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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2)


  契丹當莊宗、明宗時攻陷營、平二州,及已立晉,又得雁門以北幽州節度管內,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為燕京,改天顯十一年為會同元年,更其國號大遼,置百官,皆依中國,參用中國之人。晉高祖每遣使聘問,奉表稱臣,歲輸絹三十萬匹,其餘寶玉珍異,下至中國飲食諸物,使者相屬￿道,無虛日。德光約高祖不稱臣,更表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德光遣中書令韓熲奉冊高祖為英武明義皇帝。高祖複遣趙瑩、馮道等以太常鹵簿奉冊德光及其母尊號。終其世,奉之甚謹。

  高祖崩,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數遣使者責晉。晉大臣皆恐,而景延廣對契丹使者語,獨不遜。德光益怒。楊光遠反青州,招之。開運元年春,德光傾國南寇,分其眾為三:西出雁門,攻並、代,劉知遠擊敗之于秀容;東至於河,陷博州,以應光遠;德光與延壽南,攻陷貝州。德光屯元城,兵及黎陽。晉出帝親征,遣李守貞等東馳馬家渡,擊敗契丹。而德光與晉相距於河,月余,聞馬家渡兵敗,乃引眾擊晉,戰于戚城。德光臨陣,望見晉軍旗幟光明,而士馬嚴整,有懼色,謂其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家兵馬半已餓死,何其盛也!」兵既交,殺傷相半,陣間斷箭遺鏃,布厚寸餘。日暮,德光引去,分其兵為二,一出滄州,一出深州以歸。二年正月,德光復傾國入寇,圍鎮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守鎮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於安陽河,千里之內,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邪!」束薪於木而焚之。是時,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等禦之。遇前渡漳水,遇契丹,戰于榆林,幾為所虜。審琦從後救之,契丹望見塵起,謂救兵至,引去。而從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陽。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間,乃下詔親征,軍於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歸至古北,聞晉軍且至,即複引而南,及重威戰于陽城、衛村。晉軍饑渴,鑿井輒壞,絞泥汁而飲。德光坐奚車中,呼其眾曰:「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會天大風,晉軍奮死擊之,契丹大敗。德光喪車,騎一白橐駝而走。至幽州,其首領大將各笞數百,獨趙延壽免焉。是時,天下旱蝗,晉人苦兵,乃遣開封府軍將張暉假供奉官聘於契丹,奉表稱臣,以修和好。德光語不遜。然契丹亦自厭兵。德光母述律嘗謂晉人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臥邪?自古聞漢來和蕃,不聞蕃去和漢,若漢兒實有回心,則我亦何惜通好!」晉亦不復遣使,然數以書招趙延壽。

  延壽見晉衰而天下亂,嘗有意窺中國,而德光亦嘗許延壽滅晉而立之。延壽得晉書,偽為好辭報晉,言身陷虜思歸,約晉發兵為應。而德光將高牟翰亦詐以瀛州降晉,晉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等出兵,為延壽應。兵趨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晉軍至城下,見城門皆啟,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梁漢璋追牟翰及之,漢璋戰死。重威等軍屯武強。德光聞晉出兵,乃入寇鎮州。重威西屯中渡,與德光夾水而軍。德光分兵,並西山出晉軍後,攻破欒城縣,縣有騎軍千人,皆降於虜。德光每獲晉人,刺其面,文曰「奉敕不殺」,縱以南歸。重威等被圍糧絕,遂舉軍降。德光喜,謂趙延壽曰:「所得漢兒皆與爾。」因以龍鳳赭袍賜之,使衣以撫晉軍,亦以赭袍賜重威。遣傅住兒監張彥澤將騎二千,先入京師。晉出帝與太后為降表,自陳過咎。德光遣解裡以手詔賜帝曰:「孫兒但勿憂,管取一吃飲處。」德光將至京師,有司請以法駕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胃,以定中原,太常之儀,不暇顧也。」止而不用。出帝與太后出郊奉迎,德光辭不見,曰:「豈有兩天子相見于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晉文武百官班於都城北,望帝拜辭,素服紗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馬于高岡,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門,登城樓,遣通事宣言諭眾曰:「我亦人也,可無懼。我本無心至此,漢兵引我來爾。」遂入晉宮,宮中嬪妓迎謁,皆不顧,夕出宿於赤岡。封出帝負義侯,遷於黃龍府。癸巳,入居晉宮,以契丹守諸門,門廡殿廷皆磔犬掛皮,以為厭勝。甲午,德光胡服視朝於廣政殿。乙未,被中國冠服,百官常參,起居如晉儀,而氈裘左衽,胡馬奚車,羅列階陛,晉人俯首,不敢仰視。二月丁巳朔,金吾六軍、殿中省仗、太常樂舞陳於廷,德光冠通天冠,服絳紗袍,執大珪以視朝,大赦,改晉國為大遼國,開運四年為會同十年。

  德光嘗許趙延壽滅晉而立以為帝,故契丹擊晉,延壽常為先鋒,虜掠所得,悉以奉德光及其母述律。德光已滅晉而無立延壽意,延壽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為皇太子。德光曰:「吾于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為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聞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豈得為之?」乃命與之遷秩。翰林學士張礪進擬延壽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德光索筆,塗其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止以為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壽前為樞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故晉相和凝並為宰相。礪,明宗時翰林學士,晉高祖起太原,唐廢帝遣礪督趙延壽進軍于團柏穀,已而延壽為德光所鎖,並礪遷於契丹。德光重其文學,仍以為翰林學士。礪常思歸,逃至境上,為追者所得,德光責之,礪曰:「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而不得,生不如死。」德光顧其通事高唐英曰:「吾戒爾輩善待引人,致其逃去,過在爾也。」因笞唐英一百而待礪如故,其愛之如此。德光將視朝,有司給延壽貂蟬冠,礪三品冠服,延壽與礪皆不肯服。而延壽別為王者冠以自異。礪曰:「吾在上國時,晉遣馮道奉冊北朝,道齎二貂冠,其一宰相韓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邪!」卒冠貂蟬以朝。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禦崇元殿,百官入閣,德光大悅,顧其左右曰:「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齎書及阿保機明殿書賜德光。明殿,若中國陵寢下宮之制,其國君死,葬,則於其墓側起屋,謂之明殿,置官屬職司,歲時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學士一人掌答書詔,每國有大慶吊,學士以先君之命為書以賜國君,其書常曰報兒皇帝雲。

  德光已滅晉,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為諸州鎮刺史、節度使,括借天下錢帛以賞軍。胡兵人馬不給糧草,遣數千騎分出四野,劫掠人民,號為「打草穀」,東西二三千里之間,民被其毒,遠近怨嗟。漢高祖起太原,所在州鎮多殺契丹守將歸漢,德光大懼。又時已熱,乃以蕭翰為宣武軍節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號阿缽,翰之妹亦嫁德光,而阿缽本無姓氏,契丹呼翰為國舅,及將以為節度使,李崧為制姓名曰蕭翰,於是始姓蕭。德光已留翰守汴,乃北歸,以晉內諸司伎術、宮女、諸軍將卒數千人從。自黎陽渡河,行至湯陰,登愁死岡,謂其宣徽使高勳曰:「我在上國,以打圍食肉為樂,自入中國,心常不快,若得複吾本土,死亦無恨。」勳退而謂人曰:「虜將死矣。」相州梁暉殺契丹守將,閉城距守。德光引兵破之,城中男子無少長皆屠之,婦女悉驅以北。後漢以王繼弘鎮相州,得髑髏十數萬枚,為大塚葬之。德光至臨洺,見其井邑荒殘,笑謂晉人曰:「致中國至此,皆燕王為罪首。」又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德光行至欒城,得疾,卒于殺胡林。契丹破其腹,去其腸胃,實之以鹽,載而北,晉人謂之「帝羓」焉。永康王兀欲立,諡德光為嗣聖皇帝,號阿保機為太祖,德光為太宗。

  兀欲,東丹王突欲子也。突欲奔于唐,兀欲留不從,號永康王。契丹好飲人血,突欲左右姬妾,多刺其臂吮之,其小過輒挑目、刲灼,不勝其毒。然喜賓客,好飲酒,工畫,頗知書。其自契丹歸中國,載書數千卷,樞密使趙延壽每假其異書、醫經,皆中國所無者。明宗時,自滑州朝京師,遙領武信軍節度使,食其俸,賜甲第一區,宮女數人。契丹兵助晉于太原,唐廢帝遣宦者秦繼旻、皇城使李彥紳殺突欲於其第。晉高祖追封突欲為燕王。

  德光滅晉,兀欲從至京師。德光殺繼旻、彥紳,籍其家貲,悉以賜兀欲。德光死欒城,兀欲與趙延壽及諸大將等俱入鎮州。延壽自稱權知軍國事,遣人求鎮州管鑰於兀欲,兀欲不與。延壽左右曰:「契丹大人聚而謀者洶洶,必有變,宜備之。今中國之兵,猶有萬人,可以擊虜;不然,事必不成。」延壽猶豫不決。兀欲妻,延壽以為妹,五月朔旦,兀欲召延壽及張礪、李崧、馮道等置酒,酒數行,兀欲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當一見之。」延壽欣然與兀欲俱入。食頃,兀欲出坐,笑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鎖之矣。諸君可無慮也。」又曰:「先帝在汴州與我算子一莖,許我知南朝軍國事,昨聞寢疾,無遺命,燕王安得自擅邪?」礪等罷去。兀欲召延壽廷立而詰之,延壽不能對。乃遣人監之,而籍其家貲。兀欲宣德光遺制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中京,契丹謂鎮州也。遣使者告哀于諸鎮。蕭翰聞德光死,棄汴州而北,至鎮州,兀欲已去。翰以騎圍張礪宅,執礪而責曰:「汝教先帝勿用胡人為節度使,何也?」礪對不屈,翰鎖之。是夕,礪卒。

  兀欲為人俊偉,亦工畫,能飲酒,好禮士,德光嘗賜以絹數千匹,兀欲散之,一日而盡。兀欲已立,先遣人報其祖母述律。述律怒曰:「我兒平晉取天下,有大功業,其子在我側者當立,而人皇王背我歸中國,其子豈得立邪?」乃率兵逆兀欲,將廢之。兀欲留其將麻答守鎮州,晉諸將相隨德光在鎮州者皆留之而去。以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汗從行,與其祖母述律相距于石橋。述律所將兵多亡歸兀欲。兀欲乃幽述律于祖州。祖州,阿保機墓所也。

  述律為人多智而忍。阿保機死,悉召從行大將等妻,謂曰:「我今為寡婦矣,汝等豈宜有夫。」乃殺其大將百余人,曰:「可往從先帝。」左右有過者,多送木葉山,殺于阿保機墓隊中,曰:「為我見先帝於地下。」大將趙思溫,本中國人也,以材勇為阿保機所寵,述律後以事怒之,使送木葉山,思溫辭不肯行。述律曰;「爾,先帝親信,安得不往見之?」思溫對曰:「親莫如後,後何不行?」述律曰:「我本欲從先帝於地下,以子幼,國中多故,未能也。然可斷吾一臂以送之。」左右切諫之,乃斷其一腕,而釋思溫不殺。初,德光之擊晉也,述律常非之,曰:「吾國用一漢人為主可乎?」德光曰:「不可也。」述律曰:「然則汝得中國不能有,後必有禍,悔無及矣。」德光死,載其屍歸,述律不哭而撫其屍曰:「待我國中人畜如故,然後葬汝。」已而兀欲囚之,後死于木葉山。

  兀欲更名阮,號天授皇帝,改元曰天祿。是歲八月,葬德光于木葉山,遣人至鎮州召馮道、和凝等會葬。使者至鎮州,鎮州軍亂,大將白再榮等逐出麻答。據定州,已而悉其眾以北。麻答者,德光之從弟也。德光滅晉,以為邢州節度使,兀欲立,命守鎮州。麻答尤酷虐,多略中國人,剝面,抉目,拔發,斷腕而殺之,出入常以鉗鑿挑割之具自隨,寢處前後掛人肝、脛、手、足,言笑自若,鎮、定之人不勝其毒。麻答已去,馮道等乃南歸。

  漢乾祐元年,兀欲率萬騎攻邢州,陷內丘。契丹入寇,常以馬嘶為候。其來也,馬不嘶鳴,而矛戟夜有光,又月食,虜眾皆懼,以為凶,雖破內丘,而人馬傷死者太半。兀欲立五年,會諸部酋長,複謀入寇,諸部大人皆不欲,兀欲強之。燕王述軋與太甯王嘔裡僧等率兵殺兀欲於大神澱。德光子齊王述律聞亂,走南山。契丹擊殺述軋、嘔裡僧,而迎述律以立。

  述律立,改元慶曆,號天順皇帝,後更名璟。述律有疾,不能近婦人,左右給事,多以宦者。然畋獵好飲酒,不恤國事,每酣飲,自夜至旦,晝則常睡,國人謂之「睡王」。

  初,兀欲常遣使聘漢,使者至中國而周太祖入立。太祖複遣將軍朱憲報聘,憲還而兀欲死。述律立,遂不復南寇。顯德六年夏,世宗北伐,以保大軍節度使田景咸為淤口關部署,右神武統軍李洪信為合流口部署,前鳳翔節度使王晏為益津關部署、侍衛親軍馬步都虞候韓通為陸路都部署。世宗自乾寧軍禦龍舟,艛船戰艦,首尾數十裡,至益津關,降其守將,而河路漸狹,舟不能進,乃舍舟陸行。瓦橋淤口關、瀛莫州守將,皆迎降。方下令進攻幽州,世宗遇疾,乃置雄州于瓦橋關、霸州于益津關而還。周師下三關、瀛、莫,兵不血刃。述律聞之,謂其國人曰:「此本漢地,今以還漢,又何惜耶?」述律後為庖者因其醉而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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