守歡盟?渝盟擾邊,我則遂困。不幸凶荒相繼,盜賊中起,二敵所圖,又甚大矣。自契丹侵取燕、薊以北,拓跋自得靈、夏以西,其間所生豪英,皆為其用。得中國土地,役中國人力,稱中國位號,仿中國官屬,任中國賢才,讀中國書籍,用中國車服,行中國法令,是二敵所為,皆與中國等。而又勁兵驍將長於中國,中國所有,彼盡得之,彼之所長,中國不及。當以中國勁敵待之,庶幾可禦,豈可以上古之夷狄待二敵也?前既輕敵妄戰,不為預備,致二敵連禍,為朝廷深憂,今又欲以苟安之勢,遂為無事,二敵各獲厚利,退而養勇,不數年相應而起,則無複以金帛可啖而盟誼可納也。謹具守禦策如左。

  其守策:

  一曰:河北三十六州軍內沿邊、次邊北京、雄、霸、冀、祁、保、瀛、莫、滄、鎮、定十一州,廣信、安肅、順安、信安、保甯、乾甯、永寧七軍,北平一寨,總十九城,皆要害之地,可以控制敵寇而不使得深入。定為右臂,滄為左臂,瀛為腹心,北京為頭角。此四城乃河朔之望也,餘十五城為指爪支節,乃四城之所使也。定、瀛、滄各置一帥,北京置一大帥,餘十五城分屬定、瀛、滄三路,擇善將守之。十九城都用兵三十萬,定五萬,瀛、滄各三萬,鎮二萬,雄、霸、冀、保、廣信、安肅各一萬,祁、莫、順安、信安、保甯、永甯、北平各五千,北京五萬,為諸路救援。余二萬分頓諸道,巡檢遊擊兵。今無事時,河朔已有駐泊、屯駐、就糧兵十八萬,本城五萬,至用兵時,約增十萬人,則戰兵足矣。此三十萬兵,非如景德年中閉門自守,皆使出而接戰者也。當時守城不敢出,敵兵堂堂直抵澶淵,幾至渡河,為京師患。今若使良將帥守十九城,分領三十萬眾,左右出入,縱橫救應,閃誤逗誘,沖陷掩襲,臣雖至愚,未信敵騎敢長驅而南也。頃年大兵悉屯定州,然閉城不使出戰者,蓋恐一敗塗地,無所救援,且防中渡之變也。今雖用三十萬,然而分置十九城,左敗則右救,縱失則橫援,豈有昔時之虞邪?其外十七城不復蓄兵,只以本部鄉軍堅守,不使出戰。

  二曰:河朔州軍長吏最宜得人,以備匈奴之變。自來都不選擇,贓汙不才、年老昏昧者,盡使為之。又移替不定,久者不過一二年,其間苟且之人,只是驅遣目前常事,其經久利害,自知不及其身,率皆不為。前後相承,積弊已甚。若不選人久任,以矯前失,則異日敵有變故,邊城不守,浸淫深入,為患不細。其上件十九州軍寨,在河朔尤為要害,內定、保、雄、霸、滄五州,廣信、安肅、順安、信安四軍,近已得旨選人差定,見施行次。北京已有大臣,自余鎮、冀、瀛、莫、祁五州,保定、乾甯、永寧三軍,北平一寨,亦乞差選長吏,並使久于其任。內績效著聞,優與就遷秩祿及厚加錫賜,使樂於邊計,無所怨苦,則悉心營職,自能久處。或廉勤可尚而才力不足者,罷之,與內地合入差遣。若故為乖慢因循,欲離邊任,及有罪不可留而法不至死者,廢之終身。如此,則人知禍福必及其身,孰能不勉?

  三曰:除上件十九州軍寨長吏選人久任外,其餘大小文武官並十七州軍長吏以下,並乞詔本路轉運、提刑、安撫、部署、鈐轄分擘舉充,或委樞密院、三班、審官銓司選擇,不許循入,並須三年一替。所貴上下得人,眾職皆舉,用兵之際,有可供使,與夫臨時外求,得失相萬也。

  四曰:屯兵備邊,古今常制,所患者民賦有限,軍食多闕,必須廣為經度,始給用度。其間歲有凶歉,謀之不獲,寇至益戍,常數不足,則暴斂橫取,何所不至?民由是困,盜由是起,此歷代所患也。河北自石晉失燕、薊之險,無可固守,是以畜兵愈多,積粟愈厚。國朝踵之頗久,至景德講和之後,兵備漸弛,粟亦隨減。前年敵忽生變,雖與複和,而終非悠久之計,自此邊釁已兆,未有甯歲,尤宜謹備禦之策,使久而不匱。臣輒得養兵二條,其一條,據守邊兵合留外,駐泊、屯駐、就糧諸軍,分屯于河南鄆、齊、濟、濮等州,以教以養。況其地富實,不營而足。率二年一代,遇有警急,發符召之,不旬月可到,豈有後期不及者邪?所以略省河朔誅斂,以寬疲民,使之安逸蘇息,坐待寇至而用,庶幾師有餘力,可以禦敵。其二,緣大河州軍起敖倉,支河南民稅及漕江、淮粟,實屯近邊兵馬,每三歲一代,亦足以寬河朔乏困之民。二者可擇一焉,或兼而用之亦善。不然,恐無事時,河朔已殫竭,一旦用武,民之怨叛,則肘腋之下,皆為仇絢,豈暇禦外寇哉。

  五曰:河北最號勁兵處,若盡精銳,則無敵於天下,況邊陲乎!頃朝廷未與戎人講和,敵騎每入寇,惟懼北兵,視南兵輕之蔑如也。我常南北兵各為一軍,凡對陣,敵必先犯南軍,南軍潰,北兵累之以必敗。懲此,固有南北混而戰者,敗走益甚。是不若純用北兵之為勝也。今河北屯南兵尚多,徒能張為聲勢,而實不足用。臣願自入河北,純募土人為禁兵,料錢不過五百文,每一指揮,即代南兵一指揮歸營,不數年,三十萬盡得北兵。又教之精勇,則敵人自當畏服,豈敢輕動哉!恐議者謂財匱不宜益兵,則請于別路罷招,以此益彼,無所增矣。既得土兵,勿戍他鄉,糧若不足,則願用臣前養兵二條。

  六曰:北敵風俗貴親,率以近親為名王將相,以治國事、以掌兵柄而信任焉,所以視中國用人,亦如己國。燕王威望著於北敵,知是皇叔,又為王爵,舉天下之尊無與二,朝廷庶事,皆決于王。王善用兵,天下兵皆王主之,嚴刑好殺,而無敢當者。北敵疑此,益所畏懼。故燕、薊小兒夜啼,輒曰「八大王來也」,於是小兒輒止啼。每牽牛馬渡河,旋拒未進,又曰「必是八大王在河裡」。其畏若此。敵使每見南使,未嘗不問王安否及所在,朝廷以王之故,亦見重於北敵,謂朝有如是親賢,每欲妄動,未必不畏王而止。今春王薨,識者亦憂之。謂王之生,北敵以朝廷為重,王之薨,則北敵以朝廷為輕矣。

  臣亦嘗念國家將帥,既未聞于遠方,而親王素有威望為敵人所畏者,又以淪謝,且不復聞皇親可以為朝廷屏翰者。敵必謂王室孤危,無所扶助,本根不固,易以搖動,此誠宜為敵人之窺測。臣願陛下親擇宗室中年長知書、識道理、曉人事者數人,為王畿千里內州。慮宗室出外不達民政,或有任性為事,通判以下難以規正,宜擇方嚴公幹、近上朝臣一人為同知州。所貴勢均力敵,可以共事而無所乖。俟曆一兩郡,決知可以獨任,則罷同知州,只置通判。又擇其次者數人,為千里內州郡鈐轄,亦恐未練軍政,職事不舉,其都監、監押未可減省,宜擇曆事廉幹之人,且令供職,乃選良守臣伺察而審處之。其年少官卑,度其堪任差遣者為畿縣都監、監押,雖年少亦須擇二十以上者,亦選良令長以諫正之,並限二年一替。亦用文武臣僚賞罰以勸沮之。其有勤儉好學、接僚屬有禮、曉習文法、能理民事者,量高下等第,或降獎諭,或賜金帛,或遷官秩。有諸過惡者,亦量小大等第,或罰俸,或贖金,或降官,甚者還黜于宮宅,俾之省過一二年,複遣補外。凡三有過而遂不改者,終身使奉朝請。如此教育選試之,善者必賞,不善者必罰,臣知不數年,當有賢宗室如前漢河間、後漢東平二王者,不為難矣。內可以藩屏王室,外可以威示四夷,此有國者之急務也,長久之策也。

  故三代以後興王者,今日得天下,明日封宗室,至於繈褓之子,亦皆為侯為王,分割土地,自成邦國,所以分佈枝葉,庇蔭根本,張大王室,壯觀天下。使英豪無閑辭,無異意,謂四海之內,盡是一姓,雖有凶謀變計,不敢妄動。此前代帝王制禦天下,布在簡牘,驗之可信。今則埋沒抑壓,僅同豢養,縱其癡騃,殊不教訓,雖有說書官,又實虛設,是盡欲愚之而不令知善道、為善人,甚非養宗室之大義也。至於臣庶之家,有子孫弟侄者,無不孜孜教誘,使之成器,蓋望立門戶,主祭祀,若子孫一不肖,則家道淪落。又有負擔之夫,微乎微者也,日求升合之粟,以活妻兒,尚日那一二錢,令厥子入學,謂之學課。亦欲獎勵厥子讀書識字,有所進益。國家富有天下,基業全盛,實祖宗艱難而致,所宜子子孫孫相承不絕,為曆世之計,豈可宗室滿宮而陛下未知教道,任為過惡,俾外夷輕笑,是陛下損枝葉而取孤根易搖之患。

  又複思陛下任李用和為殿前副都指揮使,任曹琮為馬軍副都指揮使者,是任親也。用和與琮誠親矣,然皆異姓。異姓者尚可親信,則宗室同姓,與陛下是骨肉之親,反不可信哉?陛下不過謂宗室無人,臣謂今則誠未見其人,教之試之,當自有人矣。今惟朝會時,群行旅進,青蓋滿道,士大夫見者,方知其宗室,但出都城四門之外,不知宗室之有無,況天下乎?又況四夷乎?自上古直至周世宗,其間所曆,何啻萬代,至宗室不教、不試、不用,微弱之甚,未有如本朝者也。宜乎為識者之所憂,而北敵之所輕也。且如北敵有南大王蕭孝穆、北大王蕭孝惠、魯王惕隱、楚王夷離畢,是其親近甚眾,臣前歲奉使,盡與之接,又詢其國人,未必實有才武,而中原聞之,莫不疑其人人皆良將也,其故何哉?蓋聞其名而疑其有實爾。今朝廷若能崇樹宗室,使聲名漸著聞北敵,北敵亦必謂南朝有人,根本牢矣,欲謀則息,欲動則止。古者有以實效濟者,亦有以虛聲懾者,兵家尤重先聲而後實,況臣之所說,必使聲實相副,願陛下行之無疑。

  其禦策:

  一曰景德以前,緣邊土兵,無事時留戍本州軍,寇至則盡為逐路部署司抽起。緣邊闕食,又卻以南兵屯守,甚無謂也。夫土兵居邊,知其山川道路,熟其彼中人情,複諳敵兵次第,亦藉其營護骨肉之心。且又伏習州將命令,所禦必堅,戰必勝也。若遷入內地,山川道路不知,人情不熟,敵兵不諳,骨肉不在州縣,命令不習,又為怯弱所累,則禦必不堅,戰必不勝也。北敵惟懼邊兵,凡聞以南兵替入內地,敵人大喜,故來則決勝而回。前年河朔有警,複尋景德初事,盡抽邊兵守定州,河朔之民大恐,以為官軍必敗,幸而敵騎中止,不見失律,不然,喪師必矣。臣願自今北敵若入寇,緣邊土兵只在本處,不復令部署司抽移。若逐處土兵尚少,即以南兵益之;有餘,則方許部署司抽起。況部署司自在近裡州軍,土兵可以聚而為大陣矣。臣上篇議十九城分領兵三十萬出戰,餘十七城系近裡州軍,只用鄉兵守之,更不出戰。其逐路部署司可於十七城聚而為大陣兵矣。邊兵勇悍有材武,不畏堅敵,敵騎初入,使當堂堂之鋒,必能取勝。則近裡州軍,人心自壯,雖南兵之怯,亦頗增氣局。以南兵在邊,遇寇一敗,敵騎乘而南,則表裡震恐,雖精銳盡在部署司,亦已沮喪,安能保其全勝哉?

  二曰景德以前,北敵寇邊,多由飛狐、易州界道東西口過陽山子,度滿城,入自廣信之西,後又多出兵廣信、安肅之間。大抵敵騎率由西山下入寇,大掠州郡,然後東出雄、霸之間。景德前,二州塘水不相接,因名東塘、西塘。二塘之交,蕩然可以為敵騎歸路,遂置保定軍介於二州,以當賊沖。厥後開道不已,二塘相連,雖不甚浩渺,而賊路亦少梗矣。然窮冬冰堅,旱歲水竭,亦可以濟,未為必安之地。雖然,但少以兵控扼之,則敵騎無以過矣。自余東從姑海,西至保州一帶數百里,皆塘水彌漫,若用以為險,可以作限。只是保州以西,至山下數十裡,無塘水之阻,敵可以平入。敵且守盟不動,則無以先發,但用臣上篇屯兵之法,足以固守。萬一渝盟入寇,用臣之策,可以轉禍為福,而逞志泄忿矣。何以陳之?今敵若寇邊,必由廣信西而來,敵騎初入塘,緣邊州軍堅壁示弱,不得出兵,敵必不顧而進;將及鎮、定,亦堅壁,敵必易我而懈;於是令廣信、安肅、保州三城開壁會兵,聲張擊之而不與戰,敵必分兵複禦;已而令鎮、定亦閉壁不與戰,敵既前後受敵,必未敢長驅而南。於是,我急從滄州取海上路,以數千艘,出輕兵三萬,趨平州入符家寨口,則咫尺燕、薊矣。滄州至北界平州,水路五百里,不數日登岸,地肥水草美,不必重齎。雄、霸之間,即景德敵騎東歸之路也,又出精兵二萬,直抵燕京,會滄州兵搗其腹心,破其積聚,敵見兩下兵入,莫之為計矣。燕地既亂,入寇者必有歸心,又為王師所縈,而不能遂去。於是乘其向背之際,使沿邊三城及鎮、定兵合擊,必大破之,追奔及燕,盡逐敵騎過山後。敵兵入界則整,若敗而出寨,則紛然散失,無複行陣,易為驅除矣。以兵守居庸關、古北口、松亭關、符家寨,此四關口皆險隘,各以三千兵守之固矣。則敵騎無複南者。因其妄動,可以一舉而複全燕之地,拔數郡陷蕃之族,平累朝切骨之恨,臣自謂必無遺策矣。既以兵守四關口外,西山有後來新開父牛鐵腳劕窠二口,敵人以通山後八州之路,然皆險峻,不容車馬,敵人鑿山為徑,只通行人,有雨則常壞,須修壘然後通險峻,非行兵之道。雖不加防守,尚無所害,或於口側少伏兵車,縱敵入寇,發伏可以盡殺之。假陛下謹重,未欲舉複燕之策,即請寇入之後,屯重兵於西山下,敵雖有所掠而東出無路,進退不遂,我於是以十九城之兵分佈掩擊,必使退敗,保無深入之患。敵勢既屈,與和則久,亦制戎人之一策也。

  三曰:燕地割屬契丹,雖逾百年,而俗皆華人,不分為戎人所制,終有向化之心,常恨中國不能與我為主,往往感憤,形於慟哭。臣前年奉使北廷,邊上往復數次,邊人多勸臣曰:「萬一入寇,我沿邊土人,甚有豪傑,可自率子弟數百人為官軍前驅,惟其所向而破賊,願朝廷複取燕、薊之地,為華人,死亦幸矣。」臣竊壯之,慰謝而遣。臣退念朝廷之力未及外禦,遂虛邊豪之請。雖然,臣未嘗忘懷,思為異日之用。自後不輟尋訪,所得頗多,將來敵若寇境,臣必能以所得邊豪,令自率鄉人,各成一隊,或為向道,或為內應,或破陣,或攻城,大可以為王師之助矣。其始去則質其家,其成功則厚其賞,臣亦不患其譎而反為吾害也。

  四曰:古者有外虞,則以夷狄攻夷狄,中國之利也。朝廷西有羌人之患,力足備禦,不假求外援以自助。惟是北敵強盛,十倍羌人,異日渝盟,悉眾南下,師力若不給,則禍未可涯,宜求所以牽制之術,使有後顧而不敢動,動亦有所憚,而不能盡銳以來,我力足以禦之,此不可不慮。今契丹自盡服諸蕃,如元昊、回鶻、高麗、女真、渤海、藯惹、鐵勒、黑水靺鞨、室韋、韃靼、步奚等,弱者盡有其土,強者止納其貢賦。獨高麗不伏,自謂夷、齊之後,三韓舊邦,詩書禮義之風,不減中國。契丹用兵,力制高麗;高麗亦力戰,後不得已而臣之。契丹知其非本意,頗常勞其制禦。高麗亦終有歸順朝廷之心。臣伏見淳化中,其國主王治以契丹兵入境,遣使元鬱來朝納款,太宗不從,但婉順回答。又于咸平年中,其國主王誦遣戶部郎中李宣古來使,真宗亦不納,但降優詔而已。又于祥符七年,其國主王詢遣工部郎中丹征古齎表來使,表稱今斷絕契丹,歸附大國,仍乞降正朔及皇帝尊號,真宗又不許。陛下即位後,天聖二年,複曾遣使來朝,朝廷差柳植館接,其事甚邇。前後高麗四次遣使修貢,每表必稱不願附契丹而願附朝廷,朝廷終不允納。雖然,觀高麗款附之切,如渴者望飲,饑者望食,無一日而忘也。但略遣人翹發,則其來必矣。來即善遇之,許其歲朝京師,賜予差厚於前,使回其心;優為詔命之辭,以悅其意。他時契丹複欲犯順,以逞兇志,我遣人使高麗激之,且約曰:「契丹往年無故取高麗三韓之地,又景德間興師深入,誅求無厭,高麗甚苦之。我先帝重惜民命,不欲數與之鬥,故歲遺亦厚,於茲四十年矣。今契丹又欲背施肆毒,犯我邊境。我軍民共怒,皆願死戰,我不敢違眾,行師有日。高麗其舉兵相應,表裡夾擊。契丹敗,則三韓之地及所得人民府庫,盡歸高麗,我秋毫不取,但止複晉所割故地耳。」高麗素怨契丹侵其地,又斂取過重,向者恨無大國之助以絕之,聞今之說,則欣然從命,然則契丹不足破也。或者款納高麗,則契丹可為釁端,或以為不便。臣答曰:「前歲之隙,豈納高麗興亂邪?」夷狄之性,變詐多端,苟欲背盟,何說不可。豈宜動自拘礙,不敢有為,直竢禍來,坐受其敝,愚者尚不肯如此,況謀謨天下之事乎。高麗果入貢,假使契丹來問,我當答以中原自古受萬國貢獻,矧高麗素稟朝廷正朔,但中間廢隔,今卻複修舊好,使我何辭阻絕,亦與契丹納諸國之款一也。契丹安能使我必不納高麗之貢哉?臣又思,若契丹寡弱,不足為虞,或能謹守盟誓,無憑陵中國之志,則何用遠納高麗之款,而近忽契丹之約?今契丹盡吞諸蕃,事力雄盛,獨與中原為敵國,又常有憑陵之心,況前歲已生釁隙,自知不直,謂朝廷偽增金帛,後圖釋憾,不久又將先發以制我焉。發而謀之,謀不及矣,經營措置,今乃其時。臣又嘗聞契丹議曰:「我與元昊、高麗,連衡攻中原,元昊取關西,高麗取登、萊、沂、密諸州。」又曰:「高麗隔海,恐不能久據此數州,但縱兵大掠山東官私財物而去,我則取河東三十六州軍,以河為界。」臣聞此久矣,萬一果如此說,臣謂朝廷亦無以制之。外寇如此窺中國,因循日過一日,臣不知終久如何?夫高麗累表乞貢奉,朝廷終不許,遂決志事契丹,所以為契丹用也,契丹所教無不從。朝廷若能許高麗進貢,正遂其志,則必反為我用矣,契丹何能使之耶?臣熟知高麗雖事契丹,而契丹憚之。天聖三年,契丹常伐高麗,是年,朝廷遣利瓦伊奉使,高麗殺契丹兵二十萬,匹馬只輪無回者。自是契丹常畏之,而不敢加兵。朝廷若得高麗,不必竢契丹動而求助,臣料契丹必疑高麗為後患,卒未敢盡眾而南,只此已為中國大利也,亦願陛下行之無疑。

  五曰:鎮、定西山有谷口十餘道,盡通北界山後之路,景德以前,不甚跡熟,葢溪澗峻狹,林木壅遏,故敵騎罕由斯路而入,雖有來者,亦不免艱阻。臣頃聞河朔人說契丹自山後斬伐林木,開鑿道路,直抵西山漢界而止。今則往來通快,可以行師。臣亦嘗細詰其由,雲契丹舊亦疑朝廷有複燕之計,恐天兵渡河,直抵燕京。則敵人欲出我不意,由山後進兵,旁擊鎮、定,橫行河朔,牽制王師也。臣料往年沿邊亦曾探報,聞於朝廷。今若契丹自廣信、安肅入寇,我以重兵禦其鋒,複有西山別眾,橫行背擊,官軍敗績,則大事去矣。此兵家切務,不可不知。當得廉幹謹密者,陰往經制,如何屯戍,如何禦捍,必有勝之之術,先事而定,以待其來,則保邊之道也。

  六曰:祁、深舊非要郡,宿兵至少,城壘迫而庳陋,不甚完葺。竊聞契丹今後入寇,知我重兵屯鎮、定,不肯直南,才過保州,便取東南路,由祁、深趨冀、貝,寇澶、魏矣。冀、貝、澶、魏城大而堅,惟祁、深二壘,當廣而高之,以防攻迫。誓書不得創修城池,若因而廣之則無疑。又曰:敵既憚鎮、定而忽深、祁,必謂二城兵分,不戒而過,我若乘其不備,使二城潛出精兵,首尾相應而擊之,必大得志。此系于臨時,非可預慮,然知兵者所當留意。

  七曰:唐、漢以前,匈奴入寇,率由上郡、鴈門、代州、定襄等路,葢當時中國據全燕之地,有險可守,匈奴不能由此路而來也。自石晉割燕、薊入契丹,中國無險可守,故敵騎直出燕南,不復尋定襄等路。今朝廷若留意河朔,邊鄙有備,敵不可得而入,須從別路以來。或雖可入寇,第取定襄等路為犄角之勢,則河東不可不大為之防。或創立城池,或造作險阻,卜何地可以設奇伏,何路可以出牽制,此須預為經度,素有堤備,則臨時可以禦捍,應卒不至倉皇。使河朔表裡相應拒寇,使不能逞其欲,茲實防邊之務也。

  凡此等守禦十二策,總十三條,是臣庚辰、壬午年奉使契丹日,于河北往回十餘次,詢于沿邊土豪並內地故老,博采參較,得之甚詳。及於北廷議事,又頗見其情狀,以至稽求載籍,質以時務,用是裒聚撰述,以副陛下委任之意,即非臣任胸臆罔聖聰,伏望陛下令兩府會議,可者速行之,其未可者,更相致詰而是正之。臣必不敢持己徇私,旁拒眾證,兩府亦不得徒事譏病而無所發明。如此,則庶幾謀行而患可弭矣。

  臣聞古者明君遭患難,則退修道德,可以無咎。是故文王出羑裡,純任教化而終滅獨夫;勾踐脫會稽,勵精武事而卒破夫差。又聞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故陳主答書勃戾而楊素下殿請死,蔡賊跋扈難制而裴度誓不兩生。終之隋滅江南而裴度平淮西,有以見古之君臣所為各得其道,則未有不建功立業,聲流萬世者也。昨契丹背約,呼索無厭,朝廷以中國之尊,敵人敢爾,陛下有文王、勾踐雪恥複絢之心,臣下亦未見有楊素、裴度死難平賊之志。如此而望排患解紛、建功立業,如古之君臣,何可得也?臣竊計北敵勢方強盛,可以入寇而輒肯議和者,有謀也。謀後舉事,以為萬全之策也。又計中國之勢,如人坐積薪之上而火已然,雖焰未及其身,可謂危矣。北敵之強既如此,中國之弱又如此,尚不急求救之之術,是欲秦之魚爛、梁之自亡邪?臣備位樞府,夙夜憂畏,但恨未得死所,少紓國難,惟願解臣密職,典河朔一要郡,得以拙勤經營邊事,雖未敢必謂無虞,然自謂或可稍寬陛下北顧之憂矣。伏惟早賜裁擇。

  是月,諫官餘靖等言:「臣等伏睹陛下以災變屢見,飛蝗為孽,責躬引過,祈於天地、宗廟、社稷,不令殃及萬方。臣等伏念災異之來,實由人事,政治闕失,感動天地。故古之人君,或遇災異,則避正殿,撤常膳,深自刻責,思所以致之及改治之理,以至冊免三公者有之,詔求直言者有之,此皆消災異、召和氣之道也。方今天下之勢至危矣,西北二敵,陵脅中國,盜賊縱橫,驚劫州縣。養兵至宂,擇將不精,科配頻繁,公私匱竭。內外之官,務為辦事而少矜恤之人;天下之民,急其供億而有流離之苦。治道至此,未聞救之之術。臣等伏見數年以來,天戒屢至,朝廷雖有驚懼之意,然因循舊弊,未甚改更,所以今日災變頻數,葢天意必欲朝廷大修人事,以救其患,乃可變危為安也。救患之方,莫若原其致災之本,致災之本,由君臣上下之闕失也。闕失之事,臣等敢次第言之。陛下不專聽斷,不攬威權,使號令不信于人,恩澤不及於下,此陛下之失也。持天下之柄,司生民之命,無嘉謀異議以救時弊,不盡忠竭節以副任用,此大臣之過也。朝有闕失而不能救,民有疾苦而不能達,陛下寬容少斷而不能規,群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百官邪正並進而不能辨,四夷交結內侵而不能謀,有顧避之心,無力諍之節,此臣等之罪也。今陛下既有引過之言,達於天地神祇矣,望陛下必踐其言,必行其實。踐言行實之要,莫若專聽斷,攬威權,號令信于人,恩澤及於下,則災異消而和氣應矣。其大臣不舉職之過,伏望陛下以致變之由,赫然督責之。若督責之,又無近效,則用災異冊免三公故事而去之,別求能賢,以救大患。如臣等蒙陛下非次選擢,不能稱職,尚致陛下有如此之失,大臣有如是之過,臣等負罪至深,伏乞朝廷遠加竄逐,別求方正、材識之人,俾居諫職,必能裨贊朝綱,上副聖選。」

  又言:「臣等待罪,於今七日,曾不得報,憂媿益深,不知所措。竊以今天下之勢,外有羌戎結連侵脅之憂,內有邊陲守禦戰爭之苦。兵宂財竭,賦斂暴興,生民膏血,掊取無極,譬如投石入井,到底乃止。不幸有旱澇饑荒之變,盜賊乘時而起,將何以禦?今日視前一二年,國用民力固不如矣。複且因循,無有更改舊弊之術,後一二年,還視今日,又可知矣,非獨不如今日,其患至大,縱有知者,不能為謀。臣等以諫名官,見天下之勢至危如此,既不能開廣陛下恩信,以固民心,又不能糾正大臣闕失,以救時弊,是致災異頻數,中外恐懼。臣等上負陛下選擢之恩,下負生靈困苦之望,憂慮終日,譏責滿身,尚何顏面出入朝中?臣等罪戾實深,伏乞朝廷必加竄逐,以謝天下。」

  又言:「臣等竊慮朝廷以災異所因,上下引過,不欲專罪臣等。然臣等自念,昨蒙陛下于眾人之中非次選擢,當時物議,謂臣等必有建明,臣等協心自期,必有報效,觀今天下之勢,日可憂懼,天人災變,相仍而至,豈非臣等不能補助之致也?或朝廷尚賜矜容,不加深罪,伏乞各與臣等外任合入差遣,庶盡心力,以展實效。朝廷別得賢才,使居諫職,必有謀畫以助治功。」

  知制誥張方平言:「臣微聞外言,北敵不守封略,築城鄙上,邊吏諜知料閱兵馬,且複遣使來。事固未審虛實,然國家與敵通已四十年,事窮必變,利盡則交疏,理之常者,顧但紓緩歲月。北方諸戎羈從於敵者,如步奚、高麗、韃靼常內懷不服,特強役屬之爾。去冬敵以眾臨河西,自以為拾芥之易,既而遁散以歸,內羞諸戎,且疑我之納夏人,既羞且疑,則其起辭生事,思有逞於我,豈保無他?夫兵,危事也,不當易言之。若信好可結,朝廷豈願交兵四夷,即事至於不獲已,亦在上下奮勵,講所以折衝之策,圖所以式遏之算。河朔之兵,不啻三十萬,邊境千里,塘水占三分之二,得以專力而控其要害城邑樓櫓,守在九天之上。若頓重師澶、魏、中山,堅壁而勿與戰,清野以待其敝,出奇伺便,邀其重歸,是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矣。且敵久與中原通,甘心豢餌,其貴人習于驕佚,其部人不練于戰鬥,於其本俗衰弊已甚,而又母子兄弟,內結疑隙,上下離貳,此其危亂之形,中國可乘之機會。若朝廷有意於遠略,幽、薊可圖也,尚能為中原之患哉?陛下誠震其威靈,廟堂審其計議,內外文武各致其力,使敵一舉而不得志,不有內變,必有外叛,諸戎勢且瓦解,山後之地,天其或者使複合於中土,未可知也。臣願陛下思患預防,考謀事先,秋氣漸清,宮殿涼爽,時因燕閑,延對大臣,俾各盡其謀猷,以定其帷幄。一日有邊境之急,庶幾無倉卒之擾。今西疆初寧,縱不保其久,未有旦夕之虞也,其將校可任者,稍徙河北,使得與士卒相服習,漸諳土俗。至於選官吏、峙糗糧、繕器械、葺廄牧,皆當今切務而可以素備者也。備而未用,為政之常,臨事紛紜,何以鎮靜?此皆朝廷塵熟之論,而儒生之常談。臣忝在近班,愚慮所及,不敢自隱,惟宸鑒裁擇。」塘水占北疆三分之二,此據方平別疏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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