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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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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定天下,留心聽斷,著令:州縣論死三覆奏,京師五覆奏。獄已決,尚芋然為徹膳止樂。至晚節,天下刑幾措。是時州縣有良吏,無酷吏。 武后乘高、中懦庸,盜攘天權,畏下異已,欲脅制群臣,椔翦宗支,故縱使上飛變,構大獄。時四方上變事者,皆給公乘,所在護送,至京師,稟於客館,高者蒙封爵,下者被賚賜,以勸天下。於是索元禮、來俊臣之徒,揣後密旨,紛紛並興,澤吻磨牙,噬紳纓若狗豚然,至叛臠臭達道路,冤血流離刀鋸,忠鯁貴強之臣,朝不保昏。而後因以自肆,不出幃闥,而天命已遷,猶慮臣下弗懲,而六道使始出矣。 至載初,右台禦史周矩諫後曰:「凶人告訐,遂以為常,推劾之吏,以嶮責痛詆為功,鑿空投隙,相矜以殘,泥耳籠首,枷楔兼暴,拉脅簽爪,縣發熏目,號曰『獄持』。晝禁食,夜禁寐,敲撲撼搖,使不得瞑,號曰『宿囚』。人苟賒死,何求不得?陛下不諒,試取告牒判無驗者,使推其情,有司必上下其手,希合盛旨。今舉朝脅息,謂陛下朝與為密,夕與為讎,一罹攝逮,便與妻子決。且周用仁昌,秦用刑亡。惟陛下察之。」後寤,獄乃稍息,而酷吏浸浸以罪去。 天寶後至肅、代間,政睟事叢,奸臣作威,渠憸宿狡,頗用慘刻奮,然不得如武后時敢搏擊殺戮矣。 嗚呼!非吏敢酷,時誘之為酷。觀俊臣輩怵利放命,內懷滔天,又張湯、郅都之土苴雲。 *** 索元禮,胡人也,天性殘忍。初,徐敬業兵興,武後患之,見大臣常切齒,欲因大獄去異己者。元禮揣旨,即上書言急變,召對,擢遊擊將軍,為推使。即洛州牧院為制獄,作鐵籠赩囚首,加以楔,至腦裂死。又橫木關手足轉之,號「曬翅」。或紡囚梁上,縋石於頭。訊一囚,窮根柢,相牽聯至數百未能訖,衣冠氣褫。後數引見賞賜,以張其威,故論殺最多。是時來俊臣、周興踵而奮,天下謂之「來索」。薛懷義始貴,而元禮養為假子,故為後所信。後以苛猛,複受賕,後厭眾望,收下吏,不服,吏曰:「取公鐵籠來!」元禮服罪,死獄中。 *** 來俊臣,京兆萬年人。父操,博徒也,與裡人蔡本善。本負博數十萬不能償,操因納其妻,先已娠而生俊臣,冒其姓。天資殘忍,喜反覆,不事產。客和州為奸盜,捕送獄,獄中上變,刺史東平王續按訊無狀,杖之百。天授中,續以罪誅,俊臣上書得召見,自陳前上琅邪王沖反狀,為續所抑。武后以為諒,擢累侍御史,按詔獄,數稱旨。後陰縱其慘,脅制群臣,前後夷千餘族。生平有纖介,皆入於死。拜左台禦史中丞,中外累息,至以目語。 俊臣乃引侯思止、王弘義、郭弘霸、李仁敬、康暐、衛遂忠等,陰嘯不逞百輩,使飛語誣衊公卿,上急變。每擿一事,千里同時輒發,契驗不差,時號為「羅織」,牒左署曰:「請付來俊臣或侯思止推實必得。」後信之,詔于麗景門別置獄,敕俊臣等顓按事,百不一貸。弘義戲謂麗景門為「例竟」,謂入者例皆盡也。俊臣與其屬朱南山、萬國俊作《羅織經》一篇,具為支脈綱由,鹹有首末,按以從事。 俊臣鞫囚,不問輕重皆注醯於鼻,掘地為牢,或寢以匽溺,或絕其糧,囚至齧衣絮以食,大抵非死終不得出。每赦令下,必先殺重囚乃宣詔。又作大枷,各為號:一、定百脈,二、喘不得,三、突地吼,四、著即臣,五、失魂膽,六、實同反,七、反是實,八、死豬愁,九、求即死,十、求破家。後以鐵為冒頭,被枷者宛轉地上,少遷而絕。凡囚至,先布械於前示囚,莫不震懼,皆自誣服。 如意初,誣告大臣狄仁傑、任令暉、李游道、袁智弘、崔神基、盧獻等下獄。俊臣顓以夷誅大臣為功,乃奏囚降制,一問而服者同首,法得減死。仁傑等已論死,待日而決,稍挺之,仁傑乃遣子持帛書稱枉。後見愕然,責謂俊臣,對曰:「是囚不褫巾服,何肯服罪?」後遣通事舍人周綝往視,遽假仁傑襆帶立西廂,+綝懼俊臣,東視唯唯去,莫敢聞。先是,宰相樂思晦為俊臣夷其家, 有子九歲隸司農,上變,得召見,言:「俊臣凶慘,罔上不道,若陛下假條反狀付之,無大小皆如詔。臣父死族夷,不求生,但惜陛下法為俊臣所弄耳!」後意寤,由是仁傑六族皆免。又按大將軍張虔勖、內侍範雲仙,虔勖不堪枉,訟于大理徐有功,俊臣使衛士亂斫之,雲仙自陳事先帝,命截其舌,皆即死,人人脅息。 久之,俊臣納賈人金,為禦史紀履忠所劾,下獄當死。後忠其上變,得不誅,免為民。長壽中,還授殿中丞,坐贓貶同州參軍事,暴縱自如,奪同僚妻,又辱其母。俄召為合宮尉,擢洛陽令,進司僕少卿,賜司農奴婢十人。以官戶無面首,聞西蕃酋阿史那斛瑟羅有婢善歌舞,令其黨告以謀反,而求其婢,諸蕃長數十人,割耳剺面訟冤,僅得解。綦連耀等有異謀,吉頊以白俊臣,殺數十族。既欲擅發奸功,即中頊以法,頊大懼,求見後自直,乃免。俊臣誣司刑史樊戩,以謀反誅,其子訴闕下,有司無敢治,因自刳腹。秋官侍郎劉如璿為流涕,俊臣奏與同惡,如璿自訴年老而涕,吏論以絞,後為宥死,流漢州。 萬歲通天中,上巳,與其党集龍門,題搢紳名于石,抵而僕者先告,抵李昭德不能中。或以告昭德,昭德謀繩其惡,未發。衛遂忠雖無行,頗有辭辯,素與俊臣善。始王慶詵女適段簡而美,俊臣矯詔強娶之。它日,會妻族,酒酣,遂忠詣之,閽者不肯通,遂忠直入謾駡,俊臣恥妻見辱,已命驅而縛於廷,既乃釋之,自此有隙,妻亦慚,自殺。簡有妾美,俊臣遣人示風旨,簡懼,以妾歸之。俊臣知群臣不敢斥己,乃有異圖,常自比石勒,欲告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衙謀反,因得騁志。遂忠發其謀。初,俊臣屢掎摭諸武、太平公主、張昌宗等過咎,後不發。至是諸武怨,共證其罪。有詔斬於西市,年四十七,人皆相慶,曰:「今得背著床瞑矣!」爭抉目、擿肝、醢其肉,須臾盡,以馬踐其骨,無孑餘,家屬籍沒。 方俊臣用事,托天官得選者二百餘員,及敗,有司自首,後責之,對曰:「臣亂陛下法,身受戮;忤俊臣,覆臣家。」後赦其罪。 時有來子珣、周興者,皆萬年人。永昌初,子珣上書,擢左台監察禦史,無學術,語言蚩惡,後倚以按獄,多徇後旨,故賜姓武,字家臣。既誣雅州刺史劉行實弟兄謀反,已誅,掘夷先墓,得遷遊擊將軍。常衣錦半臂自異,俄流死愛州。 興,少習法律,自尚書史積遷秋官侍郎,屢決制獄,文深峭,妄殺數千人。武后奪政,拜尚書左丞,上疏請去唐宗正屬籍。是時左史江融有美名,興指融與徐敬業同謀,斬于市。臨刑,請得召見,興不許,融叱曰:「吾死無狀,不赦汝。」遂斬之,屍奮而行,刑者蹴之,三僕三作。天授中,人告子珣、興與丘神勣謀反,詔來俊臣鞫狀。初,興未知被告,方對俊臣食,俊臣曰:「囚多不服,奈何?」興曰:「易耳,內之大甕,熾炭周之,何事不承。」俊臣曰:「善。」命取甕且熾火,徐謂興曰:「有詔按君,請嘗之。」興駭汗,叩頭服罪。詔誅神勣而宥興嶺表,在道為讎人所殺。 神勣者,行恭子,為左金吾衛將軍。高宗崩,後使害章懷太子于巴州,歸罪神勣,下遷疊州刺史,俄複故官,佐俊臣等為慘獄,遂見倚愛。博州刺史琅邪王沖起兵,拜神勣清平道大總管討之。州人殺王,素服出迎,神勣盡殺之,凡千餘族,即拜大將軍。 侯思止,雍州醴泉人。貧,懶不治業,為渤海高元禮奴,詭很無良。恒州刺史裴貞笞吏,吏積怨,教思止告舒王元名與貞謀反,付周興鞫訊,皆夷宗,拜思止遊擊將軍。元禮懼,引與同坐,密教曰:「上不次用人,如問君不識字,宜對『獬豸不學而能觸邪,陛下用人安事識字?』」無何,後果問,思止以對,後大悅。天授中,遷左台侍御史,元禮又教:「上以君無宅,必賜所沒逆人第,宜辭曰:『臣疾逆臣,不願居其地。』」既而果假之,以其教對,後益喜,恩賞良渥。 思止本人奴,言語俚下,嘗按魏元忠,讓曰:「亟承白司馬,不爾受孟青。」洛陽有白司馬阪,將軍有孟青棒,即殺琅邪王沖者。元忠不承,思止曳之。元忠徐起曰:「我如乘驢而墜,足絓鐙,為所曳者。」思止怒,複曳之曰:「拒制使邪?」欲抵殊死。元忠罵曰:「侯思止,欲得我頭,當鋸截之,無抑我承反。汝位禦史,當曉禮義,而曰『白司馬』、『孟青』,是何物語?非我,孰教爾邪?」思止驚汗,起謝曰;「幸蒙公教。」乃引登床。元忠徐就坐,色不變,獄稍挺。思止音吐鄙而訛,人效以為笑,侍御史霍獻可數嘲靳之,思止怒以聞,後責獻可:「我已用之,何所誚?」獻可具奏鄙語,後亦大笑。 來俊臣棄故妻,逼娶太原王慶詵女,思止亦請娶趙郡李自挹女,事下宰相,李昭德執不可,曰:「俊臣往劫慶詵女,已辱國,此奴複爾邪?」搒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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